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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三戒大師 -【長樂歌】《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3:57 PM     標題: 三戒大師 -【長樂歌】《連載中》

【書名】:長樂歌

【作者】:三戒大師

【內容簡介】:

  百年青史不勝愁,尤記當年長樂侯,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五十州! 人間有病天知否?青山笑我雲招手。 花前細嗅美人香,月下輕取仇寇頭! 成敗恩仇斷腸酒,化作長樂歌一首。 請君為我傾耳聽,與爾共醉千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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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3:58 PM

  第一卷 怎不憶江南

  序章 鳳凰觀

  乾明二年冬,十一月二十六日,己卯。孝文太後忌辰,帝率公卿至報恩寺祭奠,遇刺,山陵崩。

  ——《玄愍帝實錄》

  北國冬月、朔風如刀,草木凋謝、寒霜滿山,天地間一片肅殺。

  這樣惡劣的天氣,老百姓不拘貧富都躲在家裡貓冬,山路上死寂無人,只有西北風刮過山石發出的呼嘯聲,如嚎如怒,令人絕望!

  突然,陣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山道的死寂,一群衣甲帶血的騎士,簇擁著一輛雙駕馬車,從北面疾奔而來。

  他們所乘的馬匹皆是神駿,但一夜不停的跑下來,戰馬已是口泛白沫,筋疲力竭了!

  為首的一名騎士劍眉星目,英俊非凡,一邊控馬,一邊滿臉焦灼的回頭探望。

  身後不遠處煙塵騰起,可以清楚看到一隊玄甲騎兵,正在緊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他們!

  “該死!”那名騎士當機立斷,爆喝一聲:“迎敵!”

  將士們都很清楚,這時轉身迎敵意味著什麼!但為了給馬車上的人爭取一點時間,他們全都毫不遲疑的勒住馬韁,轉過身來!

  須臾間,追兵已經殺到面前,卻被將士們死死擋在谷口,寸步不能前行!

  遠去的馬車上,車簾掀開了,現出一張蒼白美麗的面孔,她頭插金翠鈿釵、身穿赤色襢衣,緊緊摟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那小男孩一臉的恐懼,那幼小的心靈完全無法理解,為何自己的人生,會在一夜之間,從天堂墜落到地獄。

  。

  那些騎兵身披玄色的鐵甲,頭盔如猙獰猛虎,左臂甲上刻著篆體的‘夏侯’二字,彰示著他們的身份——夏侯閥的部曲家將,號稱天下精銳的玄甲騎兵!

  為首一名將領,頭戴束發金冠、身披黑色的大氅,狼眉鷹目、顧盼自雄,氣魄攝人肝膽!他騎一匹黑色巨馬,像九幽的魔神一樣,睥睨著攔路的一眾護衛。

  饒是那些護衛已視死如歸,見了此人仍舊面如土色!為了追捕皇後娘娘,夏侯閥居然出動了天階大宗師!那可是天下有數的絕頂高手,他們哪裡能阻攔的住?!

  為首的騎士神情也變得無比凝重,他擔心阻攔不了對方多久,娘娘和太子殿下還是無法脫險!

  還是對方先開口了,語氣比這寒風還要凜冽道:“杜茂,皇帝已經死在報恩寺。不想株連九族,還是下馬投降吧!”

  “夏侯不敗!”那為首的騎士,原來名叫杜茂。他橫眉冷對,憎恨道:“你們夏侯閥深受皇恩,卻弒君禍國,罪該萬死!今日我便要替皇上報仇!”

  “不自量力!”那金冠黑氅的夏侯不敗冷哼一聲,猿臂一揮,玄甲騎兵便轟然向杜茂等人撲去。

  杜茂抽出背後雙刀,怒吼一聲:“禁衛軍,死戰不退!”便一馬當先迎向來敵!

  眾禁衛也跟著怒吼起來:“死戰不退!”這一聲仿佛有魔法,讓他們拋掉一切雜念,心裡只剩一個念頭——殺敵!

  轟然之間,雙方碰撞在一起,你死我活的廝殺起來!玄甲騎兵雖然人數眾多,但受地形限制,不能發揮優勢。且禁衛將士個個武藝高強,尤其是杜茂,已是勁力無窮的地階宗師,一雙灌注著真氣的鑌鐵長刀舞動如雪,斬斷兵刃無數,殺傷敵兵無算!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盞茶功夫,夏侯不敗見玄甲騎兵仍然無法克敵,不禁眉頭一簇,沒時間可浪費了!

  杜茂一刀劈出,將一名敵兵連人帶馬砍成兩段!鮮血和內髒飛濺中,他突然心生警兆,瞥見一抹黑影向自己凌空撲來,忙不假思索的揮刀砍去!

  那道黑影正是夏侯不敗,見刀光匹練般向自己席卷而來,他不慌不忙伸出修長的手指,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彈!便正彈在杜茂的刀背上!杜茂那威猛無儔的一刀,居然被這毫不費力的一指,硬生生打斷了招式!

  杜茂右手虎口鮮血迸流,長刀也脫手而出!他半邊身子都陷入了麻痹,甚至來不及舉起另一柄長刀,便被夏侯不敗一掌印在胸口!

  杜茂登時如遭雷擊,吐血橫飛出去數丈近遠,身軀狠狠撞在山石上,濺起無數砂礫!

  戰力居然如此懸殊,這就是縱橫天下,無可匹敵的天階大宗師!

  夏侯不敗揮手間干掉杜茂,身子又在半空中不可思議的轉了個彎。雙腿看似不緊不慢的連環踢出,每一腳卻都正中一名禁衛的胸口!任那些禁衛如何拼命閃避格擋都是徒勞。

  被踢中的禁衛全都胸口塌陷,口噴鮮血橫飛出去,定是十死無生!

  夏侯不敗則借著這股力道,飄然返回自己的馬背上。瞥一眼破布袋一般摔落在地的杜茂,意興闌珊的嘆了口氣:“雙刀杜茂,不過如此。”

  夏侯閥的玄甲騎兵見狀,滿眼都是狂熱的崇拜,齊聲高喊著:“中流擊楫,天下無敵!”朝剩余的禁衛瘋狂砍殺起來!

  沒了杜茂這定海針,剩余的禁衛完全被夏侯不敗的恐怖實力奪去了氣魄。沒有抵抗多久,就被玄甲騎兵圍殺殆盡……

  看一眼滿地的禁衛死屍,夏侯不敗卻神情陰郁道:“拖得太久了。”

  玄甲騎兵登時滿面愧疚道:“我等甘願受罰!”

  “領軍權且息怒。”副手忙小心翼翼勸道:“平王殿下的軍隊已經把落鳳山都包圍了,她們跑不了!”

  “夏侯閥從不靠別人幫忙。”夏侯不敗冷哼一聲道:“追不上她們,你們就自裁謝罪吧!”

  “是!”所有玄甲騎兵神情一緊,拼命催動戰馬,繼續全速追擊!

  。

  落鳳山山勢平緩連綿,像一只頭向西、尾巴向北的鳳凰,山名便由此而來。這裡的山道並不算難行,而且比官道要節省不少路程,平日裡,過路的商旅行人只要不載重,不少人會抄這個近道。

  盡管天寒地凍,還是有一小隊人馬出現在這山道上。這些人有護衛、有僕從,還有女佣,全都面帶苦色,簇擁著一輛不大的馬車,緩緩向前而行。

  馬車裡坐著一家四口。一雙六七歲的兒女,全身裹在厚厚的皮裘裡,縮手縮腳的蜷在母親身邊。雖然點著個炭盆,但北風從車縫鑽進來,車裡依然十分冰冷。

  兩個孩子的母親,是個二十多歲的婦人,樣貌稱得上端莊美麗,氣質更是溫婉平和,一看就是大家族出來的。只是看到孩子受罪,她也不能免俗的小聲抱怨道:“那些人也太過分了,不過是個小小的縣令,就不能緩一緩,等暖和了再讓你上任?”

  她說話的對像,是個神采內斂、氣度從容的青袍男子。他正拿著本書,在顛簸的山路上看的津津有味,聞言嘆口氣道:“其實山下沒有這麼大的風,你卻偏要到山上燒香。”

  “聽說這落鳳山的鳳凰觀,香火靈驗的很。”婦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白一眼男子道:“還不是為了你,我要求道祖保佑,讓你早日調回京城。”

  “娘,”小女孩嬌嫩的聲音打斷了夫妻的對話,“我要尿尿……”

  一旁的小男孩也跟上說:“我也要尿……”

  婦人忍俊不禁,刮一下小男孩的鼻頭道:“什麼都要跟著姐姐學。”

  男子也笑了,寵溺的摸摸兒子的頭,擱下書本起身下車道:“爹爹給你拿夜壺去。”

  男子下了車,跺一跺酸麻的兩腳,把夜壺送進車中。眼看鳳凰廟就到了,他便安步當車,緩緩而行。

  呼吸著冷冽的空氣,男子的頭腦為之一清,心情卻依然沉重。妻子總以為,他是被家族的嫡系排擠才匆匆離京。但事實並非如此,是他自己選擇這時候上路的。雖然他人微官卑,卻依然能預感到,京中即將有大變發生。

  皇上取消九品官人法,又頒布均田令,還要重新統計全國戶口,樣樣都砍在門閥豪族的根基上,那些人怎麼能不反對他?皇上登基才兩年,根基還太不牢固,如此操之過急,是取亂之道啊!

  男子本身就是七大門閥之一的子弟,自然十分清楚那些門閥聯起手來,實力要遠勝皇家。何況,還有個貌似忠厚、實則野心勃勃的平王殿下……

  男子一路走,一路長吁短嘆,既為皇帝和國家的命運憂心忡忡,又為自己眼下的弱小無力而悲哀。預見到京城要風雲變幻,只能遠遠躲開,以免行差踏錯、連累妻兒……

  ‘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男子長長一嘆,正准備收拾心神,加快腳步。忽然聽到身後有馬車疾馳的聲音,不由循聲望去,只見一輛樣式普通的雙駕馬車,在山道上狂奔而來。車夫好像仍嫌不夠快,還在拼命抽打著馬匹。

  男子不由眉頭緊鎖,這段山道十分狹窄,僅容兩車並行,但對方狼奔豸突,而且還是雙駕馬車,怎麼可能過得去?!

  男子讓護衛高聲叫對方停車,但對方置若罔聞!只見那輛馬車根本不減速,依然直衝而來!男子的馬車極力避讓,道路還是不夠對方通行,一側車輪軋出了道路,重重撞在一塊凸起的山石上,登時就翻了車!車夫直接被掀飛出去,一頭撞在山石上,生還希望渺茫。

  “快救人!”男子趕忙帶著家丁,跑到翻倒的馬車旁,想要打開車門。卻吃驚的發現,那車門無比沉重,竟然是昂貴的鐵梨木制成!這麼大的馬車,全用鐵梨木制成,就是七大門閥也不會如此鋪張!

  更讓他吃驚的還在後頭,當他打開車門,看到裡頭的母子倆,不禁失聲叫道:“皇後娘娘!”

  女子額頭流著血,但懷裡的小男孩毫發無傷,她有些錯愕的看著對方。“你是……”

  “在下陸信,娘娘還在梅閥時,曾隨兄長參加過娘娘的詩會。”叫陸信的男子忍住滿心的驚濤駭浪,讓女佣把皇後從馬車裡扶出來。

  “陸信,我想起來了!”皇後出來馬車,抱著懷裡的男孩兒便跪在了陸信面前,哀聲乞求道:“求你救救太子吧!他是皇上唯一的骨血啊!”

  “皇上……”陸信聞言渾身一震道:“出什麼事情了?!”

  “皇上,”皇後淚珠滾滾,鬢發在寒風中凌亂飛舞,凄楚無助的悲泣道:“已經遇害了……”

  “啊!”陸信登時僵在那裡,雖然已料到會出大事,卻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手下人的驚呼聲把他喚回神來,陸信茫然的舉目四望,才發現山下到處影影綽綽,整座落鳳山都被包圍了!

  “求求你,救救太子吧……”皇後不斷地的哀求聲,始終縈繞在他耳邊。

  。

  玄甲騎兵追到鳳凰觀前,便見一名身穿綠色官袍的男子,恭候在山道旁。

  “你是何人!”一名騎兵冷聲問道。這種低級官員,他們根本不放在眼裡。

  “下官新任錢唐知縣陸信,特在此恭候夏侯閥大軍。”陸信並不著惱,客客氣氣道:“諸位可是追蹤皇後和太子而來?”

  “吁!”玄甲騎兵聞聲紛紛勒住馬韁,一名頭領厲聲問道:“人在哪裡?!”

  “被下官的手下困在鳳凰觀中,等候貴閥發落!”陸信一指前方,他的十幾個從人,全都手持兵器,滿臉警惕的看守住那小小的道觀。

  玄甲騎兵立即上前,把那道觀圍了個水泄不通。手下人去查看真情,夏侯不敗打量一眼陸信道:“你是陸閥的人?”

  “回夏侯將軍,正是。”陸信恭恭敬敬答道。

  夏侯不敗想了想,緩緩搖頭道:“沒印像……安國公是你什麼人?”

  “是下官堂伯。”陸信答道。

  “哦……”聽說他是陸閥旁系,夏侯不敗興趣缺缺道:“你家的那些嫡系,這次表現的太差勁,還不如你個旁系。”

  這時,那頭領回來稟報道:“領軍,裡頭確實是那母子倆。”

  “那還愣著干什麼?”夏侯不敗冷冷瞥他一眼。

  “她們在殿裡堆滿了柴火,還撒了燈油……”那頭領有些艱難的回答道:“屬下一時難以決斷……”話音未落,就見觀中騰起了濃煙。

  “廢物!”夏侯不敗終於變了臉色,怒斥一聲,縱身飛撲進鳳凰觀!

  觀中,不大的三清殿燃起了熊熊大火。風借火勢,轉眼間,就把木質的殿閣燒成了火海。饒是夏侯不敗神功蓋世,也不敢衝進去,只能厲聲下令手下救火。

  火海中,皇後娘娘狀若厲鬼,披頭散發指著夏侯不敗和跟進來的陸信,凄厲的詛咒道:“夏侯閥弒君禍國,本宮今日就是你們的明天!陸信賣主求榮,不得好死……”

  皇後的詈罵聲中,大火燃燒聲中,玄甲騎兵救火聲中,分明還有個孩童的哭喊聲!

  陸信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幕,面孔被火光映照著晦明晦暗,籠在袖中的一雙手,忍不住微微顫抖。

  夏侯不敗卻鎮定了下來,好整以暇的看著火場道:“落鳳山,皇後娘娘合該葬身於此。”說完瞥一眼陸信道:“嚇到了?”

  陸信茫然的點了點頭。

  。

  等玄甲騎兵撲滅大火,三清殿早就成了廢墟,裡面自然無人生還。玄甲騎兵馬上進去搜檢屍首,清點人數,逃掉的三個人,一個也不少。雖然屍首已經面目全非,但從衣著體態,依然能分辨出,是皇後、太子,還有駕車的太監無誤。

  陸信看著燒焦的屍體,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突然跑到一旁嘔吐起來,他吐得十分劇烈,雙肩篩糠似的顫抖著,一把鼻涕一把淚,引得玄甲騎兵哄然大笑。雖然陸信幫他們攔住了皇後,但他們絲毫不掩飾,對這賣主求榮之人的鄙視。

  那邊,夏侯不敗仍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他甚至親自進場搜查,目標卻不再是人,而是在找什麼物品。

  把火場翻了個底朝天,夏侯不敗也沒有找到要找的東西,他陰郁的看著已經直起身來的陸信道:“你從皇後那裡,有沒有得到什麼東西?”

  陸信一張臉蒼白無比,緩緩搖頭道:“下官沒有見到任何東西,自然也沒有得到。”

  “那東西……太重要了。”夏侯不敗略略猶豫,旋即便不容置疑的下令道:“仔細搜查,不准放過任何地方!”

  陸信也不反對,深深看一眼那具小小的屍體,便默默走出了道觀。只見玄甲騎兵已經在搜查他的隨從和行李。隨從們面露不忿,都被陸信用眼神制止了。

  一會兒工夫,只剩下陸信的馬車沒搜了。見夏侯不敗盯著馬車,陸信突然出聲道:“將軍,車上是內子,病的很重。”

  夏侯不敗根本不理會,冷冷道:“本座略通岐黃,正好為尊夫人把把脈。”說完便大步向馬車走去。

  陸信的馬車上似乎有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他緊緊跟在夏侯不敗背後,面上現出決然之色。

  見夏侯不敗的手已經搭在了車簾上,陸信咬牙握住袖中的利刃,雖然知道自己根本傷不了天階大宗師,窮途末路之下,也只能以卵擊石了!

  誰知夏侯不敗突然停下動作,皺眉回頭,陸信還以為他察覺了自己的意圖,驚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沒想到對方的目光越過他,投向了遠處。

  陸信茫然的望過去,只見一道白影出現在遠處的山道上。那白色的身影移動的極快,甚至超過了駿馬奔馳,就像縮地成寸一樣,倏然就到了近處!

  “妖道孫元朗,憑你也想染指寶典!”夏侯不敗雙目燃起熊熊戰意,再顧不上給陸夫人號脈,丟下一句‘仔細搜查馬車!’便縱身迎了上去!

  那叫孫元朗的道士,一身白色黑緣的道袍,面容清絕、長須飄飄,一派仙風道骨。聞言放聲大笑:“夏侯小兒,貧道便陪你走兩招!”

  兔起鶻落間,兩位天階大宗師已經交手了上百招。一時間,半山腰上煙塵騰起、飛沙走石,旁人只能看到兩條模糊的人影,根本看不清他們的招式。

  那孫元朗似乎未盡全力,招架之余,還有閑心四顧。轉眼,鳳凰觀處的情形便了然於胸。他知道已事不可為,便且戰且退,和夏侯不敗漸漸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這廂間,玄甲騎兵依命搜查了馬車,並沒有搜出要找的東西。

  陸信身子一軟,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這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濕透。若非這突然殺來的孫元朗,這一關肯定過不去……

  等夏侯不敗趕走了孫元朗,意猶未盡的折回時,整個人還沉浸在巔峰對決的體驗中。得知沒有找到東西,夏侯不敗惋惜的嘆氣道:“看來寶典真的燒了……”便讓人放陸信一行離去。

  玄甲騎兵返程路上,才顧得上割下那些禁衛的首級報功,卻吃驚的發現,杜茂不見了。

  夏侯不敗略一掃視現場,便知道,自己那一掌並沒殺死杜茂。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夏侯不敗一面讓人仔細尋找,一面獰笑道:“本座既然放話殺他全家,自然得說到做到!”

  。

  杜茂確實沒死。按說以他的功力,在那一擊之下肯定十死無生。但他身上的御賜寶甲,保護他在夏侯不敗的致命一擊下,只是重傷昏迷。加之當時急著追趕皇後,夏侯閥的人並未仔細檢查屍首,這才給了杜茂死裡逃生的機會。

  杜茂從同袍的屍體堆中爬出來,躲過敵人的搜查,在一個山洞裡稍稍恢復了傷勢,強撐著准備去尋找皇後和太子。

  這時包圍落鳳山的軍隊已經撤走,夏侯不敗更是早就帶著玄甲騎兵回京,一路上倒是沒人發現他。當他來到鳳凰觀時,從打掃廢墟的道士口中,得知皇後和太子已經自焚於三清殿。

  杜茂悲痛欲絕,跌跌撞撞下了山,又得知一個更大的噩耗——夏侯不敗果然說到做到,將杜家滿門抄斬!

  杜茂當場吐血昏迷,幸好被好心的農夫收留,一直躺了一個月,才能重新下地。這時他也冷靜下來,知道憑自己無法向龐大的夏侯閥尋仇,便把怒火噴向了出賣皇後的陸信!

  而且陸信出賣皇後,卻沒得到夏侯閥任何賞賜,已經成為天下的笑柄。不知多少人想要殺了他出氣,向他動手也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於是杜茂養好傷,便到了錢唐縣,暗中窺視幾日,已經摸清了陸家的情況。是夜風雨交加,杜茂悄悄摸進縣衙後宅,打開了東廂房門。

  房中,陸信的子女正熟睡。看著床上兩個小小的身影,杜茂沒有一絲遲疑,舉起了屠刀!他要讓陸信也嘗嘗滅門之痛

  就在他准備下手時,陸信的兒子被噩夢驚醒,撕心裂肺的痛哭起來!

  聽到那哭聲,杜茂硬生生收住了刀,整個人愣在那裡!

  然後他瘋了一樣,不顧暴露點亮了燭火,看清了那男孩兒的面容,杜茂手裡的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因為那男孩兒,分明是他看著長大的太子殿下!本該在鳳凰觀被燒死的太子殿下!

  陸信聞聲趕來,見到不速之客大吃一驚,剛要出手保護孩子,卻見對方淚流滿面向自己磕頭:“杜茂代先帝、先皇後,叩謝陸先生大恩大德!”

  陸信也認出了大名鼎鼎的雙刀杜茂,這才收起了兵刃,走到床前。摟住滿臉驚恐的男孩兒,輕輕的拍著他的後背,待將男孩兒哄睡,這才輕聲說道:“這孩子當時在馬車裡,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被燒死……”

  “那在鳳凰觀被燒死的男孩兒……”杜茂雖然已經猜到真相,但仍然忍不住發問:“是誰?!”

  陸信頹然無語,雙目兩行血淚。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4:02 PM

  第一章 流年

  初始十年,春和景明。

  煙雨蒙蒙的西子湖上,泛起星星點點。這仲春的斜風細雨,只會使才子佳人的游興更濃。他們在湖上或撫琴弄簫,或引吭高歌,怡然自得又暗暗較勁。

  在這些游船中,最耀眼的是一艘雙層的畫舫。朱漆雕欄,飛檐彩畫,要比其他的船只都華麗不少。但真正讓四面游船趨之若鶩的,是那船上的絕代佳人。

  當琴聲在畫舫上層、輕紗籠罩的琴台中奏響,西子湖上登時安靜下來。聽著那珠落玉盤的仙音,人們仿佛被帶入一個空明美好的世界,心靈被琴聲徹底洗滌。所有的人都忘掉了勾心鬥角、恩恩怨怨,只知安樂和平,只想在這湖山空蒙的美景中把酒言歡……

  天籟般的琴聲傳到岸邊,行人紛紛駐足,痴痴眺望畫舫中那道倩影。湖畔垂柳迢迢,萬樹絲絛輕撫著嫩綠色的水面,整個西湖仿佛都被這琴聲沉醉了。

  一對姐弟撐著傘,漫步在這細雨迷蒙,琴聲醉人的西湖邊。少年約摸十五六歲,身量頎長纖細,膚色白皙如玉,相貌俊美無比。他穿一身白色的袍衫,一手提著個竹籃,一手持著傘給姐姐遮雨,看上去是那樣的溫和柔順。

  只是沒人發現,他望向湖面的目光中,沉郁著這個年齡不該有的冰冷肅殺,和他的外表反差極大。

  少女有十六七歲,梳著江南一帶流行的垂鬟髻,一身合體的鵝黃裙裾,襯得她亭亭玉立、秀若芝蘭。她生的眉目如畫,肌膚勝雪。一點梅花妝印在白嫩的額頭上,鬢邊兩縷烏發垂下,更顯得嬌嫩鮮艷、清麗迷人。

  這樣煙雨迷蒙的時節,正適合少女感懷。一路上,她回憶著客居余杭的十年光陰,說自己的北方官話,都已經被吳儂軟語取代,如果回京,會被那班小姐們笑掉大牙。又感嘆起,自己一直都比少年高,如今不知不覺,卻只到他眉頭了。

  少女說著轉身,舉起柔若無骨的小手,想比量自己的頭頂和弟弟的眉頭,印證下身高差是否無誤。卻見少年正望著湖面出神。

  少女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就看到那艘被眾星捧月的畫舫,眉頭不禁輕蹙,旋即展顏笑道:“阿弟真的長大了……”

  少年聞言一愣,當他回過頭來,目光變得柔和溫暖,沒有絲毫肅殺的影子。他臉頰微微一紅,抗議道:“阿姐胡說什麼呢。”

  “害羞了,害羞了,小雲兒果然是開竅了。”見他受窘,少女咯咯的嬌笑起來,她笑的如此輕快肆意,少年只能無奈的將油紙傘盡量罩在姐姐頭頂,以免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裙。

  少女笑累了,便把手搭在弟弟的胳膊上,待喘勻了氣,也有些神往的看著那艘畫舫,小聲道:“她琴彈得太好了,若能拜她為師該多好。”

  姐弟倆說話間,又有艘船載著幾個輕薄公子,湊近了那艘畫舫。便聽公子哥兒們抱拳高聲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錢唐四少慕名前來,懇請芊芊姑娘撥冗相見,以慰平生。”

  少年聞言,看看少女道:“父親聽到你這話,阿姐今年都別想出門了。”

  “暮氣!”少女吐吐丁香小舌,朝少年擠眉弄眼道:“柳芊芊是江南第一琴藝大家,你小小年紀就知道偏見。”

  “偏不偏見我不知道。”少年舉一舉手中的竹籃道:“我只知道我們再不回去,晚飯就沒得吃了。”

  “呀,確實。”少女這才意識到,在外面耽擱太久了。趕忙提著裙角,快步走在湖邊濕滑的青石路上。

  “阿姐,我們來湖邊是為了折柳的。”見冒冒失失的少女,完全忘了此行的目的,少年只好提醒道。

  “哦哦。”少女拍了拍額頭,扮個鬼臉道:“這就做。”她便停下腳步,端詳起湖邊的垂柳來,但見那些掛滿了雨露的柳條,每一根都嬌嫩可人,令人不忍傷害。少女青蔥般的手指戳著下巴,好一會兒都沒下去毒手。

  少年也不催促,專心給她撐著傘,靜靜的看著自己的姐姐。

  少女求助似的看向少年,少年微舉雙手的事物,示意愛莫能助。

  少女撇撇嘴,只好狠心出手。為了小小報復一下少年,少女在折柳條時,不著痕跡拽了一下樹枝。柳條上積蓄的水珠便嘩啦一下,全都落在少年頭上。

  少年無奈的看著嬌笑著跑掉的少女,不放心的叮囑道:“小心腳下。”頓一頓,又有些氣憤道:“還有……以後不許叫我小雲兒。”

  “知道了,小雲兒。”少女點點頭,手捻著柳枝,在石板路上蹦蹦跳跳前行,她的步履雖然輕盈歡快,落地卻是極穩,顯然少年多慮了。

  少年無奈的搖搖頭,不疾不徐的跟在她身後,姐弟倆說說笑笑,消失在煙雨迷蒙的美景中。

  。

  大玄朝統一南北,將天下分成三十一州,西湖所在的余杭縣屬於揚州吳郡。城中除了縣衙,還有郡守府。

  郡守衙門和縣衙都座落在玉皇山下,西湖之畔。這一帶自然也就成了達官貴人聚居的地方。在離郡守衙門半裡多遠的地方,清波門內,有一條陸官巷。青石鋪就的長巷古樸寧靜,最裡頭就是吳郡郡尉陸信的宅邸。

  姐弟倆進了巷子,只見鄰居門前都已經插好了辟邪祈福的柳枝。少女有些汗顏的伸手,摸了摸漂亮的小鼻子,對少年正色道:“柳枝,還是長在西湖邊的最好。“

  少年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配合道:“格外靈驗。”

  “真乖……”少女點點頭,卻忍不住撲哧笑起來。

  兩人說笑著到了陸府門口,看門的老僕趕忙迎上來,一面接過少年手裡的竹籃,一面恭聲道:“小姐少爺回來了。”

  “鐘叔,沒耽誤鐘嬸兒備飯吧?”少女向老僕甜甜一笑,有些歉意道:“去折柳枝花了些時間呢。”

  “沒有沒有,寒食節不用動火,快得很。”老鐘笑著接過竹籃,趕緊穿把竹籃送給東廚的老伴兒。姐弟倆則在門口插起了柳條。

  時候不早,老鐘也在廚房幫著老伴兒一起張羅。兩人從竹籃中端出買回來的醴酪、春酒,又將前日做好的黍飯、青團,分盛在四套餐具中。一邊備餐,鐘嬸兒一邊感嘆道:“也不知老爺怎麼想的,別人官沒他大,家裡都有七八個伺候的。他倒好,就用我們兩個老胳膊老腿兒,還得讓少爺小姐幫忙買東西。”

  “你懂什麼,老爺是清官。”老鐘白一眼老伴兒道:“之前,府裡一個下人都沒有。老爺是可憐咱們兩個老貨,才收留了咱倆。”

  “哎,只是苦了少爺小姐……”鐘嬸兒嘆口氣道:“瞧瞧別家的少爺小姐……”

  “少爺小姐知書達理,待人和氣,比那些公子哥兒好多了。”老鐘沏好了新茶,便和老伴兒端著食盤到前廳布餐。

  。

  陸信的住處是郡守衙門提供的,他是吳郡的三把手,宅院自然不會太小。只是他家裡,加上老鐘夫婦,一共才六口人,只住一半的院落,還是顯得空空蕩蕩。

  老鐘夫婦端著托盤到了前廳外,除履膝行入內。陸信一家四口已經在廳中坐好,陸信的樣子,和十年前沒有什麼太大變化,只是蓄起了短須,目光也更加沉靜深邃。

  陸夫人則不然,只見她身形枯瘦、面色暗黃,一雙眼睛沒有半分神采,跪坐在矮幾前,就像沒有生氣的石雕一樣。看到姐弟倆跪坐幾前還偷偷擠眉弄眼,陸夫人的臉上這才騰起一絲怒氣。

  陸雲趕緊示意陸瑛消停,陸瑛也看到母親的臉色,略帶撒嬌道:“娘,今天過節嘛……”

  “呵呵……”陸夫人似乎更加惱火,但礙著老鐘夫婦在不好發作。

  老鐘夫婦布完菜退下後,陸信便舉起酒杯,示意妻兒道:“今天過節,都破例喝一杯春酒慶賀。”

  陸雲和陸瑛也端起酒杯,三人都看向一動不動的陸夫人。

  “夫人……”陸信喚了一聲。

  “呵呵,慶賀……”陸夫人仍不舉杯,只是冷冷的問道:“慶賀什麼節日?”

  “寒食節啊?”陸瑛不解答道:“插柳吃醴酪的日子呢……”

  “這節是怎麼來的?”陸夫人灰敗的目光掃過三人。

  “晉文公為了紀念介子推。”陸雲和陸信都不吭聲,陸瑛只好答道。

  “他為什麼要紀念介子推?”陸夫人臉上的神情愈發怪異。

  “晉文公復國,忘了賞賜介子推,介子推便和母親隱居深山不出。晉文公放火燒山,想逼他出山,誰知卻把母子活活燒死……”陸瑛說到這裡,心咯噔一聲,便見陸信和陸雲全都擱下了酒杯,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哈哈……”陸夫人啞聲笑起來,笑聲比哭還難聽,她神情扭曲的指著陸雲道:“我的兒子也是被燒死的,是他的父親親手交給你娘!讓她活活燒死的!”

  陸雲擱在膝上的雙手緊緊攥成拳頭。陸瑛也花容失色,泫然欲泣。

  ‘啪!’陸信終於拍了桌子,怒聲道:“住口!十年前的事情不許再提!”

  “我偏要提!”陸夫人直起身子,和陸信冷冷對視道:“你們能裝著忘了那事,我永遠不會!”說完起身,拂袖離席道:“你們繼續慶祝吧,我吃不下了,惡心!”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4:04 PM

  第二章 少年心似鐵

  三人看著陸夫人走出前廳,穿鞋離去,屋裡的氣氛卻依舊凝滯。

  十年前的事情,在每個人心頭都留下了巨大的傷疤,他們能做的也只有盡量不去觸碰,可陸夫人偏要不斷提起,生恐他們走出陰影,迎來新生一般!

  良久,陸信長長嘆了口氣,對陸雲道:“雲兒,不要往心裡去,你母親就是這樣子,沒辦法了……”他確實沒辦法,否則也不至於多年裡連個下人都不敢用,就是怕她突然失控,說出這種不該說的話。

  “阿弟……”陸瑛也痛惜的看著陸雲,雖然兩人沒有血緣關系。但十年來朝夕相處,在她心裡,陸雲早就是自己的親弟弟了。

  “母親這些年,已經對我好很多了……”陸雲努力綻出一絲笑容,不想讓陸信和陸瑛擔心。但他收在袖中的雙手,卻緊緊攥成拳頭,手背青筋暴起。

  “嗯,你是好孩子……”陸信看著陸雲,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只好勉強笑笑道:“快用飯吧。”說完,便端起碗來,舉箸進食。

  姐弟倆也拿起筷子默默用餐,只是這頓飯味同嚼蠟,誰也沒有吃出一點味道來。

  飯後,陸瑛給父親和弟弟倒上茶水,輕呷一口碧綠的茶湯,陸信輕聲問陸雲道:“最近身體是否還有異常?”聽父親如是問,陸瑛也關切的看著陸雲。

  陸雲似乎已經徹底平復下來,搖頭微笑道:“讓父親擔心了,孩兒沒有任何異常。”

  “沒有就好。”陸信似乎放下一樁心事,叮囑道:“那門功法太邪門,以後千萬不要再碰了。”

  “父親放心,孩兒曉得了。”陸雲點頭稱是。

  。

  天黑前,有衙役來接郡尉大人,姐弟倆送父親到門口。陸信接過陸雲奉上的蓑衣,神情復雜的看一眼陸雲,想要拍一拍他的肩膀,但始終沒有伸出手,長長一嘆道:“衙門裡有差事,這陣子我不在家,你們要照顧好母親,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陸雲注意到陸信的動作,不禁神情一黯,垂首道:“父親只管安心,母親平時是很好的。”

  陸信點點頭,披上蓑衣,踩著馬凳翻身上馬。衙役便牽著馬出了巷子,馬蹄聲漸漸消失在雨聲中。

  看不見陸信的影子,姐弟倆才轉回。門房已經掌燈,陸瑛借著昏黃的燈光,打量著弟弟眉清目秀的面龐。陸雲被她看的有些心虛道:“怎麼?”

  “你真的沒有再練那門功法?”陸瑛緊緊盯著陸雲的兩眼,唯恐被他騙了一樣。

  “當然。”陸雲失笑,活動一下自己的手臂,柔聲道:“咱倆天天在一起,我正不正常阿姐該最清楚。”

  “白天是沒問題,夜裡就不知道了。”陸瑛習慣性的用手指支著下巴,一臉不放心道:“這幾天晚上我得看著你才行!”

  “阿姐……”陸雲嘴角抽動一下,窘道:“你開什麼玩笑……”

  “怎麼了?小時候你不是整天跟我睡一張床嗎?”陸瑛理所當然道。

  “可我都十六歲了!”陸雲無奈道:“還像話嗎?”

  “呃……”陸瑛俏面一紅,也意識到不妥了,但嘴上仍然不饒人道:“在我眼裡,你還是個得讓我哄著才能睡的小屁孩!”

  “隨你怎麼說……”陸雲揉著額頭,不知道到底是誰還沒長大?

  陸瑛終於放棄了計劃,姐弟倆在回廊盡頭分開,她仍然不放心的囑咐陸雲,總之千萬千萬不要再練那功夫了。

  陸雲自然諾諾稱是,直到回房。把房門關上,他臉上溫和的笑容便蕩然無存。

  陸雲的房間陳設極其簡單,一床一榻一幾一櫥,榻上整整齊齊碼放著書籍,幾上是筆墨紙硯和一個香爐,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他只著白襪,跪坐在矮榻上,焚了一爐香,便靜靜端坐在那裡。香是真腊沉香,有凝神清心之效,每次感到心煩氣躁時,他都會像這樣焚香靜坐。

  可是今日,一塊香燃盡了,他依然無法平復心中的痛苦,神情反而猙獰起來!

  陸夫人那番話,始終縈繞在他的耳邊,當時他真想大吼一聲,我怎麼可能忘記,怎麼能夠忘記十年前的那場大火!我的娘親就是在我眼前,被活活燒死的啊!

  雖然十年過去了,准確的說,是過去了九年六個月,三千三百零四天!他每一天都會記起那場大火!陸信對他極好,陸瑛更是給了他最大的溫情,但這並不能抹平他心裡的創傷,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份仇恨愈發刻骨銘心!怒火積郁在他的五髒六腑,年深日久,已經把他的每一根骨頭都刻上了復仇二字!

  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無從發泄的火焰,化作重重一掌拍在了矮幾上!轟隆一聲,那樟木所制,堅硬沉重的矮幾,便被拍的木屑橫飛、四分五裂!

  一道春雷炸響,掩蓋了屋裡的動靜。

  陸雲的情緒也終於平復下來。他不理會眼前的一片狼藉,掀開榻上的墊褥,在榻板上按了幾下,便聽軋軋幾聲,榻上便出現一個尺許見方的暗格。暗格中有一黑一黃兩本書冊。陸雲拿起那本黑色的書冊,注視片刻便放回暗格。這才拿出黃色的那本,端端正正擺在自己膝上。

  那書以黃綢為面,封面上寫著四個篆體字‘玄黃寶典’。所用紙張十分昂貴,他翻了這麼多年,依然沒有留下什麼痕跡。

  這便是當年,夏侯不敗苦尋不得的東西。陸信將其藏於落鳳山上,足足過了半年,才悄悄返回落鳳山,取回來交給了陸雲。

  這本書,乃是開創大玄王朝的高祖皇帝所傳,記載的功法極其玄妙,迥異於各門閥的武功套路,向來只有皇室子弟才能得授一二。

  陸雲修煉的是寶典中記載的至高絕學——皇極洞玄功。按照寶典記載,這門功法大圓滿後,甚至可以問鼎天道!陸雲修煉之後,果然一日千裡,一年的苦練頂得上別人幾年,實力提升極為迅猛!

  但這一二年裡,他遇到了大麻煩,每當他全力運功,事後都會痛不欲生。而且隨著他功法越發精深,痛苦也成倍增加!

  一年前,陸瑛聽到他房中異常,推門看到陸雲蜷縮成一團,身上的血管像蚯蚓一樣蠕動,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陸瑛嚇壞了,趕緊叫來陸信,陸信還以為他走火入魔,想要幫他運功平復,誰知手一碰到陸雲,整個人便如遭雷擊,被狠狠彈了出去!

  陸信驚呆了,他在四年前,就已晉級地階宗師,雖然沒有防備,但陸雲也沒有針對自己啊!怎麼就能把自己如此輕易的彈飛呢?!

  陸信知道,這已經是自己無法解決的狀況了,只能和女兒一起,萬分焦急的看著陸雲受盡痛苦,過了半個時辰才漸漸平復下來。

  事後,父子倆認真檢討這門皇極洞玄功,陸信的觀點是,這門功法玄之又玄,需要意會的地方太多,沒有師傅指點,修煉一定會出岔子!而陸雲的表現,確定無疑就是出了岔子,如果繼續強行修煉,一定會走火入魔的!

  打那之後,陸信就禁止陸雲再練這門功法。但陸雲修煉寶典上別的功法,以及陸閥的家傳絕學,全都進展緩慢,功力甚至有退化的跡像。

  陸雲絕對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他知道自己的敵人是多麼恐怖!沒有絕世的武功,一點報仇的希望都不會有!

  承受非人的痛苦又如何?還不及他內心傷痛折磨的十分之一!

  走火入魔又如何?只要能大仇得報,入魔就入魔!

  所以,他很快堅定了決心,繼續偷偷修煉起這門皇極洞玄功!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4:09 PM

  第三章 欽差至

  深夜,雨越下越大,電閃雷鳴。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將天地間照耀得一片雪白,也映襯出一張蒼白的臉!

  房間裡,陸雲掃除一切雜念,盤膝穩坐與榻上,身如槁木,心似寒灰。兩腿陽抱陰,雙手陰抱陽,掐出子午八卦連環印。運功數周天,便感到臍下三寸的下丹田中,漸漸變得滾燙如沸水!

  真水從藏精之府蒸騰而起,順著任督二脈彙入他心下膻中藏氣之府,化作己身元氣!元氣在絳宮金闕越積越濃,最終凝聚出一絲絲金光,彙入他眉心的祖竅穴中!這過程極為緩慢,但每一個周天運轉下來,都會積蓄一絲金光。半個時辰後,他眉心祖竅已被金白色的光芒籠罩住!整個人也變得生機勃勃,每一寸肌膚都晶瑩剔透,宛若初生嬰兒一般!

  春雷陣陣開三宮,藏元始祖炁之竅!

  這便是皇極洞玄功!

  。

  雷聲轟鳴,雨幕中隱約現出一條黑影,翻越院牆,游魚般出現在陸雲房外,然後無聲無息打開了窗戶,身形便化作一支利箭,朝正在運功的陸雲激射而來,右手並指如刀,斬向他的咽喉!

  千鈞一發之際,本如泥塑般入定的陸雲,倏然睜開雙眼!雙目似有神光綻放,攝人心魄!旋即卻又光蘊內斂,恢復如常,讓偷襲者感覺如同錯覺!

  但對方絲毫未受影響,手刀已到陸雲下頜!陸雲不假思索抬手一揮,柔軟的衣袖便後發而先至,如鞭子一般狠狠抽在對方的手上!

  ‘啪’的一聲脆響,對方的右手便被蕩開,但他的後招隨即而至,左手拳、手肘、膝蓋、右腳,帶著凌厲的勁風,雨點般朝陸雲襲來!

  只見陸雲不慌不忙,雙手飛快舞動,見招拆招!眨眼之間,兩人便交手了十幾招,快的根本看不清他們的動作!

  一套攻勢沒有奏效,對方向後一躍,雙腳立定,不再動手。這時又是一道閃電,將屋裡照的通明,也照出對方佝僂的腰背,臉上縱橫交錯的猙獰傷疤。

  陸雲則始終保持盤膝而坐,也沒有要進攻的意思。

  然後,便見對方單膝跪地,聲音嘶啞如金屬刮擦道:“公子武功又有精進,我們報仇的希望又大了!”

  陸雲輕嘆一聲道:“保叔,說多少次了,不要跪了。我已經不是殿下,你也不是御前禁衛了。”

  “公子不要這麼說,”那保叔凄然一笑,嘶啞道:“如果忘記您是殿下,屬下也會忘記自己是杜茂的……”

  他竟然自稱是杜茂!俊朗倜儻,不知被多少京中名媛傾慕的雙刀杜茂!

  “……”陸雲看著保叔那張猙獰的臉,放棄了自己的堅持。

  保叔確實是杜茂,當年他到錢唐縣,發現太子還活著時,保護太子便成了杜茂的頭等大事。為了隱藏身份,他自毀容貌和聲帶,裝成一個叫陸保的駝子,在陸信的安排下,成為陸閥江南莊園的一名家丁。

  十年下來,保叔已經成為莊園的管事,隔三差五便會這樣出現,磨練小主人的武功,更重要的是讓他時刻保持警覺。

  保叔幫著陸雲將房裡收拾停當,然後便垂手跪坐在榻旁的蒲團上,恭聲稟報道:“公子,夏侯雷十天後抵達吳郡。”

  陸雲點點頭,輕聲道:“我父親說有公差,應該就是保護這位欽差。”

  聽陸雲私下裡仍稱陸信為父親,保叔眉頭抖了抖,但殿下有殿下的堅持,他也無可奈何。只好裝沒聽見,自顧自說道:“公子,我們的復仇大計,終於要邁出第一步了!”

  “不錯,”陸雲看著自己修長的雙手,冷聲道:“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

  大玄王朝定鼎之前,華夏大地有一段數百年的亂世,北方胡族相繼而起,將漢人的大乾政權趕到了南方。數百年間,胡族在北方建立政權、蹂躪漢人,南方的大乾政權只求自保、一味偏安。

  最終,北方的漢人放棄了對南朝王師的期待,在八大家族的率領下揭竿而起,經過十幾年的浴血奮戰,終於將胡虜趕回了草原。各大家族便共推為首的皇甫閥為主,建立了大玄王朝!

  大玄建立後,高祖皇帝揮師南下,滅掉了腐朽的大乾王朝,將分裂幾百年的華夏大地重歸一統,至今不過二十余年。

  短短的二十幾年,不足以抹平南北分裂幾百年形成的深深鴻溝。南方的士紳百姓以中華正統自居,瞧不起北方人建立的政權。北方的朝廷和門閥,也把富饒的南方當成任其宰割的魚肉,在這裡大肆圈地,建立莊園,這就更激化了南北的矛盾。

  二十余年間,南方的世家大族不斷打著大乾王朝的旗號造反,又一次次被朝廷鎮壓下來。時至今日,南方的十幾個州,主要官員仍清一色是北方人。這些出身宗室和七大家族的官員,首要使命便是監視南方的豪族,將叛亂消滅在萌芽中。

  朝廷方面,還時不時派遣欽差南巡,評估各州戡亂平叛的成果。這些欽差的報告,也就成了州郡官員晉升的重要依據。是以每次有欽差駕到,各地長官都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的應付,唯恐哪裡出了紕漏,毀掉自己的前程。

  這次的欽差,身份更加非同小可。乃是夏侯閥主、鎮國公、當朝太師夏侯霸……之弟,雄武侯、左將軍夏侯雷!

  本朝定鼎之後,夏侯閥便是皇室之外,七大門閥的領頭羊。又在十年前愍皇帝遇刺後,擁立平王,也就是如今的初始帝登基。這十年來,夏侯閥總攬大玄軍政大權,門生故吏遍布中央地方,權勢更是急劇膨脹,甚至隱隱有凌駕於皇室之上的架勢!

  如今,夏侯閥的重要人物,作為欽差南巡,地方官員怎能不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夏侯雷的大駕還沒到,揚州刺史便率領本州文武官員在州境恭迎,跪接欽差大人親臨。陸信作為揚州吳郡的佐貳官,也在迎接的隊伍裡。

  望著身遭黑壓壓的兩百多名同僚,陸信感到無比壓抑。

  但那又如何?他不過是個小小的從六品郡丞,只能任由大佬們擺布、充當背景中的一員,哪有卓爾不群的資格?

  不過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刺史大人也未必痛快,平日裡威嚴無比的封疆大吏、堂堂三品刺史,此刻卻如寒風中的鷓鴣一般忐忑不安,臉上早早就掛上了諂媚的笑容,心裡頭肯定不好受。

  就算那位萬眾期待,高高在上的欽差大人,怕是也不會完全痛快。據說夏侯閥門規極嚴,閥主夏侯霸對子弟動輒家法伺候,就連一把年紀的弟弟也不例外。而那位雄武侯夏侯雷,又頗有些老不成器,陸信在京裡時,就間或聽聞,他被自家大哥大棒交加,揍得起不來床。也不知這些年,有沒有再挨揍……

  說起來,已經離京十年了,也不知那個女子過的好不好……但想來,應該是不好的。

  陸信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得號角長鳴,舉目望去,便見大隊的騎兵高舉著旌旗儀仗,從官道上滾滾而來。在那幾十面旌旗中,有兩面格外顯眼,當先一面寶藍色的大纛旗,上書七個鬥大的金字‘欽差江南宣撫使’!

  這是皇帝御賜的欽差旗!

  另一面大小相仿的玄色旗面上,則寫著兩個篆體的大字‘夏侯’!夏侯二字周圍,飾以一圈猛虎獸紋!旗幟背面則干脆是個擇人而噬的虎頭!

  這是夏侯閥的族旗!

  兩面旗幟並駕齊驅,在這江北的土地上獵獵招展!

  刺史大人已經忙不迭迎上去,陸信趕忙收攝心神,隨著同僚跟上長官的步伐,准備恭迎欽差!恭迎夏侯閥的代表!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4:10 PM

  第四章 很辛苦的欽差

  夏侯雷五十出頭,因為常年練武的緣故,依然身形健碩、不見衰老。只是眼圈微微發黑,似乎有些酒色過度。

  這次作為欽差出行,實在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時光之一了。從京都出發,一路上全都是黃土墊道、百官迎候。所經各州的刺史、都督,全都對他禮敬有加、誠惶誠恐,從入境到出境全程陪送。各州、郡、縣饋贈的程儀,更是讓他的隊伍承載不動,不得不分批送回京城。

  這還是過路的州郡。揚州作為他巡視的目的地之一,自然更是竭盡所能,如對神明。從他入境那一刻起,刺史大人便如小廝一般朝夕侍奉,弄得這位侯爺又是舒爽,又是煩躁。

  終於,在過江之後,夏侯雷忍不住要把揚州刺史打發走了。他的理由也很正大,本官奉命巡查,你整天圍在身邊,我能看著個啥?

  刺史大人無言以對,只能乖乖留在州城金陵。臨分別前,他不放心的把各地郡守、郡丞和郡尉召集起來,對他們耳提面命,一定要拿出伺候祖宗的態度,好好侍奉欽差大人,要是出了半點簍子,一定不會放過他們!

  各地郡守和佐貳官們自然諾諾聽命,然後便回去暗暗禱告,欽差大人千萬不要到自己的轄區。這幫官員都賊到家了,幾日察言觀色下來,已經明白刺史大人對夏侯雷的殷勤,更多是衝著夏侯閥的面子,而不是對他本人。

  他們便猜到這位欽差大人,在夏侯閥雖然地位高貴,但並沒有多大的話語權,指望靠他飛黃騰達,怕是會大失所望。但又絕對不敢有絲毫怠慢,怠慢夏侯閥的下場,是誰都無法承受的……

  所以,諸位大人只能祈禱,夏侯雷別選中自己。

  但總會有倒霉蛋,第一個中獎的便是吳郡。

  吳郡郡守只好打起精神,帶著佐貳,‘歡天喜地’去找夏侯雷報到。夏侯雷倒沒有夏侯閥普遍的霸氣,對他們還算和氣,只吩咐他們趕緊上路,什麼話等到了余杭再說。

  郡守大人稍稍松了口氣,出來後便和郡丞、陸信仔細商議了欽差大人的行程,又吩咐郡丞,一定要做好一路上的接待供給。再語重心長的吩咐陸信道:“雖然欽差大人有衛隊,但我們也絕對不能放松警惕!從現在起,你要時刻帶兵,守護在欽差左右!

  陸信點點頭,應聲道:“此乃下官職責所在,明府大人只管放心。”

  “你辦事,本官向來放心。”郡守大人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道:“無論如何,決不能有絲毫閃失!”

  。

  一路上倒是風平浪靜。八日後,夏侯雷到了余杭,住進了西湖邊的行轅。這行轅原本是南朝一位王爺的王府,郡守大人特意命人收拾出來,又花重金妝點一番,欽差大人自然十分滿意。

  入住行轅之前,夏侯雷吩咐侍奉在旁的郡守大人道:“一路奔波,著實有些辛苦,本官歇息幾日,爾等再來聽命。”

  郡守心說,這一路上到底是誰辛苦?他也樂得回去歇幾天,便恭恭敬敬行禮退下。

  離開行轅,郡守大人長松了口氣,囑咐郡丞每日要和欽差的隨從溝通,雖然一應用度全都備齊,但還是要及時查遺補缺。亦或欽差有什麼特別需求,也要第一時間滿足。

  末了,他仍有些忐忑道:“不知為何,送入行轅的歌姬都被侯爺遣出,莫非入不了他的法眼?”

  “可能是……”郡丞猜測道:“侯爺不近女色吧……”這話他自己都不信。

  “算了,不猜了。”郡守大人想不明白,也就不再猜測了,反正該做的都做到了,人家非要假正經也沒辦法。

  於是,二位大人上轎離去,陸信卻留了下來。他有護衛欽差之責,自然片刻不敢離開。

  陸信讓人帶信回家,以免家人空等,然後便安排麾下官兵,在欽差行轅周圍,分班警戒巡邏。他御下極嚴,將士們不敢有絲毫懈怠,將臨近的幾條街道全都控制起來!

  余杭城內素來還算安定,民眾許久未曾見過這麼大陣仗,在警戒範圍外好奇圍觀,議論紛紛。一時間,街道上熙熙攘攘,車馬難行。

  一輛樣式普通的馬車,艱難的在人群中穿行著。車內,一雙亮若燦星的眼睛,透過薄紗車簾,盯著被層層護衛著的行轅,目不轉瞬。

  直到馬車駛出人群,周遭的嘈雜聲一下子消失,那雙眼睛才收回目光。對面的醜陋男僕便將車窗關上。

  這下,連光線都消失了。

  幽暗的車廂裡,陸雲和保叔相對而坐。

  “公子也看到了,陸信時刻帶兵護衛左右,我們很難繞過他,向夏侯雷下手。”保叔嘶聲說道。

  陸雲點點頭,眼瞼微閉,沒有說話。

  “不如我們跟他和盤托出。”保叔提議道:“陸信不會不幫忙的。”

  “不行。”陸雲緩緩搖頭:“父親一直不願意我們復仇,我沒有把握說服他。”

  “那就想辦法把他支開,”保叔又道:“公子讓人給他帶話,就說家裡出事了……”

  “不行。”陸雲還是搖頭道:“就算把他支開,行轅裡是什麼情況,我們也不知道。”頓一頓道:“何況,擅離職守可是大罪。”

  “哎!”保叔重重一捶大腿,焦躁道:“好容易等來報仇的機會,偏偏陸信成了夏侯閥的保鏢!”

  “叔,你稍安勿躁。”陸雲輕輕搖頭,帶著智珠在握的篤定道:“我們一定有機會下手。”

  “計將安出?”保叔知道,自家殿下早熟過人、聰慧絕倫,腦子比他這個武夫好使太多。

  陸雲翻開手邊一本黑色封皮的冊子,這是他和保叔,這些年來搜集的仇家資料。

  冊子一開頭,就是夏侯閥諸人,陸雲翻出去好幾頁,才到了寫有夏侯雷名字的地方。

  只見上頭用蠅頭小楷工整的寫著:

  ‘夏侯雷,癸酉年生人,夏侯閥長老,閥主夏侯霸二弟。龍像伏魔神功第七層。曾列緝事府排名地階三十七位。壯年無狀、喜好財色,素不為閥主所喜,曾數次杖之,近年多有收斂,似有悔改之意。’

  保叔對冊子上的資料早就爛熟於胸,有些汗顏道:“這廝的情報實在太少,他在夏侯閥根本算不得什麼。”

  “已經足夠了。”陸雲卻淡淡道:“夏侯閥素來規矩極嚴,這位風流二老爺,在京裡想必被壓抑壞了吧?”

  “那是當然,夏侯霸極其愛惜家族名譽,最看不慣子弟浮浪。”想到當年的逸事,保叔嘴角扯動一彎,嘶聲道:“偏偏夏侯雷就是最浮浪的一個,為此沒少挨他哥哥的揍!”說著有些不可思議道:“但據說,這廝一路上規矩的很,各州郡進獻的美人,他全都敬謝不敏,莫非上了年紀,已經不好這口?”

  “他兩年前還是地階宗師,遠遠談不上老。”陸雲修長的食指在紙間輕輕點動,緩緩道:“按說好容易逃出樊籠,正該好好補償一下自己。如此反常,八成是出京之前,跟兄長有過類似保證,身邊又有人監視,這才不得不收斂行狀。”

  “也可能他就是不中用了……”保叔嘟囔一句,他絕不吝於給夏侯閥每一個成員,最惡毒的詛咒。

  陸雲無奈的笑笑道:“他過年之後,還又納了一房小妾……”

  “那這家伙憋的可夠慘。”保叔一盤算,夏侯雷離京已經近月,一個月不近女色,對老色鬼來說,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如今來到余杭,他能不對江南佳麗動心?”陸雲幽幽說道:“就算不能在行轅享受,他難道不能走出來嗎?”

  “有道理,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保叔眼前一亮道:“他確實極有可能偷偷出來尋歡!那樣我們下手會容易太多!”

  “不錯。”陸雲點點頭。

  “只是……”保叔又有些犯難道:“誰知道他何時出來,去向何地?”

  “如果我是他,不會有第二個選擇。”陸雲抬手打開另一側車窗,這時馬車已經行在西湖邊,悠悠的絲竹聲蕩漾在湖面上,一眼就能看到那艘眾星捧月的雙層畫舫。

  “不錯,機會難得!”保叔也明白過來,激動的撫掌道:“怎能不領略一下江南第一名妓的滋味呢?!”說著振奮道:“我們這就去盯著那艘畫舫!”

  “是你不是我,”陸雲卻搖頭道:“我在前面下車,還要給姐姐買五味齋的酥糖呢。”

  “公子……”保叔有些抓狂道:“這都什麼時候了?”

  “放心,誤不了事。”陸雲卻不以為意道:“夏侯雷出來一趟可比我難多了。”

  說完,他就真的下車而去,只留保叔在那裡干瞪眼。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4:11 PM

  第五章 蘭亭日暖

  和風澹澹,鳥鳴啾啾,花蔭掩映下的書房中,少年少女跪坐在矮幾前,對頭臨著《蘭亭》。

  花香和墨香在書房中浮動,還有似有似無的一絲少女的馨香,讓陸雲無需再焚那安神香,便感到無比安寧。

  這是陸信離家前,給姐弟倆布置的功課之一。從七歲開始,兩人便每日都要這樣臨帖,陸信家教嚴格,不論公務多忙,每日都會檢查他們的功課,並為他們講解經義,這樣的日子已經近十年了。

  陸雲臨帖時,物我兩忘、如禪如定。陸瑛卻有些心不在焉,雙手托著下巴,看一會兒弟弟寫字,又瞅一瞅窗外的小鳥,實在無聊了,才提筆在紙上寫幾個字。

  陸雲臨完帖,擱下筆,移開鎮紙端詳著自己所臨字帖,看罷輕輕搖頭,似乎不太滿意。

  那邊陸瑛一邊臨帖,還眼觀六路,見陸雲這副做派,不滿的用筆虛點他一下道:“父親都說,你的字已經得到右軍七成功力。你這樣是不是誠心打擊我哩?”

  “父親那是鼓勵我,我只得其形,未得其神。”陸雲躲開姐姐的襲擊,看看她只臨了一句的字帖道:“倒是阿姐的字,圓轉流動,俊秀飄逸,頗有不拘一格、自成一派的架勢呢。”

  “我是沒那麼高追求,怎麼開心怎麼寫。”陸瑛頗為得意的嘴角微微上翹,瞥一眼陸雲道:“倒是阿弟,你干什麼都想做到最好,跟古人較勁多累啊。”

  “寫字也是修行,修行之道永無止境……”陸雲正色說道。

  “好啦好啦!”陸瑛捂住耳朵,一臉無奈道:“暮氣沉沉……”

  陸雲無可奈何的笑笑,繼續端詳他的字帖。

  見他如此用心,陸瑛也只好收心,繼續臨她的帖,當寫到‘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時,她突然一拍額頭,激動道:“馬上就是三月三,曲水流觴的日子了!”

  “……”陸雲不禁咳嗽起來,終於忍不住伸手,把她的手按回桌案,語重心長道:“專心……”

  “哞……”陸瑛扮個鬼臉,鼓著腮幫子繼續臨帖,剛過一會兒,又抬頭望向門口,張口欲言,卻又一副‘你不讓我說話’的表情。

  陸雲早聽到有人在門外,起身向陸瑛笑笑道:“阿姐,你好好練字,我去去就回。”

  陸瑛沒精打采的點點頭,腦袋都要垂到紙面上了。

  陸雲走出房門,穿上鞋子,保叔一臉興奮的迎上來,剛要開口,卻被他用眼神制止。陸雲輕輕關上書房的門,示意保叔跟自己回房說話。

  陸瑛看著兩人鬼鬼祟祟的樣子,秋水似的眸子裡,湧起絲絲擔憂……

  。

  東廂,陸雲房間。

  陸雲跪坐在像牙色的細竹席上,給保叔斟一杯泉水道:“保叔,難得白日上門。”

  “嘿……”保叔苦笑道:“這不是著急嘛。”說著豎起大拇指道:“公子神機妙算啊!”

  “哦,果然是柳芊芊?”陸雲暗暗松了口氣,這是他第一次小試牛刀,難免有些不自信。

  “應該沒錯!”保叔嘶聲道:“今日,那些浮浪子弟想約柳芊芊一起過三月節,卻被告知,她那天有要事,恕不奉陪。”

  “嗯……”陸雲點點頭,便聽保叔接著說道:“三月三可是才子佳人、附庸風雅的佳節,全余杭的歌姬舞女,都卯足了勁兒,要在這天大出風頭。柳芊芊卻閉門謝客,那些浮浪子弟都不肯罷休,非要問個究竟,畫舫上的人卻全都守口如瓶……”

  “所以肯定不是別的原因,就是要接待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說罷,保叔一字一句道總結道:“而此時的余杭城中,能有這個面子的,除了郡守就是夏侯雷了!”

  “嗯,郡守大人這陣子,不會有這個心思。”陸雲贊許的頷首道:“不愧是保叔。”

  “公子謬贊了。”保叔露出一絲恐怖的笑容道:“屬下為公子訓練的死士,終於要亮劍了!”十年磨劍,終到出鞘之時,由不得他不興奮!

  陸雲卻一盆冷水潑下道:“陸家莊園的人手,不能動。”

  保叔不禁皺眉道:“只我二人,力不能逮啊公子!”

  “不是二人,”陸雲微微搖頭道:“是我一人。”

  “啊!”保叔忍不住輕呼一聲:“公子,不要托大啊!夏侯雷就算錦衣夜行,身邊也會帶足高手護衛,何況他本人,兩年前還是緝事府地階榜上,三十余名的宗師高手啊!”

  “是三十七名。”陸雲輕呷一口冰涼的泉水,語氣也變得冰冷徹骨道:“正好稱量一下,我和地階宗師之間的差距!”

  “屬下也是地階宗師來著……”保叔有些幽怨的說道。

  “哦。”陸雲歉意的摸了摸額頭道:“保叔對我出手總有顧忌,不能算生死搏殺。”

  “恕屬下直言,公子能和屬下七成功力戰成平手。”保叔悶聲道。

  “為保證身體不出狀況,我只能動用五成功力。”陸雲悠悠說道。

  “公子……”保叔有些咬牙切齒起來,恨不得立即再跟陸雲操練一番。

  過了好一會兒,屋裡的火藥味兒才消散。保叔苦笑一聲道:“公子,就算你武功強過我,猛虎也敵不過群狼……”

  “我會找幫手的……”陸雲輕聲道。

  “……”保叔猙獰的臉上,映出了極不相符的幽怨。“難道公子還有別的底牌?”

  “除了保叔,我什麼幫手都沒有。”陸雲連忙安慰情緒不太穩定的叔叔,不再賣關子道:“我要請的是白猿社……”

  “哦……”保叔恍然道:“原來公子想一箭雙雕!”

  “不錯。”陸雲頷首,腦海中浮現出黑冊上的記載:

  ‘白猿社,成立於北朝時期,以接受委托,刺殺王公政要聞名,號稱人皆有價!大玄開國後,活動轉為地下,漸漸名聲不顯,然報恩寺之變,白猿社主人攜一名天階大宗師現身,乃刺殺先帝之共謀!’

  保叔這才沒那麼難過,卻又搖頭道:“白猿社雖然號稱,只要價錢合適,天下皆可殺。但諒他們也沒膽子動夏侯閥的人……”

  “那是自然。”陸雲點點頭,雙眉一挑道:“不過,如果目標並非夏侯霸,他們應該不會拒絕。”

  。

  送走了保叔,陸雲回到書房,只見陸瑛單手支頤,俯在幾案上發呆。面前的臨帖,依然停在陸雲出去時的地方……

  “阿姐,實在不願寫就算了。”陸雲跪坐在陸瑛身邊,端過青瓷水盂,准備將兩人的毛筆清洗出來。

  “小雲兒,”陸瑛無精打采的看著陸雲道:“你最近有些不對勁……”

  陸雲靜靜的盯著水盂,待兩支筆腹的墨全都散發出來,才小心翼翼的用手指輕輕撥弄筆毛,好一會兒,才輕聲道:“沒有的事。”

  “騙人……”陸瑛皺皺鼻頭,卻也不再糾纏追問。她定定看著安靜洗筆的陸雲,良久輕輕一嘆道:“這樣的日子,很好很好。永遠這樣下去,好不好?”

  陸雲將洗好的毛筆提在手上,等水徹底滴盡,才懸回筆架上。點點頭道:“好。”

  “騙人……”陸瑛小聲嘟囔一句。

  陸雲看著姐姐郁郁的神情,想一想道:“三月三,我們也參加曲水流觴,如何?”

  “好啊!”陸瑛登時精神煥發,全部心思都轉到後日的流觴宴上,自己該穿什麼衣裙,佩戴何等首飾?准備哪些詩詞,還有更重要的——帶什麼樣的美食?!

  陸雲這才松了口氣,用白絹擦淨雙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4:14 PM

  第六章 三月三

  武林門始建於本朝,西接桃花河,與西湖遙遙相望,是余杭城的北大門。雖然年代不久,但位處要道,地近運河,位置十分優越,街道上很快便店鋪雲集,檣帆如林,商賈行人熙熙攘攘。

  在街市盡頭,有一間名曰‘四海’的當鋪,看起來平平無奇,與武林門大街上的其他若干家同業,沒有什麼區別。

  這日,一個頭戴鬥笠,看不清面容的客人,走入了昏暗的店鋪中,將一個包袱,擱在朝奉面前。

  朝奉無精打采的打開了包袱,見裡面是個巴掌大的白瓷猿猴,憨態可掬、栩栩如生。

  朝奉的眸子閃過一絲精光,仔細端詳此物片刻,才打量一眼不速之客道:“此物出自何處,有何名堂?”

  “城西白家雜貨鋪所購,耗資黃金十兩。”顧客啞著嗓子道。

  “不值這個錢。”朝奉一副‘你上當了’的表情。

  “識貨則值。”顧客不以為意道。

  “……”朝奉沉吟片刻,問道:“活當還是死當?”

  “死當。”顧客沉聲道。

  “死當只給一文。”朝奉冷冰冰道。

  見過黑心的當鋪,沒見過這麼黑心的。那顧客卻點頭道:“可以。”

  “客人請入內立字據。”朝奉將瓷白猿收入袖中,站起身來,打開櫃台的柵門,將顧客迎入後堂。

  當鋪後堂掛著黑色的窗簾,沒有一絲光透進來,大白天仍伸手不見五指。

  但店家沒有要掌燈的意思,客人也沒有表示異議。雙方便在黑暗中交談起來。

  “現在風聲很緊,客人不妨過些日子再來。”一把蒼老的聲音響起,顯然不是方才的朝奉。

  “我出十倍酬勞。”顧客硬邦邦說道。

  “點子扎手?”老者問道。

  “自然,他是黃階高手。”顧客也不隱瞞。

  “……”對方陷入沉默,良久才開口道:“二十倍。”

  “成交。”顧客不假思索道。

  “嘶……”房間角落裡,響起兩聲倒吸冷氣的聲音。

  “目標是誰?”蒼老的聲音發問道。

  “付岩,姑蘇付家的外管事,乃,明日乘船抵達武林門碼頭。”顧客將一張紙擱在桌子上。“不能讓他見到明晚的月亮。”

  “客人既然不願顯露真容,必須要付全額。”蒼老的聲音說道:“若萬一失手,本社如數奉還。”

  “可以。”客人將一包沉甸甸的東西擱在了桌上,便被朝奉送出黑屋子。

  外人一走,屋裡便亮起了燈,坐在桌邊的老者打開了包袱。登時,屋裡幾人的眼睛,便被映成了金色。

  看著滿滿一包袱的金元寶,一名黑臉漢子笑道:“值得一干。”

  “上頭有命令,夏侯閥的人離開之前,咱們不能輕舉妄動。”也有謹慎之人表示異議。

  “我們也要開張吃飯,又不是要刺殺欽差。”黑臉漢子滿不在乎道。

  “是啊,夏侯雷一直待在他的行轅裡,咱們離那邊遠一點,能有什麼問題?”顯然,看在天價酬金的面子上,支持的意見占了上風。

  那老者都已經收了錢,自然早就表明了態度,他沒理會手下的廢話,仔細看著紙上的畫像。畫像的畫功極高,上面的男子眇一目、絡腮胡,極易辨識。旁邊還用蠅頭小楷,細致的標注了目標的體態特征。

  老者將畫像推給黑臉漢子,道:“山魈,查一查付家的情報,如果沒有問題,你就帶人走一遭。”末了,又不放心的叮囑一句。“顧客既然出這麼高的價,點子肯定扎手。”

  “掌櫃放心,白猿社從來都是殺雞用牛刀!”黑臉漢子接下了差事。

  。

  第二天便是三月三,陸瑛起了個大早,催促陸雲趕緊出門。陸雲苦著臉道:“阿姐,太心急了……”

  “趁著娘在佛堂做早課,咱們得趕緊溜出去。”陸瑛擠眉弄眼道:“東西都帶好了嗎?”

  陸雲舉起手中偌大的竹箱,無奈道:“要不要檢查一下?”

  “不用不用,你辦事我放心。”陸瑛便拉著陸雲,躡手躡腳到了門口,這會兒鐘叔剛剛打開院門,看到少爺小姐,趕忙要行禮問好,卻見陸瑛笑嘻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鐘叔寵溺的笑笑,目送著二位小主人離去。

  一直出了巷子,陸瑛才長舒一口氣,像一只偷到雞的小狐狸。

  “阿姐……”陸雲背著竹箱,嘆了口氣道:“回來肯定要挨罵的。”

  “不要掃興!”陸瑛卻不想那麼多,攥起粉拳道:“迎著朝陽,出發!”

  看著在前頭歡快前行的陸瑛,陸雲苦笑著跟上。

  姐弟倆說說笑笑,沿著湖畔的青石路一路而行,到了西湖北岸的葛嶺腳下時,已是日上三竿。

  葛嶺有抱樸觀,乃道家聖地之一,但姐弟倆並非是來上香的,他們沿著彙入西湖的小溪,走入山下的花樹林中。

  盛春時節,林中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姐弟倆信步而行,只見蜿蜒的小溪愈發狹窄,漸聞有歡聲笑語從前方傳來。復前行,眼前豁然開朗,一片林間空地上,早已有許多小姐、公子聚集於此。

  “稀客稀客!”看到姐弟倆前來,男男女女們一下興奮起來,呼啦一下子圍上來。

  幾個盛裝打扮的官家小姐,親昵的攬住陸瑛的胳膊,歡天喜地道:“陸姐姐難得出來玩呢。”

  “這麼看來,郡尉大人重任在身,”幾個官家公子爭相向陸瑛行禮,不少人緊張的結巴起來:“倒,倒也不全是……壞處。”自然引得一片哄笑。

  陸瑛出身高貴、貌美如花,性格又極為可人,自然是男女通殺,非但知慕少艾的公子們,官家小姐們也喜歡她。更兼很少露面,一出現自然就成了這種眾星捧月的局面。

  陸瑛便在鶯鶯燕燕的簇擁下,到了溪邊最好的位子坐下,男男女女圍繞著她,她的每一句話,都會引起一陣歡聲笑語。

  陸雲見狀微微一笑,難怪阿姐會如此熱心。取出蒲團座褥、吃喝物品、驅蟲香囊……零零碎碎十幾樣物品,擺放在陸瑛最舒適的位置。然後,他便提著為之一空的竹箱,悄然退到了角落。

  眾人對這不合群的家伙早就習以為常,陸瑛也知道,自家弟弟不喜喧鬧,也就由他去了。

  陸雲找了一片干淨的草地,便倚著竹筐,專心致志的讀起書來。間或有對他食指大動的官家小姐過來騷擾,陸雲禮貌的應對幾句,便會果斷殺死話題。

  譬如,郡丞家的郭小姐湊過來,看著陸雲那完美的側臉,搭訕道:“陸公子,在看什麼書?”

  “郭姐姐,我在看《春秋繁露》。”陸雲道。

  “說的是什麼?”郭小姐故作興趣道。

  “天下變道也不變與不變故易常。”陸雲目光清澈的望著對方。

  “呃……”郭小姐額頭見汗,吭哧幾下道:“那你慢慢看……”便逃也似的跑掉了。

  等到曲水流觴開始,所有人全情投入在游戲中,就更沒人理會他了。

  陸瑛倒是時不時向他望去,難免一不留神就被罰酒。見她發揮不佳,捱到午餐之後,陸雲便起身道:“阿姐要專心,我四下走走化食。”

  陸瑛囑咐他要小心,陸雲報以白眼,便施施然消失在花樹叢中。

  陸瑛也知道自家弟弟的本事,便不再掛懷,回頭對那些公子小姐們笑道:“看我一雪前恥!”

  “誰怕誰?”眾人哄笑著繼續游戲。

  。

  從葛嶺向西南行半裡路,就到了欽差行轅左近,陸雲進了一座酒樓,徑直入二層包廂。保叔一早就在裡頭等著了,見他到午後才姍姍來遲,卻又沒法指責自家殿下,只能悶頭生氣。

  “抱歉保叔,不好馬上離開。”陸雲笑著賠了個不是。

  “公子,托大會誤事的!”保叔痛心疾首道。

  “誤事了嗎?”陸雲笑問道。

  “這次沒有……”保叔悶聲道。

  “當然沒有,夏侯雷再猴急,也不至於上午就出門問柳。”陸雲坐在保叔身旁,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還以為公子吃了飯過來呢。”保叔哼一聲,趕緊讓人將酒席換過。

  “不必。”陸雲卻沒那麼講究道:“我已經吃過了,隨便添兩口就成。”保叔也只能隨他。

  陸雲把肚子填飽,便盤膝而坐,搬運周天整整一個時辰,精氣神達到了巔峰。

  這時,他的六識無比敏銳,透過門外的腳步和呼吸聲,仿佛能看到一個小廝模樣的少年,走到包廂門外,輕輕敲了幾下門框。

  三長兩短。

  “出來了!”保叔沉聲道。

  陸雲睜開雙眼,目光銳利無比!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4:16 PM

  第七章 碼頭

  五旬老漢一旦發起騷來,就像老房子著火,根本沒法救……

  欽差行轅,夏侯雷從早晨起來就百爪撓心,恍如成了情竇初開的少年,只覺光陰仿佛凝滯了一般,怎麼也等不到與佳人約好的時辰。

  他仿佛能聽到行轅外、西湖上,芊芊姑娘那幽怨撩人的琴聲,在訴說著對自己的期盼。

  苦挨到中午,一頓上萬錢的仿膳,吃的他味同嚼蠟。飯後,老家伙終於忍不住了,對陪自己同來的侄兒說道:“不破,今天是三月節,橫豎無事,不如我們出去轉轉。”

  那叫夏侯不破的男子,三十多歲,身材瘦削、一臉病容,聞言咳嗽兩聲道:“二叔,大事當前,還需克制。”

  “我還不夠克制嗎?!”夏侯雷卻被撩起火來,大聲嚷嚷道:“出京一個多月,我滴酒未沾、不近女色,現在想出去透透氣都不行嗎?”

  “二叔息怒。”夏侯不破見二叔面紅耳赤的樣子,也是心下不忍,知道這段時間確實把他憋壞了。而且自己身為晚輩,也不好做的太絕。想到這,夏侯不破嘆一口氣道:“多帶護衛,不要喝酒,早去早回。”

  夏侯雷大喜過望,旋即又有些不放心道:“你不會稟報家主吧?”

  “僅此一次。”夏侯不破不禁苦笑道:“但前提是,不要出事。”

  “多謝多謝!”夏侯雷如蒙大赦,還假惺惺道:“要不要同去?”

  “不擾二叔雅興。”夏侯不破敬謝不敏。

  。

  夏侯雷回到自己房中,長隨趕緊給他更衣,諂媚道:“老爺,全都安排好了,芊芊姑娘從早晨就等著老爺的大駕了。”

  “嗯。”夏侯雷滿意的點點頭,沉聲道:“千萬不要透露老夫的身份……”

  “老爺放心,那邊只以為老爺是一擲萬金的豪客,”長隨笑道:“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嘿,跟做賊似的!”夏侯雷端詳著鏡子裡貌似威嚴的老人,自嘲的嘆氣道:“我那侄兒,也太把閥主的話當回事兒了!”

  長隨不敢再接話,給夏侯雷掛好玉佩,便侍奉他穿鞋出去。幾名穿著便裝的夏侯閥武士早等在馬車旁,為首的一人行禮道:“屬下等奉命跟隨二老爺。”

  “哼,多事。”夏侯雷知道這是夏侯不破的安排,嘟囔一聲也就隨他們去了。

  馬車駛出行轅,官府的兵丁哪敢盤問,趕緊撤去路障,恭送他們出府。

  驅車的夏侯閥家丁,趾高氣昂吩咐道:“奉命辦事,不許跟隨。”

  陸信本打算帶人跟在後頭,聞言只好作罷。

  馬車在城內兜了個圈子,才在西湖東岸的花港停下,而後一行人換乘一艘游船,駛到了停在湖心的雙層畫舫旁。

  。

  與此同時,武林門碼頭,那叫山魈的黑臉漢子,正一身苦力打扮,坐在茶攤上,一邊喝著大碗的粗茶,一邊狀若不經意的掃視著碼頭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白猿社行事,從來縝密謹慎,這次也不例外。除了山魈之外,碼頭上還有十幾個假扮不同身份的殺手,他們分工明確,行動隱秘。從早晨起,便無聲無息排查著,每一艘停靠碼頭的船只。船上的每一個人,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雖然已是日頭西斜,大半天都徒勞無功,但山魈的臉上沒有半分急躁,干他們這行,耐心比勇氣還要重要。他曾經為了任務,一蹲就是半年。半天時間對他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

  這時,又一艘客船靠岸。碼頭上的苦力們,不等船板放下,便跳上船去,爭奪給旅客扛包的機會。負責盯這條船的殺手,也跟著上船,一眼就看到了目標!

  那個留著大胡子,戴黑色眼罩的獨眼龍,在一船人中是那樣醒目!

  但殺手沒有輕舉妄動,他只是盯緊了獨眼龍,同時向岸上的同伴發出了信號。

  山魈看到信號,依然穩坐茶攤,只用目光示意手下,准備動手!

  獨眼龍一臉凶相,且只背了個小包袱,苦力們不敢上前糾纏。但他剛一下船,馬上就有幾個店伙計打扮的小廝圍了上來,殷勤道:“大爺,住店嗎?”

  “不住。”獨眼龍嘶啞著聲音,大步向前,想要甩掉這些惱人的蒼蠅。

  但還是有個執著的伙計跟上來,在他背後喋喋不休道:“大爺,我們大福客棧地鄰西湖,環境優雅,飯菜也是一絕……”

  獨眼龍皺著眉,又加快了腳步,轉眼遠離了岸邊,已到碼頭人群密集處。

  “而且我們還有姑娘……”身後伙計嘴上不停,袖中卻滑出一柄尖刀,無聲無息就向獨眼龍毫無防備的後背刺去!

  千鈞一發之際,獨眼龍肩頭的包袱突然滑落,當啷一聲,擋住了這避無可避的一刀!

  獨眼龍竟然察覺到這背後的一擊!

  獨眼龍怒吼一聲,狠狠一拳向後打出,同時另一手握住包袱中的短刀,順勢回頭,卻不見了那伙計的身影!

  就在他警惕尋找殺手的蹤影時,一輛載滿貨物的大車,徑直朝他面前衝來!

  與此同時,身後賣餛飩的老嫗,突然將一鍋滾燙的開水,朝他兜頭潑去!

  兩名苦力抽出利刃,一左一右向他猛撲過來!

  實在太快了,碼頭上的人群依然各行其事,甚至還沒來得及察覺到異常!

  山魈嘴角掛起一絲冷笑,就算是黃階高手,也逃不過這樣的絕殺之局!

  然而,下一刻他卻瞳孔一縮,只見滾燙的湯水潑在了大車上,兩名苦力的利刃,也砍在大車的麻袋上!他們的目標卻憑空消失!

  不,不是憑空消失!

  那獨眼龍竟然拔身凌空而起,堪堪避過了撞擊和熱水,兩腿繃直成一字,砰砰兩聲,踢中了兩名苦力的面門!

  兩人慘叫一聲,仰面飛出,撞倒了好些行人!

  碼頭上,人群終於被驚動了,場面混亂不堪!

  山魈看著獨眼龍落入混亂的人群,趁機想要逃走,一陣驚怒交加!

  驚訝的是目標的實力,似乎已經超過了黃階!惱火的是精心布置的殺局,如此輕易被破!

  “哪裡逃!”山魈爆喝一聲,彈身而起。無法智取,只能力敵!他是玄階強者,實力依然凌駕於目標之上!

  他在四周的同伙,也全都拔出兵刃,朝那獨眼龍猛撲上去!

  碼頭上,看到這麼多持刀武人出現,人群尖叫著丟下行李貨物,無頭蒼蠅似的四下亂竄。棧橋上的船只也慌不迭紛紛解纜,唯恐被殃及池魚!

  混亂無比的場面,給白猿社的殺手造成很大的阻礙,讓他們無法同時撲到獨眼龍身前!

  那獨眼龍單刀揮舞,刀法詭異精妙,總是可以斬在對手最難受的地方,讓他們不得不收招格擋!

  獨眼龍擊退幾名殺手,眼看就要逃出碼頭!這時,山魈終於趕到,揮出末端掛滿倒鉤的鐵棒,呼的一聲,兜頭向獨眼龍劈去!

  那勢大力沉的一棒迅如雷霆,讓獨眼龍來不及出招,也不敢格擋,只好一個懶驢打滾,險之又險避了過去!

  山魈擋住了獨眼龍的去路,毫不停歇,接連幾棒全力砸下,玄階和黃階是質的差別,根本不用招式,一力降十會!

  獨眼龍連躲帶擋,手中單刀都險些被磕飛出去,完全落了下風!

  幾名黃階殺手也撲了上來,獨眼龍眼看避無可避!.

  這時,一艘小船為了避讓紛紛逃竄的船只,慌亂間居然駛到岸邊不遠處!

  獨眼龍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揮手向敵人扔出數枚黑色彈丸!

  “霹靂子!”山魈吃驚的大叫一聲,沒想到獨眼龍居然有墨家的不傳之秘!

  眾殺手聞聲紛紛閃避,唯恐被這傳說中的暗器之王炸傷!

  然而,那玩意兒啪嘰落在地上,只冒出幾縷黑煙,便再也沒了動靜,並沒有預想中的火光和爆炸!

  “假的!”山魈目眥欲裂,居然被耍了!

  而這時,獨眼龍已經趁機連滾帶爬到了岸邊,縱身躍上那條小船,單刀架在船家的脖子上,命他趕緊開船!

  船家慌忙支起船篙,將小船向河中劃去。

  山魈和一干手下衝到岸邊時,小船已經出去七八丈遠。

  山魈怒不可遏,咆哮起來:“上船!追!”

  等他的手下奪下兩條快船,開始追趕時,那條小船已經駛出三十丈開外了!

  。

  山魈臉色黑的發紫,提著鐵棒立在船頭,他的心情糟透了!這次行動到了這種局面,肯定要被掌櫃罵個狗血噴頭!要是再讓目標逃之夭夭,所有的損失都得自己承擔!而且肯定要被降級!

  這是他絕對不能接受的!

  “不想死就追上他們!”山魈重重一棒,將船艙頂蓋砸的粉碎!

  船上水手面如土色,使出吃奶的力氣拼命劃船!

  那艘小船也在全速前進,甚至連獨眼龍都操起船槳幫著劃船,但速度明顯不如追兵!

  雙方一追一逃,穿行在繁忙的水道上,距離眼看著漸漸拉近……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4:31 PM

  第八章 不過如此

  日已西斜,西湖上金光粼粼。距離天黑還早,湖上的游客游性不減,沒有絲毫歸意。

  天籟般的琴聲再次蕩漾在湖面,大大小小船上的游人,全都陶醉在柳大家出神入化的琴技中。

  不少公子少爺,不知不覺潸然淚下,他們既為琴聲中的春情閨怨所感懷,又為這琴聲不是奏給自己而扼腕。

  誰都知道,今日柳大家要接待一位神秘的貴賓,琴聲是為他所彈,與旁人無關……

  那艘雙層畫舫的琴台上,端坐著那位令無數男子魂牽夢縈的江南名妓柳芊芊。她不過雙十年華,一身綠色羅裙,肩披薄如煙雲的白紗。美若天仙的臉上沒施半點粉黛,烏黑透亮的秀發沒有任何簪飾,就那樣隨意挽在腦後,順著修長白皙的脖頸,瀑布般流淌而下。

  純淨美潔的像是從天宮謫落的仙子,讓人不忍有半分褻瀆。

  此刻,這位仙子般綽約的名妓,正用那雙柔弱無骨的纖纖玉手,在琴弦上輕輕撥動,令人心醉的琴音便緩緩流淌而出,讓坐在對面的夏侯雷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處?

  只見夏侯老先生盤膝坐在華麗的矮榻上,滿臉沉醉的籠著胡須,眼裡竟閃著瑩瑩的淚光……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一次精蟲上腦的尋花問柳,居然享受到如此純粹的精神之旅。他已經完全忘記自己的初衷,任由自己的心神隨著琴聲在記憶的長河裡蕩漾……

  他記起青春年少時,千金博一笑。功名皆塵土,但為美人痴。

  他憶起新婚燕爾期,郎情妾意濃。朝朝與暮暮,願為連理枝。

  他想起風花雪月夜,嬌娘香衾暖。梨花收不住,海棠枝頭顫。

  他念起不堪回首日,棒打鴛鴦散。空枕對孤月,相思遙無期……

  撫琴的柳芊芊看著如痴如醉的夏侯雷,嘴角掛起一絲淺淺的微笑。夏侯雷便徹底迷失在,那含情脈脈又略帶羞澀的笑容裡。

  。

  與此同時,那獨眼龍也驅著劫來的小船,在殺手追趕下拼命逃跑。小船穿過一道行人如織的石橋,眼前水面豁然開朗。原來河水彙入了西湖……

  見小船入了西湖,山魈不驚反喜,他們的船比對方快不少,只是吃虧在比對方大,因此在繁忙的河道上,難以追上游魚般的小船!

  現在到了寬闊的湖面,看那獨眼龍往哪裡逃!

  果然,雙方距離不斷接近,二十丈,十五丈,十丈……

  “再加勁兒!”山魈緊緊握住鐵棒,已經准備要跳船了!

  但讓人費解的是,那獨眼龍居然拋下了船槳,只讓老船夫一人劃船。

  老船夫還滿臉擔憂的關切道:“公子,還是讓我一起吧。”當他仰起頭,露出鬥笠下那張刀疤縱橫的面孔,不是保叔又是何人。

  “不。你接應我,萬一我不成再說。”獨眼龍開口說話,正是陸雲的聲音。原來這獨眼龍分明就是他假扮的!

  “哎!公子小心!”保叔滿臉憂色,只能作罷。

  眼看著小船距離那艘雙層畫舫越來越近,陸雲突然說道:“對了保叔。”

  “公子改變主意了?”保叔大喜。

  “要是我天黑之前趕不回去,你別忘了給我姐姐帶個話,讓她不用等我。”陸雲卻南轅北轍道。

  “公子……”保叔臉都黑了。

  陸雲卻不再說話,他靜靜望著畫舫,拋卻一切雜念,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接下來的行動中。

  。

  這時,在畫舫旁邊游弋的夏侯閥游船,發現急速逼近的三艘船只。

  船上,一名武士眉頭緊鎖,沉聲吩咐道:“攔住他們!”

  “快停船!不許靠近!”夏侯閥武士們忙對著來船,高聲喝道。

  但對方恍若未聞,轉眼就到了近前!

  與此同時,山魈縱身躍上了保叔的小舟!將船身震得劇烈晃動!

  那獨眼龍顯然是怕了他,馬上便朝夏侯閥的船跳過去!山魈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追上他,怎能讓他再次逃掉!不假思索再次躍起,緊隨著獨眼龍而來!

  “找死!”夏侯閥武士怒不可遏,抽出兵刃砍向兩個不速之客!

  眼看就要兵刃加身,獨眼龍的身軀在半空中詭異的一擰,劃一道優美的弧線,堪堪避過了長刀,朝左側的畫舫撲去!

  山魈雖是玄階強者,卻沒有這匪夷所思的輕身功法,只能舞動鐵棒,格擋住臨身的兵刃!

  對方沒料到他居然是玄階,一時不慎,居然讓山魈落在了船上!這讓心高氣傲的夏侯閥武士七竅生煙,瘋狂的圍攻起山魈來!

  山魈已經驚呆了,沒想到這船上的武士,竟然全都是黃階高手,而且配合嚴密,招式高明,絕非等閑黃階!

  但這時也顧不上多想,他唯有使出渾身解數才能自保!

  山魈的手下也趕到了,看到自家上司遭遇圍攻,哪敢怠慢,紛紛躍上了游船,和夏侯閥的武士戰在一處!

  游船上的武士首領本想追擊獨眼龍,見狀也只能先攔住這些殺手,至於那獨眼龍,就交給畫舫上的人處理吧……

  。

  畫舫上,夏侯雷目光迷離的沉醉在琴聲中,突然聽到外頭手下大聲呼喝。他第一反應竟是惱火,氣他們居然敢打擾自己聽琴。待聽到喊殺聲才猛然回過神來,臉色大變。

  這時,長隨闖進來,焦急道:“老爺不好,有刺客!”

  “慌什麼!”夏侯雷卻鎮定下來,冷哼一聲道:“有他們四個在,誰能闖進來?滾出去!”

  “老爺,是否發信號求援?”長隨已經摸出了一枚煙花,看到信號,行轅裡的高手就會傾巢而來。

  “發個屁!”夏侯雷兩眼一瞪道:“芝麻綠豆大的事,要搞得天下皆知嗎?滾出去!”

  長隨只好退下。

  夏侯雷歉意的看向花容失色的柳芊芊,溫聲道:“芊芊姑娘莫怕,有老夫在,誰也動不得你分毫!”

  柳芊芊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聞言像是得到極大的安慰,乖巧的點了點頭。

  夏侯雷這才收攝心神,考慮起當前的境況來。先不管是誰要殺自己,首先要確保安全。他一盤算,且不說游船上的八個黃階武士,單說畫舫上的四個玄階護衛,修煉夏侯閥的合擊之術十余年,配合無比默契,就是等閑地階宗師都奈何不得他們。

  這天下,武人能修行到玄階已殊為不易,哪有那麼多的地階宗師?!

  更何況,自己雖然因為年齡,兩年前退出了地階的榜單,但實力卻仍是貨真價實的地階宗師!只要那些天階怪物不出現,從容脫身還是沒有問題的。

  想到這,夏侯雷徹底鎮定下來,甚至開始考慮起如何善後來。想到自己離京時,跟大哥信誓旦旦的保證,他就頭大無比,不由暗下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把這件事蓋過去……

  夏侯雷正在胡思亂想,突然心中一緊,就見一名身材魁梧的獨眼龍,提著一柄短刀,出現在琴台門口。

  琴台上安靜極了,甚至能聽到刀尖上的鮮血,滴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

  柳芊芊驚駭欲絕,夏侯雷也目瞪口呆,看著那獨眼龍身後,遲遲沒有人跟進來,他不禁嘶聲道:“我那四名護衛……”

  “玄階,算不得什麼。”陸雲啞著嗓子,舉刀指向夏侯雷道:“地階,又會如何?”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4:32 PM

  第九章 事了拂衣去

  陸雲斬殺了四名攔路的玄階強者,出現在琴台之上,這是夏侯雷萬萬沒想到的。

  但陸雲並沒趁機馬上搶攻,而是任由夏侯雷起身,又任由他將精氣神調整到巔峰。

  夏侯雷神情變得無比凝重,對手能突破重圍站在自己面前,肯定知道自己有地階宗師的實力,卻仍等著自己做好准備。這種赤裸裸的輕視,不僅讓他感受到莫大的侮辱,更讓他心底升起絲絲寒意……

  莫非此人,有碾壓地階的實力?夏侯雷心頭閃過一絲陰霾。但天階大宗師統共那麼十來位,對方顯然不在其列!到底哪來的這股自信?!

  “狂妄!”夏侯雷怒哼一聲,對瑟瑟發抖的柳芊芊道:“芊芊姑娘,為老夫彈琴助陣,看我格殺此獠!”

  “……”柳芊芊愣了一下,這才顫抖著雙手按住琴弦,咬牙撥動起來。

  琴聲起先斷斷續續、不成曲調,但她畢竟是琴道大家,很快,一首鏗鏘激昂的《入陣曲》便在琴台上奏響。

  琴台下,夏侯雷借著這激越的琴聲,將種種雜念壓在心底,戰意不斷攀升!

  而他的對手,卻已雙手垂下,單刀還鞘,看著夏侯雷這番做作,眼裡竟透著絲絲揶揄。這並非陸雲故意托大,而是在對夏侯雷進行心理壓制。保叔告訴他,高手對決首重氣勢,一旦氣勢壓制住對方,對方就很難發揮出真實的水平。雙方實力相當的情況下,勝負自然注定。

  夏侯雷終於忍不住暴喝一聲:“去死吧!”便借著激越的琴聲,化作一道黑影,朝對手撲了上去!

  陸雲狀若輕蔑,實則絲毫不敢怠慢,立即起雙手迎敵!

  雙方根本沒有試探,一上來就全力施為!眨眼之間,便實打實、硬碰硬的交手了幾十招!激蕩的勁氣,將琴台下的紗幔圍簾撕扯成了碎片!

  那些碎片又被兩人糾纏的氣機牽引,圍繞在兩人四周無法落下,被絞的愈發細碎,就像片片雪花,紛紛揚揚飛舞!

  這罕見的景像,讓琴台上的芊芊姑娘完全忘記了恐懼,青蔥般的手指如玉蝶翻飛,琴聲愈發慷慨激昂,每一個音符似乎都能讓人的心髒跳出胸腔!

  琴聲感染之下,夏侯雷感覺從來沒有這樣強大過!

  緝事府所謂地階宗師榜,有一條很惡心的限制,只排五十歲以下的武者!他們認為除非突破先天秘境,否則人過五十便氣血漸衰,武功退化不可避免!但夏侯雷覺得自己仍然氣血澎湃,至少在此刻,自己打出的每一拳,踢出的每一腳,都是五十歲前無法比擬的!

  這並非錯覺,隨著夏侯雷氣勢不斷攀升,陸雲竟漸漸被壓制住。

  ‘忘我入道!’陸雲不禁眉頭緊皺,萬萬沒想到,夏侯雷居然在琴聲的幫助下,完全擺脫了自己對他造成的心理影響,進入武人求之不得的忘我境界!

  進入忘我之境,便會身心近似於道。此時,畢生的功力和經驗皆能發揮的淋漓盡致,甚至可以關閉五感,僅憑直覺對敵!甚至超越自我,達到前所未有的境地。

  夏侯雷就是處在這樣的狀態,全身真氣如萬馬奔騰,如海潮洶湧!而且隨著戰鬥仍不斷攀升,甚至停滯了十余年的龍像伏魔神功,竟然隱隱有突破的跡像!

  電光火石間,便見夏侯雷雙手抱於胸前,十指交扣,印決翻飛,爆喝一聲:“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伴著那聲怒吼,夏侯雷雙掌猛地推出!

  剎那間,陸雲仿佛看到有神龍降臨、聖像衝鋒,佛祖怒目、金剛降魔!一股無可匹敵的巨力,轟然向他砸來!

  ‘轟’的一聲巨響,所有雪花被席卷一空,陸雲也被直挺挺擊飛,後背重重撞在了立柱上!

  喀嚓聲中,那堅硬粗大的紅木立柱,居然被撞出無數裂紋!陸雲的護體真氣,也被硬生生撞散,一口鮮血噴出!

  夏侯雷看著自己的雙手,激動的微微顫抖,自己終於打出了龍像大手印第八式——日輪印!雖然威力遠遠無法與那幾個侄子的日輪印相比。但假以時日,肯定可以借此可以將龍像伏魔神功,突破到第八層!成為天階大宗師!

  果然是禍兮福所倚,想不到今日遇襲,卻成了自己突破的機緣!

  “狂妄的小輩,知道老夫的厲害了吧!”夏侯雷傲立在琴台下,睥睨著委頓余地的陸雲,仰天大笑起來。“左延慶你這條閹狗,擦亮你的狗眼看著老夫突破吧!”

  在夏侯雷看來,眼下勝負已分,沒有任何懸念了。

  誰知,卻聽陸雲呵呵的笑起來。夏侯雷眉頭緊皺,他從未見過如此狂妄、不知所謂之輩!

  “看來,我還是小瞧了天下英雄……”陸雲伸手揩去嘴角的鮮血,扶著立柱站起身來。他的身體搖搖欲墜,雙手捏一個奇怪的印決,眼中精芒一閃道:“再來!”說完雙手五指收於掌心,拇指壓住食指、中指,跺腳一聲爆喝,朝夏侯雷攻了過去!

  看到那個印決,柳芊芊琴聲明顯一滯,趕緊壓住心中的驚濤駭浪,繼續奏琴助陣!

  “沒用的!”見陸雲的身法明顯遲緩了許多,顯然是在強撐,夏侯雷放聲大笑:“讓老夫送你歸西!”說著雙掌拍出,龍像大手印之日輪印,裹挾萬鈞之力,要將這不知死活的小輩拍成齏粉!

  陸雲卻不閃不避,緩緩一拳擊出,他要硬抗那將自己擊飛的一掌!

  又是‘轟’的一聲巨響,拳掌毫無花俏撞在一起,這次打橫飛出去的卻是夏侯雷!

  將一根立柱齊腰撞斷,夏侯雷哇的吐出一口鮮血!一時間,夏侯雷連手指都動彈不得,不由亡魂皆冒!

  明明上一刻,對方的實力還遜於自己,一轉眼卻完全碾壓自己!而且是巔峰狀態下的自己!這只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對方之前根本未盡全力,這才是他的真實實力!

  凶猛的勁力仿佛電流一般,仍在夏侯雷體內亂竄,讓他五髒六腑痛如刀割!真氣離體之後不會立即消失,依然可以傷害到敵人,這是天階大宗師才能做到的!

  好一會兒功夫,夏侯雷癱在地上,腦海中各種念頭紛沓而至,他甚至想到,自己死後會下哪層地獄了……

  這時,柳芊芊急促的琴聲將夏侯雷喚回神來,他猛然醒悟過來,對手沒有趁勢進攻,依然一動不動立在那裡,顯然也受了不輕的內傷,在抓緊時間調息!

  夏侯雷哪裡還敢耽擱,運起龍像伏魔神功,幾個呼吸間,就將那股勁力消去,壓下了狂亂的氣血。很顯然,對手絕對不到天階,不然怎會給自己恢復的機會!

  鏗鏘的琴聲中,夏侯雷魚躍而起,大喝一聲,威猛無儔的大手印朝對手拍去!

  陸雲嘴角掛起一絲冷笑,揚手就是一拳!那一拳仿佛可以引動雷霆,威猛絕倫如開天辟地!

  誰知夏侯雷這一招根本未盡全力,見陸雲還能出招,他便手腕一抖,日輪印拍在了琴台的立柱上!

  整座琴台都被他拍的搖晃起來,芊芊姑娘趕忙按住七弦琴,這才沒有從上頭摔下來。

  琴聲戛然而止,夏侯雷也借著反彈的巨力,轉身便躍出了畫舫!

  “哪裡逃!”陸雲瞥一眼花容失色的柳芊芊,也追趕夏侯雷而去!

  芊芊姑娘雲鬢散亂,略略失神的看著二人一前一後,如兩只飛鳥一般在湖面上飛掠……

  。

  凌波微步,乃是天階大宗師的本領。無論陸雲和夏侯雷都還沒有這個本事,他們能不借助船只,就在水面上追逐,是因為畫舫外延綿不盡的荷花……

  兩人的腳尖飛快點在片片荷葉上,纖細的葉莖猛地一彎,眼看就要折斷,卻倏然不再受力!荷葉顫抖間,上面兩人便一掠而過,已經到了丈許外的另一片蓮葉上!若非水鳥驚飛、水花四濺,兩人就像飛在雲端一般。

  只是這雲彩,一片碧綠……

  夏侯閥船上,雙方也停下了打鬥。看到這一幕,山魈已經確定無疑,今日被人算計了!哪裡還肯再戀戰,打個呼哨,便擺脫了敵人,丟下四五具屍體,帶著剩余的殺手跳回自己船上。

  夏侯閥的武士也顧不上追趕他們,趕緊拼命劃船去接應夏侯雷。但兩人已經無影無蹤,哪裡還能追得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4:39 PM

  第十章 原來如此

  接天蓮葉無窮碧,蜻蜓點水枝上飛!

  駛過來查看動靜的那些游船小舟上,人們目瞪口呆的看著這永生難忘的一幕——浮光掠影,兩位地階宗師踏蓮而去。夕陽西照,落日余暉將兩人照得通體金色,宛若神祗……

  但被追逐的夏侯雷卻已苦不堪言,雖然地階宗師最大的本事,就是打通了任督二脈,體內真氣源源不絕!可在蓮葉上飛馳,每個瞬間都需要動用全身的真氣,還要保持高速不被追上,損耗實在太過巨大!

  別看他動作瀟灑至極,實則已是強弩之末,體內產生的真氣,已經跟不上如此恐怖的消耗了!而他背後,敵人已經越迫越近,甚至連陸雲的呼吸聲都聽得清清楚楚,眼看就能將他斃於拳下了!

  就在此時,滿眼的綠色突然消失,原來不知不覺,兩人已經到了荷花叢的邊緣!夏侯雷哪有凌波微步的能耐?他全部的功力都用在腳踏荷葉上,甚至連轉向都做不到……

  間不容發,夏侯雷根本無計可施,撲通一聲,便狼狽的落入水中!

  余光瞥見陸雲如魚鷹般向自己撲來,夏侯雷甚至沒有力氣抵擋,只能閉目慘叫一聲:“我命休矣!”

  千鈞一發之際,卻聽嗖嗖幾下破空聲響起,夏侯雷猛然睜大眼睛,便見幾支勁弩貼著自己的頭皮飛過,朝那索命的閻羅射去!

  陸雲身體凌空,眼見避無可避,他手中多了一柄短刀,挑飛了臨身的勁弩!

  但這下,他也沒法再向前飛躍,也噗通落入水中!

  夏侯雷看到幾艘快船正向自己疾馳而來,船上的官兵手持弩弓,向他的身後不斷射擊!

  夏侯雷趕忙拼命游水,等他掙扎到船邊,便見那個守在他行轅外的吳郡郡尉,向自己伸出手來。

  “下官救援來遲,欽差大人受驚了。”

  夏侯雷狼狽萬狀的上了船,全身上下水淋淋,胡須頭發滴滴答答,活脫脫就是一只落湯雞,哪裡還有半分欽差的威嚴?

  陸信趕忙脫下披風,讓欽差大人擦拭。夏侯雷一邊擦著腦袋,一邊驚魂未定的喘息。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神情難堪的向陸信道謝。“這個……那個……哎,多謝救命之恩。”

  “欽差大人為何道謝,下官根本就沒有救您。”陸信卻淡淡道:“今天,下官等人甚至沒有出現過。”

  “嗯……”這話說的夏侯雷心神大定。他頭一次認真的打量起這位知情識趣的郡尉來。拉著他的手,使勁拍了拍,沉聲道:“放心,本侯必有厚報!”

  “欽差大人能沒事,”陸信依舊不卑不亢道:“就是對下官最好的獎勵了。”

  “好!好!”見陸信不恃寵而驕,夏侯雷對他的印像更好了。

  。

  官兵搜查範圍之外,一艘小船孤零零漂在湖面上。船夫頭戴鬥笠,坐在船頭垂釣,突然魚漂一動,水面蕩起一圈漣漪!

  漣漪中央,一個腦袋從水中探了出來。

  “公子!”船夫不驚反喜,連忙將那人拉上船。

  船夫自然是接應的保叔,從水裡出來的獨眼龍,則是陸雲無疑。

  保叔剛要說話,卻見陸雲全身顫抖的向自己擺手,搖搖欲墜的樣子,哪裡還有之前的半分威風?

  保叔趕忙攙著他進了船艙,扶他盤膝坐好,讓陸雲全力運功,抵御那排山倒海而來的痛楚!

  為了不打擾陸雲,保叔退到艙外給他護法,轉眼就見陸雲癱倒在地,身子蜷縮成蝦米一般!陸雲額頭青筋突突直跳,雙手抱在胸前,死死抓住自己的胳膊,指節全都發了白!保叔心痛萬分的看著這一幕,真擔心他把自己的胳膊抓下來……

  足足半個時辰,陸雲才平復下來,吃力的解下眼罩、揭下唇邊的胡須,又將加裝墊肩的寬袍脫下,露出了本來面目。

  然後,他支撐著想要站起來,卻雙膝一軟,趕緊扶住了艙壁。他不禁暗暗苦笑,此刻體內賊去樓空,一個時辰內,就是一把菜刀都能要了自己的命。

  陸雲強撐著出了船艙,只見外頭天色已黑。

  保叔趕忙扶他在甲板上坐好,嘆氣道:“這皇極洞玄功,真是邪門到家了!”

  陸雲也嘆氣道:“本來還想去接姐姐回家的,這下什麼都耽誤了……”

  “公子!”保叔差點沒一頭栽倒水裡,氣急敗壞道:“跟你說正事兒呢!”

  “好吧。”陸雲雙手合十,求保叔稍安勿躁,然後苦笑道:“地階宗師果然名不虛傳,就算已經五十開外、不復巔峰,我也得動用八成功力才能將其擊敗……”

  “公子!就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了!”保叔酸酸道:“天下這麼大,能擊敗夏侯雷的絕對不超過五十人,公子才十六歲,就能將其完敗,已是震古爍今了!”

  “保叔,你能不能……”陸雲本想問保叔能不能戰勝夏侯雷,卻又把話咽了回去。

  “公子,我知道你在想問什麼。”保叔卻正色道:“屬下與夏侯雷的功夫應該在伯仲之間。而公子,大約天階之下無敵手了。”以保叔驕傲的性格,能如此委婉承認自己不如陸雲,已是殊為不易。

  陸雲剛想謙虛兩句,卻聽保叔話鋒一轉道:“但公子,還是輕易不要與地階交戰,試問一個夏侯雷就能讓公子承受如此嚴重的反噬。如果這時,再有人向公子出手怎麼辦?”

  陸雲的神情也凝重下來,點頭道:“這確實是個要命的問題。”那種撕裂骨髓的痛楚他本人感受最深。陸雲很清楚,如果找不出破解之道,早晚自己會為反噬而死。

  見陸雲面容嚴峻,保叔忙又安慰道:“總有解決之道的……”

  陸雲點點頭,不再苦思解決之道,對保叔輕聲道:“我並沒殺死夏侯雷。”

  保叔顯然已經知道結果,嘆氣道:“都怪陸信來的太快,公子才功虧一簣。”說著,他露出恐怖的笑容道:“不過能讓白猿社吃不了兜著走,也算不虛此行了。”

  經此一役,白猿社已經很難擺脫干系,等著他們的,將是夏侯閥的雷霆之怒!

  誰知陸雲沉默一會兒,對他低聲說道:“是我讓人通知父親的。”

  “什麼?!”保叔目瞪口呆:“公子這是為何?!”

  “區區一個夏侯雷,殺了他也動搖不了夏侯閥的根本。”只聽陸雲緩緩解釋道:“何況,觀其反常舉動,這次夏侯閥應該另有深謀。與其殺了他,讓夏侯閥重新謀劃。不如看看,他們到底要干什麼。”

  “那公子完全可以不動聲色,靜觀其變!”保叔大皺其眉道。

  “那樣的話,父親還不知要在這吳郡困上多久……”陸雲卻搖搖頭,望向北方的京城方向道:“不如把夏侯雷作為父親回京的跳板。”頓一頓,他一字一句道:“這才是我們復仇之路真正的第一步!”

  “那也得陸信領情才成!”雖然明白,困在這西湖邊上,只能消磨歲月,無法奢談報仇。聽了陸雲的話,保叔心裡還是有些不是滋味兒道:“這些年,那家伙不是沒有機會調回京裡。他畢竟是陸家的子弟,真想回京的話,還用不著別人給他鋪路。”

  “我會說服他的。”陸雲輕聲說道,但能不能說服陸信,他實則並無把握。因為這些年,陸信並不是沒有機會回京,卻被他毫不猶豫的一一拒絕。

  把這件撓頭的事情暫且壓下,陸雲又說道:“對了,那個芊芊姑娘,好像有些問題。”

  “她?”保叔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問道:“會有什麼問題?”

  陸雲搖搖頭,一時之間,他也說不清楚。但直覺就是如此……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4:42 PM

      第十一章 父子姐弟

  陸雲回家,已是酉時。

  一進巷子,就見門口的燈籠下,陸瑛穿著白日裡的盛裝,正支頤坐在石階上,顯然是在等待自己。可能是等的久了,只見她螓首微微輕點,竟然打起了盹兒。

  “阿姐。”陸雲輕輕喚了一聲。

  “啊!你可算回來了!”陸瑛猛然驚醒,手一滑,下巴險些磕在地上。

  “對不起阿姐……”陸雲想將編好的借口托出,卻見陸瑛掙扎著要站起來。

  “快扶我一把,腿麻了……”陸瑛苦著小臉,向陸雲伸出手。

  陸雲趕緊把姐姐扶起來。陸瑛伸手拍了拍衣裙,便自自然然的拉著他的手進了家門,只問他吃晚飯了沒。根本沒有問他,這大半天跑去了哪裡。

  陸雲暗暗松了口氣,卻又愈加歉疚,見前廳裡空無一人,他小聲問道:“母親沒有發火嗎?”

  “怎麼沒發?”陸瑛氣憤的向陸雲揮舞著粉白的小拳頭,佯怒道:“狡猾的小雲兒,讓我一個人被罵的狗血噴頭。”說著,又大度的揮揮手道:“算了算了,怎麼說,你也是陪我出去的,替你擔著也是應當!”

  鐘嬸兒聽到聲音,趕緊端水盆來給少爺洗手,又將熱在鍋裡的飯菜布好。陸雲這才感到腹中響若擂鼓,便狼吞虎咽用起飯來。

  陸瑛已經吃過飯,卻仍然陪在一邊,給陸雲斟上茶水遞過去,笑道:“慢點兒吃,別噎著……”

  陸雲誇張的用餐動作,其實有掩飾做賊心虛的成分。聞言,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接過茶盞道:“阿姐,今天下午我……”

  陸瑛卻搖搖頭,用帕子幫他擦擦嘴角,微笑道:“阿弟長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不用什麼都讓阿姐知道。”

  燭光下,陸瑛的容顏愈加嬌俏欲滴,笑意盈盈的大眼睛,卻分明藏著絲絲的陰霾。

  陸雲心裡卻更堵了,第三次想要開口道:“阿姐……”卻被陸瑛捂住了嘴。

  陸雲一愕,只見陸瑛堅定的搖頭,臉上掩藏不住的哀傷道:“阿姐寧肯小雲兒什麼都不說,也不想你騙我。”

  陸雲登時無言以對,就那樣僵住了。

  陸瑛松開手,伸出纖細的小拇指,停在陸雲面前道:“答應阿姐,永遠不要騙我,好嗎?”

  “……”陸雲沉默片刻,終究伸出手指,和陸瑛拉了拉鉤。

  “真乖……”陸瑛笑逐顏開,又將大拇指和陸雲印在一起。

  。

  晚上,陸雲在房中盤膝打坐。檀香裊裊,物我兩忘,只余今日一戰的畫面。

  不知過了多久,他睜眼起身開門,門外繁星滿天,有人立於夜風之中。

  陸雲對門外的人恭聲道:“父親。”

  來人正是陸信,他點了點頭,脫鞋進屋。

  待陸信坐定,陸雲便跪坐在下首,為他斟了一杯熱茶。

  陸信接過茶杯,看著繚繞的白氣,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報信的人是你找來的吧?”

  “果然瞞不過父親呢。”陸雲淺淺的一笑,沒有要狡辯的意思。

  陸信深深注視著陸雲,良久方深深一嘆道:“這麼說,行刺夏侯雷的人是你了……”

  道理很簡單,陸雲不可能提前了解到白猿社的行動。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白猿社是受他雇佣的。而白猿社絕不可能,在知道目標是夏侯雷本人後,還向他動手。所以,陸雲只能用自己的力量對付夏侯雷。

  而保叔,是沒法讓夏侯雷如此狼狽的。所以,只能是陸雲親自動手。

  “是。”對陸信能想到這一層,陸雲並不意外。他抬起頭,目光清澈的看著陸信。如果事發這麼長時間,陸信還不明白的話,才讓他失望……

  “哎……”陸信悵悵嘆息了一聲。就在陸雲滿以為,他要質問自己的動機時,卻聽陸信聲音疲憊道:“你還在練那門功法……”

  “對不起,父親……”陸雲心頭一暖。陸信首先關心的是自己的身體,這讓他十分感動。他低下頭,輕聲道:“除此之外,孩兒別無他法……”

  屋裡的空氣凝滯了許久,陸信才語重心長的沉聲道:“你根本不知道,敵人有多強大!就算你成為天階大宗師,也依然無法撼動他們分毫!”

  “我知道他們有多強大,”陸雲卻倔強的昂著頭,毫不動搖道:“但我堅信,自己總有一天,會親手葬送他們,為我母後報仇!”

  陸信緊緊盯著陸雲,這張英俊無儔的面孔,和皇後娘娘十分神似,臉上的決絕更是如出一轍!

  陸信又是久久不語。終於,他的思緒不可遏制的回到十年前的落鳳山。那是他拼命想封存的一段記憶,他也極力想讓陸雲這樣做。

  然而,那只是他自己的想法。雖然知道陸雲一直念念不忘復仇,但他總是一廂情願的認為,只要自己遠離京城,就可以讓陸雲什麼都做不了。久而久之,也就不得不放棄了……

  但今天的事情讓陸信徹底明白,自己已經無力阻攔……

  。

  室內一片死寂,只有燈花爆響的劈啪聲。

  就在陸雲都沉不住氣,准備開口說服他時,陸信終於說話了。

  “殿下。”陸信卻不再以父子相稱,而是頭一次,喚起了這個陌生的稱呼。

  陸雲面色蒼白的抬頭,看到陸信的臉上,神情十分陌生。一時間,早熟的不像話的少年,像個孩子似的不知所措……

  “需要為臣做些什麼,敬請殿下示下。”陸信連坐姿都改變了,身體微微前傾,仿佛在聆聽上司訓示的下屬。

  對陸信這一改變,陸雲心如刀割,他多想說一句‘父親,你不要這樣。’但他知道,自己要是說了,就應該恪守為人子的本分,按照陸信為自己安排好的路走下去……

  陸雲嘴唇微微顫抖,他根本無法啟齒!因為他的骨髓裡,都蓄滿了滔天的仇恨。如果不能報仇,他會被這滔天的仇恨燒成灰燼!

  又是良久的沉默,陸信的神情漸漸溫和下來,卻依然保持身體前傾的姿勢,等待陸雲的回答。

  “請……父親設法早日回京。”陸雲艱難的說道。

  “明白了。”陸信點點頭,輕聲說道:“夏侯雷這幾天可能會找我,到時候我見機行事。”說完,兩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陸雲的眼中漸漸泛起了淚花,低頭道:“對不起父親,我太任性了……”

  “是我太一廂情願。”陸信又是傷神,又是欣慰的感慨道:“這些年裡,我不遺余力的想讓你徹底走出來,以全新的身份生活下去……卻忘了有一種人,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

  陸雲的眼淚終於流下來,滾燙的淚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雛鷹已經試啼,誰也攔不住,他按照自己的意志翱翔!”陸信伸出手,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緩緩拍了拍陸雲的肩膀,沉聲說道:“既然不能改變你,那就讓我改變自己,為你保駕護航吧!”

  陸雲淚如雨下,他視線模糊的看著,這個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的男人。千言萬語湧在心頭,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化作一聲呼喚:“父親……”

  陸信點了點頭,拿出手帕遞給陸雲,寬厚的笑道:“要是讓夏侯雷知道,擊敗他的神秘高手,此刻正在哭鼻子,肯定想找塊豆腐撞死。”

  陸雲不好意思的接過手帕,擦干眼淚。

  “好了,早點歇息吧。為父還得趕回去給夏侯雷看門呢。”陸信起身出門,示意陸雲不要相送,以免驚擾到妻女,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4:43 PM

  第十二章 夏侯之怒

  望著陸信消失的方向,陸雲久久無法平復。

  他本以為,自己要費盡口舌,才有可能說服陸信。為此還精心准備了一系列說辭,諸如‘父親對我有養育之恩,我絕對不會害父親,也不會害陸家的’,‘父親才華滿腹,卻只因為是陸閥旁系,就一直沒有施展的舞台。這次利用夏侯雷,一定可以一飛衝天!’之類,卻沒想到會是這種局面……

  在確定他的決心後,陸信便主動改變了態度,根本沒讓他用到那些可恥的說辭。

  但陸雲無比清楚的是,這絕非陸信本意!而是為自己做出的改變啊……陸信怎能不知這個決定,將會使他和他的家族,面臨極大的風險。可他依然義無反顧的做出了改變……

  是什麼情緒,支配著這個冷靜智慧的男子,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忠誠還是愛?陸雲也說不清楚。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陸信是真真正正把自己,當成親生兒子在無私的疼愛啊!

  而自己,對他卻只有虧欠……

  。

  非只陸家父子。這個夜晚,許多人注定無眠。

  白日裡喧鬧的武林門大街,此刻已是空無一人,臨街的店鋪全都上了門板,街尾的四海當鋪也不例外。

  然而當鋪裡間,已經亂成一團。

  掌櫃的指揮著手下,將機密的檔案打包轉移,帶不走的直接燒掉,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

  幾個頭目垂頭喪氣分散坐著,看著這副樹倒猢猻散的架勢,有人憤憤說道:“我就說吧,不該貪這個財!這下好了,讓人家當槍使,捅了馬蜂窩!”

  “哎……”非但之前的反對者,就是那時的支持者,此刻也極力撇清干系道:“上頭三令五申,不要在這節骨眼兒上輕舉妄動,掌櫃的就是不聽……”

  掌櫃的面色鐵青,只當做沒聽見,繼續銷毀手頭的機密。

  “還有山魈!”眾人又把矛頭指向那黑臉漢子,一副‘你弱智啊’的神情道:“你就不能長點兒心?人家挖坑你就跳?不想想那船上一水兒的黃階護衛,正主兒還能是誰?”

  “放你娘的屁!”山魈本就滿腹邪火,聞言大怒:“當時刀都砍到脖子上了,哪能想那麼多?站著說話不腰疼!”

  “好,不說這個!”對方也針鋒相對道:“死的那四個黃階弟兄,你處理屍首了嗎?能確保人家不會順藤摸瓜找到咱們嗎?‘毀屍滅跡’是白猿社的鐵則,你遵守了嗎?!”

  “氣死我了!”山魈理屈詞窮,當時看到夏侯雷的身影,他魂兒都飛了,哪還顧得上處理屍首?就這一條,便足以把他打入深淵了!

  見這些家伙非但不拉自己一把,反而拼命把自己往火坑裡推,山魈怒從心頭起,蹦起來就要打人!

  “都給老子消停!”掌櫃的終於忍不住,重重一拍桌案。

  掌櫃的余威猶在,眾人這下全都老實了。便聽他冷哼一聲道:“老夫已經寫好了稟報,你們只管放心,此事老夫一人擔下,不會連累你們!”說著他蒼聲一嘆道:“這邊處理停當,老夫便去登門請罪,要殺要剮,隨他夏侯雷的便。”

  “掌櫃的……”眾人聞言心下大定,這才有閑心關心起旁人來。“那幾個死去的弟兄,身上又沒有記號,咱沒必要送上門去吧。”

  “是啊掌櫃的,沒必要自投羅網……”其余人也假惺惺的勸道。

  “你們太小瞧夏侯閥了……”掌櫃的苦澀的搖頭道:“他們一定會瘋狂報復的,根本不需要證據……”

  話音未落,在外間值守的朝奉,跌跌撞撞跑進來,顫聲叫道:“不好了,外頭被包圍了!”

  “什麼?!”眾人驚得站起來。

  “怎麼這麼快?還是晚了一步嗎……”掌櫃的臉色一白,卻很快鎮定下來。他看看手中一摞紙張,那是白猿社吳郡分社,本年的業務記錄。

  每一張紙上,都有一個命喪於白猿社之手的亡魂,其中不乏官員富賈。但官府從來不敢過問,因為哪怕是刺史大人,也不想面對白猿社不死不休的刺殺,只能睜一眼閉一眼。

  但這凶名赫赫、可以讓小兒止啼的白猿社,在夏侯閥面前,根本沒有反抗之力……

  掌櫃的自嘲的笑笑,將手中紙張投入火盆裡,紙張轉眼被躥起的火苗吞噬。掌櫃的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見掌櫃的毫無反應,眾人便想各自逃命,轉眼卻被強弓勁弩射了回來!

  箭支飛蝗般射在當鋪的門板上,同時還有一聲厲喝在長街上炸響:“夏侯閥辦事,閑雜人等速速退避!”

  聽到這一聲,附近巡邏的官兵掉頭就走,根本不敢接近。

  當鋪內一干人等也仿佛被抽掉了勇氣,紛紛丟下兵刃,被衝進來的夏侯閥武士看押起來!

  待控制住局面,幾名手持火把的夏侯閥武士,護衛著一個身披黑色連帽鬥篷的男子進來。

  進屋後,那男子緩緩摘下帽子,露出一張滿是病容的臉。他捂著嘴巴咳嗽幾聲,看一眼斧刃加身的當鋪眾人,目光便鎖定了掌櫃的,緩緩說道:“我就問一句,是不是你們做的?”

  “回夏侯大人……”掌櫃的一見那男子,兩腿便不由自主的發顫。為了避免引火燒身,各門閥的重要人物,在白猿社都有畫像。所以掌櫃的一下就認出,那男子竟然是夏侯四傑之一的夏侯不破!

  他萬萬沒想到,這位大人物居然也來了余杭!更加沒想到,竟然是他親自帶隊上門!

  要知道,與他以武功著稱的三位兄弟不同,夏侯不破素有頑疾,身體孱弱,所以很少拋頭露面。此刻,這位以智謀著稱的夏侯閥俊才,居然深夜現身。夏侯閥的憤怒到了什麼程度,可想而知!

  這下,最後一絲僥幸都蕩然無存。掌櫃的雙膝一軟,跪在夏侯不破面前道:“給白猿社十個膽子,也不敢動夏侯閥的人。我們實在是被人陷害啊!”說著一五一十道:“前日,有人委托鄙社刺殺一個叫付岩的姑蘇客商,我等不知是計,便接了這個委托。孰料他們居然借刀殺人,引著我們的人,和貴閥發生了交戰……”

  “什麼人在陷害你們?”夏侯不破打量著掌櫃的,那雙眼睛,似乎能洞徹人心。

  “這……”掌櫃的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艱難道:“鄙社的規矩,只要顧客先付全款,便無需亮明身份……”

  “你覺得,這樣的說法能交代過去嗎?”夏侯不破撣一撣落在鬥篷上的灰,幽幽問道。

  “肯定不能!”掌櫃的抬起頭,咬牙道:“無論如何,小人都是死罪!自然任由夏侯閥處置!”頓一頓,他又乞求道:“此事皆由小人擅自做主,與旁人無關,還請夏侯大人高抬貴手,放過他們……”

  “是啊,我們什麼都不知道……”當鋪眾人忙大叫道:“夏侯大人,我們是無辜的!”

  “今日親自動手的是哪位?”夏侯不破面無表情的看著眾人。

  “是他!”眾人趕忙指向山魈。

  “不錯,就是俺!”山魈不屑的看看眾人道:“放心,咱不會牽連你們!”

  “把他倆帶走。”夏侯不破吩咐手下,將掌櫃的和山魈押出去。就在當鋪眾人以為,總算逃過一劫時,卻聽夏侯不破幽幽說道:“剩下的都殺了。”

  “啊!”當鋪眾人亡魂皆冒,慌忙向夏侯不破乞求活命道:“夏侯大人,我們是無辜的!”

  “是啊,夏侯大人,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可沒有得罪夏侯閥!”

  “哈哈,一群血債累累的劊子手,居然說自己是無辜的!”夏侯不破像聽到天大的笑話,笑了兩聲,又劇烈的咳嗽起來。等平復下去,他才字字如刀道:“不殺你們,夏侯閥何以立足?!”

  說完,夏侯不破便轉身出去,身後響起陣陣慘叫聲!

  等夏侯閥的隊伍撤出後,一場大火將四海當鋪焚成了灰燼。武林門大街上的店鋪也被殃及池魚,被燒掉了一半。

  官府貼出告示,只說是意外失火,並沒有人員傷亡。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4:53 PM

  第十三章 送你一樁前程

  兩日後,陸信被請進了欽差行轅。

  當他走到花廳外,解下配劍交給夏侯閥護衛,又除下鞋襪,趨入廳中,便見除了上首的夏侯雷,還有個滿面病容的男子,跪坐在左首邊。

  陸信恭敬的向欽差大人俯身行禮,夏侯雷哈哈大笑道:“陸賢侄不必客氣,快快請坐。”

  便有護衛為陸信在下首添了坐墊。陸信謝過,正襟危坐。

  “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老夫侄兒不破。”夏侯雷為陸信引薦道。

  “下官拜見伯爺!”陸信趕忙又向夏侯不破恭敬行禮。他在京裡時其實見過夏侯不破,不過這顯然不是亂攀關系的時候。

  “哎,賢弟多禮了。”夏侯不破沒有一點架子,微笑著向陸信還禮道:“你也是陸閥的人,咱們七家同氣連枝,還是以兄弟相稱吧。”

  “不敢。”陸信受寵若驚道:“燕雀安敢與鴻鵠同列。”

  “哎,賢弟過謙了。”夏侯不破卻搖頭笑道:“愚兄雖然痴長你幾歲,也知道你是你那一撥人的文魁,很多人到現在提起你的文章,還都豎大拇指呢!”

  “慚愧,百無一用是書生。”陸信不得不承認,夏侯不破很有一套。就算自己,也讓他幾句話就弄得心裡暖洋洋,對他好感倍增。

  “哈哈哈哈!”夏侯雷放聲大笑道:“不破,這家伙跟你是一路貨色!無趣的緊!”

  “陸賢弟恭謹自持,正是我輩世家子弟的美德。”夏侯不破搖頭苦笑,正色道:“還是說正事兒吧。”

  “對,說正事兒。”夏侯雷點點頭,對陸信沉聲說道:“老夫微服私訪,卻險遭刺殺,幸虧陸大人及時趕到,這才逢凶化吉!”頓一頓道:“這次請你過來,第一件事便是正式道謝。”

  “欽差大人實在客氣,下官職責所在,不敢居功!”陸信謙卑的垂首。暗道,看來夏侯雷已經說服夏侯不破,瞞下他是狎妓過程中出事兒一節。但堂堂閥主之弟遇刺,事情實在太大,肯定要稟報上去的。

  “哎,以德報德,以怨報怨是我夏侯閥的信條!”夏侯雷卻一擺手道:“若不重謝於你,日後誰還會為我夏侯閥拔刀?”

  “是啊。”夏侯不破也頷首笑道:“說起來,陸賢弟十年前就為我夏侯閥立下大功。但你一直不肯接受我那二哥的好意,讓他十分掛懷。”其實在三天前,夏侯叔侄根本不知道守在行轅外的小小郡尉,就是當年把乾明皇後困在鳳凰觀的那個陸信。

  昨日,他們才了解了陸信的生平背景。但這並不妨礙夏侯不破說一些惠而不費的客套話。

  “十年前的事情……”陸信聞言苦笑道:“下官被滾滾罵名嚇住了,哪裡還敢回京,也只能辜負夏侯將軍的好意了。”

  “賢弟此言差矣,”夏侯不破斷然搖頭道:“乾明皇帝皇甫彥倒行逆施,自食惡果。我等正義之士撥亂反正,功在社稷。區區罵名,何所懼哉?不過是那些可憐蟲、榆腦袋的昏昏之言罷了。老弟為此耽誤了十年大好光陰,真是親者痛仇者快!”

  “慚愧……”陸信一臉黯然道:“在下迂且懦,直到近兩年才想通這點,可惜什麼都耽誤了。”

  “哎!”夏侯雷大笑道:“現在想通也為時不晚!”頓一頓,他壓低聲音道:“老夫這便送你一樁前程!”

  “侯爺有何吩咐,下官定將赴湯蹈火!”陸信雙目分明跳動著火光,那是欲望之火。

  “現在還不能說。”夏侯雷笑笑道:“我給你一紙欽差文書,回去點齊兵馬,全員登船,等候我下一步命令。”說完他意味深長道:“本來想找你家郡守,但有賢侄在,就不勞煩他了!”

  “這……”陸信為難道:“郡守大人要是問起,下官如何作答?”

  “讓他來問我就是。”夏侯雷放聲大笑道:“不過問了也是白問。”

  “……”聽夏侯雷這樣說,陸信還是躑躅。似乎十分不想得罪郡守。

  夏侯不破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老弟多慮了,這件差事辦的漂亮,從此你便飛龍在天,還用得著看區區郡守的臉色?”

  “下官明白了。”陸信這才俯身領命。

  “去吧。切記保密。”夏侯雷點點頭。

  “下官告退。”

  花廳中,看著陸信離去的身影,夏侯雷問道:“你覺得他怎樣?”

  “是個可造之材。”夏侯不破手指輕磕膝蓋道:“不過似乎顧慮太多,未免優柔寡斷。”頓一頓,他自嘲的笑道:“但我總感覺,這不是他的本來面目。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眼看穿的……”

  “你就說他能不能用吧?”夏侯雷不耐煩的道。

  “能用。”夏侯不破點點頭,攤開雙手道:“再說二叔已經把差事都交給他了,小侄又豈能反對?”

  “呵呵……”夏侯雷咧嘴一笑,又壓低聲音道:“帶回來的兩個人,審的怎麼樣了?”

  “他們確實是誤中副車,看來刺殺二叔的應該另有其人。”夏侯不破輕聲說道:“但一時之間想要把那人揪出來,恐怕做不到。”

  “不會是衝著那件事來的吧?”夏侯雷神情一緊。

  “應該不會。”夏侯不破緩緩搖頭道:“如果對方知情,這時候絕不會打草驚蛇。”說著目光一定道:“而且二叔這麼一鬧,應該會讓那些人徹底放松警惕,也算無心插柳了。”

  “嘿嘿……”夏侯雷老臉一紅,他也知道自己這回把臉丟到姥姥家了,趕忙換個話題道:“還有,芊芊姑娘已經被你審了兩天,可有進展?”

  “她不會武功,似乎也沒有什麼目的。”夏侯不破輕聲說道。

  “我就說吧!”夏侯雷一拍大腿,松了口氣道:“她是無辜的。”說著朝夏侯不破笑道:“怎樣,給二叔個面子,放了她吧……”

  夏侯不破苦笑道:“都什麼時候了,二叔還憐香惜玉?”

  “你有所不知,”夏侯雷咳嗽一聲,壓低聲音道:“老夫那日在她琴聲的幫助下,使出了日輪印……”

  “哦?!”夏侯不破吃了一驚,龍像伏魔神功共九層,每層分別對應一式龍像大手印。日輪印乃是第八印,像征著龍像神功突破到第八層——天階大宗師的境界!“二叔居然突破到了天階?!實在是天大的好事!”

  “哎,沒有……”夏侯雷看著自己的雙手,搖頭嘆氣道:“這兩日,老夫反復運功,再也無能為力了。”頓一頓,他看著夏侯不破道:“所以,那琴聲是關鍵,必須要留下芊芊姑娘!”

  聽他這樣說,夏侯不破點頭道:“果真如此,她對我夏侯閥確實大有用處。不過,等此間事了再說吧。”

  “那不要委屈到她。”夏侯雷同意了。

  。

  陸信拿著欽差的命令,回到郡守府。郡守大人自然乖乖聽命,只是語氣難免不滿道:“陸大人攀上高枝,從此飛黃騰達,可不要忘了咱們這些貧賤交哦。”

  陸信還能說什麼?只能隨他去了。出來後,陸信讓隨從去家裡知會一聲,便到軍營點兵去了。

  陸府,聽了官差帶來的話,陸夫人毫不介懷。官差一走,她便回佛堂念經去了。這些年夫妻倆形同陌路,陸信回不回來,都無甚區別。

  陸雲卻明白,這是父親在通知自己,有重要的事情要發生。否則,陸信本就在公干中,已經在外頭快一個月。沒必要多此一舉,再讓人跟家裡說一遍自己不回家。

  捱到下午,陸雲感覺不能耽擱,合上書本對陸瑛道:“阿姐,我要出去幾天。”

  陸瑛點點頭,輕聲問道:“多久?”

  “不知道。”陸雲搖搖頭,他確實不知道。

  “一切小心。”陸瑛看著他,柔柔的說道:“母親那裡你不用擔心,我就說你替父親去莊子裡查賬了。”

  見姐姐已經幫自己想好借口,陸雲心中的負疚更重了,點點頭道:“我會的。”

  說完,陸雲便逃也似的出了書房,看著他消失的背影,陸瑛幽幽一嘆,滿眼都是擔憂。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4:55 PM

  第十四章 好大一口鍋

  夜裡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運河碼頭上卻站滿了穿著雨披的官差,不許任何人靠近。

  碼頭旁,停靠著十幾艘偌大的官船,船艙裡塞滿了全副武裝的官兵。所有人被勒令不許離開船艙,甚至不許走動交談。雖然才三月中旬,而且外頭還下著雨,船艙中的官兵們卻一個個汗流浹背,滿面愁容的苦捱著。

  陸信和部下披著同樣的雨披,如標槍般立在碼頭上,目光冷峻的注視著遠處。直到戌時,一趟沒有任何標識的車隊,穿過雨幕駛入碼頭。

  陸信趕忙快步迎了上去。

  夏侯閥的武士,護衛著夏侯雷和夏侯不破從馬車上下來。許是受不了這惱人的陰雨天,夏侯不破一直在咳嗽。

  夏侯雷看看那些官船,問陸信道:“都准備好了嗎?”

  “回欽差大人,吳郡五千官兵,已整裝待發!”陸信沉聲答道。

  “出發吧,沿著運河北上。”夏侯雷丟下一句,便和夏侯不破登上了陸信為他們准備的座船。

  “出發!”陸信一聲令下,十余艘官船拔錨揚帆,緩緩駛離了冷雨中的運河碼頭。

  。

  本朝定鼎以後,為了溝通南北,將江南的糧食運往京城,高祖皇帝動用幾十萬民夫,耗費十余年,修建了這條溝通南北水路的大運河。

  此時南風正勁,將風帆吹得獵獵作響,無需操槳,十余艘官船便在河道上快速北上。而直到此刻,陸信還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

  船行半夜,早已離開了吳郡,進入丹陽郡轄地。這時,最前頭的夏侯閥座船停了下來,跟在後頭的官船隊伍也趕緊紛紛收帆停船。

  就連領兵的校尉們,也忍不住議論紛紛,不知道欽差大人為何要帶他們越境?

  “都噤聲!”陸信一聲低喝,所有人全都安靜下來。他雖是文官出身,卻帶兵得法、御下嚴格,在官兵中的威信極高。

  陸信眉頭緊皺,眺望著遠方。丹陽沒有下雨,但天陰的厲害,隱隱約約能看到一艘不起眼的民船,從北面向他們駛來。

  陸信剛要下令阻攔,一名夏侯閥武士卻到了他面前,沉聲道:“陸大人不要誤會,那是自己人。”說完側身相請道:“侯爺請大人過去。”

  陸信壓下心中疑竇,吩咐手下全神戒備,便跟著那武士上了小艇,往夏侯雷的座船而去。

  陸信一上船,就感覺到夏侯閥上下如臨大敵的氣氛,壓住心中的疑慮,他跟隨武士進了上層的船艙。

  船艙內,夏侯雷也是一反常態的嚴肅,抬手示意陸信不要多禮,坐下聽命即可。

  “陸大人,你應該很好奇,老夫到底為何會來江南吧?”夏侯雷沉聲說道。

  該是揭開謎底的時候了。陸信卻不抖機靈,無功無過的說道:“侯爺當然是前來巡視各地戡亂的狀況了。”

  “不錯。”夏侯雷很滿意他的回答,又緩緩說道:“巡視過程中,本侯接到陸大人的舉報,說丹陽郡烏程縣周家窩藏前朝余孽!”說著夏侯雷目光炯炯的注視著陸信,提高聲調道:“經過調查,證據確鑿,本侯決定行使臨機處置之權,先剿滅這股亂賊,再稟報朝廷!以免風聲走漏,讓賊人逃脫……”

  陸信聽著夏侯雷的話,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就知道這老貨沒安好心!什麼接到陸大人舉報?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好嗎?!’陸信心念電轉,把夏侯閥的算盤摸了個七七八八。顯然,夏侯雷這次南巡,目的就是烏程周家!而且皇帝一定不知情,不然哪裡還用扯什麼‘是陸大人舉報’的鬼話?

  “陸大人,本侯說的對不對啊?”夏侯雷沒耐心兜圈子,他要陸信明確回答。

  “確實如此。”陸信點了點頭,默默的背下了這個黑鍋。

  見他點頭,夏侯雷大喜,夏侯不破的表情也親切了許多。後者微笑道:“老弟放心,從此以後你的事情就是夏侯閥的事情。我保證你將來,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在下絕不後悔。”陸信臉上浮現出堅決的神情,說完又有些擔心道:“只是下官雖在吳郡,卻也聽說柏柳莊的塢堡高大堅固、機關密布。莊內子弟操練多年,武功高強。唯恐有辱使命,壞了欽差的大事!”

  “不會的。”夏侯不破咳嗽兩聲,緩緩道:“自老弟上任以來,吳郡的軍隊面目一新,軍紀嚴明、戰無不勝。區區柏柳莊,難不住老弟的!”說著,他又拿出一張十分詳細的圖紙道:“何況,陸大人已經把周家柏柳莊的裡裡外外,都摸的一清二楚了。”

  “老夫故意繞過丹陽南下吳郡。又裝出一副貪圖酒色的樣子,就是為了麻痹他們。”夏侯雷也厚著臉皮道:“他們肯定想不到,我們會殺他個回馬槍!”

  陸信暗暗苦笑,這都什麼跟什麼啊?面上卻露出恍然的神情,好像夏侯雷說的是實情一樣。同時,他雙手接過了圖紙,借著明亮的燈光一看,不禁倒吸冷氣。

  只見圖紙上,非但把柏柳莊塢堡的裡裡外外畫了個一覽無余,甚至還詳細標注出,何處有機關,何處屯兵多少,何處有高手坐鎮。甚至連周家部曲的巡邏時間和路線都寫的清清楚楚。

  這絕對出自內賊之手!很顯然,夏侯閥圖謀周家,已經絕非一日了!

  “這下,下官多了幾分信心。”陸信捧著圖紙,如獲至寶道。

  “好,那咱們就欣賞陸大人的表演了!”夏侯雷笑著看看夏侯不破道:“相信他肯定不會讓咱們失望的!”夏侯不破也笑著頷首。

  “下官定當竭盡全力!”陸信說完,告退出去,他得爭分奪秒備戰了。

  。

  回到船上,陸信把自己關在艙中。想要對著圖紙好好謀劃一番,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良久,他不禁搖頭暗嘆:‘這下算是徹底上了夏侯閥的賊船……’

  不管哪個行當,撈過界都是大忌。自己身為吳郡官員,卻管起丹陽郡的閑事,就算最後沒有成為夏侯閥的犧牲品,也會為官場所不容。何況夏侯閥此舉既然瞞著朝廷,肯定為皇帝所不容。就算初始帝奈何不了夏侯閥,還收拾不了自己這個過河小卒?

  所以,自己唯一的生路,就是抱緊夏侯閥的大腿,一心一意當好走狗了……

  陸信正在胡思亂想,一名親兵推門進來,輕輕喚了聲。“父親。”

  那親兵乃是陸雲,接到陸信的通知後,他便潛入軍營,假扮成了陸信的親兵,跟他一起上路。

  那夜之後,父子的關系就發生了微妙的改變。陸信聞言,將見夏侯雷的經過言簡意賅說了一遍。說完,自嘲的笑道:“嘿嘿,看來有些事真是命中注定,任你怎麼逃也逃不開……”

  陸雲心下一黯,他知道陸信骨子裡是個儒生,素來以忠君報國為信念,向往的是成為名聲高潔、人人敬仰的君子。然而,卻不得不背負著背主求榮的罵名,艱難的潦倒官場。但就是最郁郁不得志的時候,陸信也不想接受夏侯閥的回報,以坐實自己夏侯走狗之名為代價,換取榮華富貴。

  但現在,因為自己的緣故,他還是走上了這條路,心裡的苦悶可想而知……

  “對不起,父親。”陸雲低頭輕聲道。

  “父子之間還說什麼客套話。”陸信搖搖頭,將那些不合時宜的‘君子之憂’拋到腦後,定定神道:“為父對這件事,現在也十分感興趣。”頓一頓,他壓低聲音道:“南朝覆滅已經二十年,就算真有余黨存在,也成不了氣候,夏侯閥怎會如此費盡心機圖謀,甚至不惜事後得罪皇帝?”

  “父親說的是。”陸雲深以為然道:“就算南朝余黨真的有什麼威脅,該擔心的也是皇帝。夏侯閥就算要為主分憂,也沒必要瞞著皇甫彧。”說著他十分篤定道:“這裡頭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是天大的秘密!”

  說這話時,陸雲兩眼放光,這可是當初他算計夏侯雷時,萬萬沒想到的驚喜啊!

  “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陸信想了想,皺眉道:“柏柳莊主周煌,乃是天階榜上排第九的大宗師!夏侯閥想打他的主意,肯定也會出動天階大宗師!”說著他看了看陸雲道:“就算你的功法沒有問題,也絕非他們的對手!”

  “父親說的是。”經過和夏侯雷一戰,陸雲早沒了小看天下英雄之心。就算要對付地階宗師,他也必須精心謀劃,在合適的時間地點,確保可以立即脫身,才能與之一戰。

  何況天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5:02 PM

  第十五章 塢堡

  船隊在醜時中抵達烏程縣,五千兵馬立即下船整隊,准備出擊。

  看著五千人鴉雀無聲,很快便整好了隊形,遠遠觀望的夏侯不破暗暗點頭,對夏侯雷道:“二叔的眼光真不差,沒想到此人還是文武全才。”

  “那是,姜還是老的辣!”夏侯雷得意的一笑,深吸一口沁人的夜風,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不由自主沸騰起來。

  終於等到動手的一刻了!

  當初,夏侯閥定下這次的大計時,他主動請纓擔任欽差。按說,從各方面考慮,他都是最合適的人選。可兄長夏侯霸卻擔心他因酒色誤事,遲遲不肯松口。

  那種到老都不被大哥認可的恥辱,讓夏侯雷羞憤不已。他拍著胸脯,當眾立下軍令狀,保證一路上滴酒不沾、不近女色、絕不誤事。夏侯霸這才勉強同意,卻仍派了夏侯不破跟他同行,說白了還是不放心他!

  如今,他已經完美的履行了屬於自己的使命!只要接下來行動成功,便可以跟兄長拍著胸脯說一聲,幸不辱使命了!

  會成功嗎?夏侯雷深信不疑!夏侯閥已經算無遺策,只要陸信完成合圍,就可以甕中捉鱉了!

  。

  本朝定鼎以前,天下大亂三百年,生靈塗炭、人不如狗。便有許許多多豪傑巨富,聚集族人故舊,建立了成千上萬的塢堡壁壘,以求自保於亂世。

  在當時,幾乎所有的世家大族,都是以塢堡為根本,來庇護族人、延續血脈。有的塢堡經過幾百年、十幾代人的不斷修繕擴建,規模大過了一般的村鎮,堡壁比官府的城池還要堅固。更兼堡內子弟一脈相承、同仇敵愾,戰鬥力遠超一般軍隊。是以各地割據政權都對這些塢堡頭疼不已,只能避而遠之,以求相安無事。

  直到本朝定鼎以後,高祖皇帝挾一掃六合之威,下旨拆除天下塢堡。經過二十年的艱苦鬥爭,絕大部分塢堡消失,但仍有一些延續了下來。這些塢堡要麼地處偏遠,朝廷鞭長莫及,要麼托庇於七大門閥,朝廷無可奈何。

  柏柳莊塢堡並不屬於這兩種情況,之所以能在朝廷的打擊下幸存下來,是因為烏程周氏!周氏乃江南豪族,昔日在南朝的地位不亞於如今的七大門閥。大乾覆滅後,不同於那些桀驁不馴的江南豪族,周氏很快便向大玄表示臣服,並積極配合朝廷安定地方、控制百姓,成為朝廷眼中的大族典範。

  為此,高祖皇帝數次下旨嘉獎周家,又考慮到周家不容於江南豪族,特許他們保留塢堡自衛。得到皇帝的恩准,周家逆流而動,在別人被迫拆除塢堡時,他們卻大肆擴建塢壘!十年間,柏柳莊塢堡規模大了擴大了數倍,遠遠看過去,宛如一座小型城池,令人望而生畏!

  寅初時分,陸信帶領軍隊出現在柏柳山前,看著那延綿數裡、兩丈多高的塢壁,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夏侯叔侄也神情凝重起來,原以為動用五千兵馬攻打柏柳莊,乃是殺雞用牛刀。但到現場一看,若是不慎驚動敵軍、陷入強攻,兵力怕是遠遠不夠……

  “陸信能行嗎?”夏侯雷不禁心中打鼓道:“不如再調丹陽的兵來助陣……”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夏侯不破卻斷然搖頭道:“只能用人不疑了!”

  夏侯雷揪心的看著前方准備攻城的陸信,向著滿天神佛胡亂祈禱開了……

  陸信卻神色如常,他指著黑黢黢的塢壁,對面前的二百余名精銳健卒道:“這段時辰,是守衛最松懈的時刻。爾等務必借機抵達塢壁之下!”頓一下,他又沉聲吩咐道:“攀上城牆後,第一時間打開城門,放大軍入城!”

  “是。”兩百余名精銳士卒低聲領命,轉身而去。

  陸信叫住領隊的校尉,壓低聲音道:“若事不可為便立即撤退,一切責任本官承擔!”

  那校尉愣一下,向陸信深施一禮,便轉身追趕手下去了。

  四更天是人睡得最沉的時候,於是賊人們常常選在此時入戶行竊,所以四更也被稱為‘狗盜’之時!

  二百多名身著黑衣,面擦鍋底灰的精銳將士,便在這狗盜之時,貓腰向著向塢堡摸去。這些將士武功不見得多高,但訓練極其有素,無聲無息潛行於黑夜之中,悄悄移除了堡外的路障,又緩緩游過護城河,等他們匍匐到了牆根兒下,上頭的守衛依然沒有察覺。

  雖然多虧了事先的情報周詳,他們才能如此游刃有余,但將士們表現出來的高超素質,還是讓觀戰的夏侯不破暗暗擊節。能把一群普通的士兵訓練成這樣,這個陸信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

  二百余名精銳將士,匍匐在牆根下一動不動,望著他們的校尉。

  領軍的校尉將耳朵緊貼在牆上,仔細聽著上頭的腳步聲。足足等了盞茶功夫,他才抬起頭,側身將手中的飛爪向牆頭擲去!

  其余幾名什長見狀,也紛紛用力將飛爪擲向牆頭!

  ‘鐺鐺’幾聲輕響,飛爪帶著長長的繩索越過牆頭,勾在了箭垛上。用力一拽,繩索繃緊,將士們便手腳並用向城頭攀去!

  幾個呼吸,校尉帶著十幾人便爬上了城頭,持兵刃呈扇面警戒!

  在他們身後,先遣將士正陸續不斷爬上來。這時,只見幾點燈火由遠而近,那是巡邏的小隊莊丁去而復返!

  眼看就要被發現,將士們握緊兵刃,屏息准備交戰!

  校尉的一顆心,縮成了一團,豆大的汗珠,順著面頰滾下。按照事先的情報和實際觀察,巡邏隊應該還有五十息時間才會返回。此刻不知何故,卻提前折回了!

  雖然敵人不多,但只要一交戰,肯定會暴露行跡,使奪取城門的計劃受挫!

  校尉正進退兩難,忽見身邊一名將士如蝙蝠一般無聲無息掠出,眨眼就到了十丈之外的那隊莊丁面前!

  四更天是人最困倦的時候,莊丁們巡邏了半夜,困倦到了極點,是以巡邏的距離不斷縮水,折回的時間自然早於預期。他們正一邊挪著步子,一邊哈欠連天,突然感到一陣勁風撲面!

  莊丁們茫然抬頭,就見一個身穿黑衣,手持雙刀的不速之客,已經到了他們身前!

  莊丁們一個激靈,有的要拔刀迎敵,有的要大喊示警!卻見對方化作一道虛影,直插人從而入!手中的雙刀如蝴蝶翻飛,每一刀都切斷一名莊丁的喉嚨!

  轉眼間,那身穿黑衣的索命閻羅,便穿透了莊丁的隊伍!

  而那些莊丁像被砍倒的甘蔗一般,直挺挺捂著喉嚨摔倒在地,自始至終,都沒有來得及叫喚一聲……

  借著落在地上的燈籠,將士們看到那人在空中挽一對刀花,甩掉刀刃上的血珠,而後雙刀還鞘,大步向門樓方向走去!

  “愣著干什麼,快跟上!”校尉十分納悶,自己手下怎麼冒出這樣一位高手?但現在顯然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

  將士們便跟著那人向前,一路上又遭遇了兩撥巡邏隊,全都被那索命閻羅無聲無息干掉,根本用不著他們出手。

  一直到了門樓外,他們依然沒有暴露……

  這時那黑衣人突然站住,皺眉望向堡內。將士們不由自主全都跟著站住,等待他下一步行動。

  誰知下一刻,那黑衣人縱身躍下數丈高的牆壁,消失在黑黢黢的塢堡內。

  顯然,對方不會繼續保駕護航了。校尉並不惋惜,對手下沉聲道:“人家都已經把咱們送到門口,要是這都拿不下來,直接跳下去摔死算了!”說完便身先士卒殺入了城門樓中!

  將士們早就被黑衣人神擋殺神的氣勢,感染的熱血沸騰,緊跟著校尉殺了進去!

  門樓裡燈光昏暗,幾十名當值的莊丁,正或躺或坐在那裡打著盹兒,甚至在外頭就能聽到裡頭的呼嚕聲。在莊丁們看來,外面有人巡邏,自然沒什麼好擔心的。

  何況哪有人敢惹周家?

  結果,亢奮的官軍將士衝進門樓,一陣砍瓜切菜,就把這些半夢半醒的家伙殺了個干淨!

  校尉丟下兵刃,和兩名什長合力搬動絞盤,高懸的吊橋便緩慢下落。靜謐的黎明時分,鐵索摩擦的軋軋聲分外清晰!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5:11 PM

  第十六章 入堡

  聽到門樓內的慘叫聲,又看到吊橋緩緩落下,莊丁們終於被驚動了。他們趕忙從各處衝過來查看情況!待發現門樓已經被敵人奪去,莊丁們又驚又怒,立即敲響了警鐘,同時組織人手奪回門樓!

  官軍將士豈能讓敵人如願?他們用血肉之軀,死死擋住門樓的東西兩個小門,揮舞著兵刃與敵人廝殺在一處!聞訊趕來的莊丁越來越多,卻依然無法衝入門樓一步!

  隨著吊橋轟然落下,早就等在外頭的陸信寶劍一揮,大軍滾滾殺入城中!

  這時候,塢堡裡的人也被警鐘聲驚醒。莊主周煌和他的老父親,原南朝司空周思禮,披衣到了周氏祠堂的大廳中。

  大廳裡燈火通明,一眾族人如熱鍋上的螞蟻,看到莊主和老莊主出來,趕緊圍上來,七嘴八舌道:“莊主,不好了!”“老莊主,有人攻打莊子!”

  “都慌什麼!”老莊主須發皆白,雖然已經把位子讓給兒子,威嚴卻不減當年。“周家立族五百年,什麼風浪沒見過?!”

  讓老莊主這一呵斥,眾人這才安靜下來。

  莊主周煌開口說道:“諸位無需驚慌,我們柏柳莊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攻下來的。還請趕緊回去各司其職,共御外敵!”

  “莊主,攻打咱們的是官軍啊!”一名長老顫聲說道。

  “有區別嗎?”周煌四十余歲,魁梧雄壯、蠶眉鳳目、不怒自威。“犯我柏柳莊者,都是周家的敵人!”

  “不管怎樣,先迎敵吧!”老莊主沉聲說道。

  “保衛柏柳莊!”族人們齊聲應和,轉身離開祠堂,各就各位去了。

  祠堂中只剩下莊主父子,周煌眉頭緊鎖道:“父親,八成官府知道那些人的存在了……”

  “趕緊安排他們離開。”老莊主點點頭,沉聲道:“他們一走,族人們也要上路,能走多少算多少!”

  “父親,真到了這般田地嗎?!”周煌神情一震,周氏一族世代生息的柏柳莊,就要覆滅了嗎?

  老莊主神色平靜道:“從收留那些人的那天起,一切都是注定的。”說著他擺擺手道:“沒時間耽擱了,快去吧……”

  “是!”周煌重重點頭,轉身消失在老莊主的視線中。

  老莊主這才蒼聲一嘆,轉身到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上了一炷香,然後恭恭敬敬的三叩首。待起身時,他已是老淚縱橫,悲聲大作道:“忠孝難以兩全,不孝子孫連累祖宗了……”

  。

  陸信偷襲成功,率領大軍殺入塢堡,便立即指揮部下分成數隊,搶占堡內各處要點!他已經將圖紙上的情報,分別傳達給各路校尉記牢。校尉們帶領各自部下,就像主場作戰一般,繞過莊裡的重重機關,直撲各處要害所在!

  他們來的實在太快,快到周氏族人根本來不及就位,便被搶占了各處要點!官軍將士僅僅占據八九處路口,就把周氏族人擋在各處街道,進退兩難,無法相互支援。

  與道路寬闊、四通八達的尋常城市不同,塢堡帶有濃重的軍事色彩。為了利於阻敵,街道十分狹窄,而且眾多通道中,很多是死路,通常只有幾條可以通行。敵人攻入堡中,往往會因為地形陌生,被困在迷宮般的街道中,從而給防守方分割圍殲、以少勝多的機會。

  但當進攻方對堡內地形了若指掌,搶先占據了要點,局面就會逆轉!可以反過來將防守方死死困在不同的街道,分割包圍!

  當然,這需要進攻方的將領具有極高智慧,才能在蜘蛛羅網般的通道中,找到那些致命的要點!才能以盡可能少的兵力,實現對敵軍的分割包圍!

  顯然,陸信就有這個能力。待到分割完成,他便親率大軍殺入,將被分割成一段段的莊丁依次圍剿!為了保衛家園,莊丁們全都豁上性命和官軍作戰,無奈官軍訓練有素、裝備精良,兵力是他們的數倍,甚至還占據了地利!

  莊丁們一次次突圍,一次次被強弓勁弩成片射倒在地,鮮血染紅了街道,又流淌進道旁的溝槽,彙成一條條紅色的溪水……

  縱使滿心不甘,周氏族人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部曲莊丁被官軍一口口吃掉,沒有絲毫辦法……

  陸信並不冒進,依然按部就班指揮著部下層層推進,按照欽差的要求,不讓任何人逃走。

  一個時辰後,官軍已經完全占據了莊子外圍的各條街道,把周氏一族死死圍困在內堡之中。

  就在陸信准備下令,從四面同時攻打內堡之時,夏侯雷和夏侯不破出現了。

  “哈哈哈!賢侄果然用兵如神,老夫甚是欣慰啊!”火光中,夏侯雷興高采烈的使勁拍著陸信的肩膀,這個人實在太給他爭臉了!自己給夏侯閥發現了個大人才啊!

  “欽差大人,戰鬥還沒結束,”陸信卻神情嚴肅道:“內堡的周家部曲還很多,他們肯定會負隅頑抗的!”

  “賢侄,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夏侯雷卻神秘的一笑道:“接下來,你只需要死死圍住這裡,不要放任何人逃走,這次的頭功,便非你莫屬了!”

  “那內堡……”陸信不解問道。

  夏侯雷看看夏侯不破,後者微笑道:“賢弟已經是自己人,也不需要再瞞著你了。”說著他一指內堡,悠悠道:“我夏侯閥的高手,已經攻進去了,裡面的事情就交給他們吧。”

  “是麼?”陸信吃驚的看一眼夏侯不破,夏侯閥的人馬什麼時候潛入堡內?自己居然毫無察覺!

  “咱們靜觀其變吧。”夏侯不破頷首微笑,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是。”陸信低下頭,內心卻湧起濃濃的擔憂。他到現在沒看到陸雲,那孩子顯然也跟著夏侯閥的人進去了。可千萬不要衝動啊……

  。

  時間回到大半個時辰前,那個在城頭幫先遣將士開路的,正是陸雲。

  雖然今日又改變了外形,臉上還抹了鍋底灰,甚至連武器都換成雙刀。陸雲還是無比小心,一直調動六識、監視四方,唯恐夏侯雷窺視左右,從自己的招式中看出蛛絲馬跡來。

  陸雲的皇極洞玄功玄之又玄,甚至可以讓他在地階時,就擁有天階大宗師的部分本領。比如,他可以將真氣任意運轉於體內任何部位,使其機能大增!

  陸雲將體內一成精純的元氣,注入睛明穴中。此刻他的雙目中,似有毫光隱現,視力登時增強了數倍,在黑暗中宛若白晝,可以看到很遠很遠。

  當他帶著那些將士,摸到門樓左近時,忽然心有所感,舉目望去,只見遠處西面堡壁上,出現了一道道黑影魚貫躍入堡內,轉瞬即逝,沒有一點動靜!

  ‘夏侯閥的人!’陸雲一下就想到那條中途出現的民船,招呼也不打,便徑直躍下牆頭,追趕那些黑影去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5:25 PM

  第十七章 夏侯之威

  唯恐被夏侯閥的高手發現,陸雲只敢遠遠綴在後面。便見夏侯閥一共僅有二三十人,但各個身法敏捷,靈貓一般快速穿行在堡內的小巷中。所有遇到的巡邏莊丁,全都被無聲無息秒殺於當場,根本沒機會示警!

  有夏侯閥的高手在前開路,陸雲自可輕松跟在後頭,只要小心不被察覺即可。他甚至還有閑心,琢磨起這些不速之客此行的目的來。

  毫無疑問,夏侯閥如此遮遮掩掩、煞費苦心,肯定是衝著莊子裡某些人,或者某樣東西而來。而能讓夏侯閥如此上心的人和物,這天下恐怕沒有幾樣!就算是南朝的皇子在此,夏侯閥也犯不著背著皇帝來抓他。除非是那人有什麼天大的秘密,或者手裡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無論是秘密還是東西,能讓夏侯閥如此重視,都值得自己冒險一回!一定要弄明白他們在搞什麼名堂,若是能渾水摸魚,那自然再好不過!

  不過,他也只是想想而已,那二三十個夏侯閥高手,最差也是玄階,其中肯定還有天階,自己就是拼上十成功力,恐怕也沒機會虎口奪食。審時度勢,陸雲打定了主意,不到萬不得已,一定不能暴露自己,能了解到夏侯閥的秘密,此行就算是成功。

  只有保護好自己,才能有機會復仇,這是他早就明白的道理。

  陸雲正在胡思亂想,夏侯閥的一眾高手已經殺到了內堡附近。此刻,塢堡中警鐘大作,莊丁們聞訊登上了內堡的牆頭,松明火把將堡牆上下照的亮如白地。一張張禁止民間持有的強弓勁弩架上了堡牆,莊丁們嚴陣以待,任何接近內堡的敵人,都會遭到他們猛烈的射擊!

  陸雲目不轉睛盯著眼前的情形,他要看看夏侯閥會如何突破內堡,了解他們的實力和戰術,因為總有一天,這些人一定會站在自己面前!

  這時,內堡大門敞開,數百名莊丁魚貫而出,准備增援外堡。

  那些藏於黑暗中的夏侯閥高手,毫不猶豫便朝著人頭攢動的堡門撲去!

  陸雲登時兩眼發直,難道夏侯閥的戰術就是硬上嗎?且不說那幾百名全副武裝的莊丁,門樓和兩邊的女牆上,起碼有一百名手持強弓勁弩的護衛,甚至還有可以射殺地階的床子弩!

  ‘就算能衝進去,得損失多少人啊!如果這就是夏侯閥,那也沒什麼可怕的!’陸雲如是想道。

  但下一刻,他徹底通體冰冷……

  只見那二十余名夏侯閥高手,旋風一般衝到了那幾百名莊丁面前十幾步遠!緊接著齊刷刷丟出了成片的暗器!

  颼颼的破空聲中,莊丁們紛紛慘叫著倒地……

  城上城下的莊丁們目瞪口呆,他們還沒來得及大喊,更沒來得及舉起兵刃,便被夏侯閥的高手,用暗器干掉了近百人!而他們,連暗器什麼樣都沒看清!

  慘叫聲中,二十余名夏侯閥高手如虎入羊群,兵刃翻飛,殘肢斷體伴著四濺的鮮血在空中飛舞!

  莊丁們慌忙舉起兵刃格擋,精鋼打制的樸刀,卻像豆腐一般被敵人的兵刃切斷。繼而,手臂連著半邊身子,也被夏侯閥的高手直接砍下!

  明明十倍於敵人,莊丁們卻毫無還手之力,只能任其宰割!

  守衛內堡的莊丁想要關門,但門洞裡塞滿了人,哪是想關就能關上?!

  “放箭!”堡牆上,一名周家長老咆哮著命令弓手。“不要管誤傷,放箭啊!”

  弓手們咬牙准備扣動扳機、松開弓弦。那種不知名的暗器,卻又如飛蝗般激射而來,被擊中的弓手立時慘叫著倒地,下餃子般墜下牆頭!

  結果射下去的弓箭只有十之二三,還大都被敵人格擋躲避,夏侯閥只有一兩名玄階不慎受了傷……

  那名周家長老也被一枚暗器射中了肩膀。他有玄階的實力,尋常刀槍不入,卻仍被那暗器破掉了護體真氣!

  不過那暗器也一下子沒了力道,打在他的肩上,軟綿綿飄落下來。

  那名長老伸手接住那暗器,借著火光定睛一看,竟是一片細細長長的碧綠柳葉……他登時亡魂皆冒,不由自主喃喃道:“片葉飛花……”

  那不是什麼柳葉狀的利器,而是真正的柳樹葉,柏柳莊隨處可見的,柔軟無比的柳樹葉……

  也就是說,那些凌厲無匹、多如飛蝗的暗器,根本就是敵人臨時從路邊的樹上摘下來,射向他們的……

  只有地階宗師才能將真氣注入武器甚至一片樹葉中,做到片葉飛花、皆可傷人!

  這名長老站在牆頭看的清清楚楚,方才起碼有十名高手同時射出了這樣的柳葉……即是說,那二十余人裡,有一半是地階宗師!這是何等恐怖的實力,哪怕七大門閥中排名靠後的幾家,也拿不出這麼多宗師來!

  剎那間,那名長老像被抽光了全身力氣,灰心喪氣的跪坐在地。這是周家根本無法抵御的恐怖力量……

  末日,真的來了。

  。

  遠處的陸雲也是渾身冰涼,誰能想到夏侯閥居然可以同時出動這麼多地階宗師?!根據之前的情報,夏侯閥所有的地階宗師,加上已經年過五十者,也不過才十二名。而且夏侯閥肯定還有相當數量的地階宗師坐鎮京城!

  所以,夏侯閥絕對隱藏了很大一部分實力!至少,他們的地階宗師,肯定遠超明面上的數量!

  那十名地階宗師同時發威,讓周家莊丁的人數、地形優勢,徹底失去意義!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夏侯閥的人將擋在面前的莊丁全都格殺當場!

  但這些莊丁的拼死抵抗,也並非沒有意義。至少,他們給裡面的人爭取到了時間,內堡的莊丁終於關上了兩扇沉重的大門!

  女牆內的周氏族人,剛想松一口氣,然後用強弓勁弩阻止敵人殺上牆頭。卻望見夏侯閥中行出一人,鬥篷遮面看不清面容,只見他雙手環抱胸前、如抱山岳,十指交扣,打出連串印決!

  遠處的陸雲看的真切,那正是夏侯雷用過的龍像大手印!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只見那人的姿勢與夏侯雷一模一樣,雙掌一記日輪印拍出!

  但威勢不可顯然同日而語,夏侯雷的日輪印只徒具其形,那人的日輪印卻真的放射出灼人的白光,將這黑夜照的透亮!

  就像一輪大日,從他胸前緩緩升起,重重砸在兩扇堡門之上!登時光芒萬丈,讓人無法直視!

  轟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一塊塊牆磚被硬生生從牆上扯下來!兩扇沉重無比、深深砌在牆內的堡門,竟被直接被日輪印拍倒下去!

  煙塵騰飛間,門內的莊丁躲避不及,被千斤重的兩扇大門拍成了肉餅……

  那人拍了拍濺到身上的塵土,便踏著浸滿鮮血的大門,一步步走入內堡。

  夏侯閥的高手緊隨其後,消失在城門洞中。

  堡門上下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非人力可及的驚世一擊,震得呆若木雞。根本興不起一絲抵抗的意志,只能眼睜睜目送夏侯閥的高手昂然而入……

  陸雲也被這一擊驚呆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天階大宗師出手,完全無法想像,根本無可匹敵!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夏侯閥的真實實力,同樣完全無法想像,無人可擋!

  這就是自己的敵人嗎?自己真能戰勝他們嗎?

  汗水浸濕了陸雲的衣背,剎那間,他終於明白了,為何陸信會堅決反對他復仇。因為,那連以卵擊石都算不上……

  但片刻之後,陸雲便把心頭彌漫的挫折感,轉化為繼續變強的動力!天階高手又怎樣,早晚有一天,我會親手將你轟成齏粉!夏侯閥又怎樣,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們連根拔起,讓你們徹底消失在天地之間!連個名字都不剩!

  這樣的敵人,這樣的夏侯閥,才配得上自己吃的千般苦、受的萬般罪!

  陸雲的目光,重新變得堅定無比,身體化作一道虛影,也衝入內堡之中!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5:29 PM

  第十八章 周氏

  在天階大宗師的震懾下,內堡中的周氏族人,根本興不起抵抗意志,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穿過人群,到了柏柳莊的核心之處——周氏祠堂前!

  祠堂外,柏柳莊主周煌和老莊主周思禮,在百余名周氏高手的簇擁下,對夏侯閥一干人怒目而視。

  祠堂前的小廣場上,起碼站了幾百名周氏族人,夏侯閥還是那二十余人。明明人多勢眾的一方,卻在夜風中瑟瑟發抖,仿佛待宰的羔羊一般。

  周煌等周氏高手怒視著夏侯閥的人,夏侯閥的人則報以輕蔑的冷笑,就像玩弄獵物的狼群。

  兩方人馬劍拔弩張,都沒發現一條人影悄悄順著牆角,猿猴一般攀上了廣場東側的一棵大槐樹。槐樹有近三丈高,枝葉茂密,樹冠如屋。

  那人正是陸雲,爬上這顆大槐樹,他准備找個隱蔽又能看清全場的位置落腳,卻突然心中一緊,立即抬頭往上看去——只見在他頭頂不到六尺的樹杈上,一個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正捏著一柄短劍,准備向他偷襲而來!

  陸雲想也不想,雙刀舉起,護住自己。

  但雙方誰也沒有下一步動作,只是一動不動的對峙。

  頃刻,兩人都明白了對方的身份,顯然皆不是場中兩方之人,而是想來渾水摸魚的同路人!

  所以兩人都不敢出手,唯恐弄出響動,暴露了自己的行跡,便只能尷尬的僵在那裡。

  這時,樹下的人說話了,開口的是老莊主周思禮,只聽他語帶悲憤道:“我周家自問二十年來忠心不二,甘為朝廷走狗,難道兔死狗烹的時候到了嗎?”

  周思禮說話時,樹上的陸雲向那蒙面人微微搖頭。對方居然看懂了他的意思,雙方一起緩緩收回兵刃,各自占據樹梢一端,先靜觀其變再說。

  “周思禮,都到這時候了,你還在這裝蒜!”一把冰冷刺骨的聲音響起,讓人不寒而栗:“真是合該滿門抄斬!”

  聽到這個聲音,陸雲全身汗毛炸起,登時就要控制不住全身暴走的真氣!

  這個聲音他死也不會忘記!因為在幼年無盡的噩夢中,無數次響起這個聲音的獰笑!

  夏!侯!不!敗!

  十年前,就是此人追殺他們母子,逼得母後自焚於鳳凰觀中!實乃陸雲心中必殺的頭號仇敵!

  聽到旁邊的樹葉嘩嘩作響,蒙面人投來責怪的目光,卻見陸雲根本沒有動彈,那些樹葉完全是被他透出體內的真氣所激蕩!

  蒙面人暗道僥幸,能做到真氣透體,起碼是地階。自己沒向他動手,實在正確無比。

  看著陸雲烏黑的臉上神情猙獰,蒙面人又提心吊膽起來,這貨不會在這節骨眼上走火入魔吧?拜托,要分清場合呀,害死自個兒無所謂,可別連累旁人啊!

  蒙面人死死盯著陸雲,只要他一失控,便馬上開溜。幸好,陸雲的神情漸漸平復下來,下面人的注意力也都在場中,並沒人注意到這裡。蒙面人這才松了口氣,繼續偷聽雙方的對話。

  “原來是夏侯四傑中的百戰百勝——夏侯不敗!”周思禮沒說話,他身旁的周煌冷笑起來:“怪不得弄出那麼大動靜,弄壞我周家的大門怎麼算?!”

  “錯,出手的不是本座。”夏侯不敗卻搖搖頭,看一眼並立身旁的男子道:“乃是舍弟不滅。”

  夏侯不滅聞言,摘下鬥篷,露出一張與夏侯不敗頗為神似,但年輕一些,且囂張之氣甚少,凌厲之意更甚的面孔。

  看到夏侯不滅,周煌終於變了臉色,周家等人更是惶惶然,如末日來臨。三歲孩童都知道,夏侯閥有三位天階大宗師,不傷、不敗、不滅!夏侯不滅的武功還在夏侯不敗之上!

  樹上的陸雲卻知道,外頭還有個夏侯不破!雖然不是天階大宗師,卻與三位兄弟並稱四傑!夏侯四傑來了三個,地階宗師也傾巢而出,到底是要圖謀什麼?!

  陸雲簡直要好奇死了,不由暗暗調整了方略……今日就是豁出去,也得弄個明白!

  。

  “居然來了兩位天階大宗師,”周煌哈哈大笑起來:“我周家的面子還真不小!”

  “錯,你周家沒有這個面子。”夏侯不敗卻冷冷道:“有面子的人姓蕭,乾朝三皇子蕭成的蕭。”

  “……”見周氏族人一陣騷動,周思禮沉聲說道:“貴閥弄錯了吧,柏柳莊只有姓周的,沒有姓蕭的。”

  “本閥自然有確鑿證據,南朝余孽就躲在柏柳莊中!”夏侯不敗死死盯著周煌父子,就像看著塚中枯骨一般道:“立即交出來,本座還能饒你們一命!”

  “好大口氣!”周煌不屑冷笑道:“本莊主倒要領教領教,夏侯閥的大手印!”

  “你的對手是我。”一直沉默的夏侯不滅開口了,兩眼厲芒閃爍,戰意熊熊燃燒。

  夏侯不敗抬手示意兄弟稍安,然後緩緩伸出手指,輕蔑的點一點周煌道:“你是天階大宗師,但你的族人可不是……”

  “我柏柳莊確實沒有窩藏欽犯,”周思禮也示意周煌退下,竟然拱手向夏侯不敗服軟道:“不信,夏侯將軍只管派人搜查就是……”夏侯閥的人來的實在太快,快到族人根本沒來得及轉移,他不得不卑躬屈膝,拖延時間。

  “死到臨頭,還要狡辯!”夏侯不敗滿臉不耐,凌厲的目光掃過幾位周家長老,粗暴喝道:“周思德,你給本座出來!”

  周思禮聞言,震驚的看向自己的幼弟!周煌和周氏族人的目光,也齊刷刷看向周思德。

  那周思德不到五十,比周煌大不了幾歲,在兄長和一眾族人震驚的目光下,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轉眼就是一頭汗水。

  “還愣著干什麼?!”見他磨磨蹭蹭,夏侯不敗滿臉不悅。

  周思德只好硬著頭皮出列,走到夏侯不敗面前,深深一揖,顫聲道:“小人在……”

  夏侯不敗睥睨著周思德,目光緩緩轉向周思禮道:“這就是證人,你還有什麼話說?!”

  見周思德並不否認,周氏族人登時炸開了鍋。“什麼?竟然是他告的密?!”

  老莊主更是臉色一白,搖搖欲墜。

  聽到族人們的議論聲,周思德感覺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樣,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他忍不住聲如蚊鳴的向夏侯不敗抗議道:“不是說好了,我可以不暴露嗎?”

  “此一時彼一時!”夏侯不敗卻毫無愧色,冷哼一聲道:“當了婊子就別想著立牌坊,放心,答應你的都會給你!”

  這時,周煌扶住父親,怒不可遏的質問周思德道:“三叔,你瘋了嗎?要害死全族嗎?!”族人們也對周思德怒目而視,斥責聲不絕於耳。

  “叛徒!”

  “不肖子孫!”

  “下地獄吧!”

  “瘋了的是你們!要害死全族的也是你們!”周思德上一刻還要死不活,聞言卻一下子蹦起來,指著周煌父子大罵道:“從你父子收留那幫喪家之犬起,我就一直反對,你們卻執迷不悟,非要讓全族給你們陪葬!”

  說著他目光轉向周圍的族人,情緒激動道:“大乾早就亡了二十年!誰願意給那些余孽陪葬?我不過是做了你們所有人想干的事!”說著他使勁拍著自己的胸脯,大聲咆哮道:“為了宗族延續,這個罵名我來背!”

  周氏族人登時語塞,許多人低下頭去。

  “廢話太多!”夏侯不敗不耐煩催促周思德道:“趕緊把蕭成找出來!”

  “將軍放心,”事已至此,周思德索性咬牙道:“小人已派人盯著他們了,這就帶將軍去拿人!”

  話音未落,周思德的兒子慌裡慌張跑過來,附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周思德面色大變,失聲叫道:“不好,他們從密道逃走了!”

  “什麼?!”夏侯不敗那張萬載寒冰般的臉上,終於神情大變,探手捏住了周思德,爆喝道:“趕緊指路!”

  周思德像雞崽一樣,被夏侯不敗拎在手中,一時呼吸困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伸手指了個方向!

  “追!”夏侯不敗一聲令下,就要率眾全速追過去!

  “哪裡走?”周煌哪能放他們過去,身形一晃,便攔在夏侯不敗身前!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5:30 PM

  第十九章 密道

  柏柳莊中雄雞陣陣啼鳴,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

  周煌擋住去路,夏侯不敗卻不避不閃,徑直迎了上去。

  “該死!”周煌乃天階榜上,唯一身居江南的大宗師。向來雄霸一方,何曾被人如此輕視?

  爆喝一聲,周煌左手五指並攏,掌背鼓起,腕節裡勾,化作一條水汽纏繞的玄蛇,閃電般向夏侯不敗擊去!

  “早就說過,你的對手是我!”夏侯不滅卻替兄長接住了周煌的攻勢,打出一記大輪金剛印,兩指點向玄蛇的七寸之處!“今日便領教一下尊駕的真武蕩魔訣!”

  大輪金剛乃是密宗三十三尊金剛之一,法相六臂二足,其中兩手握著毒蛇,口中銜咬著毒蛇的身體,像征鎮伏毒龍!

  周煌登時毛骨悚然,哪敢硬接,趕忙變幻身形,右臂肌肉暴起,狀如龜背,一拳重重砸向大輪金剛!

  面對這破除萬邪的靈龜神拳,夏侯不滅不避不閃,爆喝一聲:“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雙手結成內縛印,雙手緊扣如杵,硬接了周煌一記!

  轟的一聲巨響,兩人身周氣浪激蕩,將身周七尺的地階以下全都震倒在地!黃階以下直接昏迷過去……

  。

  大槐樹上,陸雲離得這麼遠,都能感到撲面而來的凌厲勁氣。他瞪大雙眼,死死盯著夏侯不滅和周煌交手!到了天階,等閑絕不會出手!能現場觀摩兩位天階大宗師的生死之戰,可是千載難逢的感悟良機!

  “哈哈哈,過癮!”夏侯不滅的鬥篷破碎,一雙肌肉虯結的手臂,幾乎赤裸在空氣中。他卻興奮的哈哈大笑,戰意洶洶滔天!

  周煌發簪被勁氣削斷,頭發披散下來,樣子同樣十分狼狽。更讓他焦急萬分的是,自己被夏侯不滅死死纏住,根本不可能阻攔另一個天階大宗師了!

  周思禮率領一眾周家高手拼命阻攔,卻哪裡是夏侯不敗等人的對手。看著不知死活、蜂擁而上的周家高手,夏侯不敗眉頭緊皺,隨手一掌,扇飛了幾個周家的玄階強者,沉聲下令道:“一半人攔住他們,其余的跟我走!”

  “是!”夏侯閥高手齊聲領命,便有五個地階宗師,領著八名玄階,擋在了夏侯不敗等人身前。

  夏侯不敗則拎著周思德,飛鳥般向他所指的方向掠去。其余夏侯閥高手緊緊跟在後頭!

  見夏侯不敗去找密道,陸雲只好有些不舍的收回目光,悄然從樹上滑下。

  落地的同時,便見那同樹而棲的蒙面人,也從樹上下來。

  兩人神情古怪的對視一眼,便一前一後順著牆根的陰影,追趕夏侯不敗而去。

  。

  兩人到了後院,喊殺聲漸漸消失,也不見了夏侯閥眾人的蹤影。

  此時天光漸亮,陸雲運功定睛一看,便發現一串淺淺的腳印,離開了後院的花徑,一直通向一片茂密的竹林。掠入竹林,就見在角落極隱蔽處,有一口被掀開了青石蓋板的水井。

  那蒙面人也緊跟著進來,看一看幽深的井口,又看一看陸雲,兩人誰都沒有先跳下去的意思。

  陸雲也在盤算著,是否先干掉對方,再下井查看。

  “先聯手。”蒙面人開口了,聲音清脆悅耳,宛若黃鶯出谷。“得到什麼全憑自家本事。”

  陸雲愣了一下,沒想到這竟然是個女子,但他不敢有絲毫輕視,對方既然能來火中取栗,肯定不是易於之輩。想一想,陸雲點頭道:“正合我意!”

  “下去!”女子縱身一躍跳入井中,陸雲見狀,便跟著跳下去。

  枯井中一片漆黑,但陸雲依然能清晰視物,他任由身體不斷下墜。等看到水面時,才伸手成爪,想抓住井壁,看看四下情形。孰料井壁青苔密布,滑不溜手,險些沒撐住掉到水裡。

  好在他武功高強,連忙腰腹一挺,手腳發力,四肢硬生生撐住井壁,才堪堪停在水面之上!

  這時他突然心中一緊,那蒙面人竟從上方向自己襲來!對方明明比他先下一步,卻先發而後至,不只是身法獨到,還是用了什麼手段?

  ‘該死!’陸雲暗罵一聲,雖然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大意!可還是大意了!沒成想對方剛剛說要合作,一轉眼就偷襲自己!

  一切發生的太快,他根本來不及轉身,只能將真氣集中在後背,准備硬抗這一下!皇極洞玄功化勁玄妙無比,可以將對方攻來的勁力牽引挪移、如數奉還、不傷己身!當然,如果對手是天階大宗師,至少他目前是絕對無法牽引動的!

  誰知那女子只是腳尖在他的後背輕輕一點,丟下一聲軟軟糯糯的:“謝了。”便借力向井壁躍去,眨眼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陸雲定睛一看,原來井壁上有個被長長水草遮住的洞口,自己方才居然沒有發現!

  一時不慎,居然成了那小娘皮的踏腳石!

  等他躍入洞口,發現裡頭別有洞天,一人多高的通道,幽深不知通向何處。

  那女子好整以暇立在那裡,一雙眼睛眯成了月牙,小聲笑道:“頭一次行走江湖吧?”

  “你!”陸雲面紅耳赤,幸虧滿臉鍋灰,倒也不虞被看出來。他轉眼便壓下了火氣,神色平靜道:“趕緊追上去吧。”說完,運起身法,消失在黑暗中。

  那女子有些無趣的挑了挑細長的雙眉,也緊緊跟了上去。

  。

  密道中漆黑幽深、一片冰冷,地面十分濕滑。但這對打起小心的陸雲,構不成任何困擾,他幾乎腳不沾地,如一頭靈巧的獵豹,急速向前飛馳。

  而那蒙面女子,身法居然不遜於陸雲,竟可以和他並駕齊驅!

  陸雲畢竟少年心性,有些要較勁的意思,又運轉真氣,把速度提上幾分。

  蒙面女子輕笑一聲,也加速追了上來。她的身法與陸雲頗有相似之處,但陸雲如獵豹迅捷,她卻如輕煙一般靈動詭異,轉眼就追上陸雲,甚至有超過他的意思。

  陸雲眉頭一皺,拿出了六成功力,身體電射而出,……這也是他可以毫無顧忌使用的極限了。

  這下終於將那女子甩在了後頭……

  突然,陸雲放緩了速度,凝目望向前方,那裡依稀有個人影,靠坐在牆壁上。

  “是死人。”蒙面女子卻不減速,超過陸雲向那個人影掠去,果然安然無恙通過。

  陸雲哼一聲,大步流星追了上去。路過那具屍體時,他定睛一看,只見那人穿著柏柳莊的袍子,胸口凹陷進去,乃是被人一掌拍死!

  死者鼻孔仍在緩緩流血,顯然剛剛死去不久……

  “行走江湖,經驗比武功更重要的……”待陸雲追上來,蒙面女子果不其然,又打擊起他來。不過話說一半,就露出了狐狸尾巴:“所以接下來,你最好聽我的。”

  “只要你說的對,我沒意見。”陸雲古井不波,心平氣和的說道。

  女子略略吃驚的瞥他一眼,她感覺這家伙仿佛短短一會兒時間,便成熟了不少。

  ‘哪有轉變這麼快的,一定是裝腔作勢!’女子心中給出了論斷。

  知道敵人越來越近,兩人不敢再出聲,動作也盡量放輕。

  果然,接下來看到倒斃的屍首越來越多,絕大多數都是穿柏柳莊服飾的人,統共只有兩三個夏侯閥的人。

  那女子突然停下來,看著身前一名匍匐於地的夏侯閥武士。

  陸雲一凝神,便聽到那人微弱的呼吸聲,顯然雖重傷卻未死。頃刻間,他明白了那女子為何能遠遠辨明目標死活,隧道中任何微弱的聲音都會被放大,所以聽覺要比視覺好使。

  這時,只見那女子手中短劍忽現,一劍刺中那名瀕死武士的後心。那夏侯閥武士兩腿一蹬,徹底死透!

  女子若無其事的收起短劍,瞥了陸雲一眼,見他神色如常,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繼續前行不久,便見有亮光透來,還能隱隱聽到水聲,顯然洞口就在前方了。

  兩人不約而同站下調息,將狀態調整到最佳,然後小心翼翼探出頭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5:32 PM

  第二十章 虎口奪食

  陸雲沒想到,周家密道居然長達十余裡,這得懷著多大的恐懼,才能驅使他們不計成本挖出這樣一條密道。

  只可惜,縱使有密道,也敵不過內奸……

  按下心中泛起的一絲感慨,陸雲從密道口小心往外看去。

  此刻,外頭已天光大亮,無邊無際的湖水,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晃得陸雲眼前一花。

  密道的出口,竟然在太湖邊!陸雲定睛一看,只見這是湖邊一處極為隱蔽的蘆葦叢,蘆葦叢外傳來清晰的打鬥怒喝聲!

  兩人趕忙俯身蘆葦叢中,透過密密叢叢的葦杆望向前方,只見一群身穿柏柳莊服飾的武士,正和那些夏侯閥高手激鬥!再往前,一艘快船正張開風帆,准備駛離湖岸!

  那些武士顯然是那乾朝皇子蕭成的護衛,他們武功不如對方,卻拼死抵擋夏侯不破等人,為那艘船爭取駛離的時間!

  夏侯不敗被三名地階宗師纏住,眼見那艘船已經離開岸邊,登時怒不可遏,雙手印決翻飛,似有神龍飛天、聖像咆哮,雙掌拍出了龍像大手印第八式——日輪印!

  大日閃耀,三名地階宗師立時橫飛出去,跌落在松軟的湖岸邊,濺起無數泥點!

  夏侯不敗不理會三人的生死,直接橫飛過去,眼見那艘船已經駛離湖岸二十余丈,他四下掃視,目光落在岸邊一根用來拴船的石樁上。

  只見夏侯不敗沉下腰,雙手抱住石樁,運起龍像伏魔神功,低吼一聲,居然將那沒入土裡四五尺深的石樁,硬生生拔了出來!

  然後他爆喝一聲,用全身的力氣將那石樁向湖面擲了出去!

  足有四五百斤重的石樁,像炮彈一樣眨眼便飛出二十余丈!呼嘯著狠狠砸入了那艘快船!

  轟的一聲,碎木飛濺,船身直接被砸出了個大洞,石樁依然去勢未減,又將船底砸穿,湖水洶湧的灌入船內,沉沒只在轉眼!

  與此同時,夏侯不敗縱身一躍,便離開岸邊七八丈遠,眼看就要落入湖中,卻見他左腳腳尖一點水面,激起猛烈的水花,身體竟又一次躍起,又向前七八丈遠!待身體再要落下時,夏侯不敗右腳又點了下水面,伴著猛烈的水花,身子再一次躍出了七八丈,轉眼就要落在那條快沉的船上!

  。

  “凌波微步!”蘆葦叢中,陸雲忍不住低呼一聲。

  “這算什麼凌波微步,醜死了……”那蒙面女子卻有些瞧不上夏侯不敗。

  陸雲卻沒有理會她,他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夏侯不敗果然名不虛傳!好!很好!非常好!這樣才不枉自己日夜苦修、承受萬蟻蝕骨之痛!早晚有一天,自己會遠遠超過他,讓他變成夏侯失敗!

  這時,湖面上陡生異變,眼見夏侯不敗就要落在船上,船上一個身穿普通武士服的男子,居然想要螳臂當車,抬腿向他踢去!

  “哼!”夏侯不敗輕蔑的哼一聲,就要彈指將這不自量力的螻蟻擊殺,卻突然心生警兆,面色巨變!

  他竟然雙臂抱起,手捏印決,一上來就用出自己最厲害的日輪印!去迎接那平平無奇的一腳……

  在岸上人看來,非但那螻蟻會被轟成齏粉,就連他身後的破船,也要在日輪印的轟擊下,變成碎片!

  然而讓他們驚掉下巴的一幕出現了,只見拳腳相交處,伴著雷暴般的轟鳴聲,激起了十余丈的水花!夏侯不敗竟然倒飛出去數丈遠,撲通一下掉到了水裡,也激起了一個丈許高的小水花!

  而那船上的螻蟻,居然依然站在那裡,毫發無損……

  “天階大宗師!”岸上夏侯閥的人失聲大叫起來!

  “怎麼又一個……”陸雲也一樣目瞪口呆,緝事府天階榜上,統共只有十三位大宗師在列,這裡居然又冒出一個!“天階榜上,似乎沒有這一位……”

  “孤陋寡聞……”蒙面女子雖然也很震驚,卻不放過打擊他的機會道:“那緝事府的勞什子天階榜,不排年五十以上,不排寒族,不排女子,更不排旁門左道。你還真以為,泱泱華夏,億萬眾生,就只有那十幾個天階?”

  陸雲笑笑沒吭聲,他是故意這麼說的,就是想聽聽這女子怎麼說。果然,從她的回答中,至少能判斷出,此人對朝廷沒什麼好感,八成便是她自己口中的旁門左道、寒族女子。

  這時,就見湖面上一道水柱衝天而起,夏侯不敗踏著水花,重回眾人的視線!

  夏侯不敗死死盯著那樣貌平常的中年人,一字一頓道:“桓道濟,你居然沒死!”

  “桓道濟?!”岸上的夏侯閥眾人,聞言倒吸一口冷氣。“居然是南朝一柱桓道濟!”

  當年高祖皇帝統一北方,揮師南下之前,唯一擔心的便是南朝的兵馬大元帥桓道濟,此人天縱奇才,三十不到便已晉升天階。但讓他聞名天下的並非武功,而是帥才!桓道濟用兵如神、愛兵如子,深受官兵愛戴。掛帥十年,不知為腐朽不堪的南朝,打退了北朝多少次進攻!

  是以,桓道濟被南朝人尊稱為江南一柱,號稱‘道濟不死,金甌不破!’高祖皇帝最後還是采用反間計,在乾朝散布桓道濟要自立稱帝的謠言。愚蠢的南朝皇帝果然中計,猜忌日深,終於下旨解除了桓道濟的兵權,命他回京受審。這才為南下一統,掃平了最大的障礙。

  消滅南朝後,高祖皇帝曾派人尋找過他的下落,但一直不知所蹤,據說是在牢中被乾末帝秘密殺害。想不到,他竟然在二十年後重新現身!

  。

  被道破了姓名,桓道濟也不再隱藏自己的氣勢,他神情凝重的對身後人道:“老夫拖住他,你們趕緊掩護殿下逃生。”船眼看就沉沒,不逃也得逃了。

  七名手下,便護著一個面色蒼白的中年人,從另一側跳下船,向岸邊游去。煙波浩渺的太湖方圓千裡,沒有船只地階宗師也無法橫渡,何況那男子幾乎不會武功……

  所以他們只能往回游。

  夏侯不敗見狀放心下來,踏著波浪朝桓道濟攻去。“本座倒要看看,威震天下的戰神訣,是否名副其實!”

  桓道濟也哈哈大笑道:“夏侯小兒,老夫成名時,你還尿褲子呢。”說著身體踏浪而起,就像走在樓梯上一樣,接連上了九步。

  “嘗嘗老夫的馬踏千軍!”人在半空,桓道濟大笑一聲,便裹挾著千軍萬馬之勢,重重一腳朝夏侯不敗踏去!

  夏侯不敗登時如被泰山壓頂一般,毫不懷疑被這一腳踏中,哪怕是自己也會變成肉餅!他哪敢托大,身形連晃出十幾道虛影想要避開。但那馬踏千軍的一腳,卻像是真變成千萬匹戰馬奔騰而來,哪裡能避的開?

  無奈,夏侯不敗雙手十指緊扣,龍像大手印之內縛印,正面迎了上去!轟隆巨響聲中,又是一道近十丈高的水柱濺起!

  太湖湖面上,兩位天階大宗師激戰不休,數丈高的水花不斷暴起,一時難分勝負……

  與此同時,回到岸上的一行人,也遭到了夏侯閥高手的阻擊!雙方各有八人,看似人數相當,但實力卻懸殊極大!

  夏侯閥這邊,有五名地階宗師、三名玄階強者。南朝遺臣這邊,卻只有兩名地階,五名玄階,還有一個連黃階都算不上的三皇子蕭成。這位殿下非但幫不上忙,反而需要別人保護,兩名地階宗師寸步不敢離開他的左右,只能眼看著五名玄階強者被對方一一擊殺!

  那三皇子蕭成三十多歲,面色蒼白,明白今日生還無望,將懷中一個布包塞到左邊那人手中,顫聲對兩名地階宗師道:“你倆快走,絕不能讓這東西落到北朝手中!”

  兩名地階宗師哪肯舍棄他逃生。卻見他們的殿下,手中短劍一橫,便自刎在這太湖之畔……

  “殿下!”兩人目眥欲裂,如喪考妣的悲鳴聲中,便要奪路而走!

  “哪裡走?!”五名夏侯閥宗師從四面撲了上來!

  “你走,我斷後!”兩人中,一個須發花白的魁梧漢子,對拿著包袱的同伴大喊一聲,便一橫手中鐵槊,攔住五名宗師的去路!

  “不自量力!”幾名夏侯閥宗師冷笑不已,根本不把那攔路之人看在眼裡!

  只要打通任督二脈,就可算是地階宗師。但地階與地階之間,差距十分之大,夏侯閥的地階宗師,要遠勝於這些這些老鼠一樣躲了二十年,已是年邁氣衰的南朝余孽!

  一名夏侯閥宗師亮出一對銅錘,敵住那魁梧漢子的鐵槊!他也不用什麼招數,就憑年輕氣壯,亂拳打死老師傅!銅錘揮舞,每砸一下都帶著千鈞之力,讓那魁梧漢子空有一身精妙招數無法用出,只能運起全身真氣舉槊格擋,被震的虎口崩裂,雙腳深深陷入泥土中將近一尺!

  另外四名夏侯閥宗師,則繞過兩人,向全速逃走的那人撲去!

  那名宗師趁著同伴一阻攔,已經縱身躍出十余丈,他將全部功力全都用在逃跑上,速度快的都看不清他的身形……

  四名夏侯閥宗師也使出吃奶的力氣緊追不舍,很快便消失在幾名夏侯閥玄階強者的視線中。

  。

  盞茶功夫,五名宗師便你追我趕,跑出去十幾裡地,眼前地勢開始崎嶇,馬上就要進山!

  夏侯閥宗師心下焦急,一旦讓對方逃入山林,再想追就麻煩了!而地階宗師打通任督二脈,真氣源源不絕,根本不能指望對方會突然慢下來!

  “龍像合一!”為首的夏侯閥宗師爆喝一聲,其余三人心領神會,立即排成一行,手掌抵住前面人的後背,全身真氣不要錢的拼命灌輸出去!

  這是夏侯閥最精妙的幾樣功法之一,可以集中四名地階宗師的功力於一身,瞬間爆發出幾倍的力量來!

  為首的夏侯閥宗師,登時面紅耳赤,全身青筋暴起,口中呵呵作響,這是身體經脈承受不住真氣灌輸的表現!

  他一直強撐著,直到實在承受不住,才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將手中長劍向敵人投擲出去!

  那柄集合四名宗師之力的長劍,發出凄厲的雷鳴聲,快似一道閃電向敵人後背射去!那名宗師根本來不及躲避,就被一劍洞穿!

  那一劍的威力如此之大,洞穿那名宗師後,又帶著他的身體向前兩丈多遠!那人才轟然撲倒在地,手中的包袱掉落前方,肯定十死無生!

  四名宗師見狀大喜,稍一運氣調息,便向那掉在地上的包袱飛撲過去!以他們地階宗師的身份,在夏侯閥也是極為尊貴的,平素裡都是獨當一面,根本不屑於聯手對敵。上一次這樣傾巢而出,還是十年前的報恩寺之戰!

  但為了眼前此物,他們甘願暫時忘掉高手的自尊,惡狗撲食一樣撲了上來。因為閥主有言在先,只要拿到這東西,就可以傳授他們,只有嫡系子弟才能修習的龍像伏魔神功!

  那是可以助他們晉升天階的神功啊!

  四位宗師正沉浸於立功受賞,晉升天階,站上人生巔峰的幻想中,就見兩道人影從旁掠出,搶在他們之前,撿起地上的包袱就跑……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5:42 PM

  第二十一章 插翅可飛

  那兩道人影自然是陸雲和蒙面女子。兩人一直暗中跟隨,伺機火中取栗。眼下,沒有天階大宗師在場,只有四名地階宗師,兩人居然同時按捺不住,出手搶奪包袱!

  眨眼間,兩人同時抓住了包袱的兩端!這時,那四名夏侯閥宗師也怒吼著撲了上來!

  兩人片刻不敢停留,顧不上你爭我奪,便一人抓著包袱一頭,往山上狂奔而去!

  “小賊站住!”身後,夏侯閥宗師暴怒的咆哮聲響起:“夏侯閥的東西也敢搶,你們想株連九族嗎?!”

  兩人理都不理,撒腿狂奔,但難免互相牽扯,沒法達到最快的速度。

  眼見身後追兵越攆越近,蒙面女子緊抓著包袱,對陸雲低喝道:“包袱給我,我來引開他們,回頭再跟你會合!”

  “……”陸雲翻翻白眼,給她個一副‘我們很熟嗎?’的眼神,自然緊抓著包袱不放。

  “快松手,不然咱倆都跑不了!”女子急得手上用勁。

  “你松手也是一樣。”陸雲悶聲說道,仍不松手。

  兩人這一爭執,哧啦一下,厚實的包袱被裂開個口子,裡頭一樣事物,便露出金澄澄的一角。唯恐裡頭的東西掉出來,兩人身體不由自主一頓。

  就這一下,身後四名宗師便撲了上來,身影籠罩在兩人頭頂。

  “白痴!”女子咬碎銀牙,她可沒有硬抗地階宗師的本事,只好松開手,倏地閃到一邊!

  這下,包袱終於落在陸雲一人手中,可那四名地階宗師的拳腳,也惡狠狠招呼過來!

  陸雲一手緊緊護住包袱,同時抵擋四人的攻勢!四人都和夏侯雷不相上下,他又不敢解開祖竅全力對敵,轉眼就落了下風,被四名宗師牢牢困在中間!

  四名宗師都是成名已久的大高手,自然能看出陸雲年紀不大,卻已經有了地階的實力。他們怎能放任這種和夏侯閥對著干的未來巨頭繼續成長下去?

  一定要把他扼殺於此!四名宗師打定主意,不約而同用出了十成功力,各自使出殺招,同時向他攻來!

  陸雲勉強閃開一拳一腳,便再也無法閃避,砰砰兩聲,同時吃了一拳一腳,登時像斷了線的風箏,飛出兩丈近遠,一頭栽進草叢裡!

  “不自量力!”看著陸雲趴在地上掙扎不已,四人獰笑著縱身撲了上去:“下輩子學聰明點,夏侯閥是你惹不起的!”就要將他格殺當場。

  那女子已經遠遠逃開,見狀朝陸雲高聲道:“快把東西仍過來!”

  無奈之下,陸雲手中的包袱化作一道流星,向那女子面前飛去。同時他一個懶驢打滾,在地上滾出數丈,避開了四名宗師的殺招!

  四名宗師見包袱飛向了女子,不由氣急敗壞的怒吼連連!剛一落地,便朝蒙面女子追了過去,也顧不上什麼扼殺希望之星了。

  蒙面女子武功雖然稍遜,但輕功並不弱於四位宗師。只見她像一只羚羊,姿態優雅的穿行於山林之間,四名宗師居然還沒追上她!

  “龍像合一!”氣急敗壞的夏侯閥四人,再次擺出合擊的架勢,要將女子直接轟殺!

  女子見識過龍像合一的威力,哪敢托大?清喝一聲:“接住!”兜手便將包袱丟還給跟上來的陸雲。

  四名宗師見狀,日他祖宗的心都有了。他們真想先不管不顧,殺了這小娘皮再說,可龍像合一發動需要時間,等轟殺小娘皮,就有讓陸雲逃脫的危險!

  “啊……”四人煩悶欲死的怒吼一聲,只好再次改變目標。但這次他們學乖了,只三人撲向陸雲,余下一人則繼續追那女子而去!

  陸雲探手接住包袱,神情微變,見三名大宗師撲上來,居然第一時間又朝女子丟了回去,仿佛那東西變成了燙手的山芋!

  “還敢再來?!”那名追在女子身後的夏侯閥宗師冷笑一聲,一個旱地拔蔥,身體飛起丈許,兜手便將那包袱抄截下來!

  “哈哈,抓到了!”他忍不住狂笑起來。

  蒙面女子見狀,也不再爭搶了,頭也不回往山頂跑去。

  那名夏侯閥宗師,這時也感到手中的包袱不妥,神情不由一滯!便抖手將包袱打開,只見裡面竟是個金燦燦的……甜瓜!

  包袱扯破時,所有人都看到,裡面是個金盒子,此刻卻變成了甜瓜!

  這下他終於明白,陸雲為何忙不迭又丟回來,顯然是發現裡面的東西已經被女子掉包!

  “算本小姐送你的!”女子的歡笑聲,珠落玉盤一般,灑在青翠欲滴的山林之中。

  “妖女!”夏侯閥宗師氣急敗壞的向她追去,這次他們徹底不管陸雲,決心不顧一切也要先將女子轟殺再說!

  陸雲沒有再動,皺眉看著那朝山頂飛掠而去的女子,不知她要如何脫身……

  四名夏侯閥宗師,顯然也是這樣看,他們追著女子到了山頂,然後呈扇形包圍過去。

  前方便是百丈懸崖,女子已是無路可逃……

  “插上翅膀飛下去啊!”為首的夏侯閥宗師獰笑起來。

  “……”女子腳下不停,回首朝那人嫣然一笑,脆生生道:“好主意!”

  說完,只見她將衣領一扯,略顯寬大的夜行衣便脫離了她的身體,被獵獵的山風吹向幾名夏侯閥宗師!

  夏侯閥宗師忙一拳將那夜行衣震得片片粉碎,再看那女子時,卻全都驚呆了!

  遠處的陸雲也驚呆了,他永遠無法忘記這幅畫面——只見那女子的背上,居然多出了一對翅膀!配上她窈窕修長的身姿,就像從童話裡飛出來的精靈一般,讓人目眩神迷!

  女子似乎心有所感,回頭朝陸雲嫣然一笑,一雙靈動的大眼睛裡,滿滿都是狡黠得意。接著,她便雙手抓住翅膀兩端,縱身向前躍去。夏侯閥宗師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怒吼著想要抓住她,可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看她跳下了山崖!

  片刻下墜之後,那女子便藉著那對翅膀,在山風中儀態優雅的滑翔起來,轉眼就飛出去十幾丈遠。

  這時,夏侯閥宗師已經看清,那對翅膀乃是冰蠶絲織就的綢布所制,邊緣以纖細堅韌的某種材質支撐。女子背後有個長條狀的木盒,之前這對翅膀,顯然收在那木盒之中!

  “魯班翼!她是太平道的人!”眼見女子滑翔到百丈之外的山谷,倏然消失在山林之中,幾位宗師暴跳如雷,卻又無可奈何。就是天階大宗師,也不可能追的上她了。

  等他們怒火完了,想要回頭抓住陸雲再說,可哪裡還能找到他的影子?

  四位大宗師恨不得以頭杵地,只好垂頭喪氣下山,准備尋路去追蹤那女子。雖然希望無比渺茫,可他們哪敢這樣回去?

  下山時,碰上追過來的夏侯閥眾人,那名地階宗師一見四人這幅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好,忙問道:“怎麼回事?!”

  “哎,說來話長……”四人恨不得抱頭痛哭。這次夏侯閥苦心孤詣,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行動,算是砸在他們手裡了,而且是以如此白痴的方式。就算夏侯不敗不吃了他們,回去後也要被宗法處置了……

  。

  且不說如喪考妣的夏侯閥眾人,單說陸雲見女子脫身,便立即抽身而去。他用出了七成功力,幾個起縱,轉眼便出去百丈遠,身影消失在山林之中。

  進入山林,陸雲將功力降回五成,一直狂奔出去一個時辰,確定徹底擺脫了追兵,這才停下來喘息。

  等陸雲調息完畢,睜開兩眼,就見保叔立在自己不遠處,正全神警惕的為自己護法。

  看到陸雲復原,保叔滿臉沮喪的嘆氣道:“公子恕罪,那幾個夏侯閥的宗師,和我是舊相識。屬下唯恐被他們認出,沒敢出手相助。”

  “無妨。”陸雲搖頭微笑,神情平靜。

  “怎麼無妨?!”保叔重重一拍大腿道:“要是我也出手,肯定能把那東西搶到手!”說著悵然若失道:“能讓夏侯閥如此玩命,肯定是天大的寶貝。可惜最後便宜了那妖女!”

  陸雲無奈的看著保叔,老先生什麼都好,就是太愛激動了。

  “哎,害的公子白忙一場,都不知那裡頭是什麼玩意兒!”保叔自責的想拿頭撞樹。

  卻聽陸雲悠悠說道:“我知道。”

  “公子怎麼會知道?!”保叔卻不信。

  “因為那東西……”陸雲說著,從懷中摸出一樣事物,托在掌中微笑道:“就在我手裡。”

  “啊?!”保叔下巴險些掉到地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5:43 PM

  第二十二章 出了口惡氣

  蒙面女子借助那魯班翼,從山崖上滑翔而下,轉眼就出去數百丈,沒入山谷叢林之中。

  在入林的瞬間,她用力拽一下雙翼兩端,那對飛翼便倏地收回了匣中。同時雙腳接連點在樹木的枝杈上,借著反彈之力,輕巧的化解了下降的衝力,最後雙腳平穩的落在林中空地上。

  如陸雲一般,蒙面女子不敢稍作停留,立即在茂密的山林飛奔起來,一直向北跑出二十余裡。山林漸稀,她才放緩了腳步,拿出一個樣式古怪的銅哨,用力吹了幾下,但似乎並未吹出任何聲響。

  詭異的是,她就這樣收起了哨子,選了一處隱蔽的地方,靜靜等待起來。過了沒多會兒,一輛馬車便從前方緩緩駛來,白發車夫微眯雙眼,狀若打盹兒。一個丫鬟模樣的少女,頭探出車來,像是在找尋什麼人。

  “我在這裡。”蒙面女子從隱蔽處出來,車夫和丫鬟同時望過來,後者驚喜的跳下車,趕緊迎了上去。

  片刻之後,馬車緩緩行駛在北上的官道上,車裡卻沒有什麼蒙面女子,只有個秀麗病弱的官小姐。但丫鬟還是那個丫鬟,她湊在女子耳畔,小心翼翼問道:“小姐,得手了嗎?”

  “那當然。”那官小姐自然就是蒙面女子。雖然扮作病嬌,但聽到丫鬟的問話,她清秀的面龐還是忍不住神采飛揚,拍了拍手邊的金盒道:“本小姐出馬,自然手到擒來!”

  “小姐就是厲害!”丫鬟崇拜的兩眼放光,忍不住小聲央求道:“能讓婢子瞧一眼嗎?”

  “就瞧一眼。”女子自己也好奇的緊,得手之後光顧著逃跑,還沒瞧一眼那玉璽長什麼樣呢。

  小丫鬟點頭如搗蒜,便見自家小姐將那雕龍盤鳳的金匣緩緩托起。

  “哇,好美的盒子呀!”小丫鬟激動的雙手捧心。

  “瞧裡面!”女子獻寶似的按一下蓋子上的機括,笑吟吟看著丫鬟,等著看她誇張十倍的表情。

  丫鬟目不轉睛盯著匣子,蓋子一打開,她登時兩眼圓瞪,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

  ‘果然夠誇張,不過怎麼跟見了鬼似的?’女子有些掃興。

  “小,小姐……”丫鬟伸手指著盒子裡,結結巴巴道:“你跟婢子開玩笑的吧?”

  女子一愣,趕忙低頭一看,登時全身血液凝固了一般,手中金盒落在地上,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從裡頭骨碌碌滾出來,識趣的鑽到了座位底下……

  見自家小姐石化了一般,丫鬟吞了吞口水,畏懼的抱住了頭,仿佛有什麼恐怖的事情將要發生。

  車廂內,片刻死寂之後,漸漸響起喘氣聲,那聲音越來越大,簡直就是……喘粗氣。

  聽到那聲音,正在打盹兒的車夫也趕緊捂住耳朵。

  “你給我出來!”下一刻,一聲尖銳高亢的怒吼,險些把車頂棚給掀飛,緊接著一陣砰砰作響,還伴著一個女子的怒罵聲:“乖乖出來受死吧!”

  車廂裡,丫鬟想要拉住暴怒失去理智的自家小姐,阻止她將車座拆掉。可哪裡能阻攔的住,只見她一把掀翻了固定在車底的矮座,惡狠狠的盯著……那塊石頭,獰笑道:“你以為能躲得過去嗎?!”

  “去死吧!”說完,她一把撿起那石頭,掄圓了胳膊,用全身力氣丟出車窗!

  看一眼流星般消失在遠方的石頭,車夫無奈搖頭。要是讓那些教徒知道,他們高貴從容、慈愛優雅的聖女大人,居然深藏著這樣幼稚粗魯的內心,不知會不會悲傷成河……

  發作一通,那女子終於冷靜下來,坐在丫鬟的位子上,開始復盤起之前種種。轉眼她就明白了,咬碎銀牙道:“肯定是讓那小子掉包了!”

  。

  “那東西就在我手裡。”陸雲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樣事物,托在手中給保叔看。

  保叔眼珠子都要瞪下來了,趕忙使勁揉了揉雙目,見不是自己看花了眼。這才顫抖著伸手,指著那東西,張嘴結舌道:“這,這,這……這是什麼?!”

  只見陸雲掌中那物方圓四寸,色綠如藍,溫潤而澤。其上紐交五龍,仿成龍、鳥、魚、蛇形狀,其下則四四方方,顯然是一塊大印。

  “這不會是……乾朝的玉璽吧?!”保叔當年可是大內侍衛統領,自然是識貨之人,他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快要跳出來了,顫聲說道:“那可是……”余下四個字,他竟不敢開口,仿佛怕遭來天譴一般。

  陸雲的眼中,也閃著激動的神采,重重點頭道:“就是傳國玉璽!”說著他緩緩將玉璽提起,露出璽面上陰刻的八個篆字——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且那璽印左上殘缺一角,以黃金補之。正符合乾朝太祖篡魏時,傳國玉璽被魏太後砸壞的傳說。

  “真的,真的是傳國玉璽!”保叔激動的快要背過氣去,這下什麼都明白了!怪不得夏侯閥會如此興師動眾攻打柏柳莊,還費盡心機避開皇帝的耳目!原來是為了傳國玉璽啊!

  傳國玉璽,最初乃始皇大帝所有,為‘皇權天授,正統合法’的信物!始皇之後,歷代帝王皆以得此璽為符應,得之則像征其‘受命於天’,失之則被視為‘氣數已盡’!

  自從北方胡人作亂,乾朝衣冠南渡,傳國玉璽自然也歸於南方。至此數百年間,南朝憑此玉璽,一直被世人視為正統。而北方英雄兵起,稱帝者不知幾凡,統一北方、兵臨天下者亦不乏其人。卻都被譏為‘白版皇帝’,顯得底氣不足,而為世人所輕蔑。

  本朝高祖皇帝攻占乾朝國都之後,全軍上下頭等大事,便是尋找傳國玉璽!然而遍尋金陵,拷遍南朝公卿,卻一無所獲。無奈,高祖皇帝只能自制玉璽登基。哪怕他挾重造神州之功登臨天下,卻仍然免不了被人說三道四,認為大玄並沒有得到上天的認可……

  沒有傳國玉璽,成了這位雄才偉略、大功大德的開國帝王平生最大的憾事!隨後數年裡,他依然不斷派人找尋,卻始終沒有找到這該死的傳國玉璽!幾年後居然郁郁而終……

  。

  激動了好一陣,保叔才抑制住怦怦的心跳,趕緊示意陸雲將玉璽收回去,然後後退三步,俯身大禮跪拜,顫聲垂淚道:“微臣恭喜殿下、賀喜殿下,玉璽在手,天命所歸啊!”

  陸雲卻有些哭笑不得,看著四周一片荒林,除了他和保叔,連個活物都沒有,不由苦笑道:“叔,別瞎說。這東西對咱們一點用都沒有,反而是個大麻煩!”他十分清楚,夏侯閥、皇家乃至天下所有人,都會瘋狂找尋這玉璽的下落。自己做得雖隱秘,卻難免會留下一點蛛絲馬跡,萬一要是被人順著找到自己,那樂子可就大了!

  “只是暫時沒用,將來殿下要重奪皇位,這東西用處可就大了!”保叔卻依然興奮無比,絮絮叨叨的好一陣,才想起一事,不解問道:“公子是如何拿到這東西的?”

  “就在被人打飛的時候……”陸雲微微笑道:“之前,我故意用力,將包袱扯開個口子,一是看看裡頭有何物,二是……這樣偷梁換柱比較方便。”

  保叔恍然大悟:“難怪公子輕易就被他們打飛,我還奇怪公子怎麼大失水准呢。”

  “借著俯身在地,我裝作捂著腹部,打開盒子拿出了裡頭的玉璽,又隨手撿了塊石頭放進去。”陸雲笑道:“這時,她叫我把包袱丟過去,我便照做了……”

  他難得露出如此歡快的笑容,不知是因為得到玉璽、坑了夏侯閥?還是因為扳回了一局,終於出了井底被踩的那口惡氣?

  似乎……後者的成分要遠遠大於前者。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5:48 PM

  第二十三章 太平道

  聽了陸雲的話,保叔奇怪問道:“既然已經得手,公子為何不趕緊離開?”

  “那樣,他們就知道,玉璽被我拿走了。”陸雲笑道:“所以我又追了一路,看看能不能再坑她一把。雖然過程出乎意料,但結果還不賴……”

  “確實完美!”保叔重重點頭,開心道:“公子得了東西,那女子卻擔了嫌疑,還暴露了身份!現在夏侯閥八成以為,我們也是太平道的人吧!哈哈!”他越說越高興,撫掌笑道:“太平道,妙!妙!太平道肯定不屑於解釋清楚,反正夏侯閥也奈何不了他們!”

  “叔,你想的太美了……”陸雲卻沒那麼樂觀,他不相信那些門閥巨頭,會如此輕易被自己玩弄於股掌。不過這些話,沒必要說給保叔。一邊趕路,一邊換個話題問道:“為何看到那……魯班翼,他們就會認出是太平道?”

  “魯班翼乃是魯班門為當年北朝東齊所制,”保叔為陸雲講解道:“當時東齊皇帝異想天開,幻想讓自己的士兵飛天遁地,便命魯班門制作飛翼。魯班門制作了一百種各式各樣的裝具,東齊皇帝命死囚使用這些裝置,從皇宮最高處跳下來,最後只有一人平安落地。而那人所用的裝具便是魯班翼了。”

  “既然已經研制成功,為何魯班翼又銷聲匿跡?”陸雲不解問道。

  “一是太貴,據說生產一副魯班翼要耗黃金千兩。二是用處不大,只能從高處往下滑翔而已,並不能真正飛起。”保叔說道:“所以東齊皇帝失去興趣,沒有下令生產。僅存的那副魯班翼,收在皇宮中成了玩物。後來東齊被高祖所滅,當時還是太平道舵主的孫元朗,趁機率教徒劫掠宮中,搶走了天下唯一的魯班翼。”

  “怪不得……”陸雲明白了,為何夏侯閥的人,一眼就認出是太平道的人。

  “魯班翼真正揚名天下,其實是在孫元朗手中,他憑此物數次逃脫險境……”保叔有些悠然神往道:“後來他晉升天階,才不再需要這東西……”

  “這麼說,那女子八成是孫元朗的嫡傳了?”陸雲抓住重點,阻止保叔繼續講古。

  “那是自然。”保叔深以為然,說完又恨恨道:“夏侯閥果然早有篡位之心,只要我們將這件事散播出去,就不信那狗皇帝連這都能忍!”

  “不用我們操心。”陸雲卻篤定道:“太平道肯定會這麼干的!”

  。

  女子的馬車在官道上走了一天,傍晚時入義興城。這裡是揚州義興郡的郡治所在,官兵守備頗嚴,但看到那馬車,問都不問便直接放行。

  馬車入城到了郡守府,看門的官差趕緊打開府門,放馬車入內。

  院中,郡守夫婦含笑看著丫鬟扶女子下了馬車。她仿佛弱不禁風,淺淺的福了福,柔柔問安道:“父親,母親,女兒回來了……”這下連聲音都與從前判若兩人了。

  “好好。”郡守夫婦老懷甚慰道:“外面風大,趕緊進屋。”

  丫鬟便扶著她緩緩進了房間。

  進屋之前,這一家人還並無異常。可房門一關,郡守夫婦竟匍匐於地,誠惶誠恐道:“屬下拜見聖女,聖女萬福金安。”

  “免禮平身。”聖女大人那張清秀的臉上,浮現出聖潔的光輝,她的聲音仿佛能撫平人心一般,哪怕說著毫不相干的話題,依然讓周遭眾人感到無比幸福。“我師傅到了嗎?”

  “道宗剛到,正在靜室打坐。”郡守千恩萬謝起身,頓一頓又小聲道:“左護法也來了。”

  “嗯……”聖女點點頭,便丟下眾人,到後院的靜室與師尊相見。

  靜室中,除了三個蒲團一爐香,便再無它物。兩名道士相對盤膝打坐,聖女進來也沒有睜眼。

  聖女無聲無息坐在下首的蒲團上,也閉目調息起來。

  過了許久,年長一些的道士悠悠開口道:“知道夏侯閥的目的了?”

  “知道。”聖女點頭,便將事情的始末,簡單講給二人知道。她的語氣十分平靜,仿佛在說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

  “什麼?傳國玉璽?!”聽她說到傳國玉璽,那道士驚叫起來。另一個道士也猛然睜開雙眼,正是太平道掌教孫元朗!

  十年歲月並未在孫元朗身上留下任何痕跡,還是當初那樣劍眉星目,面容清絕,三縷長須飄飄若仙。

  但還驚喜完,旋即又聽她說到,唾手可得的傳國玉璽被人搶走。那老道臉色登時烏黑一片,怒道:“你太操之過急了!為什麼不等我們到了再動手!”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聖女淡淡道:“何況,護法真的認為,你和師傅能把玉璽,從夏侯閥手中硬搶過來?”

  “那也比你擅自動手把握大!”老道有些著惱,轉向孫元朗,悶聲道:“道宗,聖女肆意妄為,壞我大事,你看該如何處置?!”

  孫元朗雖然一臉惋惜,卻並未動怒。他微微一笑,對老道溫聲道:“師兄息怒。若非盈袖察覺到夏侯閥的陰謀,也不會有今日此局。玉璽乃是天道聖物,豈是輕易可得?非人之過,實乃機緣不到。”

  “道宗,你就袒護她吧!”老道乃是太平道左護法澹台北鬥,有天階的實力,原本在教中地位僅次於孫元朗。但這一二年,孫元朗宣稱眼前這個女弟子,乃是太平聖女轉世,將來要建立人道樂土為太平女皇。一下子就讓這小丫頭成了教徒眼中,堪比教主的存在。

  更可恨的是,這小丫頭也以聖女自居,根本不把自己這個天階護法放在眼裡。是以澹台北鬥早就滿腹怨氣,找到機會就跟她過不去。“這次她沒捉到狐狸,反惹了一身騷,朝廷和夏侯閥肯定要對我們窮追猛打了!”

  “無所謂,他們絞殺我們多少年,太平道不還是太平道?”孫元朗不以為意的笑道:“何況,我和師兄的看法恰恰相反,這是我們改善局面,大展拳腳的天賜良機!”

  “哦?”澹台北鬥愣了一下。“道宗何出此言?”

  “盈袖,”孫元朗卻看向聖女道:“你確定夏侯閥認准了玉璽被你搶走?”

  “是。”聖女點點頭,雙目閃過一絲惱火道:“除非那小子被他們抓住,或者他不打自招!但應該都不可能……”

  “如此甚好!”孫元朗這才轉向老道,緩緩吩咐道:“師兄,你將消息散布出去,就說太平道拿到了玉璽!”頓一頓,他又對一臉呆滯的澹台北鬥說了句:“然後,再暗中給皇甫家,夏侯家,還有那六家傳個話,只要他們願意出價,一切都好商量……”

  “啊!”老道這才恍然,一拍大腿道:“他們本來就貌合神離,要是知道夏侯閥圖謀玉璽,肯定會徹底撕破臉!哪顧得上對付咱們?”頓一頓,又興奮不已道:“皇帝想要玉璽,夏侯閥也想要玉璽!還有那六家,也不是省油的燈,知道咱們肯把玉璽讓出,巴結咱們還來不及,誰還敢得罪咱們?”

  “不錯。”孫元朗頷首微笑。

  “可是……”老道突然想到個關鍵的問題,怒視著聖女道:“咱們把玉璽弄丟了!”

  “那不重要。”孫元朗捻須一笑道:“只要他們相信在我們手裡就足夠了。”

  “我會找到的。”這時聖女沉聲道:“雖然不確定。但我感覺,搶到玉璽之人,就是那日刺殺夏侯雷的人!”

  “哦?”澹台北鬥驚喜道:“這倒是條線索!”

  “而行刺夏侯雷的那人,”聖女沒理會他,接著說道:“功法似乎與《太平經》同出一脈。”

  澹台北鬥不以為意道:“那倒不稀奇,他用的是哪門功法?”《太平經》乃太平道立教之本,共十部一百四十二卷,包羅萬像、博大精深!僅修煉的法門便有七八十種之多!且太平道信徒無數、有教無類,不知多少人學到過上頭的功法,又流傳出去。

  聖女便伸出青蔥般的手指捏了個印訣,與陸雲那日在船上的姿勢一模一樣,如同親見。

  “這是……”澹台北鬥有些傻眼,他竟然不認識這印訣。便轉頭望向孫元朗,心說這位太平道五百年來的第一天才,肯定能說出個一二來。

  誰知孫元朗居然也搖頭道:“我也沒見過。”

  “聖女認錯了吧?”澹台北鬥有些不悅道:“這分明不是《太平經》上的功夫!”

  “這就奇怪了……”聖女秀眉微蹙道:“可那人打出這印訣時,就是《太平經》上‘元氣守道、乃生萬物’的意蘊!”

  “是麼?”孫元朗不禁皺眉苦思起來,良久方想到一種可能道:“莫非出自被奪走的癸卷?”癸卷乃《太平經》最後一卷,也是《太平經》中的至高寶典,向來只有太平道教主可以拜讀。

  可惜二十年前,上任教主被皇甫氏所害,癸卷也被皇甫氏奪走,就連孫元朗也沒見過。

  但這個猜想實在匪夷所思,就連他自己也不信,搖頭笑道:“不可能的。這些年,我已經通過玄朝宗師,把癸卷上的功法補全了。除了那門無人能修煉的太上洞玄功……”

  “那門功法早就隨著乾明皇後葬身火場了……”澹台北鬥也笑起來,揶揄聖女道:“看來,確實是你錯了。”

  聖女低頭不再說話,但眼中的疑惑卻沒有消失……

  “無論如何,”這時孫元朗收住話題,沉聲下令道:“都要在白猿社之前找到那個人!”

  “遵命!”聖女和左護法肅容領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5:57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7-8-23 06:14 P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洛都

  夏侯閥命陸信率軍,協助他們搜了一天一夜的山。還調動了當地軍隊,在大小道路上設卡盤查,甚至連太湖水軍都被派到湖上搜查。

  但不過是白忙一場,連根人毛都沒找到……

  當陸信接到撤回的命令,帶著疲憊欲死的部下返回柏柳莊時,夏侯閥的一眾高手已經不見了蹤影。

  不過在搜山時,他曾和夏侯不敗照過面。對方居然還記得他這個小角色,更讓陸信吃驚的是,夏侯不敗還向他微微點頭,不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哎,也不知陸雲到底有沒有平安回來?’陸信真怕那小子會控制不住,去找夏侯不敗報仇。

  不知不覺到了欽差駐地,陸信趕忙收起紛亂的思緒,進去向夏侯雷復命。

  屋裡頭,夏侯不破也在,兩天沒合眼,他的氣色很差,咳嗽聲也重了許多。

  “坐吧。”夏侯雷像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如果這次一切順利,不會有人追究他在西湖上發生的事情。可如今功敗垂成,閥主肯定怒不可遏!回去後,等待自己的肯定是家法伺候……

  陸信道一聲謝,在下首跪坐。

  屋裡一陣沉默,夏侯不破才苦笑說道:“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竟是這種局面。”說著他看一眼陸信道:“老弟不是外人,實話跟你說,這下我們夏侯閥,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說起挫敗,夏侯不破才是最受打擊的一個。他向來自負才智,這次行動便是他一手策劃的。原本計劃裡,夏侯閥拿到玉璽便將所有人滅口,皇帝就算有所懷疑,沒有證據也發作不得。

  但兩個沒想到,讓夏侯不破的算計落了空。一是沒想到對方居然還藏著個天階大宗師!要知道,天下的大宗師可是數的過來的,夏侯閥算定了對方只有一個周煌,所以派出了兩位大宗師,還有十位宗師!按說是足夠了,可誰成想,竟然又蹦出一個桓道濟!

  第二個沒想到,便是那太平道!雖然太平道在大江南北的信徒無數,可夏侯閥這次行事已經無比小心,行動又十分突然,就算孫元朗第一時間察覺,也來不及殺到了……怎麼就讓他們橫插一杠?!

  這下可好,玉璽被人奪走,而且是被夏侯閥也無可奈何的太平道奪走,還如何保守秘密?

  甚至於,眼下找回玉璽已經不是頭等大事,而是要先設法過去皇帝那一關,然後再跟各閥溝通,穩住京城的局面再說!

  真是偷雞不成反被捉,夏侯閥的臉都被丟光了!

  壓下心頭的煩悶,夏侯不破咳嗽兩聲,看著陸信道:“老弟,你是否願意與我夏侯閥同舟共濟,度過眼前這關?”

  夏侯雷也死死盯著陸信,陸信面不改色道:“夏侯兄何出此言,陸某早就表明過心跡了,莫非還不相信?”

  “好!”夏侯不破激賞道:“是我多此一問了!”說完正色吩咐陸信道:“勞煩老弟率軍將周家一干要犯押送京城。進京後,定然會有人向你詢問事情始末……”

  陸信聞弦歌而知雅意道:“在下會按照欽差大人的吩咐,一口咬定是我發現的線索!”

  “好!”夏侯不破和夏侯雷重重點頭,後者寬慰他道:“放心,你是我們夏侯閥的人,沒人敢難為你!”頓一頓道:“完事兒之後,你就留在京城,不用再回來了!”

  夏侯不破也點了點頭,顯然這都是商量好的……

  陸信忙滿臉感激,道謝不迭。

  夏侯雷攏著胡須,哈哈大笑道:“夏侯閥絕不虧待功臣!”

  待陸信千恩萬謝退下,夏侯叔侄臉上笑容蕩然無存。

  “想不到,我們行事如此隱秘,還是被太平道盯上了……”夏侯雷哭喪著臉道。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夏侯不破苦笑道:“趕緊回京等候發落吧……”

  。

  陸信回到軍營,一進自己的營帳,就看見陸雲已經回來了。

  陸信長松了口氣,坐下連喝了幾杯水,才稍解胸中燥熱,沉聲問道:“有什麼收獲?”

  陸雲一邊給父親倒水,一邊輕聲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講給他聽。聽得陸信目瞪口呆,上下打量陸雲半晌,方長嘆一聲道:“天意啊……”說完,他又滿臉擔心道:“不會被人查出來吧?”

  “應該不會。”陸雲已經將經過反復推敲,相信任誰想像力再豐富,也不會想到吳郡郡尉的小兒子,居然能干出這等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那就好。”陸信相信陸雲的能耐,但還是不放心的叮囑道:“一定要絕對保密,不能泄露絲毫!”

  “孩兒曉得輕重。”陸雲鄭重的點點頭。

  待徹底消化傳國玉璽給自己帶來的震驚,陸信才想起正事兒,對陸雲道:“為父不能回余杭了,夏侯閥命我將周家人押往京城受審。”頓一頓,他神情復雜的嘆息道:“你回去後,可以作搬家的准備了,以免到時手忙腳亂。”

  “父親……”陸雲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他也沒想到這天會來的這麼快,自己計劃的第一步,就這樣實現了!

  “京裡的情況,比這邊復雜百倍……”陸信卻滿面憂慮道:“而且出了這檔事,恐怕會愈發雲詭波譎。此時回京,若是有所動作,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他被周家的劫難深深觸動,難免生出兔死狐悲的憂懼之情。

  “孩兒記住了,”陸雲鄭重點頭,向陸信保證道:“定然會慎之又慎的。”

  。

  數日之內,柏柳莊之變的消息,便傳到了大玄都城洛京。

  洛京又稱東都,乃是對應在關內的舊都長安。大玄皇族和七大門閥起自關內,平定天下後,高祖皇帝卻定都在關外的洛京。這其中自然有許多深思熟慮,但最直觀的好處是,洛京城的營建,吸取了長安城的教訓,在設計上不再一味強調對稱,而是注重功用,充分結合了地勢,使這座新都無論從哪方面,都遠勝故都。

  從龍門伊闕,到邙山上清宮為京城的中軸線,皇城坐落在西北高地之上,宏偉壯觀,俯瞰腳下星羅棋布、一眼望不到頭的街巷。不僅形像紫微帝星,而且有絕佳的防御能力,不知讓多少覬覦皇位的野心家望而卻步。

  皇城名喚紫微城,宮牆高達六丈。宮門前,長條漢白玉石鋪就的御道旁,栽滿石榴櫻桃等名貴樹木,此時正值盛春,滿樹繁花,便如兩條美輪美奐的長長織錦,給這威嚴迫人的紫微城,平添了幾分嫵媚之色。

  一輛通體黑色的馬車,軋軋行駛在御道旁的青石路上。車裡一個宦官打扮、眉發如雪的老者,卻無心欣賞車窗外的花海。他跌坐在蒲團上,一手拿著魚片,給懷裡的黑貓喂食,一手給貓抓著癢。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昏黃的眼珠裡,卻透著徹骨的寒意!

  車上還有一人,穿著與眾不同的黑色官袍,頭戴黑色直檐錐帽,這正是大玄緝事府的獨特裝束。而此人帽頂插一根金羽,表明了他緝事府提督的身份!

  緝事府提督林朝,統領八千朝廷鷹犬,監視天下、偵緝謀逆,虎視狼顧、凶焰高漲!甚至可以繞過法司,直接逮捕中下層官員!

  但此刻,這位可以止小兒夜啼的林提督,卻瑟瑟發抖跪在那老太監腳下,小心翼翼稟報道:“卑職罪該萬死,居然讓夏侯閥瞞的這麼死!”

  因為老太監叫左延慶,昔日高祖皇帝的大內總管、緝事府的創立者,曾以殘缺之身晉升天階的絕世高手!哪怕如今皇帝換了三任,他已經退居幕後,卻依然深受初始帝信任,依然牢牢掌控著緝事府,為皇帝震懾著七大門閥!

  “你確實該死!”左老太監冷哼一聲,懷裡的黑貓睜開綠油油的雙眼,死死盯著那林提督,瘆得他冷汗津津,趕忙磕頭如搗蒜,表示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這時,馬車緩緩駛到左掖門,老太監探手挑開車簾。外頭的禁衛一看到他,趕忙恭敬行禮、讓開去路!

  左延慶放下車簾,幽幽對林提督道:“讓夏侯雷騙過也就罷了,怎麼連夏侯不敗、夏侯不滅離京,都打探不到?緝事府對得起皇上的厚恩嗎?”

  “卑職已經將瀆職的一干人等全都下獄,與卑職一同等候處罰!”林提督滿面愧色道:“這麼多人盯著夏侯閥,卻被他們瞞天過海,怎麼也說不過去!”

  “緝事府不養廢物,全都處死吧。”左延慶撫摸著膝上黑貓,瞥一眼瑟瑟發抖的林提督道:“至於你,等見過皇上去領二百廷杖,貶為七品緝事……”頓一頓,老太監嘆口氣道:“暫領緝事府,以觀後效。”

  “多謝老祖宗維護,卑職定當戴罪立功!”林提督這才松了口氣,趕忙表態道。

  “感謝太平道吧,若非他們橫插一杠,就是把你滿門抄斬都不足惜!”左延慶哼了一聲,閉上了雙目。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5:58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7-8-23 06:13 PM 編輯

  第二十五章 長樂殿

  紫微宮寢宮正殿名曰長樂殿,雖是寢殿,但也綺麗非常,紅牆黃瓦、飛檐排角、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十分壯觀。

  殿前平台兩側,陳列著鎏金鑄造的飛龍、彩鳳、麒麟、雄獅,彰顯著帝王的高貴與威嚴。還陳列有日晷和嘉量,像征皇帝公正無私,對天下百姓都是坦誠、平等的。當然,鬼才信。

  老太監在進入寢宮正門長樂門,便將黑貓交給隨從,和那林提督兩人步行到了長樂殿前,皇帝立即傳召。

  兩人在殿門外除履解劍,躬身入殿,向著高坐在金榻上的初始帝叩拜行禮。

  初始帝今年才四十出頭,身材瘦削、鬢發斑白,雙目狹長,眼角魚尾紋十分明顯,看上去至少像五十開外。他身穿黑底紅緣的九龍袞服,頭戴鑲嵌明珠的平天冠,手持一柄玉如意,神情懨懨的坐在金榻上,看著老太監二人,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寡人養你們何用?”

  “臣等罪該萬死!”老太監趕忙叩首告罪。

  “廢話少說。”初始帝冷哼一聲,沉聲問道:“寡人現在只想知道,玉璽的傳聞到底是不是真的?!”

  老太監看一眼那林提督,後者趕忙顫聲回稟道:“啟奏吾皇,應該屬實。這在太平道內部,已經不是什麼秘密,而且他們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

  “他們到底想干什麼?!”初始帝厲聲問道,語氣帶著絲絲羞惱。自從得知傳國玉璽出現,他便寢食難安。眾所周知,他這個皇帝得位不正,更兼有權臣壓制,一直不得伸張。

  十年來,初始帝一直籠罩在夏侯閥的陰影之下,被世家大族所輕視……所以,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想得到玉璽!也沒人比他更擔心,玉璽會落到別人手中!

  “據緝事府分析……”林提督咽了咽唾沫,小聲道:“他們應該有待價而沽的意思……”

  “哼!”初始帝悶哼一聲,臉色愈加陰沉,摩挲著如意沉思了好一會兒,方對那左延慶道:“你怎麼看?”

  “依老臣之見,”老太監緩緩回道:“太平道唯恐天下不亂,這是要放出釣餌,讓魚兒爭食。”

  “嗯……”初始帝緩緩頷首,頓一下又問道:“夏侯閥呢?”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老太監言簡意賅道。

  “啟奏吾皇,”林提督又稟報道:“夏侯閥的軍隊近日調動頻繁,閥中將領紛紛出京……”

  “夏侯閥!”初始帝雙目怒火隱現,緊攥著如意,咬牙切齒道:“這是要跟寡人攤牌嗎?!”

  “應該不至於。”老太監緩緩搖頭道:“我們奈何不得他們,他們也同樣沒把握跟皇上決裂……”

  “哼!”初始帝胸口起伏,好一會兒吐出一口濁氣道:“世家門閥,國之大害!寡人如今終於對皇兄這話感同身受了!”

  話音未落,一個小宦官膝行入內,細聲稟報道:“陛下,夏侯太師求見。”

  “他還敢來見寡人?!”初始帝眉頭跳動,片刻後方揮手示意二人回避。“宣。”

  “宣太師入殿!”

  宦官拖長腔調的宣見聲中,便見一名威嚴魁梧、須發虯張的老者,腳踏官靴、腰佩長劍昂然入殿!

  “老臣夏侯霸拜見陛下,吾皇萬壽無疆!”

  洪亮的聲音響徹金殿,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夏侯閥主夏侯霸,當今國丈,當朝太師,十年前以擁立之功,獲此劍履上殿,贊拜不名之殊恩!

  不知從何時起,每次面對這夏侯霸,初始帝都感到無比壓抑。哪怕此刻,明知道對方剛行了大逆不道之事,他依然不能發作,還得鐵青著臉命人給夏侯霸設座。

  夏侯霸謝恩之後,在皇帝下首跪坐。他兩眼不閃不避,迎上初始帝冰冷的目光,沉聲道:“陛下,老臣是來請罪的!”

  “哦,老太師何罪之有?”初始帝似笑非笑道。

  “回吾皇,臣弟夏侯雷奉旨巡視江南,從吳郡郡尉陸信處,得知有南朝余孽藏匿於烏桓周家。”夏侯霸便鏗鏘有力的答道:“臣弟立功心切,唯恐消息走漏,逃脫了賊人。便行使欽差之權,不及稟報,調兵包圍了柏柳莊,果然發現了原南朝三皇子蕭成!”

  “南巡欽差有便宜行事、先斬後奏之權。”初始帝輕撫著如意,揶揄笑道:“非但無罪,還有大功呢。”

  “吾皇容稟……”夏侯霸嘆了口氣道:“誰知在蕭成的身上發現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初始帝淡淡道。

  “傳國玉璽!”夏侯霸沉聲說道:“臣弟本欲將其獻與皇上,卻被太平道妖人趁亂奪走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初始帝微微頷首,臉上卻盡是無趣之色。

  “吾皇!”夏侯霸深深嘆息一聲道:“老臣深知,定有讒臣會借機,攻擊我夏侯閥狼子野心,欺瞞皇上,欲得玉璽,圖謀不軌!”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初始帝不鹹不淡的安慰道:“太師何等人物,豈會為區區流言心憂?”

  “若是等閑,老臣自然不理會。但涉及吾皇,老臣必須要把話說明!”夏侯霸手撫胸口,神情鄭重道:“老臣向吾皇保證,夏侯閥若事先知道玉璽的存在,若是有半分圖謀不軌之心,叫我天誅地滅、永墜阿鼻地獄!”

  “哎,太師這是干嘛?”初始帝松開如意,擺擺手道:“寡人和太師情比金堅,怎麼可能聽信讒言,猜忌太師呢?”

  “多謝吾皇信任。”夏侯霸一臉感動道:“無論如何,這回夏侯閥鑄成大錯,老臣自請處分,並已將夏侯雷那蠢貨押回京城,聽候皇上發落!”

  “不必了,他也是好心。”初始帝卻搖搖頭道:“此事就到這裡,太師只管安心回去,皇家和夏侯閥的關系,不會有絲毫動搖的。”

  夏侯霸千恩萬謝,退出了長樂殿。轉過身來,一張老臉變得陰沉無比。

  外等候的長子夏侯不傷迎上來,恭聲問道:“父親,如何?”

  “還能如何?”夏侯霸冷哼一聲道:“他當然不信老夫的話,但能耐夏侯閥如何?”

  “哎。”夏侯不傷憂慮道:“恐怕從今往後,要進入多事之秋了。”

  “怕什麼!”夏侯霸昂然向宮外走去,擲地有聲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

  。

  長樂殿內,左老太監二人轉出,便見初始帝面色鐵青。

  對皇帝此刻的心情,二人也是感同身受,那夏侯霸哪裡是來請罪的?他分明就是在警告皇上,不要亂來嘛!

  無邊的屈辱充斥在初始帝的心頭。比起夏侯閥給他的威壓,更讓皇帝屈辱的是,自己面對這份威壓,居然束手無策……

  “聯系太平道,讓他們開價!”初始帝摔碎了手中玉如意,咬牙切齒下令。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6:07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7-8-23 06:12 PM 編輯

  第二十六章 高山仰止

  雖然夏侯霸及時入宮向皇帝解釋,初始帝也表示了諒解。但誰都知道,這不過是表面功夫,皇帝不可能就這樣當什麼都沒發生。同樣,夏侯閥也絕對不會真以為此事就此揭過,從此高枕無憂。

  眼看一場風暴隨時到來。洛京城中,各閥的閥主和長老不斷密集磋商,各閥之間也開始頻繁聯絡。各大門閥的頭頭腦腦們都在斟酌著,該在即將到來的衝突中持何種立場,如何保護自家不受波及,以及如何趁機漁利……

  京城的異動,很快傳到八十裡外的嵩岳太室山。

  太室山下,一座兩丈高的漢白玉牌坊上,刻有‘高山仰止’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乃是當朝高祖皇帝所書。站在牌坊下仰望長長的青石山道,只見巍峨的太室山重巒疊翠、樓台森森,山間綠樹青竹,掩映著不知多少道家宮觀!

  這便是當今大玄國教天師道的道場所在!

  天師道立教五百年,期間興衰無常,甚至道場數度被毀。直到不二真人張玄一接掌天師之位,在嵩岳重立山門、革舊布新,又全力支持高祖皇帝奪取天下!高祖皇帝投桃報李,將天師道定為國教,統領天下道教!

  天師道就此達到鼎盛了!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皆是其信徒善客。甚至高祖皇帝立國登極時,還親至太室山上登壇受符,以示受命於天!

  此後兩代帝王皆偱此例,天師道也被天下人視為天道代言人,地位愈發崇高超然,影響力更是無與倫比!

  在太室山最高處,便是天師道的三清殿,殿外的廣場上,上千名道士正在打坐早課。他們的師長則盤膝坐在殿前丹墀之上,為他們講經說法。通常這時候,掌教天師定會在場,但今日,‘萬法歸一’的牌匾之下,紫色的蒲團上空空如也……

  天師道教規森嚴,根本不會有人因此懈怠,那整齊的誦經聲與往日別無二致。只是幾個同輩的道長難免心中嘀咕,掌教在晚課前收到飛鴿傳書,便徑直往後山頂峰而去,不知到底有什麼大事發生,需要驚動閉關的師兄……

  。

  此刻,天師道掌教徐玄機,已經踩著嵌在山壁上的一排木樁,上到了雲氣繚繞的歸隱峰。

  只見峰頂平底不過一畝見方,其上僅有草廬數間,除此別無他物,跟山下金碧輝煌的宮觀可謂天壤之別。

  但在天師道,乃至天下人眼中,這裡卻是一方神聖之地!因為這裡有張玄一!雖然他已經將天師之位傳給了師弟徐玄機,但在天下人眼中,真正的天師有且只有一個——就是昔日的天階榜上第一人,不二真人張玄一!

  十年前,張玄一打破了天師道不插手朝爭的鐵律,參與了推翻乾明皇帝的政變。回山後,他便辭去了掌教之位,自罰幽閉思過,已經十年不下這歸隱峰了。

  這歸隱峰上沒有任何道童伺候,只有一個白色道裝的少女,盤膝坐在山巔突出的大石上,腿上橫著一把樣式古樸的寶劍,正在物我兩忘的修行,對徐玄機的到來置若罔聞。

  山風輕拂著雲海,也輕輕吹動少女如瀑的長發,仿若輕雲蔽月、流風回雪,飄飄若仙。

  徐玄機也不以為意,放緩腳步走到正中茅屋外,恭聲通稟道:“師兄,玄機求見。”

  “進來吧。”少頃,張玄一低沉縹緲的聲音響起。

  徐玄機除履進屋,便見一個樣貌古拙的老道,盤膝坐在蒲團上。茅屋裡陳設極其簡單,一個香爐、幾卷道經,牆上一副太極圖,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拜見師兄。”雖貴為天師,徐玄機依然畢恭畢敬向張玄一行禮。

  張玄一示意免禮,徐玄機起身跪坐,看著端坐面前的張玄一,只見他明明就坐在自己眼前,卻給自己一種縹緲無蹤的感覺,好像伸手去抓他,一定會落空一般。

  徐玄機不禁驚喜問道:“師兄突破了?”

  張玄一卻搖搖頭,輕聲道:“近在咫尺遠在天涯。誰知道先天之境,到底是傳說還是真實存在。”感嘆一句,他看著徐玄機道:“掌教所來何事?”

  徐玄機趕忙將山下的消息稟報張玄一,末了輕聲道:“茲事體大,不得不打攪師兄清修。”

  張玄一聽完沉默良久,方嘆息道:“天下要亂了……”

  “是。”徐玄機深以為然道:“十年前,乾明皇帝亂政,師兄為了天下太平拔劍。結果十年下來,夏侯閥又和皇室齟齬日深。這次玉璽之事就是個引子,很可能會讓他們大打出手的……”

  “沒那麼簡單。”張玄一卻緩緩搖頭道:“夏侯閥還不能只手遮天。”說著卻又輕輕一嘆道:“不過,報恩寺之變後,皇室至今沒有恢復元氣。萬一對夏侯閥刺激過度,以夏侯霸的性格,說不定會鋌而走險。”

  “師兄說的是。”徐玄機點頭稱是。報恩寺一役,忠於皇室的力量被夏侯閥借機掃除一空,皇室五大宗師中的四個或死或亡,只留下一個苟延殘喘的左延慶,皇室的實力就此一落千丈!夏侯閥則趁勢做大,十年下來,已是勢不可擋了!“我天師道和高祖有血盟,要保大玄江山安穩,不能坐視不理啊!”

  “不錯。”張玄一緩緩點頭,輕嘆道:“給皇帝和夏侯霸送兩張天師符吧。”

  “我也正有此意。”徐玄機望著張玄一,略略尷尬道:“只恐他們不肯買我的賬。”

  “明白了。”張玄一點點頭道:“順便幫我問候他們吧。”

  “多謝師兄!”徐玄機這才松了口氣。他雖然已經掌天師道十年,但在洛京城那些人眼裡,真正的天師永遠是張玄一。只有張玄一背書的天師符,才能讓他們意識到天師道的權威不可挑戰……

  不二真人說一不二!誰敢不從,乾明皇帝就是例子!

  待徐玄機離去,張玄一沉默片刻,喚了一聲:“徒兒。”

  少頃,那白衣少女便出現在草廬門口,恭聲道:“師傅。”

  張玄一看著那姑射仙子般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女,緩緩道:“太平道的妖女出世了,你下山走一趟。”

  “是。”少女恭聲領命,回到自己居住的草廬。她的起居同樣極其簡樸,只收拾了幾件衣物,幾樣信物,便收拾好了行囊。她又用布包住那柄樣式古樸的寶劍,把行囊和寶劍背好,出去對著張玄一的草廬磕了個頭,便如一片飄葉,輕點著峭壁上的木樁,離開了歸隱峰。

  少女離開後,歸隱峰上只剩下枯坐的老道一人。草廬中,張玄一古井不波的臉上,竟極其罕見的浮現出悲傷、痛恨、落寞、無情、感懷、自責、羞恥……重重復雜情緒。

  當各種情緒達到頂點,張玄一手捏法訣,爆喝一聲,七種情緒化作七道勁氣,將草廬射出了七個窟窿。

  不二真人這才平復下去,閉目繼續苦修起來。

  。

  少女走到三清殿前時,正逢早課結束,道士們准備散去。

  但少女的身影一在晨光中出現,所有道士都站住了,齊刷刷向她躬身作揖問安道:“拜見天女!”

  少女對此習以為常,向眾人微微點頭,又向三清殿下的幾位長輩行禮道:“諸位師叔,晚輩奉師命要下山一遭。”

  “好,路上小心。”徐玄機點點頭,微笑著目送少女消失在山道上。

  “掌教,這是天女頭一次下山,是不是派弟子暗中保護。”一個紫袍老道擔憂道。

  “是啊掌教,天女身份何等尊貴,就這樣孤零零下山,成何體統?”另一個紫袍道士也擔憂道。

  “師兄的意思是讓天女下山歷練,看透紅塵方能修成無上劍道。”身穿金色道袍的徐玄機,卻斷然搖頭道:“何況,任何鬼蜮心思在她的劍心通明前都無所遁形,我們不要弄巧成拙。”

  “哎……”眾老道只好嘆息作罷。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6:08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7-8-23 06:12 P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高升

  轉到四月,江南入梅。余杭城整日淅淅瀝瀝下著小雨,已經接連十幾日不見放晴,好像空氣都在發霉。

  西子湖上空空蕩蕩,幾乎看不見幾艘游船畫舫,更聽不到柳大家那天籟般的琴音了。

  欽差大人上月就已經返京,可恨的是,他走就走吧,居然還把柳大家也一並帶走了!真讓人提起來,就恨得牙根癢癢!

  但這並非讓人們閉門不出的主因。真正的原因是,從上月起,余杭城內幾乎每天都有人失蹤,失蹤者有黑幫混混,有余杭城有數的富商大佬。不少人就此杳無蹤影,就算幸運返回的,也對自己的遭遇緘口不言……

  這一連串神秘的失蹤案,給余杭城蒙上了厚厚的一層陰霾。官府的態度更讓人捉摸不透,只宣稱是近期有黑幫火並,勸百姓留在家裡不要外出,便沒有了下文,更沒有采取任何應對措施。

  這讓余杭城的百姓,更加懷念起那位鐵面無情的陸郡尉,若他還在余杭,怎會容忍歹人如此肆無忌憚的興風作浪?

  可惜,連陸郡尉也去京城了……

  這種情況下,陸家姐弟也只好整日窩在家裡,害的陸瑛好生無聊。陸雲對此完全無所謂,反正他讀書、習字、練武有的是事情可做。而且他很清楚,這樣平靜的日子,怕是要一去不復返了。他恨不得再多些時間,為自己龐大的計劃多做准備。

  多一份准備,就多一分勝算,這是他從小就明白的道理。

  這天,姐弟倆正在書房對頭讀書,有衙門的差役前來送信。

  信是陸信從京城寫來的,陸雲拆開一看,對陸瑛笑道:“父親升官了。”

  “我看看,我看看!”陸瑛趕忙把信搶過來,陸信熟悉的筆跡便映入眼簾。只見信上說,他被提升為大理寺右寺丞,已經在京裡和新任的吳郡郡尉辦完了交接,自然無需再回余杭。陸信命陸雲和陸瑛做好准備之後,便和母親一同回京。

  “大理寺右寺丞,多大的官?”陸瑛雖是官家小姐,對這些官場的事情卻遲鈍的很。

  “正五品。”陸雲輕聲答道:“父親連升三級,可喜可賀。”

  “哦……”陸瑛臉上卻沒有喜色,反而憂慮的看著陸雲,遲疑一下道:“我們回京的話,不會有事吧?”

  “不會有事的。”陸雲有些歉意的笑笑,向陸瑛保證道:“我會很小心,很小心的。”

  “總之,還是不回去的好……”陸瑛幽幽說一句,卻也知道木已成舟、說什麼都是白搭。她拿著信起身,對陸雲道:“我去跟母親說。”

  陸雲點點頭,看著陸瑛的背影,眉頭凝出絲絲猶豫。但他很快便把不該有的情緒壓下,繼續專心讀他的書。

  。

  夜裡,陸雲運功完畢,保叔便來了。

  慣例的一番交手後,陸雲告訴他,進京的日子到了。

  “是麼……”保叔神情復雜的摸了摸額頭,雖然日思夜盼著回京手刃仇敵,可他也最清楚,陸雲將面對的敵人有多強大。滿心擔憂的看看陸雲,他嘆口氣道:“回去也好,白猿社、夏侯閥、太平道全都在找你,這余杭城也不安全了。”

  “嗯。”陸雲點點頭,對於余杭這些日子的亂局,他心裡十分明白,皆是因為自己行刺夏侯雷所起。又因為自己搶走了玉璽而愈加刺激到那些勢力,讓他們愈發變本加厲。

  雖然誰也沒證據,能把夏侯雷遇刺和玉璽被搶聯系起來,但兩件事畢竟前後腳發生。在別處毫無線索的情況下,那些人自然不會放過任何疑點……

  “聽說白猿社主人親自入京向夏侯閥解釋,最後夏侯霸才勉強同意,讓他們限期找出真凶來。”保叔嘶聲笑笑道:“若非夏侯閥因為玉璽之事風聲鶴唳,恐怕不會這麼好說話。”

  “不過到現在還什麼都沒發生……”陸雲卻嘆了口氣道:“顯然我還是想得太簡單了。”按他最樂觀的估計,皇帝此刻應該跟夏侯閥掐起來了,這樣自己進京後才好火中取栗。

  “沒那麼容易的,皇家和七大家族盤根錯節,相互制約,很多事情都遠比想像的復雜。”保叔一聲感慨道:“公子到京裡就知道了。”

  “說起回京……”陸雲摸著自己的臉,看看保叔道:“我這副面孔真不會被認出來?”這幾日,他在很認真的考慮,要不要也學保叔一樣,來個自毀容貌……

  “屬下說多少回了。”保叔苦笑道:“公子的相貌與六歲時判若兩人,與先帝先後也沒有太多共同之處。”說著他又仔細端詳了陸雲一番,道:“更重要的是,先帝如太阿出鞘,鋒芒畢露、氣勢迫人!公子卻神光內蘊、靜若處子。就算屬下,若非是看著公子長大的,也決計不會把你和先帝聯系在一起的。”

  “哦是麼?”陸雲將頭轉向牆角的銅鏡,頗為介意道:“我的樣子很女氣嗎?”

  “呃,屬下不是這個意思……”保叔趕忙解釋,雖然他有時候也暗暗腹誹,自家殿下若是穿上紅妝,怕是真沒幾個女孩子能好看過他!但此事這話真沒有這層意思。可又怕越描越黑,只能瞠目結舌卡在那裡。

  “好吧,這不是重點。”陸雲收回目光,咳嗽兩聲,結束這個讓自己尷尬的話題。

  “比起公子的相貌,”保叔苦笑道:“屬下更擔心你的武功。雖然按說沒人能認出皇極洞玄功,但這門功法迥異於天下武功,更沒人能在公子這樣的年紀達到地階。公子太卓爾不群的話,難免會被人注意到,一旦他們發現你功法的奇異之處,恐怕麻煩就大了。”

  “嗯。”對保叔的擔憂,陸雲十分認可,想一想道:“陸家的天地正法我也練過,只是這門功法要養浩然正氣,講的是中正平和、水滴石穿。我嫌見效太慢,就擱下了。”

  “那倒是,陸家的水磨工夫磨啊磨,五十歲都成不了大宗師……”保叔深以為然道:“就算天縱奇才如公子,也沒法速成。”說完,他又問道:“不知公子如今用陸家的功法,能有個什麼水平?”

  “嗯……”陸雲將之前見過的各種層級對手,默默比對了一番,輕聲說道:“勉強地階吧。”

  “呃……”登時,保叔一肚子的安慰之言,全都被堵了回去。好一會兒,保叔才氣哼哼道:“足夠用了!”

  別人苦練二十載,能進入地階就要燒高香了。自家公子只斷斷續續練了練,就能躋身地階!簡直是人比人氣死人!

  這個別人,自然也包括保叔……不過他懷疑什麼,也不會懷疑自家公子的判斷。在保叔看來,比起武功,頭腦才是自家公子真正的殺手锏!

  “叔,我跟你說過,皇極洞玄功的妙處所在……”陸雲趕忙安慰保叔道:“所謂一法通萬法通,就是這個道理。”

  “公子,這是好事……”保叔啞然失笑道:“這樣咱們進京的把握又大了些。”

  “我短時間內,最多只能展現到玄階,不然會被夏侯閥聯想到什麼……”陸雲卻搖搖頭。正如寶叔所說,地階可是十分稀罕的。就算陸雲不顯露皇極洞玄功,夏侯閥也很容易就能懷疑到,彼時正好在杭州的陸雲,便是行刺夏侯雷那人!

  頓一頓,陸雲又輕聲道:“而且,你先不要進京,我們還是分頭行動。”說著他拿出那本黑冊子,遞給保叔道:“上頭有幾個人,我標出了疑點,勞煩你去查一下。”

  “是。”只要陸雲決定的事,保叔向來沒二話。除了那份赤膽忠心之外,還是他有意識在培養自家小主人的決斷能力。“還有那些死士,公子也要考慮如何安置了。”這陣子余杭風聲吃緊,保叔命自己訓練的死士轉移到了別處,下一步到哪裡落腳,就成了大問題。

  “我考慮過了。”陸雲顯然早有定計,並不遲疑道:“京城不比地方,很難掩人耳目。我最多帶十來個人進京,而且武功不能太高。其余的,先讓他們分散到北方各州去……我看邸報說,黃河淹了七八個州,肯定有很多流民進京逃難。”

  “好主意。”保叔眼前一亮,撫掌道:“藏身於流民中,既不引人注意,也容易洗白身份!”

  “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陸雲輕嘆一聲,眼下自己實在太弱小,弱小到根本沒法擁有自己的力量。他不禁暗暗發狠道:‘要盡快變強,各方面都變強!’

  等回過神,陸雲見保叔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勢,不由奇怪問道:“什麼話直說就是。”

  “是,公子。”保叔看一眼正房的位置,壓低聲音道:“為了永絕後患,那位不能留了……”他指的自然是陸夫人。當年跟著陸信一起上任的家僕,都被他借著江南爆發瘟疫料理妥當,但陸信一直不許他對陸夫人動手。

  “不行。”這個問題,陸雲已經考慮很久,此刻也給出了自己的態度:“她是知道利害的。”頓一頓,陸雲的聲音變得低沉道:“何況,她對我也有養育之恩,更是父親的妻子,姐姐的母親……”

  “哎,好吧……”見陸雲不容置疑,保叔嘆口氣道:“公子一定要小心她,千萬不要壞事!”

  “我知道了。”陸雲點點頭,結束了談話。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6:11 PM

  第二十八章 別了,余杭

  陸信連升三級,留京上任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吳郡官場。在余杭的大小官員,紛紛攜官眷前來陸家送行。就連對陸雲一肚子意見的郡守大人,都壓下滿心的不快,帶著老婆過來了一趟。

  畢竟同僚多年,將來說不定還要仰仗,只有傻子才會這時候不做人。

  陸夫人不願見人,只好由陸雲出面,代表母親應酬來賓。吳郡的官員們對這位英俊雅致、少年老成的陸家少爺皆是刮目相看,直言沒想到陸寺丞家裡還藏著這麼個風度翩翩的麒麟郎!

  官太太們更是扼腕嘆息,深恨之前那麼多年,為何想不到跟陸大人接個親家,否則豈不是既得佳翁,又得佳婿?

  但說穿了,一者陸雲在余杭,向來不顯山露水。偶有傳聞,也盡是把他描述成不通世務的書呆子。更重要的是,陸信困頓吳郡十年,所有人都以為他就此為止了,哪曾想到人家還有鹹魚翻身的一天?

  陸瑛則忙著清點行李,以及更重要的,准備回京的禮品。前者簡單,一家四口人能有多少行李?後者就太恐怖了!陸閥可是七大門閥之一,還有陸夫人的娘家梅閥,同樣也不能失了禮數。以及父親的上司故友,乃至夏侯閥都得備齊禮物……

  陸信在信裡又是語焉不詳,只是說要把禮物備齊。這讓陸瑛感到無比頭大,她哪知道該備多少禮物,該給什麼人備什麼樣的禮物?就在她頭大無比之際,陸雲卻告訴她:“阿姐不用操心了,我已經拜托保叔采買了。”

  “啊!你不早說?!”陸瑛先是一喜,旋即垂頭喪氣道:“沒那麼簡單的,尋常的親朋還好說,可還有那麼多,需要單獨准備的啊!”說著她蜷起手指數算起來道:“爺爺、老太爺,二爺爺、三爺爺、四爺爺、六叔爺……”十根指頭轉眼用完,可名單還有一長串:“還有大伯、二伯、一直到九伯……十幾個叔叔……”

  “這還是咱們自己家的男長輩……”陸瑛說到這兒,已經要抓狂了,她雙手抱著腦袋哀鳴道:“還有女長輩,外公家的長輩,奶奶家的長輩……”

  “阿姐放心,都已經單獨准備了。”陸雲微笑著從袖中掏出厚厚一摞紙,遞到她手中。“你瞧瞧,不妥當的地方趕緊調換。”

  陸瑛接過那摞紙一看,上頭整整齊齊的蠅頭小楷,正是出自陸雲之手:

  ‘祖父——迦南香木手串、沉香鶴嘴拐杖、綠釉狻猊香爐、龍涎香二十兩、雞血石印材十方、南堂雞血石印一方。

  閥主——紫檀屏風一扇、右軍真跡一幅、和田玉文房四寶一套、極品燕窩二十斤、雞血石印材十方、南堂雞血石印一方。

  二祖父——越窯極品茶具一套、貢新茶餅五個、雞血石印材五方。

  三祖父——魏版武帝文集全套、青金石文房四寶一套、雞血石印材五方。

  四祖父……’

  陸瑛一邊翻頁,一邊點頭連連,陸雲所備禮物,實在恰當無比。完全符合每個人的親疏、地位,而且幾乎沒有重樣,自然足以體現送禮者的用心。

  幾頁看完,她竟提不出任何意見。陸瑛不由驚訝道:“你怎麼這麼熟悉京城的人事?”

  “呃,”陸雲想一想道:“父親跟我講過很多次。”

  “真的?”陸瑛壓根兒不信,但也不再深究。轉而為另一件事發愁開了。“這麼多貴重東西,我們買的起嗎?”

  “沒問題的。”陸雲笑道:“一來,父親這些年裡收藏不少。二來,莊園這些年收成很好,按例父親可以從利潤裡十中抽一,這些錢都被父親拿出去放貸,著實生息不少。”

  “呃……”這些事陸瑛倒也知道一些,只是沒想到父親不聲不響,攢下這麼多家產。她有些心疼的問陸雲:“你不會都花光了吧?”

  “阿姐放心,你的嫁妝錢還在。”陸雲莞爾道。

  “臭小雲!”陸瑛氣的蹦起來,要去扯陸雲的嘴:“連姐姐也敢戲弄!”還霸道的命令道:“不許躲,讓我出口氣!”

  陸雲只好乖乖任陸瑛蹂躪,直到她心滿意足為止。

  接下來幾天,一箱箱禮物被送入了府上,陸瑛對著冊子一樣樣清點,並無半點出入,她這才放心下來。

  只是給她打下手的鐘叔鐘嬸兒,心裡頭一直在犯嘀咕。夜深人靜時,老太太忍不住問老伴兒:“老頭子,你不是說老爺是清官嗎?咋能買得起這麼多寶貝?”

  “呃……”鐘叔汗顏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說著他有些羞惱道:“亂嚼舌根,趕緊睡覺!”

  “我就是隨口說說……”鐘嬸兒嘟囔一聲,不敢再言語。

  。

  七天後,便是出發的日子了。隨行的二十名隨從和護衛,都是保叔從小訓練出來的死士,大都是黃階左右的實力,有的甚至連黃階都算不上,但勝在機敏伶俐。在京城,很多時候,頭腦要遠比武功管用……

  至於鐘叔鐘嬸,年紀大了,故土難離,陸雲便把他們安置在陸氏莊園中,又給了兩人一筆錢,讓他們可以安享天年。

  告別了揮淚而去的老兩口,護衛們便驅趕著十輛馬車往碼頭趕去,他們要在武林門乘船,從大運河北上。

  一到碼頭,就見一大幫公子小姐等在那裡,他們是來給陸家姐弟送行。當然,絕大多數人都是衝陸瑛來的。

  陸瑛趕緊跳下車與交好的姐妹執手話別,自然免不了灑淚當場。那些官家公子們也是一臉黯然,不少人眼圈通紅的看著陸瑛,知道夢中情人此去京城,恐怕今生再也無緣相見了……

  陸雲站在一旁,看著這熟悉的碼頭,心思卻飛到了上個月的那場刺殺。當時的情形還歷歷在目,白猿社的四海當鋪卻已經成為白地。

  陸雲不禁暗暗一嘆,白猿社的人固然死不足惜,可因為自己的舉動,導致很多無辜的人遭殃,這讓他心下十分不安……

  ‘以後行事,還是要多多考慮後果,盡量不要牽連無辜……’陸雲暗暗想到,可他也很清楚,這真的很難,很難……

  正在神游之際,一股香風撲面而來,陸雲定睛一看,便見郭郡丞的女兒,俏生生立在了自己面前。

  陸雲臉微微一紅,不著痕跡的拉開一點距離,叫了聲:“郭家姐姐。”

  “我是老虎嗎?”郭小姐白他一眼,伸出白嫩的小手,給他整了整並不凌亂的衣領道:“以後少讀點那種書,會把人看呆了的。要開朗一點,別總躲著人……”說到這,郭小姐幽幽一嘆道:“哎,說了你也不會聽……”

  “我會聽的。”陸雲輕輕點頭,對這個過去幾年來,對自己頗為照顧的姑娘,真心實意的說道:“郭姐姐,謝謝你。”

  “你說你,怎麼就讓人這麼心疼?”郭小姐眼圈一下通紅,痴痴盯著陸雲,突然踮起腳尖,向他的面頰蜻蜓點水的一啄。

  香風撲來,陸雲竟失去素日的冷靜,愣是沒有躲開這一下,任由那火熱的嘴唇印在自己的臉上。

  一旁的公子小姐們,登時尖叫歡呼起來,郭小姐的粉面,登時成了一塊紅布,雙手捂住滾燙的臉頰,卻沒有馬上逃走。因為她知道,今日之後,就再也見不到這人了。

  下一刻,那些對陸雲早就垂涎欲滴的官小姐們,也笑嘻嘻的圍上來,想親親這俊美無儔的小公子。嚇得陸雲顧不上陸瑛,眨眼就跳到船上,這才逃出了花叢。

  。

  一直到船開出老遠,陸雲還站在甲板上看著碼頭,他能清楚看到,郭小姐依然在那裡痴痴眺望著自己。

  “看什麼呢?”陸瑛出現在他身邊。

  “沒,沒看什麼……”陸雲有些慌亂的將手中一樣東西收入袖中,那時郭小姐借著給他整理衣襟的機會,塞到他懷裡的一個香囊。

  見陸瑛盯著自己,他感覺臉上有些發燙。“我臉上有花嗎?”

  “是啊,有兩瓣玫瑰呢……”陸瑛指了指自己的臉頰,示意陸雲。

  陸雲登時大窘,趕忙用袖子擦拭面頰,卻發現什麼都沒擦下來。這下哪裡不知,自己被她戲耍了。

  “阿姐!”看著捧腹大笑的陸瑛,陸雲氣的腮幫子都鼓起來了。

  “好了好了,不笑了……”陸瑛話雖如此,卻又笑了好一陣。笑畢,她定定看著陸雲,輕聲道:“阿弟生的如此好看,以後肯定會有很多女孩子為你著迷,可不要傷她們的心……”

  “……”陸雲卻緩緩搖頭,低聲道:“我是不會和任何人動情的,那樣只會害了人家……”

  “阿弟……”陸瑛看著陸雲的神情,知道他說的是心裡話。她不禁心如刀絞,好一會兒才輕輕拉住她的手,輕聲道:“至少,阿姐會一直陪著你的。”

  陸雲心中一暖,看著船兒越來越遠,已經徹底瞧不見碼頭上的人和物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6:15 PM

  第二十九章 路遇

  陸雲一家人搭乘的並非官船,而是商家的客船。

  商家雖不屬於七大門閥,卻是公認的大玄第一財閥。他們歷史不長,百年前才開始發跡,世代以經商為業。

  當年,高祖皇帝起兵時,商家的家主傾囊相助,為高祖解決了兵馬和糧草的難題,大玄定鼎後,高祖投桃報李,將朝廷的漕運、稅銀等錢糧之事,盡數委托給商家。有了皇商的身份,商家借機大肆擴張商業版圖,在他們涉足的行業裡,幾乎盡數形成壟斷。好比這大運河上,南來北往的船只,十有八九都是掛著商家的旗號!

  是以朝廷根本沒有必要養那麼多船,只有高級官員出行,才會有官船出動。哪怕是高官家眷,也只能搭乘商家的客船。何況陸雲他們,還遠遠算不上什麼高官家眷……

  好在還沒有不開眼的毛賊,敢打商家客船的主意,所以陸雲也沒有專門包下整條船,那樣太破費、也太招搖,反而不美。他只是租下了整間貨倉,命手下日夜看管貴重物品,又租了一層客艙,供陸夫人、自家姐弟還有那些護衛居住。

  不知不覺船到蘇州,客船靠在姑蘇碼頭,陸瑛迫不及待拉著陸雲上了岸,興致勃勃游覽起姑蘇城來。

  看著眼前的粉牆小橋、駁岸垂柳,陸瑛興奮的連蹦帶跳,買了不知多少當地的特產,才在夕陽落山之前,被陸雲強拉回了船上。

  “真討厭,人家還沒玩夠呢!”陸瑛捧著一盒蘇式糕點,一邊吃一邊怒斥掃興的陸雲。

  “阿姐,再耽擱船就開了……”陸雲無奈的解釋。

  “這個馬蹄糕太甜,連我都有點受不了。”陸瑛卻又說起了別的,拿起另一樣點心,塞到陸雲嘴裡:“嘗嘗這個……”

  陸雲剛要躲閃,突然愣了一下,陸瑛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母親居然出現在甲板上,和一對母女在說話。

  這實在太不尋常,因為陸夫人這些年根本不見外人,上了船也整日在艙中念佛,連吃飯都是她給送進房裡。

  姐弟倆心下不由一緊。陸瑛把點心盒丟給陸雲,掏出手帕不著痕跡擦擦嘴角,便快步上了客船。

  “母親!”一上船,陸瑛便把三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只見那對母女穿著蘇樣的衣裙,清雅非常,一看就是出自官宦人家。

  “這是陸瑛吧?”那婦人居然認識陸瑛,滿臉慈愛的拉著她的手。“十多年不見,已經出落成大姑娘了。”

  “正是小女。”陸夫人的臉上,居然罕見的浮現出笑容。但轉向陸瑛時,神情又陰沉下來:“你這死丫頭,跑到哪裡去了?還不快來見過姨母?”

  陸瑛一頭霧水,但還是乖乖做足了禮數。

  這時陸雲也上來,低低喚了聲母親。當著外人的面,陸夫人並未表現出異常,讓他也來拜見姨母。

  婦人看到陸雲,登時眼前一亮,伸出另一只手拉住他,嘖嘖有聲的上下打量道:“世上還有如此俊俏的少年,一雙兒女都這樣出挑,妹妹真是好福氣啊!”

  “寧兒才真有大家閨秀的樣子,”陸夫人在婦人面前,居然恢復了活力,也笑著拉起那面容清秀、弱柳纖纖的女孩。“我家那個就像個野丫頭!”

  “娘……”陸瑛扭著身子不依道:“哪有這樣說自己女兒的。”

  “姨娘說笑了,”那嬌弱的少女不好意思的低下頭道:“寧兒是因為身體不好,要是能像瑛兒姐姐這樣就好了。”

  “哎,這孩子命也是苦的。”婦人憐惜的看著少女道:“從小體弱多病,是藥罐子裡泡大的。”

  三個晚輩見禮之後,這時有水手出現在甲板,准備解纜開船。一行人便移步回到陸夫人的上房敘話。聊了一會兒,陸雲姐弟才了解到,這母女乃是義興郡守崔盈之的妻女。而崔夫人出身裴閥,陸夫人的母親也出身裴閥,乃崔夫人的堂姑。所以崔夫人和陸夫人算是表姐妹。

  這年代,士庶之間斷無通婚。哪怕士族之內,八大家族的子女也很少會下嫁給中小士族,基本就在宗室和七閥之間互相聯姻。這樣盤根錯節下來,自然所有人都能論上親戚……

  今年是崔夫人的伯父、裴閥閥主裴邱慶的七十大壽。崔盈之公務在身,不能親去,便早早打發妻女上路。她們先是乘船橫穿太湖到蘇州,然後打發下人上了這條船,也想要包一層船艙。卻得知,已經被人先包走了……

  商家的客船,可不是等閑之輩能包的起,崔夫人讓人一打聽,得知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右丞陸信的家眷。崔夫人大喜,便帶著女兒直接上船,在甲板上大笑道:“七妹妹,還不快出來見我?!”

  陸夫人聞聲出來,一見是她,也是喜出望外,姐妹倆便在甲板上熱火朝天聊了起來,直到陸雲兩人回來……

  。

  船行江上,風平浪靜。

  所謂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陸夫人在杭州十年,幾乎沒有見過一個自家姐妹,此刻遇見崔夫人,就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和她整日裡有說不完的話。短短幾天,就比過去十年說的話還多……

  陸瑛實在擔心,母親會言多有失,因此寸步不敢離開左右,整日侍奉在二位長輩面前,倒是和崔夫人之女崔寧兒很快便混熟了。那崔寧兒天真單純,身子又孱弱,陸瑛對她十分照顧。她很快便成了陸瑛的小尾巴,整日跟在後頭,姐姐長姐姐短的叫個不停。

  另一方面,陸雲已經做好了隨時殺人滅口的准備。但幾天接觸下來,陸夫人並未露出什麼異常,關於在杭州的十年,也交代的十分妥當,陸雲這才漸漸松弛下來。唯一讓他有些惱火的是,崔夫人似乎對他十分感興趣,總是拉著他問長問短,一副丈母娘挑女婿的詭異神情。

  這天,陸雲好容易逃出崔夫人的魔掌,走到船尾想透口氣。卻看到崔寧兒一身翠色衣裙,坐在船邊的欄杆上,一雙小腿在半空中來回蕩悠,間或露出一抹驚心動魄的雪白之色。

  陸雲皺了皺眉,放重了腳步走過去。

  崔寧兒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回頭向他微微一笑。江風吹得她秀發翩飛,愈發顯得弱不禁風、惹人憐惜。

  陸雲白衣勝雪,衣袂飄飄,立在那裡真如玉樹臨風,讓人不舍的移開目光。他說的話卻有些煞風景:“當心摔下去……”

  “有你這麼關心人的嗎?”崔寧兒登時沒了欣賞男色的心情,促狹笑道:“你應該說,姐姐,你身子不好,讓弟弟扶你下來。”

  “……”陸雲嘴角抽了一下,面無表情道:“我並不是關心你,只是擔心你掉下去,還得麻煩船家救人。”頓一頓,他又認真強調道:“還有,你不過比我大一天,不要占我便宜。”

  這話自然又引起崔寧兒一陣嬌笑,一直笑得臉色發白,呼吸都有些急促。

  “你還是文靜點吧……”陸雲無奈的伸出手,崔寧兒扶著他,小心翼翼從欄杆上下來,捧著心口輕喘幾下,這才平復下來。

  崔寧兒雙臂撐在欄杆上,看著滾滾淮水拍打著船舷,幽幽道:“生病已經夠苦了,要是還苦著個臉,那這一生還有什麼滋味?”

  陸雲聞言竟有些感懷,他低下頭,頭一次仔細打量起這個女孩子來,只見她面色蒼白、下頜尖尖、五官清秀、身材瘦弱,看上去似乎並不起眼。但配上那雙深潭湖水般的大眼睛,一切便無比靈動起來。

  陸雲緊緊盯著那雙眼睛,一言不發。

  許是被陸雲盯的有些害羞,崔寧兒微紅著臉轉過頭去,避開他的目光。“你娘沒教你,這樣看女孩子很無禮嗎?”

  “沒有。”陸雲搖頭說道。

  “似乎,你們母子之間,有些隔閡呢。”崔寧兒狀若不經意的問道。

  “是嗎……”陸雲微微皺眉,緩緩說道:“可能是這二年,我太叛逆了吧……”

  “你?叛逆?!”崔寧兒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又掩口笑起來。

  陸雲哪裡會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轉而發問道:“你和你母親之間,難道就正常嗎?”

  崔寧兒一愣。“哪裡有不正常?”

  “這幾日,我看你母親對你千依百順……”陸雲頓一頓,換了個說法道:“簡直就是把你當菩薩供著。”

  “這很奇怪嗎?”崔寧兒心中一緊,面上卻一臉理所當然道:“我娘寵我嘛,人家又有病在身,當然備受呵護了。”說著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指著陸雲笑道:“我知道了,因為你娘不疼你,所以你嫉妒我。”

  “……”陸雲看著那只手,熟悉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但聽到崔寧兒的話,他不禁神情一黯,不再言語。

  崔寧兒也沒了攀談下去的興趣,緊了緊披在肩上的紗巾道:“我進去了,一會兒功夫看不著我,我娘就著急。”

  陸雲點點頭,一直看著崔寧兒進了船艙,這才轉回頭望向河面。

  看到客船已經轉向西行逆流而上,他才意識到,已經到了淮河。

  ‘一過淮河就是北方了……’陸雲深吸口氣,蟄居江南十載,自己終於要重回那片土地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6:20 PM

  第三十章 災民

  反正陸夫人那里應該不會出什麼亂子,之后的日子里,陸云便索性閉門不出,專心讀書。

  崔寧儿倒是對他產生了些興趣,但几次到船尾透氣,都沒見到陸云。雖然這時風氣開放,但女孩子家的,自然不會去主動找男人聊天……

  就這樣相安無事几日,客船離開淮河進入通濟渠,河面一下變得狹窄許多,船速也慢了下來。到了汴州一帶,干脆直接不能前行。

  感到船只半天沒有動彈,陸云這才走出房間,到船頭查看情形,只見前方船只首尾相接,一眼望不到頭,居然堵船了……

  “這是何故?”陸云皺眉問一旁的船家。

  船家無可奈何解釋道:“回公子,據說黃河決口,通往洛都的航道斷了。”說著他一臉不可思議的搖頭道:“去年才新修的黃河大堤,花了朝廷多少銀子?怎麼今年就決口了呢?”

  陸云回頭望著后方,同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船只,問道:“那怎麼辦?”

  “肯定是沒法繼續前進了,”船家嘆氣道:“只能等后面的船只退走,咱們返回宋州。那里有我商家的車馬行,改陸路送公子一行回京。”

  陸云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一天后,后面的船只終于開始退去,客船又用了一天的時間返回宋州。在宋州,陸云一行換乘商家的馬車,沿著官道繼續前行。

  因為要換乘的客人太多,陸家和崔家的行李又都不少,所以得到的馬車十分有限,陸云只能先濟著四位女客,自己就在運貨的馬車上湊合一下。

  不過商家的服務還是很到位的,為了保證他們一路安全,商家車馬行專門派了二十名護衛一路隨行。當然,這也是因為他們是士族,若是庶族,只怕商家也不會如此上心……

  馬車很是顛簸,比座船難受太多,陸云卻不受影響。坐在搖晃的馬車上,依然可以專心致志的看書。直到過了汴州,他被道旁的情形所震驚,才無心去讀他的聖賢書!

  只見官道之上,到處都是扶老攜幼、蹣跚前行的逃難百姓。他們每一個都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不時還能看到倒斃在路旁的屍首……

  看到有貴人的車隊經過,難民們終于忍不住圍了上來,伸著枯瘦肮髒的雙手,向陸云他們乞討道:“行行好吧,俺們已經好几天沒吃東西了……”

  “公子,我家娃娃就要餓死了,給口吃的吧……”

  “閃開!”商家的護衛趕忙擋住乞討的人群,揮動帶鞘的兵刃驅趕道:“再上前就不客氣了!”

  “住手!”陸云皺眉斥退他們,下令道:“把我們的干糧分一些給他們,再拿些銀兩出來。”

  “公子,切莫天真!”商家的護衛頭領連忙阻攔道:“這種狀況我見多了!對這些人只能硬來,他們討不到東西自然會退走。要是一心軟,咱們就別想走了!”

  “……”陸云冷冷看那護衛頭領一眼,沒有絲毫改弦更張的意思。

  陸云的護衛自然乖乖從命,趕緊拿出錢糧分給災民,商家的護衛卻袖手旁觀,一臉要看好戲的架勢。

  得到施舍的災民,自然千恩万謝退走。但沒多久,十倍百倍的難民聞訊而來,潮水一般涌向了兩家的車隊。

  “我就說吧……”商家的護衛頭領無奈的嘆了口氣。陸云的護衛也憂心忡忡看著自家公子,這麼多難民他們根本施舍不過來,時間一長難免會出亂子。若是騷擾到女眷,或者被搶走財物,那可就糟糕了。

  這時,馬車里的人也被驚動了,陸瑛和崔寧儿透過車簾看著外頭,也被黑壓壓的難民嚇住了。

  “還真是爛好人,這下麻煩大了。”崔寧儿手拿書卷,嘆了口氣。

  “我阿弟是好人,但不爛。”陸瑛卻恢復鎮定,微笑道:“放心吧,他能應付的來。”

  “姐姐對他這麼有信心?”崔寧儿卻還是嘀咕。“明明是個不諳世事的書呆子。”

  陸瑛笑而不語。

  。

  馬車外,看著災民越聚越多,那個叫黃凌的商家護衛頭領,沒法再袖手旁觀了,抱拳對陸云說一聲:“公子,還是交給我們處理吧!”說著他對手下沉聲喝道:“開路!誰敢阻擋,刀下無眼!”

  “是!”商家的護衛紛紛抽出兵刃,就要去驅趕那些災民。但他們真的心中沒底,万一惹起眾怒,這點人還不讓人家踩成肉醬?

  就在他們硬著頭皮,准備上前開路時,便聽那不諳世事的俊公子斷喝一聲道:“給我回來!”

  “公子!您就別鬧……”黃凌同樣心中沒底,聽陸云還在搗亂,不由惱火的向他瞪去。

  但當黃凌迎上陸云的目光時,整個人卻僵住了。只見那雙俊美的眸子里,竟透著不可抗拒的威嚴!黃凌登時生出,自己是在面對商家家主一般的畏懼感。竟硬生生把后半截話咽了回去……

  “我自己會處理好,不用你們多管閑事!”陸云冷冷丟下一句,越過黃凌,迎著災民而去。

  “……”看不到陸云的目光,黃凌這才松了口氣,心頭升起一陣陣荒謬之感,自己怎麼能讓個毛孩子給鎮住呢?他索性賭氣袖手旁觀,倒要看看這狂妄自大的臭小子,怎麼收拾這副爛攤子?

  馬車里的崔寧儿,也透過車簾,好奇的望著陸云……

  只見他從容不迫走到災民叢中,向他們團團一揖。見他要說話,災民們漸漸安靜下來。

  “諸位,對你們的遭遇,我等也是感同身受,更想力所能及伸出援手。”陸云俊俏的臉上誠懇無比道:“但我們是中途下船,臨時換乘馬車,所帶錢糧十分有限,方才已經竭盡所能,現在沒有什麼可以分給你們了……”

  他的聲音雖不洪亮,但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災民們聞言垂頭喪氣,不少人轉身離去。

  “這都可以?”黃凌吃驚的看著陸云,三言兩語就要將人群安撫住,不禁暗暗驚嘆,這世家子弟就是神仙放屁——非同凡響。

  馬車里的崔寧儿卻撇了撇嘴,似乎不相信事情就能這樣過去……

  果然,仍有許多災民不肯散去,依然在那里求告不已:“公子爺,行行好吧,你不能見死不救啊……”“是啊公子爺,我們只能靠你了……”“你不肯幫忙,我們就只能不走了……”

  說話間,不少人便跪在他面前,一副你不幫忙就別想走的架勢。

  馬車上,陸瑛聞言不悅的皺眉,低聲道:“他們怎麼能這麼說?這還賴上小云了!”

  “他們不瞎,看到我們馬車上那麼多箱子,就知道那小子是頭肥羊,”崔寧儿嘴角帶出一絲輕笑,似乎並不擔憂眼下的困局。說出的話卻十分嚇人:“信不信,不少人已經有開搶的心思了……”

  “不會吧?!”陸瑛花容失色道:“我們可是幫過他們的啊……”

  “人心如此,險惡丑陋。”崔寧儿幽幽一嘆。陸瑛聞言一愣,驚奇的看著她。

  崔寧儿趕忙嘻嘻一笑,用書擋住臉道:“我聽我爹常這麼感慨……”

  。

  馬車外,黃凌見有人越過前頭的災民,向車隊越逼越近,不由暗罵一聲:“太天真了!”趕忙吩咐手下保護馬車。他自己則上前,就要把陸云拉回來。

  “但是。”這時陸云又說話了,他故意停頓一下,所有人的動作也不由一滯,想聽聽他但什麼是?

  “但是,前面不遠就是雍丘縣,那里肯定有的是糧食。”便聽陸云誠懇道:“諸位不妨權且忍耐,隨我等前往雍丘。到那里,在下就可以弄到糧食,為諸位果腹。”

  “這?”災民們互相看看,雍丘倒是不遠,跟他走過去倒也無妨。

  “公子不會騙我們吧?”有些已經見財起意的災民,擔心一旦進城,就沒法動手了。

  “荒謬!”陸云還沒開口,更多的災民已經痛斥起來:“公子宅心仁厚,仗義相助,你們還疑神疑鬼,說三道四,還算是人養的嗎?”畢竟,狼心狗肺之輩還是少數,只要有一點指望,老百姓還是向善的。

  那些蠢蠢欲動的家伙,本來想煽動大伙一起搶劫。一見犯了眾怒,哪里還敢亂來?只能憤憤道:“這些士族老爺,哪會管我們的生死,他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

  “住口!”更多的聲音響起,壓住了那些雜音。“我們相信公子,他一定不會騙我們的!”

  “好,這是你們說的,咱們就走著瞧吧!”那些混賬家伙暫時偃旗息鼓。

  于是,隊伍繼續前行,災民們便跟隨者陸云的車隊,向雍丘城浩浩蕩蕩而行。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6:24 PM

  第三十一章 大人開心嗎?

  陸雲坐在運貨馬車上,神情十分安詳。雖然‘安詳’這個詞與十六歲的少年很不搭調,但事實就是如此。

  黃凌一臉後怕的走在車旁。此刻他哪還能不明白,自己一行人早就被盯上了。那些災民根本就是被那些歹徒忽悠過來的。己方只要給人家一個口實,那些歹徒就能煽動災民攻擊車隊!

  幸好,這書呆子公子宅心仁厚,一上來就善待災民,先結下了善緣。而後又阻止了他們對災民動粗,同時對災民好言勸慰,然後又畫了一個大餅,安撫住餓紅了眼的災民……

  想到這兒,黃凌恭維陸雲道:“公子這是緩兵之計吧,等到了雍丘城,咱們請縣令出兵保護,倒也可以脫身。”頓一頓,卻又嘆氣道:“就怕到時候一個處理不當,會鬧出更大的亂子。”

  “我沒有要騙他們的意思,”陸雲卻淡淡道:“到了雍丘城自然會為他們弄到糧食。”

  “哎,我的公子,你還真是……”黃凌聞言目瞪口呆,心說這傻公子莫非讀書讀壞了腦袋,竟然真要散盡家財,周濟災民!

  隊伍中間的馬車裡,崔寧兒也是搖頭連連,對陸瑛道:“姐姐,你不管管他?不知道一鬧災荒,糧比金貴?”這一路上,她已經看出來了,陸夫人是萬事不管,所有的主意都是這對姐弟來拿。

  之前陸雲的應對讓她有些吃不住,這小子到底是錯有錯出,還是大智若愚?

  現在看來,之前確實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我家小雲做事向來有分寸。”陸瑛卻似乎並不擔心,笑道:“況且錢財不過身外之物,他能有這份善心,我就比什麼都高興。”

  “就怕把他賣了,都不夠啊!”崔寧兒看著還在不斷擴大的隊伍,暗暗盤算一下道:“等到了雍丘,最少會聚四五萬災民……”

  “這麼多?!”陸瑛也是一驚,她終於開始擔心,就算把所有禮品都變賣了,也買不起這麼多人的口糧。畢竟那些禮品雖然十分貴重,可在小小的雍丘城,肯定賣不出幾個錢。而且看這情形,城裡的糧價肯定早上天了……

  “是。”崔寧兒點點頭,神情嚴肅道:“這次十幾個州都遭了水災,大伙一股腦往京城方向逃難,災民何止百萬?這裡又是去京城的必經之路……”頓一頓道:“而且那些歹徒肯定會極力鼓動災民跟上,對他們來說,聚的人越多把握就越大……”

  “是這樣啊。”陸瑛卻很快鎮定下來,因為既然崔寧兒都能想到的問題,陸雲沒道理會失算。

  “姐姐……”崔寧兒登時哭笑不得,感情自己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了。

  。

  果然如崔寧兒所料,幾十裡路下來,在那些歹徒的鼓動下,跟隨車隊的災民真的到了四五萬之眾……

  看著巨蛇般的隊伍浩浩蕩蕩不見首尾,黃凌臉上的愁容也越來越濃重,在陸雲旁邊不斷嘟囔道:“這下麻煩大了,恐怕縣令都不敢管閑事了……”

  陸雲卻充耳不聞,被他煩到,便干脆閉目養神開了。

  陸雲這真不是在裝大尾巴狼。實在是,他眼下什麼也做不得……一開始,他就看到災民是被煽動過來的,這才是他一直保持慈善面目的根本原因。他當然想把歹徒揪出來,可那些人分散混在災民中,陸雲根本不敢輕舉妄動,授人以柄。

  說白了,這就是一場人心爭奪戰。歹徒用災民當武器,陸雲用災民當盾牌,就看災民心向哪一方了!只要災民心向著陸雲,那些魑魅魍魎根本不敢作亂。可一旦陸雲失了人心,那些歹徒就會得逞了!

  既然一時沒有爭取人心的辦法,還不如養精蓄銳,心中預演一下到雍丘的應對呢。

  那些歹徒自然不放過這搗亂的機會。到處煽風點火起來道:“那小子肯定是吹牛的,咱們被他耍了!”就是之前那些一直相信陸雲的百姓,此刻也開始犯起嘀咕,不信陸雲能買到這麼多人的口糧了……

  唯獨陸雲自己,依然老神在在坐在車上,身子隨著馬車有節律的搖擺,竟然打起了小盹兒。

  ‘還真是心大……’黃凌郁悶的想一刀把陸雲砍醒。

  ‘你就裝吧,看到縣城不要你好看!’早就對車隊的財物垂涎欲滴的歹人們,此刻也不擔心什麼官差了。他們料定了雍丘縣一定會緊閉城門的!

  還真讓他們猜著了,雍丘城上,兵丁看到這麼多災民滾滾而來,登時雞飛狗跳,一面敲響警鐘,一面趕緊關上城門!

  等災民們跟隨陸雲到了城下,雍丘城早就大門緊閉,城頭站滿張弓搭箭的兵丁,如臨大敵。

  “開門!放我們進去!”災民們在城外大聲抗議,有人就想去衝擊城門,卻被城頭上射下的利箭震懾住,不敢再上前一步。

  “……”片刻之後,城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陸雲,陸雲這才睜開眼,伸個懶腰道:“怎麼這麼早就關門了?”

  “公子,他們不放我們進城!”災民們憤憤道:“還放箭射我們!”

  “這肯定是你算計好的,知道他們肯定會這樣,所以才故作大方!”歹徒大聲鼓噪道:“肯定是這樣!你就是想一毛不拔!”

  聽到這話,別說馬車裡的陸瑛,就是陸雲的護衛,也恨得牙根癢癢。刁民無恥!顛倒黑白!

  更讓他們恐懼的是,這次幾乎沒有人站出來斥責那些家伙,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失望之情。他們對官府失望,更對陸雲失望……

  “這裡頭可能有些誤會,待我進去說清楚就是。”陸雲卻不慌不忙說道,說完便下了馬車,穿過人群,施施然向城下走去。

  城頭上,兵卒見陸雲一身錦袍,從容不迫,便知道來的不是一般人。倒也不敢隨便放箭,只是呵斥道:“來者何人?所為何事?”

  “在下陸雲,陸閥子弟,求見縣令大人!”陸雲略略提高聲調,城頭便聽得清清楚楚。

  那雍丘縣令黎大隱,此刻已聞訊趕到城樓,一瞧見城下黑壓壓的災民,眼前一黑,險些暈厥過去。幸好旁邊佐貳一把扶住,這才沒讓縣令大人骨碌碌滾下城頭。

  “本官命好苦啊……”黎大隱清醒過來,便是一聲哀嚎。和生來注定飛黃騰達的士族子弟不同,黎大隱出身寒族,從小吏干起,苦熬了二十年,才當上了這一縣之令。本以為終於可以放開手腳大撈一筆、挺起胸膛作威作福了。誰知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這雍丘已經算是京畿,到處都是世家大族的莊園,所轄百姓也大半都依附於豪族,根本不鳥他這個鳥縣令……結果上任一年不到,便因為收不齊皇糧、征不到勞役,屢次被上司申斥。眼下又遇上民變,這官是別想當了……

  黎大隱光顧著自憐自傷,跟本沒聽到陸雲說話。還是旁邊的縣丞提醒道:“縣尊,城外有人自稱是陸閥子弟,你不好充耳不聞。”

  “什麼?陸閥子弟?!”黎大隱蹦起來,扶著女牆探出頭去,便看到如玉樹臨風立在那裡的陸雲。想也不想,黎大隱趕忙下令道:“快把他接進城來!”要是再讓門閥子弟,在城外出了事,罷官免職都是輕的,弄不好還得鋃鐺下獄。

  城頭便放下個吊籃,陸雲皺皺眉頭,還是坐了進去,被緩緩提了上去。

  “他不會一去不回了吧……”城外,歹徒們嘀咕道。

  “不會來正好!”歹徒的頭領摩拳擦掌道:“搶他們也算師出有名了!”

  被人群緊緊圍在中間的車隊,就像大海上的一葉扁舟,是那樣的不起眼……

  車外的護衛們全都緊張到了極點,車裡的四個女人卻仍若無其事。陸夫人是萬事不入心,陸瑛是對陸雲有信心,但不知崔夫人母女,為什麼一點都不害怕?

  。

  陸雲上來城頭,身上依然纖塵不染,站在那裡如鶴立雞群。

  “這位公子找本縣有何貴干?”黎大隱又矮又胖,黑乎乎的臉膛上,還有個黃豆大的痦子,看到陸雲難免自慚形穢,竟然搶先行禮。

  “縣令大人多禮了,”陸雲並沒有受寵若驚,庶族向士族行禮乃天經地義,並不以官職分尊卑。但他還是很客氣的還了一禮道:“在下此來,是為縣令大人排憂解難的。”

  “呃……”黎大隱一愣,他可是公門裡混了半輩子的,怎麼聽這話怎麼像是在忽悠。一念至此,他不禁斂住笑容道:“公子何出此言?”

  “郡裡應該早就下文,命大人召集民夫趕赴黃河大堤了吧?”陸雲微微一笑,語氣十分篤定。

  “這個……”黎大隱嘴角抽了一下,心說,你怎麼知道?

  “大人肯定還沒完成任務吧。”陸雲嘆了口氣,一副憂慮神情道:“眼看限期將至,大人怕是要被上司追責了。”

  黎大隱嘴角又抽了一下,心說,你怎麼知道?

  陸雲又看一眼黎大隱道:“大人沒有後台撐腰,凶多吉少啊!”

  “哎呀!”黎大隱嘴角再抽了一下。被接連說中了三次,這下他再不懷疑陸雲,拱手連連道:“公子既然什麼都知道,那下官也沒必要隱瞞了。不錯,下官已是焦頭爛額,還請公子指教!”

  “指教不敢當,但在下已為大人備好了民夫,可讓大人逢凶化吉。”陸雲微微一笑。

  “啊!民夫在哪?”黎大隱瞪大兩眼,順著陸雲的目光,望向城外烏壓壓的人群。他不由大張著嘴巴,吃驚道:“公子指的是這些人?”

  “不錯。”陸雲淡淡笑道:“都是身強力壯、本本分分的莊稼人,大人開心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6:32 PM

  第三十二章 解決

  “大人開心嗎?”城頭上,陸雲滿臉真誠的看著黎大隱。

  “開心”黎大隱順口答道,說完卻苦笑搖頭道:“可他們又不是本縣丁口”

  “有規定民夫必須出自本縣嗎?”陸雲奇怪的看向黎大隱。

  “那倒沒有”黎大隱搖頭道:“只是,下官沒有權利支配他們啊!”

  “大人當然有權力。”陸雲正色道:“依大玄律例,縣令管理縣境之內所有人口,包括沒有戶籍的流民。”說著他嘆口氣道:“實話實說,這些都是逃難的災民,他們已經都餓壞了。只要大人拿出些糧食養活他們全家,他們自然會為大人賣命。”

  “這”黎大隱動心了,雖然陸雲提出的這個法子,他聞所未聞。但他畢竟是二十年的老吏出身,經驗十分豐富,直覺此事可行性極高。只是除了一點

  “不瞞公子說。”黎大隱壓低聲音道:“常平倉裡的糧食,供給本縣百姓都捉襟見肘,哪有余糧養活這麼大幫人?”

  陸雲知道此言非虛,雍丘縣統共二三十萬人口,確實背不起這個沉重的負擔。但他卻不緊不慢道:“讓城裡的大戶出糧就是。”

  “談何容易”黎大隱苦笑道。

  “這有何難?”陸雲淡淡一笑:“你去找那些大戶,告訴他們,不肯出糧就把災民放進城裡,一切後果自負!”

  “啊!”黎大隱一輩子謹小慎微,哪有過這種瘋狂的想法,連連搖頭道:“不妥不妥。”

  “是不敢吧?”陸雲略帶譏誚的一笑。

  “確實是不敢”黎大隱垂頭喪氣道:“正如公子所說,下官出身微寒,得罪不起那些大戶”

  “大人的人頭都要不保了,還在這瞻前顧後!”陸雲哈哈一笑,指著城外的車隊道:“那裡頭,有裴閥閥主的侄女,崔閥閥主的孫女,陸閥閥主的侄媳、侄孫女。現在她們被災民包圍,大人要是再拖延下去,釀出什麼事端來,哎”

  “啊!公子怎麼不早說?!”黎大隱聞言險些再次暈厥過去,這縣城之中的大戶,比起城外的貴人都是土包子!孰輕孰重他哪能拎不清楚?!定定神,縣令大人一拍大腿,咬牙道:“反正征不齊民夫一樣烏紗不保,老子豁出去了!”

  “大人不必如此悲壯,”陸雲笑著搖頭道:“我保你這次之後,定會平步青雲的!”說著壓低聲音道:“同時給裴閥、崔閥、陸閥幫忙的機會,可不多喲。”

  “承公子吉言!”黎大隱一個激靈,欣喜若狂道:“公子放心,那幫土包子要是敢推三阻四,老子宰了他們!”說完,黎大隱招呼一聲,就要帶著手下殺向各家大戶。

  陸雲卻一把拉住他,指了指城外,黎大隱恍然大悟,一拍腦門道:“對對對,先給貴人解圍要緊!”

  “另外還有件事,要借大人的官兵一用”陸雲對黎大隱輕聲說道。

  。

  城外的災民本以為,陸雲這一去,就算能來,也不知得等多久。誰知道,盞茶功夫,城門便緩緩打開。和陸雲一同出來的,還有一名其貌不揚的中年官員。

  但沒有災民敢小瞧那人,因為他和他們的縣太爺,穿的官服一模一樣!顯然,這就是此地父母官了!

  “縣老爺救救我們吧”災民們紛紛向黎大隱磕頭哀求。

  “諸位,本官受陸公子相托,特來為爾等解難。”對著老百姓,黎大隱威嚴無比,與城頭上的滑稽模樣判若兩人。“只要你們聽從本官安排,本官自然不會讓你們餓死一個!”

  “我們都聽!”災民們欣喜若狂,在他們看來,黎大隱的承諾可比陸雲的話靠譜多了。趕忙拍著胸脯道:“只要能有飯吃,讓我們干什麼都行!”

  “好,這可是你們說的!”黎大隱點點頭,沉聲道:“現在,本縣要召集五千民夫,隨本官奔赴黃河決口聽差,只要你們肯出壯丁,完工之前,全家老小都歸本縣養活!”

  “我們願意!”災民們毫不猶豫的同意了。他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洪水來得又洶又急,他們能帶著家口逃出來就是幸運了,兩手空空就踏上了逃難之路。若非此時入夏,遍地野草,恐怕多半人已經餓死了。

  正如陸雲所言,這種時候,能讓他們一家人有飯吃,他們什麼都肯干。何況只有堵上黃河決口,他們才能重返家園,災民們不願出力?

  眨眼之間,黎大隱便召集了六千多丁壯。而那些藏在災民中的歹徒,自然沒興趣到大堤上扛活,暗罵幾聲晦氣,趁著場面混亂,悄悄離開了人群。

  誰知,剛和災民分開,他們就被雍丘縣的官兵包圍了。

  “你們要干什麼?”歹徒們有些慌亂,手摸向懷中的利刃。

  “你們心裡比誰都明白!”官差們舉起兵刃,為首的縣尉冷笑道:“你們煽動災民、搶劫過往客商,已經干了好幾了吧?!”說著,把手一揮,沉聲下令道:“抓起來!”

  那些歹徒有兩三百人之多,見行跡敗露,哪肯束手就擒,頭領抽出兵刃怪叫一聲:“跟他們拼了!”

  官兵統共也就是兩三百人,雙方戰在一處,居然不分上下。但很快,商家,陸家,崔家的護衛加入了進來,他們大都是黃階的高手,那黃凌更有玄階的實力!對付這些只是粗通拳腳的歹徒,自然不在話下!

  護衛們早就憋了一肚子氣,哪會對這些陰險歹毒的家伙留情,一陣砍瓜切菜,就把歹徒殺掉了一半。其余人見插翅難逃,便紛紛丟下兵刃,跪地求饒

  護衛們這才住手,幫著官兵將余下的歹徒綁起來,串成一串押縣城。

  災民們見狀,也知道自己是被壞人利用了,這時又羞又愧,想跟陸雲道歉,又實在沒臉上前。

  這時,縣丞也從常平倉臨時調撥了兩車糧食,就在城外支起大鍋,熬開粥了。

  災民見狀徹底放心,對陸雲的感激之情,也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黎大隱恭迎車隊進城歇息,還想要張羅著讓貴賓下榻,陸雲卻攔住他道:“縣令大人還是先忙正事吧,事情辦妥帖了再來請安,臉上也有光。”

  “公子所言極是!”黎大隱深以為然,咬牙道:“下官這就挨家挨戶去討債!”頓一頓道:“哦,對了,還要審一審那些歹徒!”

  陸雲點點頭,目送著黎大隱帶人離去。

  。

  待一行人在驛站安頓下來,陸雲剛要進屋,卻被崔寧兒攔住。她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咕嚕嚕的上下打量著陸雲。“你一開始就知道,災民是被煽動的?”

  “不知道。”陸雲其實是知道的,但沒必要跟她說那麼明白。

  “那你為何一直向災民示好?”崔寧兒卻是不信的。“別說你是善心發作。”

  “正是。”陸雲卻一本正經道:“積善人家必有余慶,好人才會有好報。”

  “鬼扯!”崔寧兒有些抓狂道:“你就裝吧!”

  “我可以進去了嗎?”陸雲用眼神示意崔寧兒不要擋道。

  “不行,我還有問題!”崔寧兒張開雙臂,擋在門口。繼續發問道:“你怎麼知道那縣令要召集民夫?”

  “在宋州上岸時,”陸雲淡淡道:“無意中聽人說起的。既然宋州這麼遠都要召集民夫,汴州離著黃河更近,沒道理逃過去。”

  “你又怎麼知道,那縣令沒有召齊民夫?”崔寧兒又問道。

  “他要是召齊了,早就送人去黃河邊了,怎會還在城中盤桓?”陸雲只好繼續解釋。陸信是當過錢塘縣令的,他自然知道這種大事,必須縣令親自壓陣,以免旁人指揮不動該縣的民夫。

  “你藏著很多秘密吧?”崔寧兒緊緊盯著陸雲,追問道。

  陸雲摸了摸自己的臉,目光怪異的看著崔寧兒。“你這麼關心我干什麼?莫非是喜歡上我了?”

  “我你”崔寧兒臉上紅暈頓生,羞憤的頓足道:“自作多情!”說著伸腳踩了他的鞋面一下,氣衝衝的走了。

  陸雲看著自己鞋面上,那個烏黑的腳印,無奈的搖頭。

  正打算彎腰擦一擦鞋面,冷不防耳朵被人拎住了。

  “阿姐,快放手。”陸雲忙叫道。這世上也只有陸瑛能揪他的耳朵。

  陸瑛松開手,似笑非笑道:“被郭姐姐親了之後,阿弟是不是自我感覺太好了”

  “阿姐,不是這樣的。”陸雲竟被擠兌的紅了臉,低聲道:“我總覺得這崔寧兒有些奇怪”

  他本以為陸瑛會笑話自己胡亂搪塞,誰知她卻輕輕點頭道:“原來你也這麼看”

  陸瑛便將在馬車上的對話講給陸雲,末了點評道:“那不像是不諳世事的嬌小姐,能說出來的話。”說著她似笑非笑的看一眼陸雲道:“說起來,她跟你還真有些像,都是兩張面孔,心思深得很。”

  “阿姐!”陸雲無可奈何的抗議道:“這樣說自己的弟弟合適嗎?”自然,抗議是無效的,陸雲也只好嘆口氣道:“無所謂了,反正進京之後不和她接觸就是。”

  “嗯。”陸瑛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6:36 PM

  第三十三章 迎接

  雍丘城整整鬧騰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黎大隱便頂著一對烏黑的眼圈,興衝衝來驛館見陸雲。

  一照面,他就迫不及待嚷嚷道:“公子果然神機妙算,真讓你說著了!那些大戶見下官已經破釜沉舟,全都乖乖交出了糧食!”說著摩挲著肚皮哈哈大笑道:“真是解氣啊!平時他們一副老子就不當差、就不納糧,你奈我何的架勢!原來事到臨頭,全都是些慫包!”

  “……”陸雲有些怪異的看他一眼,黎大隱老臉一紅道:“是,下官之前更慫包……”

  “放心吧,”陸雲體諒的笑笑,輕聲對黎大隱道:“那樣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復返了……”

  “真,真的嗎?”黎大隱結巴起來,他可念念不忘陸雲說過的話,自己就要平步青雲了。雖然他還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會平步青雲。但如今在他眼裡,陸雲和諸葛亮之間,就差一把羽扇而已,黎大人自然平添了幾分幻想。

  “好好當差,別犯錯誤。”陸雲很肯定道:“要是年底還不能升官,你到京城找我算賬。”

  “承公子吉言了!”黎大隱激動的重重點頭。“要是真如公子所言,下官一定備厚禮登門道謝!”

  “隨時恭候。”陸雲笑著頷首。

  。

  陸雲在雍丘城又停留了兩天,一是旅途勞頓,要讓女眷們得到休息,二是他擔心後續事宜,那黎大隱處理不好。

  但他卻是多慮了,黎大隱竟然出乎意料的干練,籌集糧秣、安置災民、整編民夫、防疫治病……諸多事體皆安排的井井有條,絲毫沒有出亂子。

  就算忙成這樣,黎大隱還抽空在陸雲離開之前,將那些個歹徒審理完畢。結果不出陸雲所料,他們是從黃泛區逃過來的土匪。所謂狗改不了吃屎,歹徒們到了汴州,便打起了搶劫過往商旅的主意。非但搶劫,還燒殺******若是碰到小隊商旅,他們直接就上搶。但陸雲一行護衛眾多,歹徒們擔心吃不下來,便分散開來,煽動災民圍住車隊,想制造混亂,趁火打劫!

  歹徒們在黎大隱的審問下,還供出了一個月來所做的十幾起案子,都是在州郡衙門掛過號的,有的還驚動了刑部。現在黎大隱一下子破了十幾起大案,僅此大功就足以讓他高升了!

  在黎大隱看來,這自然是拜陸雲所賜,他現在對陸雲的話簡直奉若圭臬,是以一有閑暇,便侍奉在旁,想要多聽他教誨幾句……黎大隱已經完全忽略了,陸雲不過才十六歲,毛都沒長齊這一點。

  陸雲也對黎大隱刮目相看,更為黎大隱的懷才不遇而嘆息……這樣一位難得的干吏,居然潦倒官場二十多年,才混上一個小小的縣令。

  “哎,下官這已經算是命好的了。”這兩天,黎大隱也和陸雲混熟了,兩人趁著晚飯空暇,閑聊起來。“多少公門同僚,一輩子都混不上個官身,更不敢奢望當上這一縣正印了!”

  “確實太不公平了。”陸雲想到自己的父親,也算是潦倒官場多年,但跟黎大隱一比,卻是天上地下。

  “公平?嘿嘿……”黎大隱灌了點馬尿,黝黑的面龐發著紫紅色的光,大痦子顫顫歪歪道:“這世上哪有公平可言?好比下官和公子,下官是庶族寒門,公子是士族高門。拿九品官人法一評,公子定是上品清流,得授清貴高官。下官則定是下品濁流,連當官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從公門裡苦熬。”

  “上品無寒士,下品無高門……”陸雲嘆息一聲,世事如此,誰又能改變的了?

  氣氛一時有些凝重,陸雲換個話題道:“以黎大人之能,為何征召民夫都如此困難,是貴縣人口太少嗎?”他雖然滿腹經綸,但紙上得來終覺淺,還得多多向經驗豐富的基層官員請教。

  “難道公子不明白?”黎大隱有些意外,之前陸雲智珠在握的樣子,讓他還以為這是位無所不知的天才呢。

  “並不了解。”陸雲坦然道。什麼時候該裝,什麼時候該坦白,他還是拎得清的。

  “好吧。”黎大隱抿一口酒,為陸雲解釋道:“這雍丘乃是畿縣,人口三十二萬,在全國也算前列了。”頓一頓,他自嘲的笑道:“可惜一大半都不歸我這個縣令管。”

  “那歸誰管?”陸雲輕聲問道。

  “當然是世家大族了。”黎大隱苦笑道:“士族不光自己不當差不納糧,門下的莊客奴僕,在他們的庇護下,同樣不當差不納糧。”說著他微帶醉意的手指四周道:“所以那些庶族的地主紛紛投靠在士族門下,農民佃戶更是大都賣身高門為奴。這大半的土地人口,就這樣落入士族手中。他們仗著有門閥做後台,哪裡會把我這個小小的縣令放在眼裡……”

  陸雲點點頭,對此他倒不陌生。在吳郡的陸氏莊園就是這種情況。陸閥出自關內,原本與江南毫無瓜葛。平定南朝後,便有江南的地主和農民,主動投身陸閥,將自己的土地,變成了陸氏的莊園,以此來獲得庇護,逃避朝廷的賦稅。

  只是江南畢竟平定未久,朝廷又一直采取高壓政策,郡守縣令權柄遠勝北方同僚,所以雍丘縣的弊病還沒有完全顯現……

  “不過這次我也看穿了,那些家伙未必入得了門閥之眼,”黎大隱笑道:“否則也不會我一強硬他們就軟下去。”說著他舉起酒杯,向陸雲誠懇道謝:“下官在公門半輩子,這幾天才最像個當官的樣!這一切,都拜公子所賜,我敬公子!”

  陸雲素來滴酒不沾,他認為酒會麻痹自己的意志,遲緩自己的反應。是以此刻也不過以茶代酒。他端起茶杯,與黎大隱輕輕一碰道:“大人是個好官,在下會助你一臂之力的!”

  “干!”黎大隱一飲而盡。

  。

  次日,陸雲一行繼續上路。

  出來城門時,便見黑壓壓的災民早就等在那裡。

  陸雲等人愣了一下,不知又有什麼事。

  下一刻,卻見災民們如風吹稻田般,嘩啦啦的跪倒在地,向陸雲磕頭拜謝。“公子大恩大德,我等永世不忘……”他們只能用這種最卑微的方式,向陸雲表達自己的感激和歉疚。

  陸雲坐在運貨的馬車上,看著眼前這一幕,心底湧起陣陣悸動。那種莫名的情緒是他之前十余年間,從未體會過的。很好,很熱,很激動……

  好一會兒,他才猛然回過神來,跳下馬車,向災民們一揖到底……

  車隊離開縣城很久,那些災民已經看不見蹤影,陸雲依然沉浸在那種感受中無法自拔。他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場面。

  黎大隱送了又送,一直送到縣境才依依不舍折回。

  黃凌等人看向陸雲的目光,已經完全變了。誰也不敢再小瞧這位年紀輕輕的公子,提起陸雲時,他們的言語間充滿了尊敬,甚至是崇拜。

  這也難怪,在他們看來天大的危局,人家陸雲卻不花一文錢,只一番口舌,就完美的解決了問題,還為五萬災民解決了吃飯問題。還給雍丘縣令解了燃眉之急,讓他感恩戴德!

  這讓黃凌一直想不明白,明明陸公子什麼都沒付出,怎麼就把該他不該他解決的問題,全都解決了。所有人還都把他當成恩人?

  當他終於憋不住,向陸雲詢問時,陸雲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輕聲道:“我付出了這個。”

  “原來如此!”黃凌恍然大悟,轉頭卻又小聲嘀咕道:“太陽穴有那麼大作用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6:37 PM

  第三十四章 重臨

  車隊繼續行進半日,眼看道上災民漸多,又有人開始向他們乞討了。黃凌等人不禁擔心,莫非又要再來一出?

  這時,就見前方官道上煙塵騰起,數百騎飛馳而來。

  災民們紛紛閃避,眼見那隊騎兵衝著車隊而來,災民登時鳥獸四散。

  黃凌等人先是神情一緊,但看清對方的服色,便徹底放松下來。只見那些騎兵服色分三種,以青色衣甲居多,其次紅色,再次銀灰。

  稍有常識的人就知道,這分別是崔閥、裴閥、陸閥的部曲家將!

  “前面可是我崔閥九郎的家眷?!”為首的一名青衣男子,騎在馬上高聲問道。

  “正是!”崔夫人的從人,撥馬迎了上去,稟報道:“還有陸大人的家眷!”

  那些騎士這才放下心來,青衣男子和一名紅緣黑底武士服的男子,翻身下馬過來,向馬車上的崔夫人問安。

  陸閥這邊,過來的卻是個相貌莊重的中年男子。陸雲一見他,馬上跳下車迎上來,聲音略帶激動道:“父親!”

  來者正是陸信。他在洛都聽說航道阻斷,擔心妻兒為充斥京畿的災民所擾,便向衙門告假,帶了些人馬前來尋找。路上又遇到裴閥和崔閥的人,大伙便混成了一股……

  “好好!沒事就好!”見到妻兒安然無恙,陸信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使勁拍了拍陸雲的肩膀,又帶他過去與那青衣男子和黑衣男子見禮。

  那青衣男子乃是崔閥閥主幼子,崔盈之的親弟,名叫崔平之,比陸信小上幾歲。正四品朝散大夫。

  至於那體態魁梧,滿面傲氣的黑衣男子,則是裴閥閥主從子,崔夫人的堂兄,名叫裴御寇,和陸信年歲相仿,從三品監門將軍。

  這不禁讓陸雲有些驚訝,兩人都算是朝廷大員,怎麼會親自出京迎接族中女眷?殊不知,這些人首先是門閥子弟,然後才是朝廷官員。族中長輩但有吩咐,他們便馬上把公務丟到一邊,先濟著家裡的事兒忙……

  他壓下心頭疑惑,向兩人恭敬行禮。那崔平之還算客氣,微笑著向他點頭道:“賢侄真是一表人才,可惜為叔來的匆忙,回頭再補上見面禮。”

  那裴御寇就完全不把他當回事兒了,只是微微頷首,便轉向馬車上的崔夫人道:“妹妹,咱們裴閥的馬車就在後頭,你娘倆准備坐過去吧。”

  崔夫人有些為難的看一眼崔平之。怎麼說,她也是崔閥的媳婦,堂兄這樣安排,實在有些欠妥。

  崔平之卻不以為意的笑道:“嫂嫂隨意就好。”說著對那裴御寇笑罵道:“你們裴閥的馬車坐著舒服不成?”

  裴御寇冷笑道:“你們崔閥的車駕慢吞吞,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說完,便指揮手下部曲將崔夫人的行李卸下,一股腦裝進自家馬車上。

  崔夫人和崔寧兒下來商家的馬車,陸夫人和陸瑛自然也下來道別。雖說陸夫人的母親也出自裴閥,但裴御寇只是微微點頭示意,並不上前說話。

  見陸夫人受了冷落,崔夫人趕忙拉著她的手,對她一路上的照顧表示感謝,又約好回京再聚,這才與她分開。

  崔寧兒更是依依不舍的抱著陸瑛的胳膊,直到陸瑛許諾,回京盡快找她玩耍,這才不情不願跟著母親上了裴閥的馬車。上車前,崔寧兒回頭跟陸瑛招手,目光卻有意無意落在陸雲身上。

  卻見陸雲根本沒看向自己,崔寧兒有些氣憤的哼一聲,轉身上了馬車。

  。

  裴閥和崔閥的人一走,場中只剩下陸信一家,和二三十名陸閥部曲。

  “咱們也走吧。”陸信並沒有帶馬車來,倒也省了一番折騰。待他和陸夫人上車,隊伍便繼續前行。

  有陸閥部曲的護送,再沒有災民敢上前騷擾,隊伍前行速度快了許多,三天後便到了落鳳山一帶。

  馬車上,一直和丈夫相對無言的陸夫人,終於開口說話了。“走山道,我要去拜祭兒子。”

  陸信心中咯噔一聲,他眉頭緊鎖道:“不要再生事端!”

  陸夫人冷冷回道:“放心,不為你陸家考慮,我也會為自己的娘家考慮的。”頓一頓,她厭棄的看一眼陸信道:“倒是你們倆,別害了我們謝家。”

  “……”陸信無言以對。

  最後,兩人達成妥協,馬車走山道,路過鳳凰觀,但不停下。

  唯恐兒女太過觸景生情,陸信特意到後一輛馬車上,告知了這一安排。

  崔寧兒不在,陸雲自然回到馬車上,聞言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馬車緩緩駛上落鳳山,車廂顛簸的厲害,馬車裡的陸雲和陸瑛全都沉默無言。

  當年的事情,對陸瑛自然是極大的傷害,只是她一直把傷痛深埋在心裡,不願再想起而已。但隨著鳳凰觀越來越近,那深埋的傷痛也變得越來越分明,轉眼鋪天蓋地,讓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整個人蜷在角落裡,雙臂抱著膝蓋,把臉深埋在腿上,無聲的啜泣起來。

  陸雲想要安慰姐姐,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開口。那根本就是自己給她帶來的傷痛啊!何況他本身,也已經被越來越清晰的回憶淹沒了……

  隨著馬車在山路上前行,陸雲分明聽到母後的怒罵慘叫聲,分明清楚的感受到那大火的灼人!分明清晰的看到,那個無辜葬身火海的小小孩童……

  繼而,他又看到自己母子在夏侯閥的追殺下逃命,護送他們的護衛不斷死在敵人的刀下……

  又看到皇宮中黑煙騰起,相熟的太監宮女被衝進來的亂兵砍殺慘死……

  又看到母後滿臉淚水,衝進長樂殿,一把抱住尚在和宮女玩耍的自己,痛哭道:‘你父皇,沒了……’

  又看到那日父皇出宮拜祭太後時,把自己高高抱起,在自己臉上親了又親,還答應給自己帶個糖葫蘆回宮……

  不知不覺,陸雲淚流滿面,一雙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指甲掐破了手心,依然毫無所覺……

  終於,鳳凰觀到了。道觀已經重建,再也看不到當年的痕跡。但當事者心裡的創傷,卻依然清晰無比。

  看著鳳凰觀,陸夫人緊咬著手帕,無聲的淚如雨下,右手一拳拳死命砸在陸信的身上。陸信也是神情灰敗,一動不動任由陸夫人向自己發泄。

  當年的事情,最痛苦的其實是他。這些年來,午夜夢回,他不知多少次夢見那個小小的孩童,滿臉淚水問自己,爹爹你為什麼會這樣做,為什麼不要孩兒了?

  陸信反復問自己,如果再來一次,會不會還那樣做……答案都是不會。如果能夠重來,他一定會放棄那該死的忠誠,選擇自己的兒子啊!

  然而木已成舟,追悔莫及,這些年他一直沒有納妾,也沒有再要孩子,就是在懲罰他自己。可是,到了這鳳凰觀他才明白,無論怎樣的懲罰,都無法消除哪怕萬分之一的自責!

  心痛到了極點,他干脆也揮拳重重砸在自己身上,拳拳到肉,重的不能再重……

  。

  看著鳳凰觀,陸瑛淚眼迷茫,她無比想念那個可愛的弟弟,不知他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好不好,轉世投胎的話,今年應該八九歲了吧……聽說奈何橋上有孟婆湯,弟弟一定已經忘記這段噩夢了。我也好想,喝一碗孟婆湯……

  看著鳳凰觀,陸雲緊攥雙拳,向母後暗暗發誓,我一定要讓所有的仇人都去死!為你報仇雪恨!

  下一刻,他又向替自己犧牲的無辜孩童發誓,我會讓你的名字天下聞名,令人聞風喪膽!我會永遠守護你的親人,你的家族!雖然,我知道,你肯定只是想活下去……

  馬車駛過了鳳凰觀,便進入下山的道路,速度快了許多,很快便遠離了那傷心之地。

  陸夫人折騰累了,靠在車壁上愣愣的失神。陸信也停下動作,閉目默默的流淚。過去的事情再怎麼追悔也沒用,陸雲同樣是自己的兒子,最重要的是不能再失去他和陸瑛了……

  陸瑛也終於平復下來,手背擦拭一下梨花帶雨的面頰,對陸雲道:“我已經失去一個弟弟了,答應我,不要讓我再失去另一個……”

  陸雲看著陸瑛,緩緩點頭。

  “來,咱們拉鉤蓋章。”陸瑛伸出白嫩嫩的小手,和陸雲的手指勾在一起,又鄭重的將大拇指印了上去。做完這一切,她的情緒才真正平穩下來,對陸雲輕聲道:“不用擔心,你做什麼我都是支持的。”

  “嗯。”陸雲聽著陸瑛自相矛盾的話語,又鄭重的點了點頭。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6:38 PM

  第二卷 一朝天下知

  第三十五章 進京

  馬車離開落鳳山,進入了大道。這段路修得寬闊筆直,可以容納十六輛馬車並行,卻被南來北往的商旅行人,奉命出京的官府車隊,進京逃難的災民百姓塞得擁擠不堪……

  因為前方就是大玄王朝的心髒,人口百萬的超級城市——洛都城!

  大道兩旁的屋舍也密集起來,非是一路上見到的農家村鎮,而是粉牆細柳、飛檐重閣的寶榭層樓,粉牆黛瓦,花柳成行的園林別院,以及如宮舍一般,金碧輝煌的寺廟道觀……讓陸雲目不暇接,真有些鄉巴佬進城的感覺。

  他平生第一次離京,就是走的這條路,但當時只顧著逃命,哪裡會注意到道旁的景色?

  “這比余杭城還要繁華。”陸雲不禁驚嘆。

  “那是當然!”陸瑛驕傲的向陸雲解說道:“這可是洛都城,千年以來,都是天下最繁華的都市!”頓一頓,她又強調道:“這裡還是京郊,等到了京城,你可不要驚掉下巴!”

  “天子腳下的百姓,竟然如此富有?”陸雲有些難以置信。

  “那倒不是……”陸瑛道:“京城以外方圓五百裡,沒有一寸土地是屬於百姓的。”

  “都是皇家和門閥的?”陸雲明白過來。“這麼說,道旁的這些莊園樓閣,也都是他們的了?”

  “不錯。”陸瑛點點頭,指著遠處一座粉牆黛瓦的建築道:“那裡就是咱們陸家的江南苑,這樣規模的園子,在京郊還有十幾處呢。”

  陸雲默默點頭,他終於對世家門閥的豪闊奢侈有了直觀的感受。

  果然如陸瑛所言,越是接近洛都,眼前就越是繁華,人群車馬川流不息,滾滾湧向前方那座巨大的城池!

  洛都城終於到了!看著那高達十余丈的青灰色城牆,令人頓感自身的渺小。車隊如一條小魚般,跟著黑壓壓的魚群,湧入了洛都城中。

  一進城,場面又喧鬧了十倍。只見大街兩側店鋪鱗次櫛比,門前彩旗招展。大街上,盡是摩肩接踵的各色行人,三教九流無所不有。還有很多牽著駱駝、奇裝異服、高鼻深目的西域行商,以及剃著光頭、披著袈裟的天竺僧人,充斥在人群之中,他們從遙遠的異域出發,近乎朝聖一般來到這天下的中心!

  稍顯不和諧的是,京裡的災民實在太多了。一群一群衣衫襤褸的乞丐,沿街挨家挨戶乞討。到處都能看到他們搭起的茅草棚,顯然是要在京城常住了……

  他們從受災各州跋涉而來,因為他們知道,只有在這洛都城,才有活下去的可能……官府、宮裡、各閥,都在京中各處設立了粥廠,災民們排著長隊,等在一口口大鍋前,那就是他們全家人活下去的指望了。

  馬車緩緩而行,陸雲姐弟能清楚的聽到災民們交談的內容。

  “要論大方,還是夏侯閥的粥廠,下的米比宮裡的粥廠還多。”

  “是啊,聽說夏侯閥立下規矩,熬粥的鍋裡要能立得起筷子。筷子一倒,熬粥的人就得人頭落地……”

  “梅閥的粥廠也很好,雖然不比夏侯閥,但比其他幾家都強多了!”

  “要論最小氣的就是陸閥了,放的粥都能映出人影兒,一鍋才下幾粒米?”

  “還真是!這陸閥還號稱詩書傳家、忠孝仁義,怎麼這麼不要臉?”

  “上頭的人自然要臉,可下頭的人不要,誰能奈何?”

  馬車漸漸遠去,災民的聲音也逐漸模糊,陸信的臉上卻滿是震驚之色。

  。

  馬車駛過街市,便見一條大河橫亙眼前,這便是洛河。北為皇宮所在,宗室和七閥的嫡系正宗也住在洛水河北。

  洛南為中小士族、官員百姓的居住地,各大門閥的旁系、部曲、門下也都居住在此。

  整座城市就像一個棋盤,洛河就是楚河漢界,北面的棋盤高高在上,俯視著南面的臣民雜魚……

  馬車行到洛水橋南,便沒有再前進,而是沿著洛河向東,到了一處臨河的坊門前,陸雲見那坊門的匾額上,寫著‘從善’兩個端正的楷書。

  隊伍進了從善坊,在一戶宅門前停下,早有一名須發花白的老翁,翹首以待了。

  “爺爺!”陸瑛看到老翁,便跳下馬車,紅著眼圈奔了過去。

  老翁看到十年不見的孫女,激動的老淚縱橫,拉著陸瑛的手看了又看,顫聲說道:“瑛兒,你可算回來了……”

  “這便是你爺爺。”陸信走到陸雲身旁,輕聲說了句。“快過去拜見。”

  老者這時已經望了過來,滿臉激動的看著陸雲。

  陸雲也早看出,老者便是陸信的父親陸向了。他深吸口氣,按捺住復雜的心情,上前磕頭道:“孫兒,拜見爺爺……”

  陸向一把抱住陸雲,使勁拍著他的後背,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道:“乖孫兒,可想死爺爺了……可惜你奶奶沒瞧著你最後一眼,讓爺爺好好看看……”

  說著,陸向瞪大了昏黃的老眼,端詳著自己的孫兒。

  那一刻,陸信、陸夫人、陸瑛全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陸雲更是有些僵住了。

  “乖孫兒,變化可真大,爺爺都要認不出來了……”陸向端詳著陸雲,不斷感嘆道:“這鼻子這眼兒,比小時候可好看多了……”

  “爺爺,”陸瑛趕忙上前撒嬌道:“你快看看我變好看還是難看了。”

  陸向果然把目光移向了陸瑛,笑得胡子直顫道:“也變好看了,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啊!”說著他朝陸信憤怒道:“你這畜生,狠心離家十年,老夫都認不出自己的孫兒孫女了!”

  陸信訕訕賠著笑,心下暗暗松了口氣,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這時,陸夫人又向阿翁行禮,連番打混之下,陸向徹底不再關注陸雲的相貌。對孤獨的老者來說,只要孫輩能回到身邊,就是最大的安慰了,哪裡會細究他的相貌變化。

  何況,十年前的樣子,誰又能記得真切?

  黃凌等人幫著陸信,將行李物品搬入宅中,然後便告辭而去。陸閥的部曲也在一進城就離開了,但院子裡並不缺人。從善坊乃是陸閥在南城的八個聚居區之一,坊中盡是同宗同族,陸向又是此間坊主,眾街坊自然全都湊過來,向陸向道賀。

  陸向也是多少年沒有這麼高興過,命人從酒樓包了五十桌席面,府裡擺不下,就在大街上開了流水席。

  自然,陸向不會忘了邀請洛北的嫡系,但那邊只來了幾個代表敷衍了一下,顯然沒把這一家放在心上。

  這讓陸向難免在高興之余,又頗為難過。他可是閥主陸尚的堂弟,跟陸尚乃是同一個祖父,在洛北住了大半輩子,後來才搬到這從善坊的。想不到自己十幾年來頭一回請客,居然已經請不動洛北的同宗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8:51 PM

  第三十六章 林子大了

  大玄因襲古制,將洛都城按坊閭鄰劃分。通常五戶為一鄰,五鄰為一閭,二十閭為一坊,全城共分為一百零八坊,其中洛北三十六坊,合天罡之數。洛南七十二坊,合地煞之數。

  坊與坊之間皆是寬闊的街道,每坊都建有圍牆,留有坊門,晝開夜關。坊內則是一條十字街,將整個裡坊劃成一個田字形,從善坊自然也不例外。

  陸向的五十桌流水席,擺滿了從善坊的十字街,坊中的同宗同族都來了。還有別處的族人也來湊熱鬧,五十桌根本不夠用,不得已又去別處臨時加了二三十桌。

  酒席才到一半,陸向便喝的酩酊大醉,當場哇哇大吐,被扶回家中休息,陸信只好繼續替父親招呼親朋。他如今可是炙手可熱的人物,洛南的同宗們都對他十分客氣。這讓洛北過來的那幾位很不舒服,一個叫陸仁的同輩,借著酒勁兒端著酒杯到陸信面前,皮笑肉不笑的向他敬酒道:“堂兄名揚四海,飛黃騰達,真是羨煞小弟了。來,我敬你一杯!”

  此言一出,場中登時安靜下來,陸信的臉色更是有些發冷。他的名氣,自然來自十年前那場大火,那是常人無法承受的污名啊!

  但十年時間,時移世易,早就沒人再揪著這一茬兒不放了!

  至於飛黃騰達,更不用解釋,分明是譏諷他攀附夏侯閥!

  罵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何況還是人家陸信的酒席上!

  “陸仁,你喝大了吧!”有從善坊的族人趕忙圓場道:“快過來坐下,喝點酸湯醒醒酒!”

  “我沒喝醉,我就是想跟堂兄喝一杯。”陸仁卻振振有詞道:“怎麼,我哪句話說錯了?”

  氣氛更加尷尬,眾人望向洛北來的同族,指望他們趕緊說句話,那些人卻若無其事,甚至還有人幸災樂禍的偷笑。

  見陸信遲遲不肯舉杯,陸仁心下得意,面上卻一臉不快道:“堂兄莫非瞧不起我?”說著把酒杯往桌上一擱,作勢欲走道:“那這酒不喝也罷!”

  陸仁以為陸信這下會攔住自己,誰知人家根本沒有開口的意思。這下他真的羞惱開了,拂袖大步離席。口中還不干不淨道:“什麼鳥玩意兒……”

  陸信聞言勃然變色、正愈發作,卻見那陸仁話音未落,突然一個趔趄,身子猛地向前撲倒!

  地上,正是陸向的那一大灘嘔吐物,稀黃稀黃、間有紅白之色,氣味濃郁無比!

  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陸仁撲向那一灘!啪嘰一聲,他的正臉便結結實實拍在了嘔吐物上,不偏不倚,滿滿當當……

  十字街上,登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呆呆的看著撲街食屎的陸仁……

  陸仁騰地坐起來,張嘴就要大罵!卻忘了自己臉上沾滿了什麼,他一張嘴,便有粘稠之物,順著淌進他的口中。那滋味,怎一個酸爽了得?

  陸仁登時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哇的嘔吐出來……這下不光臉上,連身上也全都是了……

  別說他了,就是旁邊的客人,也都跟著干嘔連連,實在是太惡心了!

  陸仁滿臉滿身的嘔吐物,一顆心更是碎成了粉末兒,他狠狠抹了一把嘴,甩掉手上的東西,聲嘶力竭的咆哮道:“是誰干的?老子要殺了他!”

  和他同來的洛北族人,也是面若寒霜,騰的站起身道:“是誰干的,趕緊站出來,不然休怪我等不念同族之情?!”

  “……”洛南的族人都止住笑,雖然看著很解氣,但要是被查出是誰干的,肯定要被拉去祠堂,家法伺候了。

  “所有人都不要動!”幾個洛北的族人走到事發現場,准備勘察一番,揪出罪魁!

  但一看,就傻了眼……只見地上一道綠色的痕跡清晰可見,痕跡末端,是一片被踩平的西瓜皮。

  再看那陸仁的鞋底,滿是紅白色的汁水,還粘著幾粒黑色的瓜子……

  所以,根本用不著推理,結論顯而易見——這廝,是自己踩在瓜皮上,摔出去的……

  至於這瓜皮。酒至半酣、放浪形骸,客人們啃完西瓜,都隨手往地下亂丟,誰知道是哪個扔的?

  對於此種結論,陸仁自然百般無法接受。他張牙舞爪的咆哮道:“老子是黃階高手,怎麼可能被西瓜皮滑倒?!”

  “還嫌不夠丟人嗎,”洛北來的一位長輩,厭棄的瞪他一眼道:“趕緊去洗刷出來!”

  見同來的人也不支持自己,陸仁知道鬧下去也沒用了,狠狠丟下一句:“這事兒不算完,咱們走著瞧!”便怒氣衝衝的離開,所過之處,眾人皆掩鼻躲避,唯恐被他沾到。

  “好了,一場意外而已,咱們繼續。”那位長輩蓋棺定論道。雖說洛南洛北涇渭分明,但畢竟是同族,鬧大了誰的臉上都不好看。眼下有個能交代過去的理由,他們也樂得就此打住。

  只是這樣一鬧,席間氣氛大壞,略坐一會兒,洛北的眾人便告辭而去。從善坊的街坊們,也被惡心的沒了胃口,太陽還不落山就散席了……

  外頭自有酒樓的伙計和下人收拾,陸雲扶著微醺的父親進去宅中。從善坊所有的宅院都是陸閥所有,大小一模一樣,分配給旁系的族人居住。前後兩進的院子,前院是廳堂和下人的住處,後院是內宅,三間正房,兩側東西廂房各兩間。

  陸雲扶著陸信要回西間正房,那裡是他和陸夫人的房間。陸信卻道:“去你的房間坐會兒……”

  陸雲扶著陸信進了東廂房,脫鞋進屋,伺候著陸信在矮幾旁坐好,陸雲便張羅著給他斟茶解酒。同時隨口問道:“不知京裡近況如何?”

  “與你所料不同,皇帝和夏侯閥並沒有發生衝突。為父回京之後,也不過走了個過場,皇上並沒有揪著不放的意思。”陸信揉著微痛的太陽穴,為陸雲講解道:“一來,雙方都沒什麼把握。二來,據說天師道給雙方送了天師符,希望他們以大局為重。”

  “天師道好大的面子!”陸雲眉頭一挑,那群牛鼻子果然是大麻煩。

  “天師道本來面子就不小,而且聽說不二真人還做了背書。”陸信輕聲說道:“這天下,還沒人敢不給張玄一面子。”

  “張玄一?!”聽到這個虛偽的名字,陸雲就怒氣上湧。那老道親自定下天師道不得干政的規矩,卻悍然參與了報恩寺之變!按照保叔的說法,要是沒有張玄一突然出手,最後的勝負還未可知呢!

  據說這老道回山後,辭去掌門之位,在後山閉關思過!現在看來,也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這不,朝中一有事情,他就迫不及待蹦出來,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好!很好!”陸雲面色略顯猙獰,冷笑連連道:“就讓我再添上一把火,就不信張玄一還能鎮得住他們!”

  “你別亂來,”陸信眉頭緊皺道:“這裡是京城,很難瞞得住人!”

  “那可未必!”陸雲冷哼一聲,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他趕忙低下頭,繼續擺弄茶具。

  陸信看著他將餅茶捻碎,置於碗中,又將沸水衝入茶碗,用茶筅有節律的攪動,使之泛起湯花。

  窗外蟬鳴陣陣,屋內公子點茶,剎那便如永久。

  陸信看了一會兒,突然輕笑一聲道:“那塊瓜皮是你扔的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9:06 PM

  第三十七章 三人成虎

  “扔瓜皮的多了,父親怎麼認定是我?”陸雲並沒有否認。

  “是,地上的瓜皮不少,但能讓黃階高手滑倒的,恐怕只有你丟出的那塊……”陸信暢快的笑道:“而且人踩了瓜皮是往後仰,他卻向前撲倒,自然是被高手作弄了!”

  “什麼都瞞不過父親。”陸雲點點頭,擱下茶筅,給陸信奉上香茗。

  陸信接過茶盞,略略得意的笑道:“那當然,為父若是連這都瞧不出來,這麼多年的郡尉不是白當了?”郡尉負責一郡的治安、捕盜、刑獄,倒和他如今的差事對口。

  “孩兒本不想多事,但一時氣憤,沒有控制住。”陸雲自嘲的笑笑道:“還以為沒人能看出來呢。”

  “放心,他們看不出來,就算看出來也沒人會聲張!”陸信卻一擺手道:“為父如今是夏侯閥的紅人,本閥老宗主也對我十分看重,真要鬧過河去,沒他們的好果子吃!”

  “對父親依靠夏侯閥回京,宗主和族裡是什麼態度?”陸雲關切問道。

  “宗主其實一直對為父比較賞識,見我回來還是很高興的。”陸信呷一口茶水道:“而且宗主也能體諒我的難處,知道我是恰逢其會,被夏侯閥利用而已。”說著他擱下茶盞,嘿然一嘆道:“至於其他族人,嘿嘿,不說也罷……”

  陸雲一聽,就知道自己判斷的沒錯,陸閥中人對陸信一直抱有偏見,這次他不依靠家族的力量回京,肯定說什麼的都有。

  “不去管他們!”陸信卻把手一擺道:“名聲這東西,是可以買來的。這陣子你跟我過河拜訪一番,就知道什麼叫收買人心了。”

  陸雲有些錯愕的看著陸信,這根本不像他能說出來的話。

  “此一時彼一時。”陸信看出陸雲的疑惑,淡淡道:“現在既然回來了,有些沒用的想法,也該拋掉了……”說著他向陸雲綻出溫暖的笑容道:“別忘了,為父已經是夏侯閥的走狗了,還有什麼好顧忌?”

  “父親……”陸雲心痛的看著陸信。他知道,以陸信的智慧,什麼門門道道都了若指掌,只是之前不願去做。現在他願意違背本心,做那些事情,全都是為了自己啊……

  “別多想。”知子莫若父,陸信柔聲安慰道:“為父也不想此生就這樣蹉跎下去,既然回來了,當然要讓自己的處境好一點。”說著呵呵一笑道:“老宗主明年八十大壽,便要退位讓賢了,到時候閥中肯定有一番變動,為父想給你祖父爭個長老之位,這樣咱們也可以搬到洛北去,將來你也好評個高品。”

  “父親為何要讓祖父去爭,自己只躲在幕後?”陸雲卻不以為然,沉聲道:“在孩兒看來,父親應該圖的是閥主之位才對!”

  “你祖父年紀太大,不可能的……”陸信下意識的搖頭道。

  “孩兒說的是父親!你要競爭閥主!”陸雲卻斬釘截鐵道。

  “我?”陸信愣了一下,便搖頭連連道:“不可能的,家主只會從洛北產生,洛南的族人沒指望的。”說著苦笑一下道:“何況為父無論名聲還是資歷,都不可能被考慮的。”

  “事在人為。”陸雲沉聲道:“只要父親有信心,一切皆有可能!”

  “我沒信心……”陸信還是搖頭嘆氣,對每個門閥子弟來說,能當上一閥之主,都是他們的終極夢想。但,人要有自知之明。

  “一切皆有可能,不信我證明給你看!”陸雲卻又重復一遍,然後石破天驚道:“我會參加來年春天的九品官人評級,而且一定會被評為一品!”

  “怎麼可能?”陸信恰好喝了口茶,險些噴了陸雲一臉。他趕忙擦擦嘴角,連連搖頭道:“這比我當上家主還不可能。”

  “如果我評上了呢?”陸雲淡淡道。

  “那我也相信自己,能當上家主。”陸信笑道。

  “那就讓我們一起努力吧。”陸雲端坐在陸信面前,鄭重其事道。

  陸信端詳著陸雲,確定他是認真的。打擊他於心不忍,但又怕他投入太多,到時候受的打擊更重。沉思片刻,陸信決定還是實話實說道:“但這是不可能的。且不說一品為聖人之品,乃是向來不輕易授人的虛品。單說只有先從八大家族裡脫穎而出,才有資格評定上品。”

  頓一頓,陸信低聲告訴陸雲道:“我陸閥有四個名額,皆已內定,都是洛北之人……”

  陸雲卻不為所動,依舊雲淡風輕道:“父親拭目以待好了。”

  次日開始,陸雲便跟著陸信按慣例到洛北挨家拜訪。他十年沒回京城,如今自然要跟族中長輩做足禮數。長輩們對他都十分客氣,無不稱贊陸雲溫良有禮、少年老成,將來必定平步青雲。

  雖然陸雲確實賣相上佳、舉止有度,但他十分清楚,那些長輩之所以對他父子交口稱贊,多半還是看在父子倆帶來厚禮的份兒上。

  當初陸信寫信讓准備禮物,其實陸雲也有些不太理解,一些頭面人物也就罷了,為何還要給那些沒什麼權勢、關系也很疏遠的長輩,都備齊厚禮?為那些人搭上十年的積蓄,真值得嗎?

  “值得。”從陸雲九叔家出來,坐上馬車。陸信回答了陸雲這個問題。“所謂風評者,眾議也。但其實,並不是所有人都會有閑心議論你。”說著他看一眼陸雲道:“事實上,只有一小部分人會發聲,大部分都是聽者。所以,只要有一些人肯為你說好話,在聽者心裡,你的風評自然好轉。”

  “三人言而成虎!”陸雲何其聰慧,立即明悟道:“只要有三個人說這裡有老虎,眾人便會相信老虎真的存在!”

  “不錯。”陸信微笑頷首道:“孺子可教。”頓一頓,又道:“當然,這三個人也不能是隨便的阿貓阿狗。真正有話語權的畢竟還是少數,但他們同樣會受眾議的影響,等我們把眾議造起來,再去攻堅就會事半功倍。”

  陸雲點點頭,確實只有那些出口成憲的大人物,才有一句話便顛倒黑白的能耐。不過,能讓大多數人都說自己父子的好話,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了。

  他不禁要重新認識一下自己的父親了。不知過去的歲月裡,這位郁郁不得志的陸閥旁系,到底隱藏了多少能耐?

  父子倆早出晚歸,整整十多天,才把所有的禮物送出去。這個過程中,陸雲便已經可以清晰感受到,族人們對自己父子的態度,發生了明顯的改觀。這種改觀在洛北尤其明顯,因為他們一開始實在太冷淡了。

  但當陸信的慷慨之名在族人中漸漸傳開,收到禮物的長輩越來越多,父子倆再出現在洛北時,便有越來越多的族人和他們主動寒暄。那些拿人手短的家伙,說不得,更是要美言幾句。

  陸雲做了個統計,第一天時,在洛北只有三個人打招呼,沒有任何贊譽。

  第三天時,在洛北有十五人打招呼,收到贊譽三次。

  第五天時,在洛北有五十余人打招呼,收到贊譽十二次。

  第十天時,在洛北有三百余人打招呼,收到贊譽二十次。

  十天時間,陸信父子二人便從無人理睬,變成了花見花開的狀態。

  而且這個數字絕對不會輕易下降,道理很簡單,只要人與人之間打開招呼,就會一直延續下去。這次和你談天,下次就裝不認識你的情況,肯定是極少數,何況還是同宗同族。

  更何況,陸信眼看就要平步青雲,自然有的是人願意和他保持良好的關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09:55 PM

  第三十八章 余慶房

  不知不覺,陸信的假期結束,拜訪也告一段落。陸雲打算在家裡待上幾天,好讓每日裡被迫強笑的面部肌肉,得到充足的休息。也好有時間謀劃一番,再給皇帝和夏侯閥之間添一把火。

  這天早晨,陪陸向料理完了花草,陸雲便要回屋看書,卻見陸瑛冷著臉過來,不由分說,便拉著他往外走。

  直到出了門,陸雲才小心翼翼問道:“阿姐,誰惹你生氣了?”

  “跟我走就是了,我要找他們說理去!”陸瑛面罩寒霜,一臉氣憤道:“實在太欺負人了!”

  “到底怎麼回事,就算去殺人放火,你也跟我說個明白啊。”眼看著要過洛水橋,陸雲無奈問道。

  “哼!”陸瑛冷哼一聲,這才跟他分說。原來,陸閥出於對族人的照料,會給所有回京定居的子弟,撥給一定數量的安家費用,讓他們添置家用、購買奴僕。按照陸信如今的官位和家中人口,在他們回京的第一時間,賬房就應該撥付兩千貫錢。

  但府上的管家幾次去討要,都空手而回。後來賬務院的人干脆說,他們這種情況,不能算是回京定居,只能算是和父輩團聚,所以沒有這筆錢。管家據理力爭,說按照陸閥的規矩,成婚的子弟只要舉家離京超過五年,回京便應當發放安家費。顯然,陸信完全符合規定。結果人家根本不論理,反而把他奚落一頓,攆了出去。

  “他們居然說,我們是谷倉裡的老鼠!這口氣如何能咽得下去?”走在洛水橋上,陸瑛憤憤道:“不然人家還真把咱們當軟柿子捏了!”

  陸雲點點頭,心中也是有些窩火。這些天他和父親到處拜神,除了不敢驚動年事已高的大宗主,閥中各位長老、執事全都送了厚禮,自然不會拉下分管賬房的那位執事!

  想不到,這禮全都送到狗身上了!居然連本該屬於自家的錢都不給!又不用他們出錢!

  雖然家裡不差這幾個錢,但豈能被人如此欺負?!

  於是陸雲也不阻攔,跟著陸瑛到了洛北的陸坊。陸家在洛北占了三個坊,只有這最北面的一坊,被命名為陸坊。因為這裡是陸氏宗祠所在,陸閥的幕府、族學、賬房、宗庫等機構也都設在此處。

  進去掛著‘陸坊’二字匾額的高大坊門,便見一條筆直的青石道,直通位於陸坊中央的陸氏祠堂三畏堂!三畏堂乃陸閥核心所在,承載天下族人的精神信仰,同時也承擔著祭祀、議事、懲戒、加冠等各項重要任務。

  三畏堂前的大坪上,高矗著一根三丈高的帶鬥旗杆,旗杆上一面銀灰色的大旗迎風招展,上書一個鬥大的篆體陸字!大坪上,日夜都有部曲家將在此守護!三畏堂裡,還有陸閥唯一一名天階大宗師坐鎮,捍衛著堂堂陸閥的尊嚴!

  不過,姐弟倆此行,並不是要去三畏堂,他們從大旗下向東轉,到了大坪東側的一排不起眼的院落外。

  院門的木頭匾額上,寫著楷體的‘賬務院’。別看這只是一家一閥的賬房,卻管著足足十八萬戶的錢糧之事,頂的上大玄一個大州了。

  是的,陸閥的嫡系、旁支、部曲、門人、奴僕,以及全國各地數不清的投靠門下者,加起來足足有十八萬戶之多。如果再算上那些依附於陸閥的中小士族,歸陸閥直接、間接控制的人口,甚至能達到四十萬戶。足有大玄戶口的二十分之一!

  而陸閥,在八大家族裡,是徹徹底底的中下等水平……

  好吧,這也不是陸雲姐弟倆關心的事情。他們進去院中,問明掌管京中子弟錢糧發放的余慶房所在,便徑直殺了過去。

  余慶房中,三名管事模樣的男子,正湊在一起談天說地,話題自然離不開下三路,弄得屋裡烏煙瘴氣。另有幾名前來辦事的管家,被他們晾在一邊,神情頗為局促。

  看到陸瑛姐弟進來,三個管事打住話頭,卻略帶淫邪的打量起她來。“干什麼呀?”

  陸雲要擋在陸瑛身前,卻被她抬手阻止。陸瑛冷冷一掃三人,沉聲道:“你們誰是管事的?”

  三個管事雖然不過是陸閥的門人,但掌握著京中上萬族人的衣食錢糧,向來狗眼看人低。若是閥中的實權派來了,他們當然要小心伺候,但陸瑛姐弟根本就沒見過,自然知道兩人肯定是南邊來的。

  一個管事怪聲怪氣道:“你他娘管那麼多干什麼?有屁就放,沒事兒趕緊滾他娘的蛋!”

  陸瑛氣的俏面寒霜,陸雲上前一步,面無表情的注視著那管事道:“道歉!”

  胡凳胡椅雖然已經傳到中原,但士族門閥內,普遍還是席地而坐,此處也不例外。

  此刻,陸雲直挺挺站在屋裡,居高臨下俯瞰著跪坐於地的管事,對方就像跪在他面前一樣。

  一種屈辱之感竄上那管事的心頭,他騰地要站起來,卻被陸雲一根手指按在頭頂。登時雙膝一軟,又直挺挺跪在地上。

  旁邊兩個管事見狀,馬上蹦起來,想要推搡陸雲,口中罵罵咧咧道:“小輩敢爾,還不趕緊放手!”

  只見陸雲一揮衣袖,兩人便感覺額頭一麻,立時委頓余地,也跟起先那人一樣,直挺挺跪在了姐弟倆面前。

  “快來人!有人在余慶房撒野!”三個管事拼命想站起來,卻全身麻痹,根本動彈不得,只好扯著嗓子喊起來。

  “你們盡管喊人,”陸雲撣了撣衣袖,淡淡道:“身為下人,侮辱閥中小姐不說,還侵吞公款,扣住我們的安家銀兩不發。”頓一頓,他瞥一眼門口道:“正好大家一起評評理,這裡說不通,咱們就到三畏堂去辯一辯!”

  三名管事聞言變了臉色。

  這時,院中不少人聞訊過來,就要進屋幫忙。

  一開始被陸雲按在地上的那名管事,黑著臉向門口擺手道:“都散了吧!”

  都是在一個院子裡混的,誰不知道誰,外頭的人聞言,便明白他有齷齪事,不想讓旁人聽到。深深看一眼陸雲姐弟,門口的人便散了個干淨。

  又瞪一眼從旁看熱鬧的幾個南邊來的管家。“你們也……走。”那幾個管家倒是沒多話,但出去時,臉上的神情明顯松弛下來。

  待閑雜人等一走,陸雲愈發篤定自己的猜測,本該給他們的安家費,肯定被什麼人貪污了。

  “這位少爺,你們到底是哪家的,有話好好說啊。”管事的軟了下來。

  “先道歉。”陸雲卻依然道:“道完歉再自己掌嘴十下。”

  “不要欺人太甚……”管事的哪受過這份屈,就算洛北的嫡系,也向來對他們客客氣氣,從來不敢得罪。

  “或者不用道歉,我幫你掌嘴十下。”陸雲抬起手,悠悠說道。

  剛才陸雲露的那一手,已經說明他功夫了得,要是讓他打上十巴掌,腦袋都得被拍扁了!

  見陸雲的手掌已經到了面前,那姓何的管事,只好哭喪著臉道:“對不起小姐,我錯了,我這張臭嘴合該挨打!”說著,抬起胳膊,不中不輕的給了自己十下。

  陸雲倒也沒再說什麼,便退到一旁,讓姐姐和他們講理。

  有陸雲從旁震懾,三個管事哪裡還有半分氣焰,問明白他們的身份,趕忙翻開賬冊,裝模作樣的查找一番。那何管事小心翼翼看著陸瑛道:“應該給,確實應該給的。下面人剛來,搞不清狀況,誤會,純屬誤會……”

  說著何管事給旁邊的另一名管事遞個眼色,示意他趕緊把這黑鍋背上。那名管事只好苦著臉點頭道:“是,是,小人剛調來余慶房,還不摸頭緒,一時疏忽,抱歉抱歉。”

  “還不趕緊給錢!”何管事吹胡子瞪眼,恨不得立即送走這倆瘟神。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10:04 PM

  第三十九章 陸楓

  那管事趕忙開了條子,用上印章,姐弟倆便可以憑此去錢庫領錢了。

  那幾名被趕出去的管家可沒走遠,都在門外支起耳朵聽著,哪還不知自家的欠款發不下來,根本不是因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管事的在搗鬼。

  趁著姐弟倆沒走,這時又蜂擁進了余慶房,神情曖昧的看著三名管事。“我們幾家的錢是不是也可以給了?”

  “給給給!”何管事像吃個蒼蠅一樣,臉色難看無比。“要是誰拿了錢,還敢出去胡說八道,有你們好果子吃!”說完他又趕緊向陸雲賠笑道:“少爺,不是說你。”

  陸雲面無表情立在那裡,看著那幾個管家交割賬務完畢,才和陸瑛離開。

  姐弟倆拿著條子,便出了賬務院,並沒有立即去兌錢。兩千貫錢有幾千斤重,兌出來也拿不回去,只能改天讓家裡人找輛馬車來取,或者跟庫房商量著換成銀兩。

  。

  那邊姐弟倆出氣離開,這邊何管事簡直要氣炸了肺。好容易捱到中午,他趕緊離開了賬務院,來到與陸坊一牆之隔的立德坊。這裡是陸閥長老、執事所居之處,高牆大院、樓閣交錯,要比從善坊氣派太多。

  何管事到了緊東頭一處高門大院外,門口的家丁與他相熟,見何管事面似鍋底,調笑道:“咋了老何,婆娘讓人偷了?”

  “閉上你的鳥嘴!”何管事一肚子喪氣沒地方發,嘴裡哪會有好話?“公子在家嗎,我有急事!”

  “在……”家丁弄了個沒臉,也沒興趣再跟他胡扯了。

  話音未落,何管事便一溜煙竄進去,家丁朝他的背影啐了一口:“什麼東西,還不是咱家的一條狗!”

  何管事穿過層層回廊,進去月亮門,到了東跨院。便見纏枝藤蘿、紫花盛開的花架下,一位二十上下、相貌英俊的綢衫男子,正懶洋洋躺在一個俏婢腿上乘涼。那俏婢還輕輕為他搖著羅扇。

  還有個俏婢跪坐一旁,纖手剝著荔枝,將白瑩瑩的果肉送入那公子口中。兩個俏婢生的一模一樣,就如兩朵並蒂蓮花。

  看到何管事進來,公子微笑招呼道:“來的早不如來得巧,剛送來的嶺南荔枝,你也嘗一個。”說著,從口中吐出一粒果核,一旁的俏婢趕忙接住,放入手邊的青瓷盤中。

  “公子真是好福氣。”何管事看著這對孿生姐妹,心中卻一陣陣肉疼。那是花了他六千貫錢才買來的,自己卻不曾享用分毫。

  說話間,何管事脫鞋在席上坐定,苦著臉道:“荔枝就不吃了,小人現在吃什麼都像黃連。”

  “怎麼了,誰敢給你何大管事吃黃連?”公子名喚陸楓,乃陸閥三執事陸儉之子。陸閥八大執事各管一攤,陸儉管的正是賬務院。

  “哎,是個叫陸雲的愣頭青!”何管事嘆了口氣。

  “陸雲?”陸楓感覺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最近總有人提起,而且風評還不錯,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

  何管事便將之前的事情添油加醋,講給陸楓知道。

  陸楓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待聽到那幫管家借著陸雲一鬧,從賬上支走了整整八千貫時,他一張臉徹底成了豬肝!恨得他一把捏住一旁俏婢的椒乳,厲聲叫道:“好啊,好啊,整整一萬貫啊!”

  那俏婢疼得汗珠滾滾,卻不敢出聲,只能任他蹂躪。

  陸楓還不解恨,抬腿踢向那何管事,咆哮道:“你怎麼不去死呢?!”

  何管事哪敢躲閃,登時被踢得仰面倒地,他趕緊爬起來,俯身於地哭訴道:“公子,一來那陸雲會武功,二來他吵吵著要去三畏堂評理!小人也怕鬧大了,沒法收場啊……”

  “你倒是收場了,本公子的窟窿,什麼時候能堵上啊?!”陸楓氣的打碎了手旁的杯盤,火紅的荔枝滾得滿地都是。他死死盯著那些荔枝,咬牙切齒道:“好!陸雲、陸瑛,連本公子的竹杠都敢敲,真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嗎?!”

  “要是他們能把錢吐出來,那幾家肯定會乖乖退錢的。”何管事趕忙說道。

  “我要讓他們連本帶利吐出來,還得身敗名裂!”夏日花蔭下,陸楓怒氣衝天的發作完,便惡狠狠道:“去把豹子找來!”

  。

  第二天,府上管家便帶了兩個護衛,趕著馬車,去北邊把兩千貫錢提了回來。

  兩千貫錢裝了滿滿的一車,拉車的馬匹噴著響鼻,在馬鞭的催促下吃力前行,車轱轆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車轍。

  陸閥號稱詩書傳家,向來注重名聲,對自家子弟最是慷慨,給的安家費是七閥裡最多的。這也是陸雲十分納悶的地方,為何陸閥的粥廠,卻是所有各家中最吝嗇的?難道那不是陸閥的臉面嗎?

  陸瑛自然不會想那麼多,她還頭一回見到滿滿一車錢,一時間興奮莫名,她拍著陸雲的後背,大笑道:“怎麼樣,姐姐厲害吧!”全不管這到底是誰的功勞。

  陸雲微笑著點點頭,旋即正色道:“阿姐,那些人吃了這個啞巴虧,恐怕不會善罷甘休。這陣子,最好在家裡別出門。”

  “本小姐會怕他們?!”陸瑛小臉興奮的通紅,揮舞著粉拳道:“姐姐也是練過的!”

  “……”陸雲無奈的看著陸瑛,不忍心打擊她,就她那三腳貓功夫,連黃階都打不過。

  隨後幾天,陸雲跟陸瑛形影不離,倒也沒發現什麼異常。加之,他還要為自己的計劃忙碌,不可能整天跟著陸瑛,便命手下護衛一定要保護好她,如果陸瑛要出門,必須執行最嚴格的保護措施。

  這天是東市大集,幾個兒時的玩伴,來從善坊約陸瑛一起去逛街。陸瑛這幾天就沒離開過從善坊,早在憋壞了,自是欣然同意。出門前,她在東廂房外跟陸雲打了聲招呼。

  陸雲正在翻看面前厚厚一摞賬冊,聽姐姐說要出門,自然又是一陣叮囑。

  “知道了,早去早回,不去人少的地方……”陸瑛滿不在乎的嘟囔一聲。“小小年紀,比爺爺還啰嗦。”說完,朝陸雲抗議的吐下小舌頭,便和幾個小姐妹有說有笑的出門去了。

  陸雲無奈的搖搖頭,繼續翻看手中賬冊。等他看完一本擱在一旁,便見那藍色的封皮上,寫著‘工部初始九年丁卯開支冊’,那竟然是保存在戶部檔案庫中的工部開支記錄!

  這自然屬於國家機密,就是陸信也沒資格看到,如今卻厚厚一摞,擱在陸雲的面前。

  這賬冊自然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陸雲這幾天夜裡出門的收獲。他用三天時間,摸清了戶部檔案庫的地形和守衛狀況。因為是積年的檔案,並非什麼值錢的東西,檔案庫的守備相當松懈,陸雲不費吹灰之力就潛入進去,找到了工部過去一年的開支記錄,又神不知鬼不覺的偷了出來。

  想給皇帝和夏侯閥添火,說起來簡單。只要把夏侯閥麾下某人的屁股,正正好好放到皇帝面前,就不信初始帝能忍住不伸腳去踹!

  但做起來可沒那麼容易。首先,選擇要對付的目標必須地位夠高、用處夠大,才能真正戳到夏侯閥的痛處!而且必須要有充分的證據、足夠的理由,才能讓初始帝下定決心,動一動夏侯閥的人!

  陸雲選擇的目標,便是現任工部尚書高廣寧,在他黑冊上排名二十七位的家伙!

  高廣寧出身寒族,昔年在官場苦熬二十載,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七品議郎。乾明皇帝登極後,他揣摩皇帝銳意改革的心思,以一篇《平土均田強國論》,得到了乾明皇帝的青睞,一年之內連升六級,升任四品給事黃門侍郎,掌機密文件,備皇帝顧問,輔佐乾明帝進行集權改革。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深受皇恩、榮寵備至的家伙,卻在報恩寺之變中背叛了乾明皇帝,假傳聖旨調走了報恩寺外的守衛軍隊,給叛軍制造了長驅直入,包圍皇帝的機會!

  初始帝登極後,乾明帝所提拔的寒族官員紛紛落馬,高廣寧卻仗著造反有功,投入夏侯閥的懷抱,繼續平步青雲,六年前便升任工部尚書,掌管天下一切營造工程事宜!過去三年,大玄朝的頭號工程——治黃築堤,便是在他的主持下完工的!

  然而堤壩修成不到一年,就在今年的汛期一潰千裡,滔天的洪水淹沒了黃河中下游七八個州,受災人口達數百萬!

  然而詭異的是,居然至今沒人上書彈劾高廣寧,就好像所有人都認為,新修的堤壩潰塌,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全是老天爺的錯……

  陸雲偏要查一查,看看他到底有沒有責任!

  不過想從繁冗無比的賬冊中,找出蛛絲馬跡,可不是件容易事。陸雲看了一上午賬冊,也沒有理出多少頭緒,正准備出去走一走,陪老爺子說說話再回來繼續。突然,他聽到一陣慌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公子不好了,小姐被人綁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10:57 PM

  第四十章 逆鱗

  “怎麼回事?!”陸雲面色大變,顧不上穿鞋,身形一晃,便已經到了院中。

  “公子不好了,小姐被人綁架了!”那名暗中跟著陸瑛的護衛,滿臉惶急的稟報道。“小姐她們逛完東市,便在集市口分開。在回來的巷子裡,突然一輛馬車擋住了去路。車上下來一伙人,一照面就打倒了小姐身邊的兩名護衛,把小姐拽上了車!我們兩個暗處的自知不敵,不敢暴露,小七跟在馬車後頭,我趕緊回來稟報公子!”

  “混蛋!”聽了護衛的稟報,陸雲登時怒不可遏!他哪裡還會不知,這是洛北有人在報復自己!否則要是尋常綁匪,怎麼可能打得過兩名黃階護衛?!

  “不可饒恕!居然敢動我阿姐!”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什麼是陸雲所珍惜的,陸瑛一定是排第一位的!現在那些人,居然敢對陸瑛下手,讓他怎能不怒火中燒、殺意衝天?!

  但越是憤怒,陸雲就越是冷靜,他沉聲吩咐那名護衛道:“備馬!”說完進屋收好賬冊,換一身外出的袍子,將短刀收入袖中,出門穿好快靴。這時,護衛牽來了府上僅有的兩匹馬。

  陸雲翻身上馬,面如寒霜道:“帶路!”

  那護衛也趕緊上馬,頭前帶著陸雲,到了陸瑛被劫走的巷子,指著前頭道:“他們往那個方向去了!”

  兩人前行一段,陸雲看到前頭拐角處,有個白灰所畫的箭頭,那是盯梢的小七留下的記號。

  看到那記號,陸雲便不需要有人帶路了,他沉聲吩咐那名護衛道:“立即去找我父親!”

  護衛領命而去,陸雲便順著記號一路尋找,很快就出了城。

  城外依然市肆繁華。順著小七留下的記號,陸雲開始策馬狂奔,每隔一段距離,都會看到地上一個清晰的白色腳印。陸雲便順著這腳印急追下去,轉眼出去五裡地,就見足跡離開大道,上了道旁一座小山!

  陸雲上山不久,便看到小七的身影。他兩條腿追人家的馬車,此時滿身大汗,氣喘吁吁指著山上道:“公子可算來了,他們上山去了!”

  陸雲面無表情的點點頭,翻身下馬,展開身形,化作一道虛影,轉眼就上到半山腰!

  。

  小山頂上有個茅屋,不知建於何年,已是破敗不堪。幾個腰挎兵刃的漢子,在門口焦急的張望著。

  這時,一輛密閉的馬車沿著蜿蜒的山路,緩緩駛到了茅屋旁。

  “來了!”看到馬車,幾個漢子低呼一聲,快步迎了上去。為首的一個身材高大,豹頭環眼,神情凶厲的中年男子沉聲問道:“怎麼樣?綁到人了嗎?!”

  雖然這座山不高,但把馬車驅趕上來,還是讓幾個趕車的男子累的滿身臭汗。“自然是馬到成功!”

  說著,他們拉開了車簾。

  馬車裡,陸瑛被反綁著雙手,嘴上塞著一塊帕子,雙目噴火的瞪著這些歹徒!

  “不錯,這就是公子要的人。”那大個子點點頭說道:“辦的不錯,不愧是洛都最厲害的人販子!”

  “嘿嘿……”一個滿臉麻子三角眼的小個子,咧嘴笑道:“幸虧你們的人在,不然還真扎手。”說著,一臉驚奇道:“這小娘皮居然有兩個黃階護衛,她到底什麼來頭?”

  “什麼來頭你不用管,我們的人也沒參與。”大個子冷聲道:“知道的多了活不長!”

  “成,成,”小個子心頭一寒,趕忙改口,賠笑道:“咱不問。”

  “不問你也活不長了!”這時,一個鬼魅的聲音憑空響起。

  “誰?!”場中眾人登時炸了毛,紛紛拔出兵刃,警惕尋聲望去。

  便見一個身穿白衣、俊美無儔的公子,踏著山路來到他們面前。山風吹動他的衣袂,便如神仙下凡一般!

  然而,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卻透著衝天的殺意。眾人只和他對視一下,就感覺身子要被凍僵了一般!

  “陸雲?你來的倒是快!”那大個子居然認出了他,雖然有些驚奇,這少年為何有如此駭人的氣勢。但他有玄階的修為,豈會把陸雲放在眼裡。“也好,省得我們再費一趟功夫,把他一起綁了,跟那陸信要錢!”

  陸雲卻對他視若無物,徑直向馬車而去,待看到車廂裡陸瑛安然無恙,他才站住腳。

  在場有兩大玄階強者,眾人還有什麼好顧忌的,獰笑著應一聲,便從四面八方朝陸雲撲上來。

  眼見陸雲被團團圍住,那小個子在大個子身邊湊趣道:“這小子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個人就敢跟來,嘖嘖,可真俊啊……”

  話音未落,卻見那少年周身爆起耀眼的白光!圍在他身邊的那些人,就像遭到電擊一般,慘叫著倒飛出去!

  飛出丈許近遠,那些人重重落在地上。塵埃飛騰間,渾身抽搐幾下,然後便全都死了……

  “啊,我的眼睛!”小個子離得遠,倒沒有性命之憂,但他兩眼被強光刺得如針扎一般。痛得他捂著兩眼哀嚎道:“這是什麼妖法?!”

  “光被四表,格於上下?!”大個子也被刺的雙目流淚,卻仍然瞪大兩眼,死死盯著陸雲!

  “是!”另一名一直不說話的玄階,此刻也震驚的尖叫起來:“是本閥天地正法中的光被四表!可那是地階才能用出來的呀!”

  打死他們也不相信,區區十六歲的陸雲,會有地階的修為!但看到這一招,兩人已是亡魂皆冒,當即轉身就要逃走!

  但下一刻,兩人全都硬生生停了下來,因為陸雲已經擋在了他們面前。

  “你們敢對我阿姐動手,還想活著回去嗎?!”陸雲目光冰冷的看著兩人,幸好已經確定陸瑛安然無恙,否則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將兩人碎屍萬段的衝動!

  看到陸雲明明在遠處,一眨眼卻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兩人哪還不知,這少年就算不是地階,武功也遠超他們!

  “拼了!”兩人心意相通,同時舉兵刃,分別朝陸雲的眉心、下陰攻去!他二人這套合擊之術,已經不知操練過多少年,哪怕是等閑地階也要暫避鋒芒!

  “不自量力!”陸雲卻不避不閃,雙臂環抱成圓,雙手輕描淡寫的外翻,兩人卻像撞上了鐵板,手中兵刃登時被擊飛!

  兩人慘叫一聲,倒摔出兩丈遠,後背重重撞在地上,登時口噴鮮血!

  “化圓成方……”大個子面如死灰,又吐了一口血,嘶聲道:“真的是地階……”

  場中還剩下那呼天搶地的小個子,陸雲緩緩走過去,輕飄飄一掌拍在他的頭頂,就像撫摸了他一下似的。那小個子一下子便安靜下來,直挺挺倒斃於地。那張素來淫邪無比的臉上,居然平生頭一次,浮現出莊重無比的神情……

  “浩然正氣……”另一個玄階強者看到這一幕,徹底放棄了掙扎。“確實是地階……”

  大玄朝還沒有出現過二十歲以下的地階,由不得他們不震驚……

  陸雲走到兩人身前,睥睨著死狗一樣癱倒在地的二人道:“是何管事派你們來的?”

  “他有什麼資格差遣我們……”大個子露出乞求的神情,顫聲道:“我可以告訴你是誰指使,但你要放我一馬。”

  “我早就發過誓,誰敢動我姐姐一指頭,我就要讓他粉身碎骨。”陸雲搖了搖頭。

  “那你就別想從我嘴裡問出一個字!”大個子聲色俱厲的咆哮道。

  “那可未必。”陸雲雙目閃動著妖異的光芒,仿佛直透大個子的心田,右手結出一個古怪的印結,然後一指點在大個子的眉心處。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11:01 PM

  第四十一章 陸背鍋

  被陸雲一指點中眉心,大個子悶哼一聲,面部神情扭曲、喉中呵呵作響,雙目一片混亂!

  這時,陸雲的聲音,仿佛從九幽傳來,不經雙耳便直接進入大個子的腦海。“你是我的奴僕!”

  “我……”大個子雙目一陣掙扎,但很快就兩眼發直道:“我是你的奴僕。”

  “現在,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陸雲輕聲說道。“是誰指使你?”

  “是,我都說。”大個子的神態愈發呆滯,聲音沒有任何抑揚頓挫道:“是陸楓少爺。”

  “陸楓?”陸雲眉頭一挑,繼續問道:“他是怎麼吩咐的?”

  “他讓我們找人販子作掩護,綁架陸瑛和陸雲,向陸信要一萬貫的贖金。”大個子有問必答道:“拿到錢後,姐弟倆隨我們處置……”

  “他為什麼要這樣干?”陸雲兩眼寒意倍生,便見大個子的目光又變得混亂。

  陸雲趕緊默念心經,使自己的兩眼重新如古井不波,大個子也重新恢復溫順,答道:“何管事告狀,說陸雲和陸瑛害的余慶房丟了一萬貫。他便讓我們綁架兩人,把錢勒索回來。”

  ‘果然還是這件事……’陸雲不禁心下大奇道:“余慶房的錢是公中的,他陸楓為何狗急跳牆?”

  大個子雙眼一片茫然,似乎搜索了好長時間的記憶。他剛要開口,卻突然眼球一凸,滿臉呆滯,口中涎水直流,再也說不出話來。

  見他已然成了白痴,陸雲嘆了口氣,輕輕一掌拍在大個子的額頭,大個子便如那小個子一般,滿臉正氣的死去了。

  陸雲又轉向另一名玄階,那人已經被他嚇傻了,哆哆嗦嗦道:“陸閥沒有這麼邪門的功法,你是太平道的人!”他所說的功法,自然不是陸雲拍死大個子的浩然正氣,而是那攝人心智、最後把人變成白痴的招數了。

  “你認得這一招?”陸雲略略有些疲憊,這還是他頭一次用出《皇極洞玄功》上的‘奪魂指’,非但半道兒把人弄成了白痴,還把自己搞的頭昏眼花,兩耳嗡嗡作響。

  陸雲知道,自己一時半會兒是用不出這奪魂指了,但對方並不知道。

  唯恐自己也被變成白痴,那名玄階老老實實有問必答道:“傳說《太平經》中有攝魂大法,可以奪人心智,控制人心。但這門功法據說已經遺失,就連孫元朗都不會……”

  ‘攝魂大法……奪魂指……’陸雲心中默念這兩個名字,兩者似乎頗有淵源。不過對方也只知道些江湖傳聞而已,陸雲還想再往深裡問,他就一問三不知了。

  陸雲只好把話題轉回到陸楓身上,那人嘆了口氣道:“我們不過是他父子養的狗,哪能知道具體的事情。我只隱約感到,陸楓似乎捅了個大窟窿,急著要錢去填。”

  陸雲追問道:“他干了什麼?”

  “不知道。”那人搖搖頭,期冀的看著陸雲道:“不過我可以替公子去查!只要公子放過我,我發誓效忠公子,將陸楓的事情全都查出來!”

  “這主意不錯。”陸雲輕輕點頭,說出的話卻讓那人心若死灰。“但我的秘密不能讓外人知道,所以你必須死。”

  “我絕對不會泄露一點的!”那人涕淚橫流的哀求起來。

  “死人都會泄漏秘密,何況活人呢?”陸雲嘆了口氣,輕輕一掌撫向那人,那人拼命想躲,可哪裡能躲得開?被他一掌撫在額頭,登時神情嚴肅的死去,與之前兩人別無二致……

  陸雲站起身來,雪白的袍子上,依然纖塵不染,配上他那張濯如春月的面容,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

  可偏生,他的腳下滿地屍首,就像天堂變為修羅地獄,讓人無比痛心……

  陸雲輕輕嘆了口氣,走到馬車邊,並沒有馬上將陸瑛解開,而是拿起了馬鞭,趕著馬匹緩緩走遠。

  直到看不見茅屋,陸雲才為陸瑛松綁,陸瑛一下撲到他懷裡,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對不起,對不起……”

  “阿姐永遠不需要說這三個字,是我沒有保護好你。”陸雲輕輕拍著陸瑛的後背,安撫著驚愧交加的姐姐。

  待陸瑛稍稍平復下來,陸雲卻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坐在車轅上,注視著上山的道路。

  過了盞茶功夫,便見一條人影飛奔而來,與陸雲的詭異飄渺不同,那人身法凝重端莊,速度卻一點也不遜於他。

  幾個呼吸,那人便到了姐弟倆面前。

  “父親。”姐弟倆出聲喚道。

  來著正是陸信,只見他手提寶劍,滿臉怒火,看到姐弟倆安然無恙,這才神情稍緩。仔細打量著一雙兒女道:“你們沒事吧?”

  “沒事,阿弟來的很快。”陸瑛輕聲說道:“讓爹爹擔心了。”

  “真該死!”陸信又怒氣上面道:“他們人呢?!”他發誓要保護自己的兒女不再受到傷害,轉眼女兒就被人綁架。此刻他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平素的和善沉穩,只有衝天的怒火和殺意!

  陸雲看看身後的茅屋道:“都死了。”

  “哼!便宜他們了!”陸信怒哼一聲道:“是誰指使的?!”聽了護衛的稟報,他自然不會認為,只是遇到了普通的人販子。

  “陸楓。”陸雲輕聲道:“陸儉的兒子。”

  “他?!”陸信吃了一驚,同宗同族,怎麼會如此喪心病狂?

  陸雲便將前幾日發生的事情,簡單講給陸信,又順帶講了下方才的情形。

  “哈哈!”陸信聞言,重重一掌,將道旁一棵碗口粗的松樹攔腰擊斷,氣急反笑道:“陸儉生的好兒子,今日我就要為陸閥除一禍害!”

  “父親息怒,”陸雲卻不贊同道:“此事,還是不要聲張更好。”

  陸信也是被氣昏了頭,聞言馬上明白過來,憤懣的點下頭道:“是,瑛兒的名譽要緊。”流言可畏,如果陸瑛被綁架的事傳揚出去,還不知被編排出什麼醜話來。“但絕對不能放過他!”

  “那是當然,我會讓他身敗名裂而死的!”陸雲冷聲說道:“還有他的父親,同樣要付出慘重代價!”

  “你要三思後行,千萬別太衝動。”當父親的就是這樣,陸信又不放心起陸雲來。“陸儉乃八大執事排行第三,有地階的修為,而且心機深沉、在閥中權柄極大!”他真擔心陸雲以卵擊石、引火燒身。

  “那就更好了,”陸雲卻笑起來:“正好可以一箭雙雕!”

  陸信還要追問,陸雲卻打住了話頭,請父親上車再說。

  “你們先回去吧。”陸信卻搖搖頭,目光投向茅屋方向。

  “父親是否擔心那些屍首……”陸雲輕聲問道。

  “不錯,那些雜魚倒還好說,但有玄階強者死於當場……”陸信眉頭緊皺道:“會讓人懷疑到你的!”雖然不是說只有地階以上才能殺死玄階,但兩個玄階強者毫無反抗便被殺死,還是會讓人嚴重懷疑,是不是有地階出手!

  盡管大玄還沒出過二十歲以下的地階,但很多人都看到陸雲穿城而出,自然很容易聯想到他。且夏侯雷遇刺時,陸雲就在杭州,夏侯閥不可能不把目光對准陸雲!

  “哎……”略一尋思,陸信意識到事態嚴重,嘆息道:“應該讓為父出手才對!”

  “是,所以孩兒讓人請父親過來。”陸雲低眉順目道:“孩兒哪對付的了這麼多高手,都是父親大展神威,把他們干掉的。”

  “呃……”陸信差點沒被口水噎死,哭笑不得的指著陸雲道:“原來把老子喊來,是給你背鍋的!”

  “沒有父親這位地階宗師撐腰,孩兒哪敢亂來。”陸雲一副乖寶寶模樣。

  “信你才有鬼!”陸信瞪他一眼,笑罵道:“不過為父晉升地階之事,族中還無人知曉。”

  “那就讓他們知道一下。”陸雲看一眼陸瑛笑道:“看以後,誰還敢欺負我們姐倆兒。”

  “你就編排父親吧!”陸瑛伸手擰了陸雲一把,讓他這一打諢,她也終於從負面情緒中跳了出來。

  這正是陸雲的目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11:06 PM

  第四十二章 威懾

  陸信讓姐弟倆先回家,自己上到山頂,他本打算加工一下那些屍首,好看起來像是自己出的手。

  但當他看到那一地的死屍,神情不由呆滯了一下。“光被四表、化圓成方、浩然正氣……”

  這些人分明都是死於陸閥絕學天地正法之下,哪裡還用自己多此一舉。陸信不禁啞然失笑道:“這小子,果然一早就給我備好了黑鍋……”

  話雖如此,陸信卻感到無比欣慰,再沒有看到自己兒子成長,能讓他更高興的了。

  仔細檢查完現場,陸信沉思片刻,便轉身進了茅屋,在裡頭盤膝打坐,似乎沒有離去的意思。

  時光一點點流逝,漸漸日頭西斜,兩條被拉長的人影,順著山道登上了山頂。

  兩人一胖一瘦,胖的那個滿臉酒色財氣,穿著花裡胡哨的綢袍。瘦的那個神情彪悍、雙目精光閃爍,竟是位玄階強者。

  胖子搖著折扇,滿頭大汗的埋怨道:“豹子他們多大人了,怎麼還這麼不靠譜!成不成好歹跟府裡報個信,害的咱們多跑一趟。”

  “豹子做事向來周詳,”走這點路,對那位玄階強者自然不在話下。他神情嚴肅的搖頭道:“公子也是擔心別出了岔子,才讓咱們過來看看。”

  “能出什麼岔子?”在胖子看來,有兩個玄階強者壓陣,簡直天下大可去得!“一定是他們看那小娘們兒漂亮,光顧著享用去了!”說著,他目露淫光的嘿嘿笑道:“說不定咱能看到一副活春宮呢……”

  說話間,兩人到了茅屋旁。胖子躲在牆角,探長了脖子往屋前一看,登時魂不附體,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麼了?”瘦子奇怪的看他一眼,邁步繞過茅屋,立時也呆若木雞——只見他們口中的那個豹子,也就是那個大個子,和另外一名玄階強者,神態嚴肅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旁邊還有八九具屍首,有他們自己的人,也有人販子……

  “快走!”瘦子畢竟是老江湖,立馬意識到大事不妙,說著轉身就要逃走。

  “來了就留下吧!”一把威嚴的聲音憑空炸響,陸信出現在屋前。上一刻,他和瘦子還有六七丈距離。話音未落,便已經到了他身後,探手便將他凌空提起!

  瘦子下意識想要反抗,卻發現自己全身經脈凝窒,竟然一絲力氣也提不起來!

  “地階……”瘦子說出這兩個字,便昏迷了過去。

  那胖子連逃跑道勇氣都沒了,篩糠一般攤在地上,哆哆嗦嗦道:“饒,饒命……”

  陸信厭惡的看他一眼,冷聲道:“滾回去告訴陸楓,倘若再敢打我家人的主意,陸信必定將他碎屍萬段!滾!”

  胖子如蒙大赦,慌忙爬起來,連滾帶爬下山去了。

  。

  幾天前,陸楓定下毒計,要綁架陸雲姐弟,讓陸信把錢連本帶利吐回來。便安排豹子等人去找人販子勾兌此事。

  今日眼線來報,說那陸瑛在兩個黃階護衛的保護下,離開從善坊了。豹子和另一個玄階強者便立即出動!按說應該是手到擒來的,可等到下午,還沒有消息傳回,他便有些坐不住了。

  人往往就是這樣,一切順利的時候,不會考慮太多。可一旦遇到點狀況,便難免往壞處想了。陸楓這才意識到,陸信是夏侯閥的紅人,要是被他發現是自己指使的,到時候恐怕麻煩不小。

  當然,如果一切順利,這黑鍋自然有人販子來背,事後豹子自會殺人滅口,便可查無對證了。

  但前提是,不能出什麼岔子!

  陸楓越等越焦躁,終於忍不住派自己的幫閑胡三,和身邊最後一名玄階強者,去城外的伏牛山上,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兒。

  一直等到天黑,人終於回來了。胡三跌跌撞撞跑了進來,鞋都顧不上脫,便噗通跪在陸楓面前,身體篩糠一般哆嗦不停。

  借著燈光,看到那張滿是油汗的胖臉上,盡是驚慌之色。陸楓的心咯噔一聲,厲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公子,”胡三帶著哭腔道:“豹子他們被殺了,尤強也被陸信抓了!”

  “什麼?!”陸楓一陣天旋地轉,忙扶住幾案,失聲問道:“他們多少人?”

  “就陸信一個……”胡三顫聲道。

  “胡說!”陸楓斷不相信道:“他陸信又不是地階宗師,怎麼可能打得過我三名玄階強者?!”

  “他就是地階宗師……”胡三哀聲說道:“尤強在他手下,根本毫無反抗之力,他肯定有地階的實力!”緝事府將武者按天地玄黃劃分,雖然不過才二十年,但這個概念已經深入人心。胡三知道尤強乃玄階巔峰強者,陸信卻可以將其一舉成擒,便明白對方肯定到了緝事府劃分的地階水准。

  “什麼?!”陸楓一下癱坐回去,俊臉上一陣紅一陣青。他端起茶盞,想要掩飾一下自己的慌亂,卻手一抖,茶湯撒了一身。

  侍女想要向前打掃,卻被他粗暴的一腳踢開。“滾一邊去!”

  要知道,陸閥的地階宗師只有八位,全都被授予執事一職,在族中呼風喚雨、權勢過人!就因為他們是地階,是這世上十幾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絕頂高手!

  自己怎麼會稀裡糊塗,就惹上這樣一位呢?!盡管他相信陸信不敢來洛北找自己算賬,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得罪了一位地階宗師,未來的陸閥執事,陸楓就感覺頭痛無比。

  好一會兒,他才鎮定下來,仔細盤問事情經過。聽完胡三事無巨細的稟報,陸楓暗暗松了口氣,看來陸信也顧慮良多,不想聲張此事。

  “他雖然是地階宗師,可不過是旁系,也沒有執事的空位給他。比起我父親來,還是差的太遠。”陸楓自言自語道:“看來他也不敢鬧的太過,只敢殺我幾個人出氣……”

  “公子說的是。”胡三趕忙附和道:“真要鬧大了,沒他好果子吃!”

  “這事兒不會算完……”陸楓摩挲著下巴,目光閃爍道:“他肯定已經恨上我了,就算眼下不敢發作,早晚都是個禍害!”

  “公子不如稟報老爺,”胡三出謀劃策道:“就算陸信晉升地階,老爺想要干掉他也輕而易舉!”

  “不行!”陸楓卻斷然搖頭道:“至少現在不行!”說著,他郁卒的以手支額道:“窟窿沒堵上之前,我怎麼跟父親交代?!”說著重重嘆了口氣道:“而且我父親要是知道,我指使人去綁架族人,還不把我吊起來打?”

  “那倒是……”胡三點點頭,陸楓干的那些事兒,全都瞞著陸儉。要是讓陸儉知道他如此肆意妄為,肯定輕饒不了他。

  而且,陸信抓了尤強,陸楓哪裡還敢跟陸儉顛倒黑白?事情鬧大了,人家把尤強往三畏堂一送,就算陸儉也護不住陸楓!

  “去跟何管事、柴管事說,兩邊都加加緊,”陸楓有氣無力的下令道:“我這邊也變賣變賣,看看能湊多少錢,爭取一個月把窟窿填上……”

  “是。”胡三點頭應下。

  “這段時間,讓下面人不要去南邊,”陸楓的心在滴血,別說他手下爪牙被人殺了個精光,就算那些人沒死,又怎是地階宗師的對手?堂堂陸大公子,何曾被人嚇得門都不敢出?他的目光漸漸陰毒起來道:“等本公子過去難關,看我怎麼慢慢收拾他!”

  “那就讓他再蹦跶兩天……”胡三忙湊趣兒道:“咱們秋後再算賬!”

  “嗯。”陸楓點點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茶漬,勃然變色道:“人都死哪去了,還不趕緊給本公子更衣!”

  兩個俏婢趕緊進來,侍奉這喜怒無常的主子。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11:09 PM

  第四十三章 第二步

  雖然當事雙方出於不同目的,都不想聲張此事。但這裡是京城,十一條漢子死在伏牛山,還是引起了一絲波瀾。

  翌日清晨,陸楓便派人出城,將屍首偷偷掩埋。雖然這年代人命輕賤,只要死的不是士族,都算不上什麼大事。但畢竟這麼多人非正常死亡,官府要是查問起來,免不了會驚動閥中長輩,著實沒法交代。

  陸楓派出去的十幾個家丁,將屍首草草埋在伏牛山,便匆匆離開。

  一個時辰後,其中一名家丁居然去而復返,還帶著幾名通體黑色官袍,頭戴黑色直檐錐帽的緝事府官員。

  “就是這兒。”那家丁指了指埋人的地方。他換了身衣裳,頭戴著鬥笠,似乎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挖。”一名頭目沉聲下令,其余幾名緝事府官員,便用鐵锨將松軟的地面鏟開。只挖了一锨,眾人便看到一條胳膊露了出來。

  不一會兒,所有的屍首都被挖出,雖然已經開始發臭,但依然能清晰的看出這些人本來的面貌。陸楓的人辦事十分潦草,非但挖坑不用心,甚至連屍體都懶得處理。

  那名頭目用手帕捂著鼻子,到了那些屍首旁,仔細檢視一番,起身丟掉手帕,對那家丁淡淡道:“不錯,明日去緝事府領二等賞。”

  “是!”那家丁登時笑逐顏開,作為緝事府安插在陸閥的眼線,他時不時便能領到賞賜,可通常都是四五等的小恩小惠,就連三等賞賜都沒得到過,遑論二等。

  然後,緝事府的人便將那些屍首裝上馬車,運回了城中。

  馬車入城過橋到了洛北,進了皇城西南角,一處黑牆黑瓦的建築群。這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緝事府衙門!

  將馬車停在衙門內的大坪上,緝事府官員進去稟報。過了好一會兒,已經被降為七品緝事,但仍暫管緝事府的林朝,在一眾緝事府官員的簇擁下,來到馬車前。

  雖然被降了職,林朝依然在緝事府擁有極高的權威,他查看屍首時,所有人都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他那威嚴無比的神情,和在左延慶面前的低眉順目,完全判若兩人。

  仔細看了看那些屍首,林朝點點頭道:“是陸閥的天地正法,而且是地階才能辦到的。”說著,他沉聲問道:“是哪個陸閥執事所為?”

  “回稟提督!具體是誰所為,還需要進一步追查。”手下當然稱呼照舊,趕忙答道:“目前查明的是,這些人是昨日下午,死在伏牛山上的。其中有五個是人販子。還有陸閥的兩名玄階教頭,兩名黃階護衛,兩名普通家丁。這些人都是陸儉之子陸楓的人。也是陸楓派人把他們掩埋的。”

  “這就有意思了……”林朝摩挲著整齊的短須,喃喃道:“陸儉兒子的手下,居然和人販子混在一起,而且被陸閥的執事所殺。看來陸閥裡頭,有好戲要上演了。”地階宗師位高權重,是不可能輕易出手的。何況陸閥詩書傳家,最講仁恕,下此重手肯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查一查,昨日那段時間。”林朝沉聲下令:“是陸閥哪個執事出城!”

  “是!”手下沉聲領命。

  說完,林朝轉身離開。手下人將兩名玄階強者的屍首,送去衙門內的冰窖保存起來,至於其他屍首,便送回伏牛山重新掩埋起來。自始至終,他們都沒有通知洛都總管府或刑部的意思……

  緝事府的真正使命,乃是監控七大門閥,幫皇上掌握他們所有的動態和矛盾,充當維護皇權正統的急先鋒!至於其他的事情,他們沒有半點興趣。

  。

  陸雲並不知道,他殺的那些人,已經被擺在緝事府提督面前。不過就算知道,他也不會緊張。因為他動手之前,就已經想到紙裡包不住火。在他看來,就算被人知道,也是利大於弊、無傷大雅的。

  他已經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對付陸楓上了。

  一是陸楓敢對陸瑛下手,觸動了他的逆鱗。二是干掉陸楓可以幫助他實現自己復仇計劃的第二步!

  陸雲復仇計劃的第二步,便是在明年的九品官人評級中,獲得一品!同時幫陸信爭取閥主之位!

  只有成為大玄朝開國以來第一個一品人物,他才能名揚天下,成為各大勢力追逐的目標!才能真正有資格,去撬動大玄朝壁壘森嚴的政壇……

  而要想有資格獲評上品,就必須得到家族的推薦!陸閥統共有四個名額,卻早已被洛北的嫡系內定了!

  前些天,陸雲跟隨陸信拜訪長輩,對那四個名字自然耳熟能詳!

  陸林!陸柏!陸楓!陸松!

  這四人號稱是陸閥的四大公子,已經被長老們定為明年參與上品評級的人選!他們不出問題,旁人就根本沒有機會!

  陸雲想要上位,首先就要讓其中一人下馬。他正舉棋不定,不知該對哪一個下手,陸楓就一頭撞上來!這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

  而且,他已經對陸楓進行了初步的調查,自然知道陸楓的父親陸儉,便是管理賬務院的陸閥執事!

  陸信已經是地階宗師,但跟陸雲面臨的難題一樣,八大執事一個蘿蔔一個坑。只有執事位子空出一個,他才有機會遞補上去!只有當上執事,才能成為閥主候選人之一!

  父子兩人的前程,全都落在這陸楓身上,不把他搞掉,簡直對不起老天爺!

  。

  這天上午,陸雲到了與從善坊相隔兩個街坊的立德坊。

  與從善坊一樣,立德坊也是陸閥在洛南的八大坊之一,其內住滿了陸閥的旁系、部曲、門下。

  不過陸雲顯然還不夠有名,他在坊中徜徉許久,族人們只是紛紛側目,並沒人上前打招呼。因為人家根本不認識,這位俊美的少年郎到底是哪家的子弟。

  這讓陸雲略略有些尷尬,他還以為剛進京時,祖父開流水席宴請族人,怎麼也能有人認出自己呢。卻沒想到,陸閥實在太大,僅京城就有五萬人之多,陸向開了一天的流水席,充其量不過有數百人到場,而且很多人根本就湊不到他面前,哪有那麼多人認識他?

  陸雲只好放下矜持,准備向一名相貌和善的大嬸兒問路,便聽身後一聲驚喜的呼喚:“這不是雲少爺!”

  聽到那聲音,陸雲暗暗松了口氣,如釋重負的向那大嬸兒道了聲謝。他著實有些社交恐懼症,尤其是和陌生人接觸,總是會莫名的緊張。不然,當初去跟那黎大隱見面前,他也不至於閉目假寐那麼長時間。那根本就是在自我催眠!

  陸雲轉回頭,便見一個穿著藏藍色管家服飾的男子,正一臉驚喜的向自己走來。

  這正是他在余慶房遇到的幾名管家之一,當時陸雲留心他們拿出的條子,記住了此人的主家在立德坊,乃新上任的門下省給事郎,名喚陸侑。可他記性再好,也不知道陸侑的管家叫什麼啊?

  於是陸雲略略尷尬的立在那裡,等著對方開口。為了掩飾內疚,他還努力的擠出了一絲微笑。

  那管家到了陸雲面前,忙不迭行禮道:“還沒來得及專程去跟公子道謝,卻在這遇上了。”說著便熱情邀請道:“快快家裡請,我家老爺說了好幾次,要請公子來家坐坐呢。”

  “今日來的匆忙,兩手空空,還是改日再登門拜訪吧。”陸雲微微搖頭,示意他不必客氣。“能借一步說話嗎?”

  “聽公子的。”那管家點點頭,和陸雲到路邊茶攤坐下,要了一壺茶水,幾樣茶點。他一邊為陸雲張羅,一邊問道:“公子有何指教?”

  “你們被余慶房拖欠了多長時間?”陸雲輕聲問道。

  “這……”那管家愣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答道:“有兩個多月了。”

  “以前都這樣嗎?”陸雲呷一口茶水。

  “不是。”那管家嘆氣道:“不瞞公子說,我們家實在揭不開鍋了,為了能把錢要下來,小人

  不知打聽了多少人,都說從來沒有這樣過。之前就算拖一拖,只要打點一下,很快就發下來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11:12 PM

  第四十四章 盯梢

  烈日炎炎,大槐樹下的茶攤上,倒是一片難得的陰涼。

  “你們送禮了?”擱下茶杯,陸雲又問道。

  “怎麼可能沒送!”那管家提起這茬兒,就氣不打一處來道:“幾個管事的都吃了禮,可什麼用也沒有,該拖還是拖!”

  “是只拖了咱們幾家,還是……”陸雲又問道。

  “可不止咱們幾家,也不只是安家費,”那管家打開了話匣子道:“每次去都會遇上好幾撥要錢的,都是咱們南邊的!”氣憤道:“北邊的幾乎沒有拖欠,他娘的就是欺負人!”

  陸雲點點頭,他已經問完了。但也不好馬上就走,便耐著性子又坐了一會。

  “公子,”見他不再發問,那管家便有些擔心的問道:“那天之後,他們沒找你家麻煩吧?”

  “沒有。”陸雲搖搖頭。

  “那就好那就好,”那管家著實松了口氣,那天之後,他一直擔心,會遭到北邊的報復。但既然陸雲都沒事兒,想必自家就更沒問題了。

  “對了,還有件事,你可否了解。”最後,陸雲輕聲問道:“陸閥的粥廠歸誰負責。”

  “聽說也是余慶房。”那管家整天往賬務院跑,要錢的本事不行,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不過不是姓周的管,而是那天不在場的一個柴管事負責。”

  陸雲滿意的點點頭。又坐了一會,他便起身告辭,那管家再次向他道謝,目送陸雲離去。

  走出好遠,陸雲突然想到,自己又忘了問人家名字,不禁又歉疚的嘆了口氣。

  從立德坊出來,他又去了忠孝坊,這裡同樣是陸閥洛南八坊之一。這次陸雲的表現要好很多,他直接打聽到一戶人家門口,點名要見他們管家。那位管家自然也是當日的幾人之一,見面後,陸雲又把同樣的問題拋出來,得到的答案如出一轍。

  離開忠孝坊,陸雲陷入了沉思。陸閥號稱詩書傳家,對待下面人向來以慷慨著稱。他們給族人的安家費,乃八大家族中最豐厚的。按理說,賑災這種門面事,更沒有道理甘居人後了……

  想到入城時,那些災民的對話,陸雲不禁暗嘆:‘那哪是甘居人後,分明是丟人現眼!’

  ‘就算是貪污,也不至於如此急不可耐,這樣很容易惹出麻煩的。’陸雲托著下頜,暗暗尋思道:‘似乎是出了什麼意外,讓他們不得不這樣做……’

  聯想到那何管事不願事情泄漏,以及大個子說陸楓有個大窟窿要堵。陸雲幾乎可以斷定,這兩個月來,余慶房大肆克扣拖欠起錢款,肯定是瞞著上頭,而且和陸楓有關!

  這時,幾個災民端著破碗到他面前乞討。漯河上幾處橋梁都有官差把守,不許災民到洛北去,他們只能在洛南乞討。

  陸雲摸出錢囊,一個碗裡放了幾枚銅錢,幾個災民自然千恩萬謝。

  “不用客氣,”陸雲看著他們,不動聲色的問道:“京城不是開了好些粥廠嗎?為何還需沿街乞討?”

  “哎,公子爺。京城內外統共三十六處粥廠,像我們這樣逃難進京的,怕不得有二十萬。哪裡都是五六千人排隊,一天能排上一碗就不錯了,哪能夠吃啊……”

  “是啊,有些粥廠的粥,還清湯寡水,根本不頂事兒!”災民們憤憤道:“就好比……”他們見陸雲一副世家公子模樣,唯恐說錯了話,趕忙硬生生打住。

  “好比陸閥的粥廠?”陸雲卻替他們說道。

  “公子是陸閥的人吧……”災民們整天走街串巷,自然曉得這一帶幾個坊,住的大都是姓陸的。

  “但說無妨,”陸雲說著,又摸出一把銅錢,放到他們的碗裡。

  “謝公子爺,公子爺真是好人啊!”幾個災民高興的道謝連連,便接著道:“其實陸閥的粥廠一開始是極好的,可沒幾天功夫,他們鍋裡的粥,就眼見著越來越稀。到後來,就直接是清湯寡水了……”

  “有人比較過,夏侯閥熬一鍋粥的米,陸閥能熬十鍋都用不了……”災民們說著卻又氣餒道:“不過那又如何?本來就是人家施舍的,咱們沒資格挑肥揀瘦……”

  。

  ‘又是兩個月……’陸雲走出老遠,腦海中還不斷盤旋著幾個管家和災民的話。余慶房開始克扣拖欠是從兩個月前。粥廠開設也是在兩個月前,按照災民的說法,陸閥的粥廠開設沒幾天,就開始不斷減料。

  所以,陸閥粥廠減料的時間,差不多也是兩個月。

  ‘兩個月,兩個月……’陸雲眉頭緊擰道:“兩個月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兩個月前,最大的事情自然就是黃河決口,可這跟陸閥的人有什麼關系?

  陸雲一時無法想透,但這兩件事肯定存在聯系!要想知道其中的聯系,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當事者開口!

  陸雲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何管事,但轉念一想,出了那檔子事兒,估計姓何的最近是不敢離開陸坊了。那裡可是有天階大宗師坐鎮的,哪怕他不要命的用出十成功力,也依然不敢造次。

  所以,他把目光落在了那位柴管事身上……

  雖然陸楓吩咐下面,近日輕易不要到洛南去,但柴管事管著給陸閥的各處粥廠放糧,哪能一直待在洛北?

  以陸雲的本事,要在洛南抓個柴管事自然易如反掌,但問題是那樣就打草驚蛇了。陸雲已經盤算清楚,要想不動聲色干掉陸楓,在發難之前,一切行動都絕對不能驚動任何人。否則對方很容易就可以毀滅證據,讓他的算計落空。

  畢竟以陸雲和他父親眼下的地位,是不可能強行推動陸閥,去查余慶房的賬目。就算陸信豁出去把事情捅到宗主那裡,對方也很可能從容銷毀證據,把事情掩蓋過去。

  陸楓的父親陸儉,可是賬務院執事,如果他出手的話,至少可以保證陸楓不受牽連。不過陸雲基本可以斷定,這件事陸儉應該不知情,否則以他堂堂陸閥執事的老辣,就算是要中飽私囊,也斷不會干出從災民口中奪食,這種丟人現眼、惹火燒身的蠢事的。

  陸雲最擔心的是,陸楓綁架失敗之後,會頂不住壓力,向陸儉如實坦白。但從陸閥各處的粥廠,依然變本加厲的清湯寡水來看,陸儉應該還被蒙在鼓裡……

  所以,必須要讓陸儉一直被蒙在鼓裡,必須要讓陸楓和柴管事毫無察覺,才能用最小的代價達到目的!

  為了不出狀況,陸雲親自出馬,盯梢柴管事。憑借過去多年,刻苦研習的易容術,陸雲每次盯梢,都是以不同面貌出現。有時候是走街串巷的貨郎,有時候是輕搖折扇的書生,有時候則是給主人家跑腿的小廝……

  柴管事果然毫無所覺,每天按部就班,早晨城門一開,就坐船出城去二十裡外的通洛倉,提取賑災的糧食。

  通洛倉位於洛陽城外不遠處的邙山上,洛河之畔,乃大玄京郊九大倉城之一。從南方運來的漕糧,由汴渠運至洛陽,便在城外卸船,置入各大倉城中儲存備用。各閥都有單獨的倉城,通洛倉便屬於陸閥。

  通洛倉的倉城呈正方形,四面各長一裡,城牆又高又厚,女牆箭樓齊備,有水門直通城內。城內倉窖八百余口,共儲糧食六十萬石,可供京中的陸閥全體成員消耗三年。每月,都有若干船只在此裝滿糧食,運送到洛陽城內,分發給陸閥子弟。

  因為賑災並非常態,所以不是按月發放,而是按照閥中規定的數目,每天提出兩百石大米,交由柴管事運送回城,分發到洛南各處粥廠之中。

  開始幾天,還有陸閥的子弟跟船監督,但見一切按部就班,沒有什麼亂子,也就放手讓柴管事自己負責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11:21 PM

  第四十五章 通洛倉

  作為陸閥的糧草重地,通洛倉駐扎著兩千部曲日夜守護,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是以陸雲也不敢接近倉城,只能租了條小船,在洛河上靜候。差不多等了一個時辰,便看到柴管事的大船,緩緩從通洛倉水門駛出。那船身明顯比原先低了很多,顯然是載滿糧草的緣故。

  眼看著那船從漕渠進入洛河,往洛陽方向駛去。陸雲便劃著船,遠遠跟在後頭。洛河上船來船往,倒也不用擔心引起對方的注意。

  柴管事的船一進城,便在南岸最東面的常通碼頭停下。碼頭上,早有兩輛繪有陸閥族徽的馬車候在那裡,陸閥的家丁將糧食從船上卸下,兩輛馬車裝滿糧食,便往洛南的各處陸閥粥廠放糧去了。柴管事卻並不下船,而是跟著船繼續前行。

  第一次盯梢時,陸雲還以為柴管事會在城內別的碼頭繼續卸貨,因為從船的吃水線變化就能看出,船艙裡的糧食,頂多被卸下了十分之一,還余下的九成糧食呢。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柴管事的船根本沒再停留,而是直接穿城而過,一直到城外十幾裡地的一個小碼頭停下。

  小碼頭上人跡罕至,只有一艘貨船停在那裡,船上幾個商人模樣的家伙,帶著一幫伙計翹首以待。

  柴管事的船一到,幾個商人便趕緊吩咐,將船並過去。水手用纜繩將兩條船牢牢系緊,擱上踏板,便開始將柴管事船上的糧食轉運到貨船上。

  陸雲這下徹底明白了,原來九成的糧食,都被這廝倒賣掉了!

  怕引起對方注意,陸雲沒法停留,只能繼續前行。與兩船擦肩而過時,他目不斜視,卻將真氣凝聚在耳朵,把船上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還有什麼好數的?”這個帶著關中口音的是柴管事。“兩百四十袋,一百二十石,每天不都是這樣。”

  “可不是信不過大管事,”便聽個商人陪笑道:“現在大米比錢貴,咱們怕多出幾袋,短了您的就罪過了!”

  “哈哈哈,說得好!”柴管事大笑起來道:“東邊的糧價一天一跳,咱們也該再漲一漲了!”

  “別啊!”幾個商人看他坐地起價,趕忙叫苦不迭道:“我們就是給你老跑個腿,拋掉打點花銷,一石米賺不了百十錢……”

  “瞎說八道……”柴管事根本不信。

  再後頭的對話,陸雲就聽不見了。

  。

  連著跟了柴管事兩天,陸雲已經摸清了很多事。諸如,他每天都用同一條船運糧,而且船上只有六七個人。顯然,這是為了避免人多嘴雜,柴管事只敢讓自己的心腹跟船。

  而且這六七人裡,還有五個人需要操船,即是說,在船上可以自由走動的,除了柴管事,就只有一兩個人了……這讓陸雲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明天他要偷偷上船!

  還是那句話,風險不在於人身安全,而是一旦被察覺,整個計劃很可能就會泡湯!

  謹慎起見,陸雲半夜就潛入洛北的陸閥碼頭,避開守衛,偷偷溜上了那條船。船上有水手在睡覺,但只要陸雲願意,他一點腳步聲,甚至連呼吸聲,都不會發出……

  陸雲像游魂一樣走到三個水手身前,點了他們的昏睡穴,三人的呼嚕聲登時此起彼伏,碼頭上都聽得清清楚楚。

  “娘的,睡得可真香!”碼頭上值守的陸閥家兵,聽得十分郁悶。

  震天的呼嚕聲中,陸雲在空蕩蕩船艙轉了一圈,選定了一個位置。只見他俯下身,手按在地板上,略略一運力,一條地板上的木楔子,便被無聲無息拔了出來。

  待那八尺長一尺寬的一片船板被掀開,便看到了船底的龍骨。龍骨和船板之間,有不到一尺高的空隙,這樣就算船底滲水,也不會弄濕了上頭的糧食。陸雲也不嫌那裡潮濕狹小,將身體整個藏了進去,然後蓋上了船板,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動不動任時間流逝。

  天亮,柴管事和三個手下如期而至,把三個還在酣睡的水手喊起來。“真真他娘的能睡?!”

  三個水手揉著惺忪的睡眼爬起來,都感覺自己睡了個平生難得的好覺。又過了片刻,船只便緩緩駛離了碼頭,沒有任何人發現,地上的船板中,有一塊沒了木楔,自然更不會發現藏身於下的陸雲。

  船板下,陸雲運足耳聽力,船上所有的聲音都盡收耳底。

  便聽船艙裡,一個手下對那柴管事道:“公子那邊昨天又催了,咱們能在一個月之內把錢湊齊嗎?”

  “老子也急,可他娘的已經把九成糧食都賣出去了,總不能讓粥廠煮清水吧?”柴管事郁卒道:“他娘的,還是得讓姓侯的他們提價,不然咱們就賣給別家去!”

  “哎,只能如此了……”那手下嘟囔道:“這麼大窟窿讓咱們填,還催的這麼急!公子也不想想,要是出了什麼簍子,他能逃得過去嗎?”

  “真出了簍子,”柴管事語帶凄涼道:“當然是咱們這些蛀蟲在搗鬼,跟公子沒有半分關系。”

  “啊!”手下震驚道:“你老就心甘情願被這黑鍋?”

  “不然咋地?”柴管事低聲道:“這次在東邊買地,弄了個血本無歸,不把窟窿填上,等年中一對賬,咱們也逃不了一死。”頓一頓,他苦笑道:“公子早就把話挑明了,要是真出了事兒,這個黑鍋就得咱們來背,要是把他牽扯進去,咱們全家老小都得死……”

  “問題是咱們背的動嗎?”手下語帶悲憤道。

  “背不動也得背,”柴管事倒是看得明白,苦笑道:“真要事發,大老爺能看著他兒子賠進去?肯定會大事化小,殺了咱們就了賬。”

  “哎,當初就不該聽公子的鬼話,跟著瞎摻和什麼?!”手下帶著哭腔道:“什麼買了地中上桑苗,轉手一賣,就可以賺上十倍……這下可好,血本無歸不說,還得把命搭上!”

  “行了,別那麼沒出息!”柴管事話雖如此,語氣卻愈加消沉道:“誰能料到新修的河堤,轉年就垮塌了呢?這都是命啊……”意識到自己是要給下面人打氣的,他趕忙振奮精神道:“再說,咱們也不大可能出事兒!那邊有公子盯著,上頭派的人一過河,咱們立馬就往鍋裡加米,他們能看出什麼來?”

  “也是,”那手下略略振作道:“賣出去的糧食,都算到災民肚子裡了,只要不抓現行,誰也查不出問題!”

  兩人都不想再談這個沉重的話題,便把話頭轉到風月之事上。手下說起了洛河邊,新開的一家青樓不錯,提議晚上去醉生夢死一番。

  柴管事一開始是拒絕的,覺著該聽的公子吩咐,最近不要出門。手下卻說,不知啥時候就被砍頭,還是及時行樂吧。柴管事想了想,便同意了。

  說著話,船到了通洛倉,兩人便打住話頭,出倉應付守衛去了。

  接下來便是進城裝船。兩個月來,每天都會這樣重復一次,所有人都輕車熟路,沒有任何廢話。

  一如往常,載滿了糧食的大船,駛離通洛倉,在常通碼頭卸下兩車大米,然後便穿城而出,駛向城外的小碼頭。

  碼頭上,還是昨日的貨船,昨日的商人,一切都跟昨天一模一樣。將糧食轉船時,柴管事又提起提價的事情,這次他態度極為強硬,終於逼迫對方,每石大米讓了兩百五十錢。對方十分肉疼,柴管事卻一點都不滿足。不過他也知道這種事,不能一蹴而就,還得跟對方慢慢磨……

  回城的船上,柴管事讓那手下將矮幾搬過來,便跪坐在滿是米粒的船艙中,掏出了一本賬冊和一支毛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3 11:23 PM

  第四十六章 無知

  陸雲一動不動躺在船板下。

  有米粒順著船縫兒落在他的臉上,他卻眼都不眨,目光透過船縫兒,緊緊盯著那柴管事。

  便見柴管事用舌頭舔了舔筆尖,便在賬冊上寫起字來,至於寫的是什麼,陸雲無從知曉,但也能猜到,肯定是今日出貨的賬目。只見柴管事記了幾筆便停下,合上賬冊長吁短嘆一陣,便解開袍子前襟,只見他上衣的內襯裡,有個隱蔽的夾層,柴管事將賬冊放入其中,又細心的打了個樣式特別的結。這才系上紐扣,輕輕捋平了上衣。

  陸雲目不轉瞬,把柴管事所有的動作都印在腦海中。

  船到了洛北的陸閥碼頭,柴管事留下三個水手看船,帶著另外三人離開了。

  陸雲又耐心的等到天黑,終於熬到水手睡著,待三個呼嚕聲有節律的響起,他才無聲的推起船板,離開躲藏了一整天的地方。陸雲信手又點了三個水手的昏睡穴,在震天的呼嚕聲中,他將手中的幾個木楔子,打回了那條船板。

  待一切復原,再不留一點痕跡,他才躡手躡腳出了船艙。運起功力觀察片刻,趁著巡夜家兵走開的空檔,無聲無息回到了岸上,轉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

  離開碼頭,陸雲並沒有往南,而是繼續往北。

  此時,城中早已宵禁,洛北各坊大門緊閉,街道上除了巡夜的官兵,再沒有一個人影。

  陸雲隱身黑暗之中,不疾不徐穿行在縱橫交錯的街道上,避過幾波巡邏隊之後,他來到了敬信坊外。

  這幾天,陸雲早就打聽清楚,陸楓和他的父親便住在此中。

  耐心等待巡夜官兵走遠,陸雲便縱身一躍,身體掛在了高高的坊牆上。只見他的手腳仿佛吸盤一般,緊緊貼在光滑的牆壁上,活像一只大壁虎,輕輕松松便攀上了三丈高的牆頭。

  伏在牆頭上觀察片刻,陸雲又如法炮制,壁虎一般從牆頭上游了下來。

  進去第一家就是陸儉的府邸,陸雲落在了府中後花園。躲在一株矮樹後,他略一調息,便毅然將功力提到了八成!

  因為陸儉是十多年的地階宗師,此時肯定在打坐修行!陸雲很清楚,這時宗師的感官會變得無比靈敏,稍有異常便會心生警兆。否則陸雲也不會在進入宗師境界後,一次都沒有被保叔偷襲成功。

  陸雲能清晰感到,被壓制的真氣從祖竅穴奔湧而出,順著全身經絡,歡呼著奔向自己的四肢百骸!他整個人就像煥然新生,每一處經脈都充斥著無窮的力量,仿佛舉手投足便能排山倒海一般。

  這種無與倫比的力量感,讓他深深沉醉,哪怕事後會遭到痛不欲生的反噬,他依然甘之若飴!

  此刻,陸雲的身體,仿佛與天地融為了一體,哪怕被人看到,對方也會以為是不是自己眼花。他全部的感官,更是提高到極點,在他的眼中,黑暗中的一切都纖毫畢現。在他的耳中,仿佛整個院子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在他的感知中,時間的流速都仿佛變慢了一般。一只螢火蟲從他眼前飛過,陸雲甚至能清晰看到它扇動翅膀的每一下,那本應常亮的螢火,也變得晦明晦暗起來……

  略略適應一下自己的新狀態,陸雲便向此間主人的住處走去。確實是走,不是跑,也不是飛掠,因為那樣會帶出破風聲,肯定被陸儉察覺!

  便見陸雲仿若閑庭信步,走在月下花蔭之中,看似極為悠閑。其實他警覺到了極點,只要有任何人出現,都會被他提前察覺。除非那人是天階大宗師……

  經過正院時,陸雲清晰感覺到,此中有一股輕微到無法察覺,卻又悠長無比的氣息。

  陸雲知道,那肯定是陸儉無疑。他不禁更加小心,只待那呼吸聲有一絲變化,便立即放棄行動,撤出洛北!就算陸儉奈何不了他,可附近還有個天階大宗師,會隨時殺到呢!

  幸好,對方並沒有察覺到他,一直到陸雲走遠,陸儉的氣息都沒有絲毫變化……

  既然確定陸儉住在正院,陸雲便知道陸楓應該在別處。道理很簡單,那表裡不一的家伙,肯定不想讓他父親察覺到自己的齷齪事,自然會有多遠躲多遠。

  陸雲漸漸遠離正院,正准備一間一間的尋找,突然聽到一聲似有若無的女子慘叫聲。陸雲不禁心中一緊,這動靜可不小,就算離得很遠,陸儉也應該能聽到才是!

  他立即藏身於隱蔽處,屏住呼吸等待陸儉的反應。誰知左等右等,也不見正院有任何動靜,倒是那女子的慘叫聲,時不時會飄到他的耳中。這讓陸雲很是詫異,難道陸儉沒聽到那一聲?亦或是……習以為常了?

  陸雲不禁惡感頓生,心說果然有其子必有其父,府中有人如此殘害婦女,陸儉居然坐視不理!實在是喪盡天良!

  而且敢在陸儉府上,如此瘋狂傷害婦女的,八成就是陸楓!

  陸雲便尋著那女子的聲音,到了府中的東跨院,無聲無息翻牆而入,果然看到北屋中亮著燈。兩條拉長的人影映在窗紙上,顯然是男子的那個,惡狠狠壓在女子身上,全身都在不斷用力,口中還凶狠的低喝道:“干死你,干死你!”

  陸雲一陣心煩意亂,他自問正義感這東西,跟自己沒有一文錢關系,卻忍不住想要看看裡頭,到底那可憐的女子,遭受了何等虐待。

  終於,在一種莫名力量的支配下,他的視線透過支起的一扇隔窗,落在了那兩人身上。

  只見紅燭高照下,兩具赤條條、白淨淨的身子緊貼在一起,女子俯跪於地,男子直挺著上身在她的背後咬牙切齒的聳動著,雙手探過女子光滑的後背,狠狠地抓著她胸前堆雪般的一雙。

  那女子面似火燒,臉上的表情又是痛苦,又是享受,口中不斷發出讓陸雲誤會的那種聲音……但以陸雲絕佳的聽力,可以判斷出,她並非起初出聲的那個女子。

  陸雲不由瞪大了眼睛,看著那雪白之上的兩點艷紅,隨著男子的蹂躪,在燭光中不斷跳動,紅的那樣奪目,那樣灼人!讓他的呼吸,都不由自主粗重起來。一股熱氣從下丹田升騰而起,陸雲感到自己的臉,燙的能煎熟雞蛋。

  剎那間,只在皇極洞玄功上見過的畫面,在他眼前浮現出來!陸雲這才知道,原來兩人是在雙修……這還是他頭一次看到男女**的實景。但不知為何,兩人氣息散亂,尤其是那女子,身上半點內力都沒有,完全不符合皇極洞玄功上所說的‘陰陽和合、男女俱仙’之意啊!

  更讓陸雲無法理解的是,兩人身邊還躺著個另一個赤條條的女子,只見她與跪在那裡承受雙修的女子,面目別無二致,不過卻雙目緊閉,一臉疲憊的樣子,只有胸口在不斷起伏……真不知雙修為何會多出一人,難道是三修不成?

  片刻的失神之後,陸雲猛然警醒,強迫自己收回目光,趕緊手掐印訣,默念一段清心咒,這才將那股莫名的燥意壓了下去,神智恢復了清明。

  “該死!”陸雲暗罵自己一聲,方才自己氣息混亂,若非被那兩人**的聲音掩蓋,很可能就會被陸儉察覺到了!

  強壓住再看下去的衝動,陸雲運轉真氣,保持內心清明,摸到隔壁的書房。前日裡,他來洛北遠遠看過陸楓一眼,已經確定那男子,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書房裡漆黑一片,但對陸雲沒有任何障礙。他在房間內掃視一圈,便確定了幾個可能藏東西的地方,一番翻檢,果然找到了十幾本春宮圖冊、幾瓶不明用途的藥物,還有若干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譬如串成一串的珊瑚珠;狀如蠶豆、內部空心、裝有水銀的小銅珠;山羊眼睫毛做成的小圈;一看就戴不到任何一根手指上的粗大玉環……

  陸雲不禁汗顏,果然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這些玩意兒,自己竟然一樣都不認識……

  好學的少年,仔細記住了每一樣事物的模樣,准備回頭去弄個清楚,便將那些東西放回原處,繼續在書房中搜尋起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4 07:22 PM

  第四十七章 上朝

  陸雲在屋裡找了一圈,除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兒,並沒找到任何自己需要的東西。

  但他並不氣餒,盤膝坐在矮榻上,思索起陸楓會把東西藏在何處。

  應該不至於貼身收著,陸雲方才看到陸楓從裡到外的衣裳,全都胡亂丟在地上。也不應該藏在臥室,那麼多女人在裡頭進進出出,換做是誰都不會放心。

  所以,應該還是在這書房之內。陸雲閉目把屋裡的構造陳設投影在腦海中,自己想像成陸楓,看看自己會把最秘密的東西藏在哪裡?

  陸雲緩緩將手放在矮榻上,掀開軟墊仔細摸索起來,果然讓他發現了一道不同尋常的縫隙。

  陸雲心中一喜,大家果然想到一塊去了!

  他又在矮榻上摸索一陣,終於發現塌底有一個小小的凸起,陸雲將坐褥蓋在那道縫隙上,用力按了那凸起一下,便感到坐褥下有什麼東西緩緩打開。等裡面完全沒了聲音,他掀開坐褥,便看到一個書本大小的暗格。

  暗格中,只有一個大信封,陸雲拿起信封,往外一倒,一張輕飄飄的字據便落在他的手中。

  黑暗中,陸雲分明看到那上面頂頭寫著兩個大字——地契!

  陸雲心中一喜,趕忙看下去,面上喜色更重!他將那張地契收入袖中,再把信封放回暗格,扳動機括,關上暗格,鋪好坐褥。最後起身仔細審視一遍,確定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便悄悄推門出去。

  離開院子時,他仍能清清楚楚聽到那女子的叫聲,還有陸楓惡狠狠的低吼聲。“干死你,干死你……”

  陸雲搖搖頭,沒有再折回,而是徑直從東院躍牆出去,消失在敬信坊中。

  。

  第二天是大朝的日子。

  大玄制度,朝會分常朝、大朝和會朝。常朝三日一朝,大朝每月朔望各一次,會朝則在每年正月初一舉行一次。

  按例,京官五品以上,可以參加常朝。但通常,只有五省六部十一寺的正副長官,和十二衛將軍、大將軍,以及左右備身府和左右監門府的將軍,還有御史台的言官常列朝班。像陸信這樣的衙門五把手,雖然品級夠了,但只有有事奏稟時,才能參加常朝。

  會朝時,在京九品以上官員、地方上的州郡大員、藩國臣屬使節、致仕的勛臣耋老都要參加,場面無比隆重,是天下臣子朝拜皇帝陛下的日子。

  大朝在常朝和會朝之間,比常朝隆重,但沒有會朝鋪張,不會有退休老干部和外國使節。但京官七品以上,無故不得缺席,否則便會被視為蔑視君上,有可能遭到重處。

  所以這天四更時,陸信便起床准備上朝了。

  陸雲和陸瑛也過來侍奉父親穿戴,陸信看著哈欠連連的女兒,眼圈烏黑的兒子,心下不忍道:“回去睡吧,這裡有下人侍奉便可。”

  陸瑛笑著替下丫鬟,為陸信梳頭道:“父親要上朝,我們都激動的睡不著。”

  “瞎說。”陸信笑罵道:“為父又不是頭一回上朝了……”

  陸雲以為陸信指的是,之前一兩個月的事兒。卻見陸瑛一邊熟練地為父親挽好發髻,插上簪子,一邊輕笑道:“那時候女兒還小,都記不清了。”

  陸雲愣了一下,沒想到陸信十年前就是參朝官,這可要好好問問,當然不是這會兒……

  等到收拾停當,陸雲捧著陸信的官帽,送父親到門口。陸雲好奇問陸信,為何既不騎馬,也不帶從人,就只身一人上朝?

  “五品官員,要有五品官員的自覺。”陸信呵呵笑道:“等為父升了官,再擺譜不遲。”

  “那一天不遠了。”陸雲了解的點點頭。

  “你倒是永遠信心滿滿,”陸信接過官帽,端正戴在頭上道:“趕緊回去睡個回籠覺吧。”說著壓低聲音道:“你小子昨晚干嘛去了……”

  陸雲笑而不答,卻輕聲說道:“聽說,宗主今日也會上朝。”

  “唔,老宗主身子見好,前幾日跟皇上銷了假,今日大朝應該會露面。”說著高興的感嘆道:“老宗主是我陸閥的頂梁柱啊,他病了幾個月,族裡都亂成什麼樣了?這下終於要回到正軌了。”

  “今日若是機會合適,父親不妨跟老宗主聊聊粥廠的事。”陸雲這才慢悠悠的道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哦?”陸信愣一下,低聲問道:“你都准備好了?”

  “酒席擺好,就差父親把貴客請來了。”陸雲微笑著點點頭。

  “我說你跟夜貓子似的,干什麼去了!”陸信恍然大悟,苦笑道:“看來為父,又要背起好大一口黑鍋了。”

  “孩兒能害了父親不成?”陸雲揉揉鼻子,不好意思的笑道:“有得必有失,父親要做個正直的人,就難免會得罪小人。”

  “你呀你!”陸信伸手彈了陸雲的額頭一下,也不問他到底怎麼安排的,便笑著搖頭而去。

  目送著陸信離去,陸雲才轉回頭來,便見陸瑛眯著眼上下打量自己。

  “阿姐,你看什麼?”陸雲做賊似的一陣心虛道。

  “以你的功力,怎麼會眼圈發黑呢?”陸瑛緊緊盯著陸雲,一副你不交代就不許回去的架勢道:“昨晚到底去干嘛了?”

  “昨晚……”陸雲一陣語塞,他能告訴陸瑛,自己昨晚頭一回看到了真槍實彈的活春宮,而且是連看數場嗎?

  “你不會又用那門功法了吧……”陸瑛壓低了聲音,眼裡掩不住的擔憂道。

  “呃。”陸雲暗暗松了口氣,原來自己想岔了。他便打起哈哈道:“阿姐想什麼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京城得夾著尾巴做人。”說著伸個懶腰道:“好困,咱們回去補覺吧。”

  “……”陸瑛一想也是,沒有父親背鍋,弟弟斷不敢顯露功底,這下才放下心來。一陣困意湧上,她也哈欠連連道:“好的。”

  。

  陸信走在大街上,便看到坐車騎馬的文武官員,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大家彼此拱手寒暄,說笑著往位於京城西北的紫微宮行去。

  一直到了登天道,所有人才不再說話,那些騎馬坐車的官員,也都下來步行。登天道是通往紫微宮的御道,只有一品公卿或者得到皇帝恩賜的老臣,才有資格乘車坐轎而上。

  等陸雲他們到了皇宮正門應天門前,宮門依然緊閉。他們便在鴻臚寺官員的指揮下,文武分班,按品級站立。但有一點,士族出身的官員,無論官位多卑微,都會站在庶族官員之前。庶族中也是有高官的,好比工部尚書高廣寧,已是正二品的大員,卻依然要站在七品士族之後。

  至於七品以下,是不會有任何士族的,因為士族只要入仕,最低也是由七品干起。

  這當然時間很尷尬的事,所以高廣寧等為數不多的庶族高官,都會磨蹭到很晚才姍姍而來,為的就是少受一些羞辱,不過他們也絕不敢等到最後才來。因為那是七位公爵的特權,就連四位皇子也不能凌越!

  等到旭日東升,萬丈霞光鋪滿了通天道,八輛樣式各異的雙駕馬車,才在身穿不同服色的護衛簇擁下,緩緩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4 07:45 PM

  第四十八章 九巨擘

  百官齊刷刷轉過身來,恭迎真正的大人物駕到。

  當先一輛馬車上,嵌著玄色的族徽,上書篆體‘夏侯’二字,前有節鉞開道,後有御賜的公爵旌旗。馬車上下來一位身著紫袍玉帶,頭戴八梁進賢冠,滿面虯髯、威風凜凜的魁梧老者,正是當朝太師、中書令、夏侯閥主、鎮國公夏侯霸!

  第二輛馬車上,嵌著火紅色的族徽,上書篆體‘裴’字,同樣前有節鉞開道,後有御賜的公爵旌旗。馬車上下來一位紫袍玉帶、頭戴七梁進賢冠,身長九尺、氣勢迫人的黑面老者,此乃當朝太尉、大司馬、裴閥閥主、定國公裴邱!

  第三輛馬車上,嵌著青色的族徽,上書篆體‘崔’字,同樣前有節鉞開道,後有御賜的公爵旌旗。馬車上下來一位紫袍玉帶、頭戴七梁進賢冠,身材瘦削、面容清矍的白面老者,此乃當朝太傅、尚書令、崔閥閥主、榮國公崔晏!

  第四輛馬車上,嵌著白色的族徽,上書篆體‘謝’字,同樣前有節鉞開道,後有御賜的公爵旌旗。馬車上下來一位紫袍玉帶、頭戴七梁進賢冠,須發花白、神情陰沉的矮壯老者,此乃當朝太保、尚書左僕射、謝閥閥主、輔國公謝洵!

  第五輛馬車上,嵌著銀灰色的族徽,上書篆體‘陸’字,同樣前有節鉞開道,後有御賜的公爵旌旗。馬車上下來一位紫袍玉帶、頭戴七梁進賢冠,身材高大、面容嚴肅、難掩憔悴之色的老者,此乃當朝司徒、侍中、陸閥閥主、安國公陸尚!

  第六輛馬車上,嵌著藍色的族徽,上書篆體‘衛’字,同樣前有節鉞開道,後有御賜的公爵旌旗。馬車上下來一位紫袍玉帶、頭戴七梁進賢冠,身材矮胖、笑容可掬的老者,此乃當朝司寇、侍中、衛閥閥主、衛國公衛康!

  第七輛馬車上,嵌著翠色的族徽,上書篆體‘梅’字,前有旌節開道,但並無黃鉞,後有御賜的公爵旌旗。馬車上下來的,竟是一位紫袍玉帶、頭戴九翚四鳳冠,手持鳳頭拐的白發老婦!此乃七公爵中唯一的女性,當朝司空、御史大夫、梅閥閥主、寧國女公爵梅怡。

  第八輛馬車,通體黑色,沒有任何徽章,沒有節鉞開道,也沒有公爵旗色。下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太監,自然是那侍奉三帝、開創緝事府的前任大內總管左延慶!

  梅閥出自關隴,原系羌族,雖然漢化百年,但依然保持女人當家的習俗。當年梅怡老太君率領梅家娘子軍,加入高祖皇帝的義軍,為其攻城拔寨,立下赫赫戰功!開國後,被封為七大公爵之一,所有人都毫無異議。

  至於左延慶,當年身為天階大宗師,不知為高祖皇帝立下多少功勞。對初始帝更是有擁立之功,因此初始帝恩賜他一切禮遇視同公爵,所以與七位閥主一同乘車而至,同樣理所當然。

  在乾明朝,左延慶還沒有這個待遇,但當時可以乘車入宮的同樣是八位。除了七大公爵,還有一個就是替皇帝統領宗室的平王殿下。如今平王篡位成了皇帝,生怕有宗室效仿自己,便依然兼任著皇甫宗室的宗主一職,也就再沒有宗室能與七公同列了。

  眼下這八位,也是皇帝之外,真正掌握天下權柄的八位大玄巨擘!等他們都下了車,所有官員便齊刷刷行禮,恭聲道:“恭迎諸位公爺,恭迎左老公公!”

  八人只微微點頭,便自顧自的說著話,越過百官,向朝班前列走去。

  作為無可爭議的第一門閥閥主,夏侯霸自然被幾位閥主眾星捧月的圍著,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這時也上前見禮,滿臉孺慕的叫道:“外公!”

  夏侯霸嚴肅的臉上,綻出和藹的笑容,點頭與三位殿下打招呼。

  唯獨大皇子立在原地不動,夏侯霸也不理他,在百官看來,這位殿下就顯得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了。

  陸閥閥主陸尚也是焦點之一。老爺子抱病數月,今日終於露面,眾人自然要向他致以問候。只是陸尚明顯感覺到,眾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異,不禁奇怪的問道:“怎麼,有什麼事嗎?”

  幾位閥主卻打個哈哈,避而不談。與他交好的衛閥閥主衛康,有些看不下去了,斟酌下言辭,想要點他一下粥廠的事情。可這事兒實在不好開口,還沒等衛康想好該怎麼說,陰測測的左老太監卻橫插一杠,對陸尚道:“司徒大人,借一步說話。”

  陸尚點點頭,與左延慶落在後頭。“不知老公公有何指教?”

  左延慶看看他,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道:“恭喜司徒大人,陸閥又出了位地階宗師。”

  “哦?”陸尚愣了一下道:“什麼人,我怎麼不知道?”

  “就是那位。”左延慶目光落在身後不遠處的陸信身上。

  “陸信?”陸尚吃驚的看了看陸信,但也不是很意外。畢竟陸信文武全才,十年前就已是玄階強者,十年過去了,晉升地階也不稀奇。他奇怪的是,為何左延慶會知道。“老公公從何而知?”

  “呵呵……”左延慶卻笑而不答。他當然是從緝事府知道的。前幾日,林朝便命人去查,那段時間是哪個陸閥宗師出城。結果發現當時陸閥的八大宗師都在洛北呆著,只有陸信父子出城。

  陸信的兒子才十六歲,就算從娘胎裡練武,也不可能達到地階。所以,那位在伏牛山殺人的陸閥宗師,自然就被緝事府扣在陸信頭上了。

  不過左老太監並不打算事無巨細告訴對方,那樣並不符合緝事府的宗旨。而且陸尚是什麼人?自己點他一下,他自己就能查個清楚。所以他看了看前頭的夏侯霸,答非所問道:“司徒該關心的,是別讓夏侯閥把自己的孩子搶走了。”

  “呵呵……”陸尚知道這條老狗,壓根兒沒安好心。便雲淡風輕的笑道:“多謝老公公關心,他身上流著陸閥的血,誰也奪不走。”

  “那是我多嘴了。”老太監歉意的笑笑。

  “哪裡,多謝老公公關心。”陸尚搖頭敷衍道。

  這時,應天門上響起悠揚而威嚴的鐘鼓聲,緊閉的宮門被司閽緩緩推開,兩隊金甲禁衛從公中魚貫而出,在宮門兩側威武列隊!

  幾位巨擘也不再說話,走到朝班前列站好。待百官自檢官容後,鴻臚寺官員便高唱一聲‘趨!’

  百官便微微躬身,整齊有序地依次疾步前行,從應天門進入紫微宮。雖然夏侯霸被皇帝特賜入朝不趨,但也不會在此時特立獨行,並沒有行使他的特權。而是與百官一道,穿過金水橋,進了建元門,在建元殿前的廣場上分班列定。

  建元殿乃紫微宮前三大殿之首,原名乾元殿,乃舉辦大朝之處。初始帝登基後,為了避乾明皇帝的年號,將其改名建元殿。

  此時,建元殿前已陳列著車騎兵衛及各色旗幟、儀物,雕刻龍紋的御道兩旁,鋪著兩道長長的地毯,百官便立在地毯之上。

  莊嚴宏大的建元殿下,一層層丹墀之上,整齊站立著數百名手持各色羅傘、方扇、旌旗的宦官,拱衛著最中央處的三尺金台。金台後,設有黃色的御幄,這裡便是皇帝的寶座了。

  這時,樂班奏起韶樂,一片鐘鼓禮樂聲中,初始帝由內侍簇擁著乘輿臨朝。禮贊官便拖長聲音道:“恭迎!”

  百官自公爵以下便齊刷刷俯跪在地毯之上,向皇帝行叩拜大禮。“恭迎吾皇,萬壽無疆!”

  百官恭迎聲中,皇帝在金台御幄升座。初始帝在金黃色的坐褥上跪坐下來,並沒有馬上叫起,而是目光緩緩掃過俯跪於地的百官,最終落在七大公爵的背上。只有這種時候,他才能感到自己身為皇帝的尊嚴,所以每次大朝,初始帝都會這樣貪婪的欣賞一番,然後才緩緩道:“平身吧。”

  “謝吾皇。”百官這才直起身子,依次跪坐在地毯之上。君臣坐而論道,此乃周禮。但從前,皇帝和大臣都是平起平坐的。直到乾朝,皇帝為了突出自己的尊榮,會坐在一個矮榻上,以示高人一等。到了本朝,便愈加變本加厲,皇帝干脆坐在丹墀之上,俯瞰群臣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4 07:55 PM

  第四十九章 轟動

  待群臣坐定後,皇帝先看了看眼前的陸尚道:“司徒的身子大好了?”

  “托吾皇的洪福,老臣不打緊了。”陸尚恭聲答道:“還能再撐個幾年。”

  “那就好,老司徒身子硬朗,便是社稷之福啊。”初始帝露出欣慰的笑容,這其中倒是有幾分真心,畢竟陸閥在七閥中,素以忠君敬上著稱。雖然當初帝位更替時,陸閥的表現讓他很是惱火,但此一時彼一時,如今他成了皇帝,對陸閥的感官自然大有不同。

  “多謝吾皇,老臣定當死而後已。”陸尚也規規矩矩的答道。

  待繁文縟節完畢,朝會才進入正題。

  各省各部的官員依次向皇帝奏陳大事,但皇帝一般不會當場表明態度,只會說‘知道了,交中書省議過。’或者說‘知道了,叫尚書省辦理。’之類。這是因為皇帝出口成憲,說出的話就不能再改了,所以需要先由有司給出妥善方案,再以皇帝的名義頒行下去。

  顯然,這套規矩對皇帝的權力有極大的限制,因此歷代君王並非總是拘泥於次,時不時也會直接表明態度。但這種事情偶爾為之還好,若是次數多了,必定會遭到眾公卿大臣的圍攻,反而會損害皇帝的權威。

  所以,不是必須,皇帝一般不會輕易表態。但皇帝也很少會整場朝會都不表態,那樣就顯得太暗弱,體現不出皇帝的權威了。

  今日接連奏了七八件事情,初始帝都沒有自由發揮,因此朝會顯得波瀾不驚。

  這讓不少公卿,尤其是幾個閥主,不禁暗暗失望。前幾次朝會,皇帝和夏侯霸暗戰不休,看的人恨不得擊掌叫好,但觀今日情形,雙方似乎達成了某種妥協,不再給旁人看熱鬧的機會。

  直到尚書省戶部尚書謝川田,向皇帝稟報道:“啟奏吾皇,此次受災七州的受災狀況已經統計上來了。”

  “講。”初始帝知道,這是尚書省准備給自己自由發揮的。

  “自汴州以東,黃河共有七處決口,二十三個縣被洪水淹沒,另有三十七個縣農田被毀,受災人數共計……超過四百六十余萬人。”

  “啊……”百官聞言紛紛倒吸冷氣,洛陽有邙山護庇,黃河向來奈何不得。是以他們直到此刻,才意識到這是一場何等的災難。

  “我大玄一共才多少人口?”初始帝神情陰沉無比道:“竟有十分之一的百姓受災,莫非這是天譴不成?”

  “吾皇過慮了,天有不測風雲,盛世亦有災患!”夏侯霸沉聲說道:“當務之急是,妥善安置災民,解決他們的吃飯問題,以免他們鋌而走險,落草為寇!”

  “太師所言極是。”百官紛紛附和起來。

  初始帝看到夏侯霸這副一呼百應的架勢,心裡就泛起陣陣膩味。“那該如何賑濟?”

  “中書省已經下令,各州郡開倉放糧,盡力安撫百姓。”夏侯霸朗聲道:“但災民實在太多,坐吃山空可不行,還得另想別的法子。”

  “還有什麼法子呢?”初始帝面無表情道。

  這時,尚書令崔晏出聲道:“啟稟吾皇,受災七州中,汴州首當其中,受災最重,而且湧入的流民也最多,但眼下汴州方略得當、民情穩定,似乎可以為各州借鑒。”

  “哦?”初始帝這才有了點興趣:“他們是怎麼干的呢?”

  “簡單來講,就是以工代賑。”汴州緊鄰洛州,乃是京畿之地,尚書省對那邊的情況了若指掌。崔晏便沉聲答道:“官府出一部分錢糧,再發動本州民眾出一部分,募集了境內數萬災民奔赴黃河決口日夜搶堵。如此一來,數萬個受災家庭不至於餓死,汴州境內的黃河決口也已經基本堵上。境內自然民情穩定,盜匪不生了。”

  “以工代賑,聽起來不錯。”初始帝贊許的點點頭。對崔晏生出些笑意道:“汴州刺史是令郎吧,倒是個人才。”

  “正是犬子崔易之。”崔晏沉聲道:“但這主意,並非來自犬子,而是他下轄雍丘縣令黎大隱。是此人率先在雍丘推行以工代賑,穩定了民情。小侄見效果很好,才在全州推行,不到一個月,就立竿見影。”

  “不侵占手下的功勞,崔家子弟果然有名士之風。”初始帝愈加贊賞道:“崔易之可以重賞。”但如何提拔賞賜,初始帝並不會亂講。因為刺史以上的官員任免,向來要看各閥之間的博弈和妥協,並不是他皇帝能隨意安排的。

  “臣代犬子叩謝聖恩。”崔晏趕忙向皇帝道謝。

  “還有那個黎大隱,他是誰家的門下?”初始帝又問道。

  “回吾皇,黎縣令是寒族出身。”崔晏輕聲道。

  “既然是人才,該用還是得用,把他招進京來問問,說不定就能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初始帝饒有興致道:“下次早朝,讓他也參加吧。”

  “吾皇不必等到下次。”崔晏微笑道:“為臣已經把他召來洛都,此刻就在宮外等候。”

  “哦,宣見。”初始帝龍顏舒展,整天和這些道貌岸然的士族門閥打交道,他也想換換口味了。

  “宣雍丘縣令黎大隱覲見。”鴻臚寺官員馬上傳令下去。

  。

  黎大隱是昨天才到京城的。直到此刻他仍如墜夢裡,萬萬沒想到那陸公子的話,居然不到一個月就應現了。

  當刺史大人找到他,讓他進京去尚書省報到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他多年的受虐經驗來看,難道不是有了功績就是上司的,背黑鍋才輪到自己嗎?這次太陽是打哪邊出來了?

  他當然把功勞記在陸雲頭上了,心說一定要找機會好好登門道謝。不過這事兒,真跟陸雲沒有一文錢關系。陸雲要是有那影響力,何至於整天做那梁上公子,到處偷雞摸狗?

  其實,道理十分簡單,那日事發,有陸閥、崔閥的子弟在場,何況崔夫人還是汴州刺史崔易之的弟媳,崔易之就是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貪他這份功勞。再說人家崔刺史乃崔閥閥主嫡子,根本沒必要和手下搶功。

  黎大隱在高大的宮門外候著,一動都不敢動,此時暑氣未生,他卻全身都被汗水濕透,緊張的滿臉都是油汗。

  當鴻臚寺官員傳他覲見時,黎大隱簡直要背過氣去了。站在那裡直哆嗦,就是邁不開步子往前走。

  鴻臚寺官員這樣的情況見多了,輕聲對他說了句:“不用怕,沒人會把你當回事兒的……”

  黎大隱登時氣結,不過效果著實不錯,至少他能邁開步子了。

  他跟在鴻臚寺官員的後頭,像踩著棉花一樣,深一腳淺一腳的進了應天門,便見無數雙眼睛齊刷刷的看向自己。那可都是他平素都見不著的貴人貴眼啊!

  黎大隱登時一陣陣眩暈,心中狂罵那鴻臚寺官員道:‘不是說他們不把我當回事兒嗎?’

  人家鴻臚寺官員也很無辜,人家是不把你當回事兒,可是會把你當猴兒看啊。

  黎大隱這下亂了套,剛過了金水橋,便一不留神腳下拌蒜,噗通一下就趴在地上。

  百官看著這個矮矮的、長著個大痦子的黑胖子,像攤煎餅一樣,啪嘰拍在地上。全都忍俊不禁,壓不住笑出聲來。

  初始帝卻有些掃興,怎麼庶族淨出些上不得台面的歪瓜裂棗,這讓他有些失望,興趣缺缺道:“你跪的太早了。”

  黎大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所有的臉都丟盡了,他也沒什麼好緊張的了,趴在地上抬頭回答皇帝道:“啟稟吾皇,微臣初見天顏,萬分激動、不能自持,只能五體投地、頂禮膜拜啊!”

  此言一出,初始帝不禁笑了,抬了抬手道:“行了,別趴在地上了,活脫脫一個大王八。”

  黎大隱趕忙謝恩,訕訕爬起來,跪在皇帝面前。

  “尚書令說,你在汴州弄得那個以工代賑,很是不錯。”初始帝越看黎大隱,越覺得此人生的滑稽,倒是對他惡感頓減。

  “回稟吾皇,微臣不敢居功!”黎大隱趕忙答道:“‘以工代賑’這四個字,還是刺史大人想出來的,能在汴州推行,也全是刺史大人的功勞。”

  “行了,別光顧著拍你上司的馬屁了。”初始帝笑罵一聲道:“你是怎麼想到這法子的?”

  “回稟吾皇,微臣仍舊不敢居功。”黎大隱又答道:“想出這法子的另有其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4 10:23 PM

  第五十章 太受歡迎了也很苦惱

  大玄初建時,初始帝便被高祖皇帝委派留守關中,管理數州民政,經驗十分豐富。聽崔晏一提,就明白這應該是一道良藥。可以將賑濟災民和修復河堤結合起來,一份錢辦兩樣事,大大解決朝廷的困難。

  這法子看似簡單,但初始帝十分清楚,政事繁冗復雜,需要的就是這種庖丁解牛的本事。能想出這法子的人,絕對是處理政務的天才,所以他才破例立即召見黎大隱,想看看能不能把這個無依無靠的庶族小官收為己用。

  當聽到黎大隱說,這法子是別人想出來的,初始帝不由略略失望。“到底是什麼人想出來的?”

  “乃是當朝大理寺右丞之子,陸雲陸公子!”黎大隱倒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當場便繪聲繪色講述起來。

  他雖然其貌不揚,但口才絕佳,一件事讓他說的活靈活現,讓皇帝和百官如同親見。聽到歹徒見財起意,煽動災民圍攻陸雲車隊時,所有人都替陸雲他們擔心起來。

  聽到陸雲帶著災民到了雍丘城下,雍丘城門緊閉,城上劍拔弩張時,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聽到陸雲只身上城,三言兩語說服黎大隱將災民收為民夫,即解了女眷之圍,又幫雍丘縣解決了大難題。眾人忍不住擊節叫好,萬萬沒想到,他居然用如此簡單的法子,就把看似無解的危局,給完美的化解了。而且,還造福了災民,幫助了官府。

  古來才智之士怕是莫過如此了吧……

  見皇帝和百官聽得津津有味,黎大隱趁熱打鐵,又把陸雲不動聲色,便將災民和歹徒分開,將其全部擒獲,幫官府一舉破獲了十幾起殺人越貨的大案,眉飛色舞的講了一遍。

  這下就連初始帝也忍不住喝彩道:“好!很好!非常好!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這陸雲可比甘羅、荀灌了!”頓一頓,初始帝興致勃勃道:“他父親在不在場?”

  很多人都向陸信投去艷羨的目光,陸信趕忙出列,恭聲道:“微臣陸信替犬子叩謝皇上,皇上實在是過譽了,犬子出生牛犢、膽大妄為,不過是僥幸而已。”

  “別人也僥幸給寡人看看。”初始帝似乎對陸雲萌生了極大的興趣,對陸信笑道:“改日把他帶進宮來,讓朕好好瞧瞧你那麒麟兒!”

  “犬子剛剛回京,不通禮數,”若是旁人聽說皇帝要召見自己的兒子,肯定欣喜若狂,尤其是陸信這種門閥旁系,那是讓兒子平步青雲的天賜良機啊!但陸信卻心揪成一團,極力拖延道:“還請吾皇恩准些時日,讓微臣教他些禮數,以免有污聖目。”

  “哪有那麼多規矩?這麼聰明的孩子,別讓你給教瞎了。”初始帝不以為意的笑道:“過陣子,寡人要去翠雲宮避暑,讓他伴駕吧。”

  “臣……遵旨。”這時候,陸信還能說什麼不成?

  今日的朝會已經拖的夠長,初始帝也有些疲憊了,待陸信退下,便對崔晏道:“讓這黎……”

  “黎大隱。”崔晏趕忙輕聲提醒皇帝。

  “對,黎大隱。就別放他回去了,讓他到你尚書省掛個差事,幫你參謀參謀以工代賑。”初始帝吩咐一聲。

  這點小事,自然不會有人指手畫腳,崔晏恭聲令下。

  “就到這吧。”初始帝說完,揮一下手。

  “恭送吾皇!”百官俯身,送初始帝離去。

  皇帝一走,眾官員卻還趴在那裡,非得等到七位公爵站起來,他們才敢起身。

  上朝時,七位公爵來的最晚,退朝時,他們卻是走的最早。

  七位公爵和左老公公穿過百官,向應天門走去。經過陸信身邊時,幾位公爵都看了看他,到了他們這個年紀和地位,心裡想的什麼,旁人根本無從看出。所以陸信也無從判斷,這些大人物到底對自己感官如何。

  這樣說也不對,至少寧國公梅怡,就毫不掩飾她厭惡的目光。在鳳凰觀被燒死的,可是她的親生女兒,就算過了十年,老太君依然恨不得活撕了夏侯閥的人,當然也對助紂為虐的陸信,滿滿都是惡感!

  見陸信有些窘迫,崔晏微笑著替他解圍道:“賢侄,老夫還沒替我家盈之向你道謝呢。改日老夫設宴,請你全家過府一敘。”

  陸信忙誠惶誠恐的應下。

  “不行,得先去老夫那!”誰知,裴邱突然橫插一杠。本來,他並沒有要跟陸信表示表示的意思,但聽崔晏說的這麼熱乎,這位裴閥閥主便忍不住,蹦出來道:“白無常,你要請客隨你,但必須在老夫之後!”

  崔晏平素溫文爾雅,唯獨對著裴邱,火氣大的嚇人。聞言登時不悅道:“黑無常,老夫替自己的兒子請客,跟你有個屁關系?”

  “明月還是我親侄女呢,你說有個屁關系?”裴邱蠻橫的一指陸信道:“就這麼說定了,你要是敢先去他家,老夫拆了你的房!”

  “賢侄,可是老夫先開口的,你掂量著辦吧。”崔晏不像自己小兒子那麼好說話,他雖然不拆陸信的房,卻拆他的台啊。

  陸信情知自己成了兩位閥主鬥氣的籌碼,又不敢得罪任何一個,被夾在中間這個無奈。

  “你倆弄啥呢?當老夫不存在是不是?”這時,陸尚出現在三人面前,他手指點點裴崔二人,笑罵道:“兩個老不休還要不要點臉?有這樣感謝人的嗎?這不欺負我家孩子嗎?”說著他拍了一下陸信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離開,又對崔晏和裴邱道:“你們要是真心道謝,就到咱們陸閥來,別弄些有的沒的。真沒見過這樣的……”

  說完,陸尚搖著頭走了,好像很不屑於與這兩個老貨為伍一般。陸雲歉意的向二老笑笑,趕緊跟上自家宗主。

  夏侯霸本來滿臉笑意的看著幾人說笑,但見陸尚一副長輩自居的架勢,徑直把陸信領走,他的眉頭不自覺的跳了一下。

  一直跟在他旁邊的謝閥閥主謝洵,冷笑一聲道:“陸老夫子要摘桃子了。”

  夏侯霸輕哼一聲,一個小小的陸信,就算加上那個所謂的天才兒子,他也沒看在眼裡。但是,但是,夏侯閥看上的人,誰也不能搶!就算是陸閥的子弟,陸尚也必須乖乖讓出來才行!

  。

  應天門外,有各閥的馬車在等候閥主。看到陸尚出來,陸閥的護衛趕緊將馬車趕過來。

  雖然陸尚當年,也曾是天階大宗師,但他如今已經七十二歲,氣血衰落到不像樣子,恐怕連玄階強者都對付不了。是以只要一出門,時刻都有一名地階宗師、十余名玄階強者,跟在左右保護。這還是只在京裡,若是離京的話,保護的人數還要翻倍,甚至會出動天階大宗師。

  今天是上朝的日子,陸閥的八名執事裡有六個參朝官,所以此刻有六名宗師跟在陸尚後頭,陸尚環視左右,擺了擺手道:“都走吧,陸信跟著老夫就成。”

  陸閥大執事、陸尚之子陸修沉聲道:“父親,怎麼也得有個執事跟著你老,還是讓孩兒一起吧。”

  “知道,規矩嘛。”陸尚卻搖搖頭道:“有他這個宗師跟著就成了,你們走吧。”

  “啊!”六大執事全都愣住了,連陸信都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暴露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4 10:27 PM

  第五十一章 過河

  五執事陸偉反應最快,聞言大喜道:“原來老十晉級了,真可惡,把我們都蒙在鼓裡!”陸信在同輩中排行老十。

  陸信苦笑道:“不是有意瞞著諸位,實在是無從提起啊。”他說的是實話。若是在京裡,誰家子弟打通任督二脈,都會第一時間稟報族中長輩。族中也會大擺宴席,遍邀各閥前來觀禮,慶賀本族誕生新的地階宗師。

  但陸信晉級時是在余杭,且當時還是千夫所指的狀態,沒人問津,他也不願意聲張,所以一直無人知曉。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總不能一回京就吆吆喝喝,逢人就說我晉級了吧?

  “別說那些沒用的,反正你得請客!”陸偉哈哈大笑道:“天大的好事還瞞著我們,看不把你灌到桌子底下去!”

  其余幾位執事也紛紛上前道賀,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替他高興,也有那麼幾位,頃刻就把他化為需要提防的對手,准備回去好好琢磨一下對策!

  為了維持家族昌盛,尚武精神決不能丟。是以各門閥都不約而同的規定,只有地階宗師才有資格擔任執事,而只有執事才有資格競爭閥主之位,幾乎沒有例外!

  雖然不是說地階宗師就一定可以擔任執事,但只要晉升宗師,就會被視為執事的當然候選。甚至不排除,閥主和長老們會用其替換掉不稱職的執事。

  之前,陸閥恰好只有八位宗師,對應八大執事,剛好一個蘿蔔一個坑,是以毫無競爭壓力,但陸信這一異軍突起,那些平日裡表現不咋地的執事,就有危機感了。

  這也是陸尚當眾挑明的目的之一。

  既然陸信已經是宗師,幾位執事也就放心的先行一步了。陸信本想跟在馬車旁邊,陸尚卻招呼他道:“上車。”

  。

  一眾陸閥護衛簇擁著馬車,緩緩駛下通天道。

  馬車裡鋪著素色的地毯,點著香爐,一張矮幾兩個坐墊,在眾閥主的座駕中,算是極簡樸的了。

  陸尚和陸信相對而坐,老爺子打量他好一會兒,欣慰的籠著胡須道:“不錯,不錯,老夫沒有看錯人。”

  “小侄不是有意隱瞞,”陸信歉疚道:“我是旁系,又名聲有瑕,不敢太過招搖。”

  “別人怎麼看你老夫管不著,”陸尚堅定的搖搖頭,對陸信道:“但老夫一直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乾明皇帝也不會看錯你。”

  “……”饒是陸信如今城府極深,內心還是掀起了驚濤駭浪,面色微變道:“伯父……”

  陸尚卻一抬手,點到即止道:“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永遠不要再提。”說著有些感懷道:“咱爺倆多久沒有坐下來,像這樣說說話了?”

  “十年了。”陸信輕聲道。

  “是啊,十年了,滄海桑田,物是人非。”陸尚點點頭,神情憂慮道:“這個國,又到了風起雲湧之時。”說著他目光炯炯的看著陸信道:“十年前,我們這些老東西還能唱主角,但十年後這場大戲,就得你們這些後輩來擔綱了!”

  “伯父才是陸閥的定海神針,我們還得靠你老引路。”陸信恭聲道。

  “我今年七十二,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到。”陸尚蕭索的搖搖頭:“就算能再多活幾年又怎樣?年歲漸長、氣血衰敗,不僅武功全廢,精力也大不如前,必須要及早考慮交班了。”

  說到這兒,陸尚神情愈加低沉道:“但我陸閥雖然子弟眾多,比下有余,可出挑的幾乎沒有。”他無比羨慕道:“夏侯閥有四傑,裴閥有雙雄,崔閥有三英,都是出類拔萃的一時之選。”說著幽幽一嘆道:“我陸閥呢?也就是陸儉還算個人物,小輩裡倒是有幾個出挑的,但遠水解不了近渴。”

  陸尚說這些話,陸信根本插不上嘴,只能默默的聽著。

  “信兒,”陸尚伸出被疾病和衰老折磨枯瘦的手掌,按在陸信手背上道:“當年伯父就最看好你,既然回來了,就不要再消沉下去,拿出十年前的意氣來,趕緊替我陸閥挑起大梁啊!”

  換做十年前,陸信會被陸尚這番曉之以情、動之以利的話說的熱血澎湃,但經過這麼多事情,他早就不是當年的陸信了。被深深感動之余,陸信依然能清醒的分析,陸尚說這番話的動機。

  首先毫無疑問,是自己值得爭取。但更重要的,老爺子還是不希望自己投入夏侯閥的懷抱……雖說門閥子弟血脈相連,但一些不得志的旁系投靠別家的事情,也是時有發生。就是嫡系子弟,有時也會成為別人家的走狗,把自己的家族丟在腦後。

  原因很簡單,他們在家族裡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別的門閥恰恰可以提供。這時候,那份宗族歸屬就顯得有些不夠分量了。

  之前,這種情況並不多見,因為各閥的蛋糕就那麼大,肯定先濟著自家子弟分配,留給外姓人的份額極其有限。可隨著夏侯閥漸漸一家獨大,情況起了變化。權勢傾天的夏侯閥,在滿足本閥子弟的前提下,依然能拿出足夠的資源,招攬別家不得志的子弟,為本閥效力。

  而既是門閥子弟,又是朝廷官員的雙重身份,也給了他們不用背叛家族,便可投靠夏侯閥的機會。只要他們看重自己的官位,甚於宗族身份,夏侯閥就算達到目的了。

  起先,各閥並不在意,但隨著越來越多的子弟,不把宗族擺在第一位,而是把夏侯閥授予的官位放在首位,他們才漸漸警覺起來。陸閥的情況還算不錯,但陸老爺子不得不防微杜漸,不能讓陸信這個眼看要扶搖直上的子弟,投身夏侯閥,成為族中效仿的對像。

  再者,陸老爺子也需要自己這條鯰魚,來攪一攪陸閥這潭死水。畫上一個遙不可及的大餅,便可以讓自己拼死效力,還能逼得那些得過且過的執事,不得不改頭換面重新做人。這算盤打得,不能不說高明至極。

  當然,陸信也相信,陸尚會有幾分真情實感在裡頭。但他更明白,到了閥主這個地步,早就不會再單純的論感情,也不會單純的論利益。情與利交融,以情感包裹利益,才是無往不破的!

  。

  不管心裡怎麼想,陸信還是激動的熱淚盈眶,當即表態道:“是孩兒之前太過憂讒畏譏,太過考慮虛名。從現在起,孩兒發誓時刻以宗族為重,將個人的利害得失拋在腦後!”

  “好,好!”陸尚滿意的連連點頭,使勁攥了攥陸信的手道:“你若說到做到,陸閥定不負你,老夫做你最堅強的後盾!”

  陸信重重點頭,神情一陣糾結道:“既然如此,有件事孩兒就不得不稟報伯父了!”

  “什麼事?”陸尚沉聲問道。

  “是粥廠的事!”陸信便將自己接妻兒回京時,聽到的災民對話,講給陸尚知道。

  陸尚聞言,整個人都愣在那裡。

  陸信接著又輕聲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孩兒便悄悄去幾家粥廠轉了一下,結果發現……”他看到陸尚臉色陰沉的可怕,卻仍硬著頭皮道:“災民並未說謊。”

  陸信說完,便見陸尚死死地盯著自己,那張皺紋深刻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馬車裡針落可聞,氣氛壓抑至極!

  車外的護衛警惕的注視著四周,跟著馬車緩緩前行,突然聽到裡面閥主一聲低沉的命令:“過河!”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4 11:04 PM

  第五十二章 粥廠

  “過河!”

  聽到這一聲,護衛們毫不遲疑,便調轉車頭,向南面的天津橋而去。

  馬車裡,陸尚已經閉上兩眼,不再跟陸信說話。之前的溫情脈脈,此刻仿佛已蕩然無存。陸信所面對的,再也不是那個和藹和親的伯父,而是威嚴無比的陸閥閥主!

  陸信不禁心中苦笑,這就是他之前沒有管閑事兒的原因。雖然說是以宗族為重,應該將這種丟盡陸閥顏面的事情稟報給閥主,但舉報者難免會被扣上存心不良帽子!

  當然,若是事情剛剛發生,就稟報閥主,情況會好上很多。但當時老爺子病著,沒人敢那時候開口,等時間一久,就更沒人願意挑這個頭了。

  道理很簡單,為什麼別人都不說,就你一個人眼睛好使嗎?還不是想要趁機攻訐同族?這就是大族內部做人的難處,親親相隱似乎被視為天經地義,任何管閑事兒、告黑狀,都會被視為無情無義……

  這也是為什麼事情發生這麼久,還沒有傳到閥主耳中的原因,大家都不想當那個惡人。陸信原本為了陸雲的前程考慮,也不想當那個惡人……否則,他何苦要帶著禮物挨家拜訪,不就是為了改善自己的名聲,給陸雲的前程減少些障礙嗎?

  但既然陸雲開口,讓他將情況稟報給閥主,陸信自然也就照做了。只是沒想到,自己晉級地階的事情,會在這時候爆出來,就讓他這番舉動,更平添了幾分嫌疑。

  ‘哎,真是天降黑鍋啊……’陸信暗暗嘆氣,不過既然已經開口,他也無所畏懼了。管他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接著就是。

  現在他最希望的,是陸雲的安排千萬不要出岔子。要是不能當場辦成鐵案,以陸儉的能耐,顛倒黑白只在朝夕之間,到時候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再想對付那父子就難上加難了!

  。

  胡思亂想間,馬車駛過天津橋到了洛南。

  手下人並不知道陸尚要去哪裡,只能保護著馬車漫無目的在城中穿行。

  “咱們最近的粥廠在哪裡?”陸尚冷冷問陸信。

  “同樂坊。”陸信輕聲道:“沿著當前的道路一直走,就會路過。”

  “嗯。”陸尚點點頭,重新閉上了眼睛。對洛南的大街小巷,他比陸信還要清楚。

  說起來,洛都城的洛南部分,當年還是陸尚監修的。對洛南的每一條街道,他都了若指掌,也比其他閥主更有感情,之前時不時就會過來轉轉。不過這幾年年事漸高,陸尚已經好久沒有到洛南來了。

  萬萬沒想到,會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故地重游……

  差不多行出盞茶功夫,陸尚睜開眼,沉聲道:“停車!”

  馬車停下,正好到了同樂坊門口。

  。

  同樂坊的陸閥粥廠,五口大鍋架在臨時壘成的灶台上,灶台下堆滿了柴禾,七八個穿著雜色短衣的陸閥僕役,正往大鍋裡下米准備熬粥。

  幾口大鍋前,早就排起了長龍。災民們端著破碗,眼巴巴看著那幾個雜役,每口大鍋裡只下了兩捧米。雖然早就習以為常,他們還是忍不住抗議道:“就不能多下點!你們家的粥也太薄了,盛到碗裡能當鏡子使!人家謝閥都一鍋下三斤米!”

  “就是,夏侯閥一鍋八斤米,能熬你們這個十鍋!”

  幾個僕役這陣子,都被這些話把耳朵磨出繭子了,登時罵起災民道:“有的吃就不錯了!哪來這麼多毛病?!”

  “就是,整天白吃我們家的粥,還到處編排我們!一群窮凶極餓的白眼狼!”

  “再廢話,這點米都不下了!”他們抓著災民的軟肋,惡狠狠的威脅起來。

  災民們果然全都不敢作聲,顯然之前沒少被這樣威脅過。

  “賤骨頭!”僕役們往鍋裡啐一口濃痰,感覺出氣許多。“嫌少不是,給你們加點料!”

  他們是出氣了,災民們簡直要氣炸了肺,一些漢子緊捏著雙拳,就像要上前揍人。可他們這些卑微的草民,哪裡敢招惹高高在上的門閥?何況,還有快要餓死的妻兒老子娘……

  “一群畜生!”一個蒼老的怒喝聲響起:“誰給你們的狗膽?如此喪心病狂?!”

  “……”聽到有人敢罵自己,幾個僕役惱火的轉過頭去,便見一個一身布袍的中年人,陪著個白發蒼蒼,同樣身穿布袍的老者,越過人群向他們走來。

  “死老頭,你活膩了吧?”一見兩人穿著布袍,僕役們登時肆無忌憚,罵罵咧咧道:“咱們陸閥的閑事兒也敢管,趕緊滾你娘的蛋!”

  老者登時險些氣暈過去,他自然便是陸尚。為了能看到真實情況,陸尚令馬車停在了同樂坊外,又和陸信換了一身布衣,也不讓護衛跟著,徑直進了粥廠。

  一進來,陸尚就聽到那些惡僕和災民的對話,一張老臉登時青紫一片。想他陸尚陸老爺子,一生樂善好施、愛護百姓,辛辛苦苦為陸閥贏得了仁義的美名,竟然全都要被這幫畜生給毀掉了!

  陸尚終於按捺不住出聲斥責,孰料那些奴才,根本不認識他這位高高在上的閥主老爺,居然口出污言,肆意羞辱於他,這真是老爺子平生未遇的奇景!

  “好,好!”陸尚氣極反笑,指著那幾個奴才道:“今天老夫就讓你們看看,我能不能管陸閥的閑事!”說完,對一旁的陸信道:“拿下這幾個狗才!”

  陸信聞命,身形一閃,便到了那些奴僕面前。那些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一下一個,拎小雞似的提起來,丟到陸老爺子面前。

  轉眼之間,那八個奴僕便像麻袋一般,摞在了老爺子面前。他們是又驚又怒,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全身上下卻提不起一絲力氣,只能趴在地上破口大罵:“王八蛋夠膽,敢砸咱們陸閥的場子!還不趕緊把他們拿下!”

  粥廠自然有護衛把守,柴管事做賊心虛,更是給每個粥廠,都配了足足二十名護衛,這也是災民不敢鬧事的原因之一。

  看到這些惡奴遭殃,災民們十分解氣,但一聽他們叫護衛拿人,災民們趕忙勸起陸尚來:“老丈,速速離去,陸閥惹不得!”

  “諸位,”陸尚卻滿臉愧色,向他們拱手道:“陸閥不是流氓惡霸,這些卑賤奴才也代表不了陸閥。”頓一頓,他滿臉痛心道:“據老夫所知,陸閥在得知無數災民家園被毀,不得不進京逃難時,全體子弟痛心無比。因此決定在京內設立四家粥廠賑濟,每家粥廠五口大鍋。每口一天煮粥十二鍋,每鍋下米十斤!”

  “什麼?十斤米?!”災民們全都驚呆了,紛紛失聲道:“那不是比夏侯閥還多?!”

  “老丈,你老是不是搞錯了,”災民們難以置信道:“這都多久了,陸閥的粥廠,一鍋最多一斤米,而且一天煮不到十鍋!”

  “肯定是哪裡出了問題。”陸尚壓著滿腹的怒火,向災民們沉聲道:“還請諸位做個見證,老夫今日便給所有災民一個交代,為陸閥除掉害群之馬!”

  “老丈,你老口氣也太大了……”災民們卻還是不信道:“就你老這身子骨,給陸閥塞牙縫兒都不夠!”

  陸尚呵呵一笑,不再答話,而是高聲喝道:“來人!”

  “在!”陸尚話音未落,十二名身穿銀灰色武士服的護衛,便出現在粥廠之內。只見他們左胸前繡著陸閥的族徽,族徽周圍飾以紅色的雲紋,彰示著他們玄階強者的身份!

  那些看守粥廠的護衛,自然早被這些玄階強者拿下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6 07:03 PM

  第五十三章 震怒

  為首的一名玄階護衛,單膝跪在陸尚面前,沉聲道:“閥主有何吩咐?!”

  “啊!”災民們登時呆若木雞,萬萬沒想到,這位看似普通的老者,居然就是陸閥的閥主!威震天下幾十年的當朝司徒,安國公陸尚!

  呼啦一聲,災民們全都跪了下來,再沒人敢抬頭,多看陸尚一眼。

  那些被陸信拿下的僕役,更是驚得亡魂皆冒,一個個篩糠似的抖個不停。剛才直接開口辱罵陸尚的幾個,更是嚇得大便失禁,直接昏厥過去。

  “你去把陸儉叫來,”陸尚冷聲吩咐一名護衛道:“不,八個執事全都要來,立即!”

  “遵命!”那名護衛立即領命而去。

  “潑醒他們!”陸尚冷聲吩咐。

  一名玄階護衛上前,一腳踢翻了一口大水缸,滿滿的一缸水便湧向趴在地上的那些奴僕,瞬間就把他們全身浸透!奴僕們滿口滿嘴全灌滿了水,一個個嗆得咳嗽連連,這下都清醒過來。

  “閥主饒命啊,我們不過是當差的,什麼都不知道啊!”僕役們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哀求起來,哪還有方才半分威風模樣?

  “不是你們的責任,”陸尚厭惡的看著那些可憐的鼻涕蟲,冷冷問道:“那老夫應該找誰的麻煩?”

  僕役們已經要嚇瘋了,恨不得把責任推個一干二淨,哪還會替別人遮掩。趕忙七嘴八舌道:“找柴管事!每天都是他把糧食送過來,送多少,我們就熬多少!”

  “是啊,宗主。柴管事送來的糧食,一天比一天少,我們也只能有多少熬多少,根本不關我們的事啊!”

  “他現在何處?”陸尚打斷他們的絮言道。

  “我知道,”一名剛才去常通碼頭接糧的奴僕,趕忙回答道:“今天他比往常來的晚了不少,卸下糧食之後,就坐船繼續往東去了!”頓一頓,又補刀道:“我們上船卸貨的時候,看到那條船上堆滿了糧食,但不知他要用來作甚!”

  “那條船什麼樣子,你還記得嗎?”陸尚沉聲問道。

  “記得,記得,當然記得。”那名奴僕看到生還的希望,大聲回答道:“他每天都用同一條船運糧,奴才一眼就能認出那條船來!”

  “你們幾個帶著他,去追那條船,一定要把那柴管事生擒!”陸尚又吩咐幾名護衛,末了補充一句道:“絕不能讓他毀滅證物!”

  “遵命!”幾名護衛拎起那個奴僕,便全速飛奔而去。

  “你領人去通洛倉,把當值的和放糧賬目帶過來!”陸尚又對兩名護衛,接連下了兩道命令。“你帶人立即接管另外三家粥廠,把負責的人都提到這邊來。”頓一頓,陸尚加重語氣道:“同時,立即重新熬粥!記住,就是只下九斤九兩米,老夫也要砍你的腦袋!”

  “是!”兩名護衛肅容應下,同樣飛奔而去。

  當機立斷下完了一串指令,陸尚疲憊的嘆了口氣。

  陸信搬了把椅子放在他身後,陸尚微微點頭,坐下來閉目歇息片刻。

  。

  幾名陸閥執事剛剛下朝回家,連官服都沒來得及脫下,就被閥主身邊的護衛通知,命他們立即趕到洛南同樂坊!

  他們想打聽到底出了什麼事,但對方只推說不知,說他們到了就知道。幾位執事只好趕緊命人備車出門。到了洛水橋,才發現八大執事一個不少,全都被叫出來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幾位執事互相打聽,卻大都一頭霧水。唯有陸儉隱約感到,應該是粥廠出事了。因為陸閥的四家粥廠,就有一處設在同樂坊。

  “把柴進寶找來。”陸儉眉頭緊鎖,吩咐身邊人趕緊把柴管事叫過來,他得問明情況,以免待會兒在閥主面前應對失措。

  然而,一直到了同樂坊,也沒看到柴管事的身影,陸儉心頭不禁蒙上一層陰霾。

  八位執事聯袂進了同樂坊,果然看到粥廠外人頭攢動,除了災民,還滿是看熱鬧的民眾。

  八位執事這下都知道,粥廠一定出了天大的事情,否則宗主怎會把他們八個都叫來?

  陸儉的心更是越揪越緊,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看到一隊陸閥的馬車駛來,百姓趕忙讓開一條道路,鬧哄哄的場面登時鴉雀無聲。

  馬車上,下來八位氣勢非凡、高貴沉穩的男子,其中六位身穿紫袍、腰纏金帶,竟然都是三品高官!

  百姓們忍不住偷偷窺視著,這些平素難得一見的大人物,暗道:‘陸閥的高層怕是都來了,看來他們閥主是動了真怒!’

  八位執事沒心情理會這些草民,全都神情嚴肅的進了粥廠。

  一進去,便看到閥主一身布衣,黑著臉坐在椅子上。陸信同樣一身布衣,侍立在他的身後。

  兩人面前,跪著七個瑟瑟發抖的陸閥奴僕。旁邊的灶台上架著五口大鍋,其中四口熬著粥,鍋裡白氣升騰,另有一口鍋,不知為何底下沒有生火。

  八位執事趕忙向閥主行禮,陸尚卻一抬手,目光冰冷的望向陸儉道:“陸儉,你是我陸閥的度支執事,負責族內一切開銷事宜。兩個月前,老夫命你賑災時,是怎麼說的?!”

  “回宗主,”陸儉忙高聲答道:“當時宗主吩咐,在京內設立四家粥廠賑濟,每家粥廠五口大鍋。每口一天煮粥十二鍋,每鍋下米十斤!”

  “啊!”災民們登時一陣騷動。之前,陸尚對他們說時,他們只覺得震驚,現在具體負責的人說出這話,他們就是滿心氣憤了。

  “你當時是怎麼跟老夫保證的?!”陸尚沉聲問道。

  “侄兒保證不打折扣,完成宗主交代的任務,直到災民得到妥善安置為止!”

  “那你又是怎麼做的?!”陸尚冷聲問道。

  “侄兒當然不敢怠慢,立即便交辦下去,並定期派人檢查,以免下頭人亂來!”陸儉趕忙達道。

  “這麼說,你從沒到洛南來看過了?”陸尚哼了一聲。

  “粥廠剛開的時候,侄兒是來過的。見一切井井有條,便放心交代給下頭人去做了。”陸儉面有愧色道:“近期尚書省忙著救災,侄兒這個戶部侍郎分身乏術,確實有段日子沒過來了。”

  “那就好好看看吧!”陸尚把目光投向那幾口大鍋,冷冷說道:“看看你下面人熬的好粥!”

  “是。”陸儉趕緊上前,往那幾口鍋裡一看,登時愣在那裡。

  “你們也去看看!”陸尚瞥一眼另外七位執事。

  七人便到了灶台邊,便見那四口咕嘟嘟冒著水泡的大鍋裡,粥湯清澈見底,在裡頭上下翻滾的米粒,似乎可以點出數目來!

  望著那稀得不能再稀,簡直不能稱為粥的稀粥,所有人這下都明白,老閥主為何暴怒若斯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陸儉一張方正的臉上,青一陣紫一陣,他此生都沒有這般羞憤過。猛地轉回頭來,死死盯著那些該死的僕役!

  “我們不過是當差的啊,上頭送多少米,我們就只能煮多少粥。”幾個僕役叫起撞天屈道:“每天統共就送來那幾十斤米,要是按照規矩也就夠煮一鍋粥,再就只能給災民燒開水喝了……”

  “是啊老爺,我們也是為族裡分憂啊,才不得不煮這麼稀的粥……”

  “住口!”陸儉勃然大怒道:“每天不是都要去通洛倉提糧二十石,分到每家粥廠,也足有五石之多,怎麼會只有幾十斤米呢?”

  “那可不是奴才們該問的事……”眾奴僕忙道:“但真的一天只送兩袋米,災民們可以作證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6 07:10 PM

  第五十四章 灌水

  “陸儔,你是司儲執事,通濟倉歸你管。”這時,陸尚把目光移向七執事陸儔,沉聲問道:“那賑災的糧食到底有沒有撥付下來?!”

  “回宗主。”陸儔面色黝黑,濃眉深目,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道:“前日去通濟倉巡查,還特意問起此事,管倉的陸什稟報說,每日二十石撥給賬務院,從無一天遺漏。”說這話,他又怕太得罪陸儉,便又加了一句道:“不過侄兒也沒有實查,回去便立即去通濟倉查個清楚。”

  “不勞你多跑一趟了。”陸尚淡淡道:“陸什差不多也該到了。”

  “宗主,容侄兒派人,去把負責賑災的柴管事也提來,對質一下,看看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陸儉請求道。

  “你貴人事多,老朽豈敢勞煩。”陸尚語帶譏諷道:“已經派人去請他了。”

  “無論如何,這次侄兒都有失察之罪!”陸儉哪能聽不出陸尚對自己的怒氣,趕忙低頭道:“任憑宗主處罰!”

  “不用急著領罰,把事情查清楚了,該你的一樣也跑不了!”陸尚冷冷瞥他一眼,便看向二執事陸俠道:“下面就交給你這個繩愆執事了。”說完,老爺子雙目微閉,不再說話。

  “是,宗主放心,”陸俠兩道狼眉,雙目冷然,森然應聲道:“所有觸犯族規者,都會嚴懲不貸!”

  。

  各大門閥家大業大,擁有自己的軍隊、封邑,子弟十余萬,門人、部曲、附庸加起來,就更加不計其數,說是一個個隱形的獨立王國也不為過。

  自然,必須要有嚴格的組織,才有可能管理這樣一個龐大的門閥。以陸閥為例,宗主,副宗主之下,分成兩個系統。一個是長老會,由受人尊敬的勛貴耋老組成,作用是與閥主商議決定閥中大事,監督本閥上上下下。另一個則是負責族中具體事務的執事堂。

  執事堂共有八大執事,今日全都在場。八大執事各管一攤,權勢都大的嚇人,但要說起哪個最讓族人畏懼,一定是負責維護族規、處罰不肖的繩愆執事了。說起來,大玄國法對門閥子弟其實形同虛設,他們真正畏懼的,只有本族的族規!

  因為只有族規可以隨意處死宗族子弟,朝廷根本不能插手!

  眼下,繩愆執事陸俠便要行使他的權力了!見那柴管事和陸什都沒帶到,他便盯上了跪在那裡的幾個奴僕,低聲向陸尚身邊的護衛,詢問他們都干了什麼。

  這時,陸儉也沒閑著。他指揮著手下護衛,親自動手重新為災民熬粥。其中四鍋,只需要再加米即可,但被那些奴僕吐了痰的一鍋,只能倒掉了事。

  “不要倒。”陸俠已經問明了之前的事情,掃一眼那些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奴僕,冷聲道:“抬到他們面前去!”

  兩名護衛馬上將那口大鍋,抬到了那幾個奴僕面前。七個奴僕看著那滿滿一大鍋飄著絲絲縷縷濃痰的米水,不知這是要干什麼?

  “陸閥族規第九條,不得欺壓百姓。陸閥族規第三條,不得對宗主不敬!”陸俠面無表情的看著那幾個惡奴:“爾等惡奴觸犯以上兩條族規,現判爾等喝光這一鍋水,不得有一點剩余!”頓一頓,陸俠冷聲問道:“爾等可有異議?”

  “我等並無異議……”七個奴僕沒想到,懲罰會這麼輕,馬上應聲不迭,唯恐繩愆執事改變主意。

  “哎呀……”眾災民聞言不禁大失所望,心說別看陸閥搞得動靜這麼大,真到了打板子的時候,還是輕輕落下。

  陸俠卻不為所動,把手一揮。站在鍋旁的護衛便沉聲道:“喝!”

  七個奴僕便趕緊趴到鍋邊,大口喝起來,哪管鍋裡有什麼東西?

  咕嘟嘟喝了五分之一不到,七人的肚子便鼓成了皮球,一陣陣惡心反胃,再也喝不下去。便有人大著膽子,抬起頭來對陸俠哀求道:“嗝……實在喝不動了,能緩一下撒泡尿再喝嗎?”

  陸俠卻根本不理睬。

  “喝!”護衛徑直將他們的腦袋按到鍋裡!七人被嗆得咳嗽連連、口水鼻涕直噴,自然全都落到鍋裡,這下料更足了。

  災民們這才發現,喝水也不是那麼簡單。登時感覺十分解氣,一起大喊道:“喝!喝!喝!喝!”

  七個奴僕只好繼續強撐著大口大口灌個不停,因為哪個敢不張嘴,護衛就粗暴的把他的口鼻全都按到水裡,直接往他的肚子裡灌!

  不一會兒,七個奴僕便感覺胃都要被脹破了,但護衛們依然毫不留情的灌個不停……漸漸的,七人相繼失去了感覺,只機械的一口一口,繼續往肚子裡灌水!

  而後,他們開始大小便失禁,神智渙散,嘔吐不止……

  護衛們卻依然毫不留情的繼續灌水。

  災民們也沉默了,他們才知道,這根本就不是略施薄懲,而是要讓這些惡奴去死……雖然深恨這些惡奴,但災民們出了惡氣,便有不少善良之人,忍不住替他們開口求情。“老爺,算了吧,他們罪不至死啊……”“是啊老爺,再喝下去,他們非得撐死不可……”

  陸俠看了看宗主,見陸尚微微點頭,他這才揮了揮手。護衛們便將七個肚子鼓的像皮球,已經徹底昏迷的奴僕抬了出去……

  再看那大鍋,滿滿一大鍋水只剩下個鍋底……

  災民們還在稱贊陸閥仁慈,冷眼旁觀的陸信卻知道,這七個奴僕肯定活不成了……多年的刑名經驗告訴他,成年人短時間灌下七八斤水,會導致血液極度稀釋,繼而休克而死。

  陸俠根本就沒有饒過那幾個奴僕的意思。他讓人把他們抬走,只是不想讓陸閥,在百姓面前留下殘忍的印像罷了……

  。

  七個奴僕被抬出粥廠時,柴管事和陸什也被帶到了。前者被五花大綁,甚至連嘴巴都堵上了,後者卻沒有受到任何限制,在一名玄階護衛的監視下,走到了陸尚和八位執事面前。

  兩人都跪了下來,陸尚和其余執事都不開口,只由陸俠來盤問二人。陸俠先對陸什道:“按照閥裡的規定,從兩個月前,通洛倉每日都要撥付二十石賑災糧,你可知曉此事?”

  “回執事,在下知曉。”陸什答道。

  “有沒有照做?”陸俠又問道:“何時將糧食交給何人,憑據何在?”

  “自然照做。”陸什道:“每日一早,倉裡都會將糧食備好。卯時中,賬務院的柴管事都會帶船來通洛倉取走糧食,同時留下憑條。每日賬目上都有他的簽押,執事可以詳查!”

  陸什身後的玄階護衛,便將從通洛倉取來的相關賬目呈上,陸俠接過來快速翻看,見上頭工工整整逐日記載著放糧的時間、數量和情由,後頭有取糧人的簽名,以及賬務院各房的印章。其中出現次數最多的,就是柴管事柴進寶的簽名,以及余慶房的印章了。

  陸俠看過後,遞給陸儉和陸儔傳看,又轉向柴管事,問道:“他怎麼被綁成粽子了?”

  “回稟執事,”負責抓捕柴管事的護衛抱拳答道:“我等正撞見此獠向一伙兒奸商售糧,見我們出現,他先是想逃,發現無路可逃時,便想跳河自殺。把他攔住又要咬舌自盡,只好這樣處置了。”說著拿出一本賬冊道:“這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聽到那護衛的話,陸儉臉色青白一片,真恨不得把這姓柴的千刀萬剮了!

  “把他的嘴松開。”陸俠接過賬冊,沉聲下令。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6 09:10 PM

  第五十五章 見鬼

  護衛得令,便將堵在他嘴裡的毛巾扯出,然後在柴管事咬舌自盡前,一把捏住柴管事的下巴。

  “想死?可沒那麼容易!”陸俠目光一沉,身形一晃便到了柴管事身前,伸手在他後頸一拍,柴管事登時癱軟在地,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卻依然能說話。

  這是陸閥浩然正氣的功效,所謂浩然正氣,至大至剛,可以震懾一切魑魅魍魎。修煉到打通任督二脈,真氣外放,便可直接將對方體內真氣擊潰,使其失去行動能力。

  “說說吧,你到底搗的什麼鬼?”眼下事態已經明了,問題就出在這柴管事身上。根據那護衛稟報,柴管事的手下和那幾個商人都被抓住了,就算他不開口,也能查出真相!

  “呵呵……”柴管事也知道,自己是死定了,他大有深意的瞥一眼陸儉,便緩緩道:“回執事的話,我將從通洛倉提出的賑災糧食,轉賣了一部分出去。”

  “果然是他在搗鬼!”災民們氣憤的喝罵起來。

  “你倒賣了多少?”陸俠沉聲問道。

  “十八石。”既然已經人贓並獲,柴管事也沒必要再鬼扯了。

  “二十石糧食,他敢倒出十八石去,真是熊心豹子膽!”這下不光災民,就連幾大執事也變了臉色,陸儉更是額頭青筋暴起,吃人的心都有了。

  “倒賣了多久?”陸俠追問道。

  “……”柴管事沉默一下,低聲道:“兩個月。”

  “兩個月來,天天如此?!”陸俠震驚道。

  “起初五天沒有,上頭來檢查的三天也沒有。”柴管事答道。

  “那就是五十二天,九百三十六石?!”陸俠壓抑不住怒氣道:“你是瘋了嗎?!為何如此喪心病狂?!”

  “呵呵……”柴管事又看一眼陸儉,看的後者一陣心慌。他這才收回目光,淡淡道:“實不相瞞,我欠了一屁股賭債,要是不按期還上,就只有死路一條。別無他法,只能鋌而走險。”

  “此事還有誰知情?!”陸俠冷聲問道。

  “這種事,自然要瞞著所有人,並無他人知情。”柴管事一字一句的說道。

  “哈哈,想不到還是位好漢爺!”陸俠冷笑兩聲,滿臉譏諷道:“這位好漢,這麼大的事,你擔的下來嗎?”

  “一人做事一人當,擔不下來也要擔。”柴管事面無表情道。

  “太天真了!你以為不說實話,繩愆院就查不出來嗎?!”陸俠譏笑一聲,信手翻開護衛找到的賬冊看起來。

  柴管事並不緊張,因為上面只記了自己每日倒賣糧食的收入,除此之外並無其他。陸俠想憑此給自己定罪自然毫無問題,可要想把別人牽扯出來,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了。

  柴管事很清楚,這會兒陸楓肯定已經得到消息,絕對不敢繼續對陸儉隱瞞。只要給陸儉時間,他就一定能大事化小,哪怕此事是宗主交辦下來的。

  那樣,至少自己家裡人不會受到牽連……

  柴管事在那裡胡思亂想,陸俠翻完了賬冊有字的部分,後頭半本還沒記賬,他自然不會翻看。見上頭記載的和柴管事交代的並無出入,也無新意,陸俠便信手遞給了陸儉。

  遞的時候,賬冊頁脊朝上,陸儉剛要接過來,就見一張紙從裡頭掉了下來!

  紙在半空,陸儉掃一眼那上面的字樣,登時面色大變,倏地出手便夾在手中,想也不想,就要運氣將其粉碎!

  “你敢?!”同時兩聲暴喝響起,一聲是陸俠,另一聲卻是陸尚!

  陸儉被這當頭一喝,猛然喚回神來,登時僵在那裡。

  陸俠劈手便奪過了紙片掃一眼,登時瞳孔一縮,他明白陸儉為何要公然毀滅證據了!

  “拿過來!”陸尚低沉的聲音響起。

  陸俠深深看一眼失魂落魄的陸儉,暗嘆一聲,將那張紙雙手呈給了陸尚。既然事情涉及到執事層面,就不是他能處分的了。

  陸尚接過來,眯起微花的兩眼,定睛一看,只見上頭頂頭寫著‘地契’二字,下面則是工整的豎行楷書:

  ‘今將治河所得齊州、濟州荒灘一千五百頃,議價每畝兩千錢出典於洛都陸楓名下。錢款當日一並收足,並無短缺。其地並無重疊交易,亦無他人爭執,如有等情,有典賣人理論,與現業者無干。空口無憑,立此文契為證。’

  最後是買賣雙方的簽押,出典方的落款是都水正使黃蘊,後頭有都水監的印鑒。售買方的落款是陸楓,後頭也有他的私章,還按了手印。

  “一千五百頃,每畝兩千錢,這是一共多少錢啊?”陸尚冷聲問道。

  “回宗主,”陸儔輕聲說道:“三十萬貫錢。”

  “這麼多?!”非但災民們炸了鍋,諸位執事也紛紛倒吸冷氣。他們雖然位高權重,但所有的一切都來自於宗族,並沒有太多私產。至少明面上,諸位執事一年也就是四五千貫的進項,這還得加上官俸,不吃不喝一輩子,也攢不出這麼多錢來!

  “令公子還真是闊啊。”陸尚冷冷瞥著陸儉,似笑非笑道:“三執事真是教子有方、生財有道。”

  “宗主!”陸儉直挺挺跪了下來,泣聲道:“孩兒執掌賬務院多年,自問從無貪瀆之事,家裡是絕對拿不出這些錢的!請宗主容孩兒回去,把逆子提到三畏堂,把他審個清楚!”

  “干嘛還要回去?”陸尚沉聲道:“陸閥的臉都丟盡了,你還要顧忌自己的臉面嗎?!”

  “是……”陸儉眼圈通紅,心裡一團亂麻,他確實是想先就此打住,再私下找長老們勾兌一番,看看能不能過去這一關,但陸尚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陸儉也只能聽之任之了。

  “馬上把陸楓帶來!”陸俠沉聲下令,護衛立即飛奔而去。

  。

  日頭越升越高,毒辣辣的陽光直射向地面。粥廠內外,看熱鬧的人卻越聚越多。

  萬眾矚目之下,平日裡高不可攀的地階宗師、陸閥財神陸儉,和柴管事等人一樣,跪在宗主面前,等待著陸楓被帶來。

  柴管事簡直要暈厥過去,那張地契一出,他就是想抗都沒法抗了!若賣方乃尋常民眾倒還好辦,大不了說是自己偽造的公子簽名,可賣方是都水監啊!那是朝廷的四品衙門,人家怎麼可能不見正主,就把這上千頃土地賣出去呢?自己根本就圓不回去!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公子的地契會出現在自己的賬冊裡?!他拼命回想,自己是何時夾進去的,可是想來想去,自己壓根就沒有碰過這張地契,又怎能有機會將其夾入賬冊呢?

  很快,柴管事便明白,自己被人算計了。可那賬冊他向來貼身藏著,別人根本碰不到,只有剛才被閥主的護衛搜去一段時間。陸尚身邊的護衛都是絕對忠誠,絕對無法被收買的,怎麼可能幫著別人算計自己?

  除非,是閥主要算計陸儉……那也說不過去,堂堂一閥之主,就算要處置一個執事,也絕對不會用這種丟人現眼的法子,拿整個陸閥的名譽開玩笑!

  柴管事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只能猜測是不是昨天晚上,自己在青樓中尋歡作樂時,被人動了手腳……可自己根本毫無察覺不說,哪有人能算到今日閥主會到粥廠視察,又能知道自己有這樣一本賬冊,還能把一切都安排的如此環環相扣,算計的滴水不漏?

  那樣還是人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6 09:20 PM

  第五十六章 針眼

  從善坊,陸瑛睡了個回籠覺,日上三竿才起來梳洗,然後到東廂房喊陸雲一起用飯。

  一進屋,就看陸雲坐在那裡,手拿一面銅鏡,在仔細端詳自個兒。

  陸瑛大奇,走過去看著鏡子裡的弟弟道:“你果然越來越自戀了。”

  陸雲也不回頭,就在鏡子裡看一眼陸瑛,皺眉道:“別鬧。阿姐幫我看看,有沒有長針眼兒。”

  陸瑛聞言,把陸雲的身子扳過來,仔細端詳著那雙深潭似的眼睛,一臉吃驚道:“還真有!”

  銅鏡磨的再平,也很難纖毫畢現,陸雲聞言信以為真,登時有些沮喪道:“果然,看了那種事會長針眼……”

  話音未落,便見陸瑛笑得花枝亂顫,她箕坐在地上一手捧著小腹,一手指著他,形像全無的兩腳亂晃。

  陸雲登時老臉一紅,哪還不知自己被她耍了。“阿姐,你這樣戲弄人,以後誰還信你的話?”

  “我沒有……騙你啊,”陸瑛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道:“我是說還真有眼屎呢……”

  “阿姐!”陸雲氣的不再理她,擱下鏡子准備看書。

  陸瑛笑夠了,才湊到他身邊,無比好奇問道:“你到底看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說出來針眼就會好。”

  “你以為我還會再上當嗎?”陸雲白她一眼,不理她。陸瑛卻不依不饒,纏在陸雲身邊,非讓他講講到底看到了什麼。

  陸雲哪能告訴她,自己先是在陸楓那裡,看到了一場三修活春宮。離開敬信坊後,他又去了洛南的醉仙閣……白日裡,偷聽柴管事和手下的對話,陸雲得知他們晚上會去那裡作樂。

  到醉仙閣時,已經是三更天了,陸雲本以為裡面的人肯定都睡著了。誰知道此處依然燈火通明,每個房間裡的男女依然揮汗如雨,奮戰不休。陸雲為了尋找柴管事,不得不挨間屋子偷窺,那叫一個大開眼界,目睹了各種千奇百怪的姿勢和手段,並了解了陸楓那些古怪玩意兒的用法。許久之後,才在一間屋子裡,找到了柴管事和他那個手下。

  彼時,兩人正在和兩名**赤膊交戰,讓陸雲又一次增長了見識,原來這世上不僅有三修,還有四修!

  陸雲按捺住心頭竄起的無名業火,好容易等到那四人筋疲力盡,相擁呼呼大睡,才悄然摸進去,點了他們的昏睡穴。然後從地上拿起柴管事的衣裳,找到那個夾層,解開那個特別的繩結,把地契夾入賬冊的空白頁中放回,再依照原樣,重新打好了結。

  那個繩結十分的復雜,若非白日裡看的真切、記得用心,這會兒又有充足的時間重新打結,陸雲還真沒法,不讓柴管事醒來後看出端倪。

  一切擺弄停當,陸雲便逃也似的回去從善坊,這時陸信已經起床,准備去上朝了。

  他之所以非要在一夜之間辦完這許多事,是因為今日乃大朝之時,宗主既然已經銷假,自然會去上朝,這正是讓陸信捅爆此事的最好時機!一旦錯過這個機會,難保柴管事在翻看賬冊時,會發現夾在後頭的那張地契,那就真是弄巧成拙了!

  而如果陸信能在下朝時,將宗主請到粥廠去,陸雲就有把握讓柴管事毫不知情。通過幾天的觀察,他對柴管事的行動規律已經了若指掌,知道對方在賣完糧食回城之前,是不會打開那夾層的。因為那繩結十分復雜,哪怕是柴管事也需要好一會兒才能系好,所以不記賬時,他肯定不會自找麻煩。

  陸雲已經計算好了,柴管事從上船到出城取糧,到回城放糧,到再出城賣糧,再到返回,統共需要一個半時辰。而柴管事通常會在卯時,一開城門便出城,那也是宮門開門的時間。

  另一方面,陸雲在陸信那裡了解到,從開宮門到大朝結束,通常需要一個時辰,但有時也會因為某些原因,拖長一些時間,但最多不會多出半個時辰。還得給陸信半個時辰,設法把宗主請到粥廠去。

  這裡外裡,時間十分緊張,一旦朝會拖長,就有可能讓柴管事看到賬冊。所以陸雲點了柴管事的昏睡穴,讓他比平時晚醒大半個時辰。想來青樓看在客人們通宵達旦奮戰的份兒上,不會殘忍的提供叫早服務吧。

  。

  送走了陸信,陸雲想回屋小憩一會兒,誰知一閉眼就是各種姿勢,害的他氣血翻湧,只好盤膝打坐,想要運功靜心。卻發現自己今日心魔深重,仿佛有許多赤身的仙子,從天上飛到自己身邊,擺出各種撩人的姿勢,發出銷魂蝕骨的聲音,想要勾引自己永墜紅塵一般……

  就在他要徹底沉淪之際,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段經文:

  ‘當人之色心一動,魂飛魄散,淫心即動。淫心一動,欲火即起,氣散神移。形雖未交,而元精暗中已泄,性已昧,命已搖。若是日夜貪歡,以苦為樂,以害為快。有日油涸燈滅,髓竭人亡,枉到人間一生。’

  陸雲猛然警醒,暗罵自己道:‘我自幼便勵志,要報大仇、做大事!豈能被色心所誘,動搖心智,損我精元!’說著,他神情一凜,目光堅定道:“淫心也罷,色欲也罷,恐懼也罷,仇恨也罷,歡情也罷,悲痛也罷,七情六欲都不能動搖我的本心!而要臣服於我,為我所控,只有成為自己的帝王,才有資格與天下英雄爭鋒!”

  一念至此,陸雲神志漸漸清明,目光中再無一絲雜質,就連體內向來霸道不受控制的真氣,也似乎有臣服於己身的跡像!

  幾個周天下來,陸雲感覺自己對真氣的承受能力,似乎終於又上了一個台階!他立即打開祖竅,任儲存在上丹田的精元之氣奔湧而出,經脈中的真氣不斷攀升,五成,六成,七成!

  一直提升到了七成,那種熟悉的刮骨之痛,才重新彌漫全身!陸雲知道,不能再提升了,否則必遭反噬。他果斷關閉了祖竅穴,體會著舉手投足間排山倒海的力量感。

  ‘好!非常好!’陸雲心滿意足的點點頭,能提升到六成功力不受反噬,已經是意外之喜了!這意味著自己可以與地階宗師盡情一戰,而不必擔心事後會失去功力,任人宰割了!

  。

  等陸雲運功完畢,發現外頭已是天光大亮,差不多辰時過半了。

  而自己派出去的護衛,還沒有回來稟報陸信過河。陸雲不禁暗暗擔心,莫非朝會發生了什麼變故,會拖延到超過一個半時辰。還是陸信沒有說服宗主過河?

  他的算計太過精確,同樣也失之於沒有太多犯錯空間,一旦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就可能滿盤失算,一敗塗地。但此刻,他已無力去改變什麼,只能靜觀其變了……

  終於,消息開始不斷傳來,陸信果然將陸尚帶去了同樂坊粥廠,陸尚果然命人去捉拿柴管事,並命八大執事到同樂坊報到。而後,跟蹤柴管事的護衛回來稟報,說柴管事在和那些商人交易時,被陸尚的護衛人贓並獲!

  陸雲懸著的心,這才放下。終於有閑心關心起自己會不會長針眼的問題。

  陸瑛好一陣盤問,也沒有問出來,他昨晚到底去干了什麼,只好怏怏的喚他過去吃飯。

  姐弟倆正在前廳吃飯,一名護衛從外頭進來,附在陸雲耳邊,輕聲道:“陸楓失蹤了……”

  陸雲點點頭,示意護衛退下,便繼續若無其事的吃他的飯。對這個結果,他並不意外,事情已經發生這麼長時間,陸楓肯定已經得到消息了,怎麼可能還在家裡,等著別人上門來抓呢?

  不過,一切都不重要了。不管後續如何,陸楓都注定要從四人名單中消失了……

  陸雲甚至不奢望,這次能把陸儉也拉下馬,只要讓陸楓身敗名裂,這幾日就算沒白忙。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7 11:55 AM

  第五十七章 嫡庶

  因為陸楓失蹤,陸閥在粥廠的公審,也終於要告一段落了。

  聽了護衛的稟報,陸尚嘆息一聲,起身向眾災民拱手道:“看來想馬上查清此事是不可能了,請諸位寬限幾日,老夫保證一查到底,給所有災民一個交代!”

  “老爺子言重了!”經過陸尚這一番作態,災民們對陸閥的惡感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感激和喜愛。在他們看來,這陸閥實在太可愛了,發現問題,便不留情面的查處,絕沒有半分推諉遮掩之意。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能如此重視他們這些草民的門閥,又能有幾家?“老爺子這麼關心咱們,咱們就感激無比了!”

  “不!犯了錯就要糾正!”陸尚斷然搖頭,提高聲調道:“老夫在這裡宣布,自即日起,陸閥每日放糧的數目加倍,每一口鍋,都為大伙煮飯,而不是煮粥!”

  “多謝老爺子!”災民們聞言欣喜若狂,哪怕是夏侯閥的米粥,也不過是讓他們僅能果腹而已,他們已經有多久沒有吃一頓干飯了?

  頓一頓,陸尚目光威嚴的掃過眾執事道:“這次,誰再敢克扣災民一粒糧食,老夫就讓他人頭落地,死後不入祖墳!”

  “是!”眾執事趕忙凜然應聲。

  “諸位也請代為監督,”陸尚又轉向災民道:“老夫每日都會派手下人巡查粥廠,要是還有人敢克扣你們的口糧,盡管告訴他們,他們會為你們做主!”

  “老爺子長命百歲!陸閥仁義無雙!”陸尚離開粥廠時,災民們感激涕零,送了一程又一程。他們對陸閥的感觀,已經完全扭轉過來。而且今日之事,很快就會通過他們的嘴巴,傳遍洛都城的大街小巷,一掃陸閥之前的惡名,徹底消除那些對陸閥的負面言論。

  。

  離開粥廠,諸位執事送陸尚上車。

  陸尚先看看陸儉,臉上失望難掩道:“你先把差事交給陸儔擔幾天,趕緊把陸楓找回來,再說後面的事。”

  雖然陸尚是宗主,但想要罷免一位執事,還需要提請長老會,由長老會來決定。眼下,讓陸儉暫時停職接受調查,由司儲執事兼任他的差事,已經是陸尚能做出的,最嚴厲的決定了。

  陸儉神情黯然的接受了。“宗主放心,我一定盡早找回那逆子,把一切說清楚!”

  陸尚又看看眾執事,嘆了口氣道:“老夫今日心血來潮,想來粥廠看看災民,卻看了這樣一場好戲。”

  陸信深深的看一眼陸尚,沒想到閥主會替自己遮掩。雖然不可能所有人都相信,此事與自己無關,但有陸尚這句話,他的處境就會好上很多。

  眾執事面有愧色的低下頭,六執事陸侃更是請罪道:“這樣的醜事,卻還要閥主親臨才能發現,侄兒這個觀風執事太不稱職了,還請閥主處分!”

  “你當然要受處分,但更要深刻反省。”陸尚面色嚴峻道:“一個小小的管事,居然敢如此膽大包天,可見族裡的監察,已經到了何等松懈的地步,簡直是形同虛設!”陸尚的語氣越來越重,聲色俱厲道:“老夫不得不問一問,我陸閥只有一個柴管事嗎?會不會還有更多的蛀蟲存在?!”

  “侄兒立即審查全族,一定不讓蛀蟲再禍害陸閥!”陸侃趕忙表態道。

  陸尚這才上了車,又示意陸信與自己同乘。

  “侄兒還是跟九哥的車吧。”陸信哪裡還敢再出風頭,連忙遜謝道。

  “你跟老夫來的,老夫就得把你送回去。”陸尚卻笑道:“不用擔心他們眼紅,你問問他們幾個,誰願意坐老夫的車?”

  見宗主終於笑了,幾位執事也大松一口氣,連忙賠笑道:“是啊老十,那叫一個如坐針氈,唯恐又被閥主罵個狗血噴頭。你放心做吧,咱們絕對不會眼紅的。”

  “你們不犯錯,老夫會罵你們不成?”陸尚冷笑一聲,眾執事趕忙點頭稱是。

  。

  馬車上,陸尚疲憊的倚在靠枕上,對神情肅穆的陸信道:“你和陸儉有仇嗎?”

  “侄兒和陸儉無仇,”陸信頓一下,輕聲道:“但數日前,他的兒子陸楓,命人綁架了小女。”既然陸尚知道了他宗師的身份,那些事定然也是瞞不住的。

  “哦?”陸尚吃驚道:“這是為何?”

  陸信便將事情的經過,簡單講給陸尚。

  “果然不光一個柴管事,還有個何管事!”陸尚聽了,冷哼一聲道:“陸儉太讓老夫失望了!”

  “當時,因為事關小女名譽,侄兒沒有稟報宗主。”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陸信知道,自己要是說那件事與今日之事無關,只會被陸尚看輕了。索性‘實話實說’道:“便暗中調查陸楓為何會狗急跳牆,結果發現了柴管事的事情,不得不立即稟明宗主了。”

  “唔。”陸尚點了點頭,這個看慣了陰謀算計的老閥主,自然早就猜到,今日的局面都是出自‘陸信’的手筆。沉吟片刻,他竟笑了:“果然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當初的陸信,可沒有這種手段。”

  陸信不禁汗顏,這哪是我的手段,分明是陸雲干的呀!他苦笑一下道:“侄兒只能說,就算沒有私怨,發現了這種事,我也會立即稟明閥主的!”

  “但不會這樣滴水不漏,讓他們毫無掙扎的機會。”陸尚臉上笑意更濃,竟然生出幾分贊許之色道:“之前老夫還擔心,你太過迂直,應付不了族裡錯綜復雜的局面。這下看來是老夫多慮了。”

  “侄兒慚愧……”陸信暗暗松了口氣,心說閥主看問題,果然跟別人角度不同。

  “你既然已經是宗師,陸閥不能沒有表示,”陸尚緩緩說道:“但眼下,不是你成為執事的好機會,你可能想通?”

  “侄兒明白,”在陸尚這種人面前,陸信不敢耍半點花腔,他要說自己從不覬覦執事之位,反而會被閥主看輕了。只好老老實實答道:“不管閥主如何替我遮掩,所有人會認為是我在對付陸儉,要是取而代之,在族裡的風評會很不好……”

  “那倒還是其次。”陸尚輕聲為他分解道:“老夫年事已高,族裡已經在考慮繼任人選了。而陸儉……是長老們極看好的一個。”頓一頓,他嘆口氣道:“之前老夫也很看好他,但是出了這件事,他的名字已經從老夫的心裡劃掉了,可長老會未必這樣想。”

  陸信點點頭,這些事情還輪不到他來插嘴,只能安靜的聽陸尚說下去。“他們很可能會極力維護陸儉,更不會答應由你來替代他。”

  “是,陸閥的執事,向來由嫡系擔任,侄兒一個旁系,自然入不了長老們的法眼。”陸信了然道。盡管之前陸閥的宗師都出自嫡系,但這絕不能當做嫡系強於旁系的佐證!因為只有嫡系,才有機會修煉完整的天地正法!旁系子弟除非特賜,根本沒有修煉完整功法的機會,哪有進階的可能?

  在所有門閥中,陸閥是最看重禮教的,因此嫡庶之分極為嚴格。只有宗主、執事、長老的兒孫,可以得授完整功法。陸信的祖父曾擔任陸閥長老,是以他和陸向都因此學到了完整的皇極洞玄功。但因為陸向既沒有打通任督二脈,又不是他那房的長子,無緣繼承爵位,所以既當不上執事,也成不了長老。在陸信祖父逝世後,父子倆便不得不搬離洛北,從嫡系中被除名。

  “是啊,他們太注重嫡庶之分了,卻忘了我陸閥的嫡系統共才多少人,這不是把自己族裡的人才往外推嗎?”陸尚重重點頭道:“老夫早就有心改變這種局面,不分嫡庶,唯才是舉,但一直阻力重重,不得展布。”說著他目光炯炯的看著陸信道:“你願意幫老夫改變這種局面嗎?”

  “侄兒願意!”陸信沉聲道:“若能幫閥主一掃陳規,使我陸閥大興,孩兒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7 12:15 PM

  第五十八章 長臉

  “好!好!”聽了陸信的表態,陸尚老懷甚慰,連說兩個好,拍了拍他的手背道:“雖然執事之位心急不得,但動一動你在朝中的官位,還是可以做到的。”

  “侄兒剛剛就職不到兩月,這時候貿然調動,恐怕不好交代。”聽陸尚說要給自己升官,陸信卻不喜反憂,他是夏侯閥調回京裡的,現在的官職也是夏侯閥所賜,還沒幾天就要調走,那邊肯定會不高興。

  “你乃我陸閥的宗師,怎麼只當個區區五品寺丞,這讓我陸閥顏面何存?”陸尚卻一擺手,不容置疑道:“放心,夏侯老兒要是有意見,自有老夫跟他分說。”

  “是……”陸尚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陸信要是再推三阻四,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按例,本閥當為你設宴慶賀,”見他沒有昏頭,陸尚放緩語氣道:“老夫回去看看日子,近期就大辦一場,到時候請夏侯霸過來。老夫堂堂一閥之主,向他討要個自家子弟,這點面子他會不給?”

  “太讓伯父費心了。”陸信輕聲說道。

  “自然是因為你值得……”陸尚緩緩閉上雙眼,似乎已經用盡了力氣,不再跟他說話。

  。

  陸信回到從善坊,已經是下午了,便見自家門口車水馬龍,賓客盈門。

  一見他回來,賓客們便呼啦一下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向他道賀。道賀的人裡,非但有從善坊的人,也有許多從洛北過來的;非但有陸閥的人,也有其他門閥過來的。

  至於道賀的理由,自然是恭喜他晉級宗師,執事有望。順道也有恭喜他生了個好兒子的……朝會上,陸雲得到皇帝嘉獎,還要讓他伴駕的事情,顯然已經傳遍京城了。

  讓陸信錯愕的是,為何自己晉級宗師之事,也會這麼快傳開?難道那些執事各個都是大嘴巴不成?

  見他面露疑惑,有賓客笑著解釋道:“上午,緝事府張貼出了新一期的宗師榜單,賢侄榜上有名!”

  “哦……”陸信一下想到,上朝前左延慶拉住陸尚私語一番。這下恍然大悟,原來陸尚是從緝事府得知了自己的底細。至於緝事府是如何得知,自然跟伏牛山的事脫不開干系。

  陸信不禁有些震驚,放在十年前,緝事府可沒有這份能耐。看來這些年,他們已經強大了太多,絕對不能再輕視了……

  這時,陸向被一眾洛北來的同輩簇擁著,從屋裡頭出來。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誇贊自己的兒孫,老頭高興的胡子直翹,還要假之又假的謙虛道:“這有什麼好宣揚的,他都這把年紀了,才勉強晉級,不成器的很啊。”

  眾人聞言這個汗啊……要知道,任督二脈是極難打通的,就算有相應的功法,也必須資質絕佳、苦練寒暑,幾十個修煉天地正法的人裡,也出不了一個宗師。不說別人,就說你陸向,練了一輩子天地正法,都沒晉級宗師,還好意思說自己的兒子不成器?

  但今天沒人敢胡說八道,惹他不高興了。大伙兒只能任由陸向信口胡柴,還得在邊上附和著。沒辦法,誰讓人家兒子是宗師了呢?

  陸向高興之余,再次宣布開流水席,請大家伙兒喝酒慶祝。這次可跟上次的情況截然不同,上次他到北邊去請,人家都沒來幾個。這次不用他請,北邊就來了一百多人,其中還有六七位長老。

  這次酒席的規模,也遠超上次,整個從善坊的街道都擺滿了還不夠,好些客人得在街坊家裡吃酒,才勉強坐的下。

  貴客們自然在陸信家中就坐,除了陸閥的眾位長老,宗室、夏侯閥、崔閥、裴閥、謝閥、衛閥也都來了人。來賓規格最高的就屬謝閥了,別的家族大都只來一個長老或執事做代表,但謝閥一下來了三個長老,兩名執事,還有陸夫人的父親、叔伯,僅他們一家,就坐了滿滿一桌。

  而且,他們對陸信的態度極其親熱,口口聲聲宣稱他是謝閥的半個兒。還說陸雲能那麼優秀,都是他們謝閥的女兒教的好……

  這不禁讓陸信想起,自己前陣子帶著妻兒,到謝閥拜訪時,那些人對自己冷漠的態度。別說宗主、副宗主,就是個長老、執事都沒見到,只跟陸夫人的父母吃了個飯,就悄無聲息的回來了……

  可自己宗師的身份一曝光,謝閥的長老、執事便組團前來,雖說是人之常情,但這麼明顯的前倨後恭,還是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夏侯閥來的執事,正是夏侯不破。夏侯閥對武功的重視程度遠超陸閥,自然也有非宗師不得擔任執事的族規,但夏侯不破卻成了唯一的例外。他體弱多病,武功永遠也到不了宗師境界,夏侯霸卻力排眾議,把他推上了執事之位,而且是負責情報的觀風執事,對他的重視和信賴,可謂無以復加。

  身為夏侯四傑之一,夏侯不破可謂席間最尊貴的客人,自然被安排在上首就坐。他滿臉笑意的看著身旁的陸信,打趣道:“賢弟可謂真人不露相,瞞的我們好苦啊。”

  “夏侯閥高手如雲,在下這點三腳貓功夫,怎好拿出來獻醜?”陸信輕聲說道。

  “話不是那麼說,要是知道,當時我自然可以幫你爭取到更高的官位。”夏侯不破一臉歉意道:“現在可好,你一個宗師才是區區五品,倒成了我夏侯閥的不是。”

  “夏侯兄千萬不要這樣說,陸某對夏侯閥只有滿心感激,絕無半分其他的想法。”陸信趕忙表態道。

  “夏侯閥要的不是你的感激……”夏侯不破話到一半,便不再說下去。但意思是明擺著的,他們要的是陸信的效忠。

  今日得知陸信竟然是宗師,夏侯不破著實吃驚不小,他首先想到的,是陸信會不會就是那個刺殺夏侯雷,奪去他們玉璽的人。但旋即,他便否定了這個念頭,因為夏侯雷遇刺時,是陸信帶兵來救。攻打柏柳莊時,陸信更沒有離開過他們的視線,根本沒有動手的條件。

  所以,夏侯不破只能歸結為陸信城府太深,如此一來,非但沒有感到不快,反而愈發重視起他來。想實現夏侯閥的大業,最大的障礙便是那些門閥。夏侯閥等閑不敢對任何一家門閥動武,因為那會招來其余幾家的聯手反抗。所以,合縱連橫、黨同伐異,就成了唯一的辦法。

  在夏侯不破看來,如果能把陸信扶上陸閥的高位,對夏侯閥爭取陸閥的支持,會有莫大的好處。就算陸信不能改變陸閥的態度,至少也可以給他們內部打下一顆釘子,將來或是想讓陸閥內亂,或是要消滅陸閥,都可以事半功倍。

  陸信自然不知,夏侯不破已經想的那麼遠,他還在擔憂日後如何面對夏侯閥。只能含糊的說道:“在下不會忘恩負義的。”

  “好,有你這句話,便不枉二叔和我的一番苦心。”夏侯不破根本不信嘴炮,但他有自信將來能掌控住此人,此時也不是深談的場合。便打住話頭,只說閑話道:“二叔本也想過來道賀,可惜還在禁足中,只能托我敬你一杯了。”

  從江南一回京,夏侯雷便被夏侯霸綁到祠堂,家法伺候!夏侯雷還算仗義,把夏侯不破的那份,也一起受了,被結結實實揍了兩百棍。就算是他尚有宗師的實力,也被打得一個月下不來床。完事兒,夏侯雷又被禁足半年,至今還沒走出府門一步。

  “早想去探望老侯爺,但不好貿然上門。還請仁兄轉達小弟的敬意,機會合適,一定登門向侯爺道謝。”陸信趕忙滿飲一杯。

  “現在誰也沒法去看我二叔,咱們等他被放出來,再好好的聚一聚。”夏侯不破笑著點頭,對陸信道:“去招呼客人吧,不用老守著我這個病鬼。”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7 12:55 PM

  第五十九章 榜單

  席散,陸向又喝的爛醉如泥,被陸雲父子扶到屋裡休息。

  “乖孫,真給爺爺爭臉……”老爺子攬著兒孫的肩膀,醉態可鞠的咧嘴笑道:“今天這酒喝得痛快,爺爺我多少年沒喝這麼多了!”

  陸信一臉黑線的扶著陸向,對父親給自己降了一輩感到十分無奈。陸雲彎腰給祖父脫鞋,對陸向笑道:“上月那次,爺爺喝得也不少……”

  “瞎說,那回能跟這次比嗎?”陸向吹胡子瞪眼道:“那次喝的是悶酒、苦酒,沒喝幾杯就不成了。”說著哈哈大笑道:“這次就不一樣了,痛快,太痛快了!老夫這輩子,就沒這麼痛快過!”

  陸雲給陸向脫了鞋,父子倆便扶著他往屋裡走,陸向依然醉話連篇道:“不對不對,還有一回,就是你父親拿到文試魁首那回,老夫也高興壞了!”

  陸雲有些吃驚的看一眼陸信,陸信矜持的一笑,沒有說話。便聽陸向眉飛色舞的接著道:“那回的場面可比這次隆重多了,閥主來了,八大執事來了,長老們也一個不落都來了。那真是我這輩子最得意的時候,結果嘿嘿……”

  父子倆小心將陸向扶到榻上,又端水盆來給他擦臉,陸向打個酒嗝,繼續喋喋不休道:“嘿嘿,得意忘形了……我跟我大哥說,你壓了我一輩子不假,不過看這樣,往後就要我兒子壓你兒子了!”

  “結果,一句話讓他懷恨在心,等你爹得罪了先帝,他就把咱們趕出了洛北……”陸向滿臉難過的說著,又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大哥呀大哥,想不到我們父子祖孫,還有殺回洛北的一天吧!”

  笑完了,陸向便頭一歪,呼呼大睡起來。

  父子倆在床邊守了好一會兒,見陸向安穩睡著,這才悄然退出了正房。

  和上次一樣,父子倆到了陸雲的房中對坐,陸雲給他泡茶解酒。

  剎那間,陸信有些恍惚,就像這一個月全都是幻影。現在還是在妻兒剛剛進京的那一刻……

  “孩兒看到緝事府的榜單了,”陸雲一邊沏茶,一邊輕聲道:“父親榜上有名。”

  陸雲的話,提醒了陸信,真的是一個月過去了,自己父子倆的處境,已經大大不同了。

  “排在第幾位?”陸信有些好奇,二十年來,緝事府的榜單已經深入人心。就算是陸信,也不能免俗的關心起自己的排名來。

  “呃……”陸雲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才繼續研磨茶餅道:“最後一名。”

  “早該知道……”陸信啞然失笑道:“這是緝事府慣用的伎倆。”

  “是。”陸雲輕聲道:“這是等父親去挑戰呢。”換誰排在榜單最後一名,都會很不舒服。不舒服怎麼辦,只能挑戰前面的宗師,爭取再進一步唄。

  “你倒是看得明白。”陸信深以為然道:“左延慶搞出這麼個榜單,挑動了多少無謂的爭鬥。不知多少門閥的精英,或死或殘在對這區區虛名的爭奪上!”

  陸雲點了點頭,他聽保叔講過,當年緝事府成立,左延慶將門閥士族的武者分為天地玄黃四個等級,還大費工夫的排定天、地、玄三階武者的名次。起初各閥都不明白左延慶的用意,還嘲笑他浪費朝廷的錢財,專搞些沒用的東西!

  可所有人沒想到的是,這三份榜單一出,便立即引起了軒然大波!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在討論這份榜單,爭議聲更是不絕於耳!大家都說,這排的是些什麼狗屁,根本不准!

  等級還好說,你丹田生出真氣,便可消去拙力,運用真氣於己身,自此拳腳身法遠超常人,便是黃階高手!

  你的真氣練到可以內至五髒六腑,便能隨心所欲驅使真氣,將全身每個部位都化為殺人的武器,更可化為護體真氣,尋常刀槍不入,只有真氣可破。便是玄階強者!

  你打通任督二脈,真氣源源不竭,便可以一敵百,可以開碑裂石,可以片葉飛花、取人性命,便是地階宗師!

  你打打通奇經八脈、十二正經,真氣便可以外放,隔空殺敵於無形。可以打破人體極限,凌波微步、踏雪無痕,縱身就是幾丈高,弓箭都追不上你的身法,便是一覽眾山小的天階大宗師!

  天地玄黃涇渭分明,來不得半點水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沒有什麼好爭執的。

  但排名就不一樣了。那是緝事府主觀排出來的,又沒有召開什麼比武大會,如何能服眾?

  看到平時瞧不起的人、感覺還不如自己的人,居然統統排在自個前頭,不少人便氣勢洶洶找緝事府理論,憑什麼大家都是地階宗師,他的排名就要在我之上?

  緝事府自然有一套理由在裡頭,但往往讓人很不服氣。比如說,因為他曾經擊敗過你們家的誰誰誰,我看你和誰誰誰差不多,就把他排在你們前面了。

  事主當然一肚子不服,說我比誰誰誰強多了,你們不能這麼武斷!緝事府便說,名次就是這麼排的,但不是說不能改。

  事主說,那就改。緝事府的人卻說,哪能說改就改,回頭人家又好不服了。這麼著吧,你們比試比試,誰高誰低,一比不就知道了?

  事主說,你說比就比啊?緝事府說,不比就是這個名次。事主說,就算我同意,人家也未必答應啊?緝事府說,你可以通過我們,向他下戰書,他要是一個月內不接受,就算棄權,就把你的名次排到他前頭去。

  聽了這話,那些心裡沒底、膽子太小的,也就縮了頭。可躍躍欲試者,同樣不在少數,當即就有幾十人,通過緝事府向排在前頭的人下戰書。其中最多的是玄階,地階也有不少,甚至連屈指可數的大宗師都有一位……

  緝事府這手極其要命,這是把那些被挑戰者,架在火爐上烤啊!他們要是不應戰,就成了縮頭烏龜,這在尚武的大玄朝,絕對是最丟人的事情。而且緝事府還故意給他們一個月的應戰期,在這麼長的時間裡,輿論充分發酵,足以讓天下皆知,根本容不得他們不接受!

  於是,門閥子弟間的比鬥次數激增起來,死傷人數越來越多。各閥的高層才重視起此事來,要求緝事府停止胡鬧,但高祖皇帝替緝事府撐腰說,這是件好事,可以保持各家子弟的血性,磨煉子弟的武功,讓他們不至於墮落為醉生夢死的二世祖,使大玄永保強盛。

  高祖皇帝甚至下了明詔,將緝事府的榜單排名變成萬世不易的祖制!高祖皇帝的權威,自然不是他的兒孫可比,諸位閥主胳膊拗不過大腿,也只能閉嘴了。再說他們都是刀槍火海裡殺出來的,死傷幾個子弟並不會放在心上,反而覺得高祖說的也有道理,這樣的確有助於錘煉自家的子弟。

  得到高祖的支持,左延慶越加用心經營,他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追蹤各閥人物在京裡京外的動態。幾乎每一次交手,都會被緝事府記錄下來,及時反映在榜單排名的變化上,並在全國各地張貼!還將那些決鬥,通過緝事府文書的妙筆生花,描述的繪聲繪色!

  老百姓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口了,榜單上名列前茅的那些人,成為他們茶余飯後,最津津樂道的風雲人物。每當名次出現變化,他們更是興奮無比,都會圍在榜單面前,通過上面的只言片語,幻想那一場場令人窒息的高手對決!

  隨著榜單愈加深入人心,宗族子弟們愈加在乎自己的排名,幾乎每日都有決鬥在進行。隨著高手們越加重視,決鬥水平越來越高,吸引的目光也越來越多……如是循環往復,十年不到,甚至連門閥裡的小姐相姑爺,都要參考榜單的排名了。

  自然,不知多少矛盾和仇恨,也在這一場場決鬥下日積月累著,從個人恩怨漸漸升級蔓延,使各閥之間、門閥內部充斥著齟齬嫌隙——盡管因為有牢固的共同利益,這些齟齬間隙還都在可控的範圍之內,但一旦固有的局面被打破,那些積攢多年的矛盾和仇恨,就會使這些門閥頃刻間失去他們最重要的東西!

  那就是凝聚人心的力量……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9 07:30 PM

  第六十章 九品官人法

  陸雲碾好了茶末,砂瓶中的水也開了。

  他一邊往盞中衝入滾水,一邊富有韻律的攪動茶筅,調出茶膏和湯花。

  陸信也不說話了,攏須看著陸雲專注點茶的樣子,神情一片平和。

  “想不到父親還曾是文試魁首,”點茶完畢,陸雲一邊奉上茶盞,一邊才輕聲道:“倒未曾聽人提起過。”

  陸信接過茶盞,輕輕吹著乳白的湯花,狀若淡然道:“都是老黃歷了,還提它作甚?”

  “呵呵……”陸雲笑笑道:“那麼說,當年父親被評為二品上中了?”

  “那是自然。”陸信終是難掩自得道:“歷來,文考武試的魁首,都會被評為二品上中。”

  陸雲點點頭。他自然知道,大玄開國以來,更新了前朝的九品官人法,以考察法來定官人的品位。

  所謂九品官人法,就是將准備出仕者,評定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個品級,然後依品授官。當然,下三品是撈不著被授官的……

  原先的九品官人法,只是以被品評者的家世、行狀來確定其品級。家世便是家庭出身和背景,指父祖輩的資歷,仕宦情況和爵位高低。行狀則是個人的品行和才能。

  很顯然,行狀的品評,是個很主觀的東西,糅雜了太多的個人好惡、遠近親疏。哪怕你再有名氣,本事再大,如果中正官就是不爽你,依然可以給你個‘崇尚虛名、才高德寡’的惡評,把你給搞到下品裡去。

  而一套規矩想要成為長久的規則,就必須盡量減少主觀評定,增加可以量化的客觀評價。那什麼最客觀?自然就是家世了。誰的家世好,誰的家門高,用不著臉紅脖子粗的爭,大家一條條擺明了比比就是。

  我爹是侯爵,你爹是伯爵,那我就比你家世好。咱倆的爹平級,但我爺爺比你爺爺級別高,我的家世自然還是比你好……

  很顯然,這種法子也最符合公卿高門的利益,自然得到他們的全力支持。

  所以九品官人法對人才的品評,很快就變成了家世的比拼。誰的出身高,誰就會獲評高品。誰的出身低,那任你再有本事,也只能獲評下品,無緣廟堂清流。這便是所謂的‘上品無寒士,下品無士族。’

  但這法子實在貽害無窮,無數的庶族人才沒有出路,對朝廷心懷怨恨。而士族這邊,根本不用任何努力,年紀輕輕就可以獲評上品,得授高官。士族子弟自然不會再去用功讀書習武,只知道尋歡作樂、奢侈享受,很快就變成了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寄生蟲。

  隨著士族的快速墮落,庶族的離心離德,國家自然以驚人的速度衰敗下去,繼而四崩五裂,被胡人趁虛而入,破天荒的占據了中原三百年,連漢家衣冠都險些不存!

  當高祖皇帝和他的戰友們,歷盡千辛萬苦終於消滅了胡人,重建中華後,自然要痛定思痛,不能再讓悲劇重演了。依照高祖皇帝的意思,自然是廢除九品官人法,才用唯才是舉、選賢任能的用人制度。

  但高祖的這一主張,遭到了七大門閥的極力反對,甚至連宗室內部也是一片嘩然。高祖皇帝雖有再造社稷之功,但沒有傳國玉璽加持,總是差了一點點底氣,最終只好做出了妥協——雙方各讓一步,依然采用九品官人法取士,但在評定品級時,家世、行狀只能決定品評對像被歸入上三品,中三品還是下三品。

  至於最終會被定為上三品、中三品中的哪一品,則需要對其才學進行考核。當然,上品和中品是分開考核的,中品考得再好,至多也只能被定為四品中上,不會升為上三品的。

  同樣道理,上三品考得再差,也不會落入中三品。至於下三品,因為沒資格被直接授官,所以連被考核的資格都沒有。

  盡管上中下品之間依然涇渭分明,但這一改變還是十分積極的。它讓家世背景不再是品級評定的全部依據,要想獲得盡可能好的品級,還得靠真才實學。雖然依舊是上品無寒士,但庶族子弟可以通過才學,最高獲得四品的評定,直接被朝廷授予官職,這是他們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士族子弟也同樣不敢怠慢,雖然七大門閥可以輕而易舉的為子弟謀取官職,但品級考試關乎家門榮譽,能奪取好名次的,無疑會得到家族的重點培養。在考試中給家族丟臉的,自然別想再有出頭之日。

  當然,前者指的是參加上品考試的菁英子弟。後者指的是參加中品考試的普通子弟……因為庶族官員和地主的子弟,也會進入中品考試,所以那些無法被評為上品的士族子弟,不得不和他們進行直接競爭。如果成績不如庶族,如何說明士族的優越性?自然要被家門所嫌棄了。

  至於參加上品考試的幸運兒,也不是那麼輕松的。因為哪怕是七大門閥這樣的頂級士族,每次也只能得到四個上品的名額。九品官人法規定,三年一次考察。即是說,每三年,才有四名子弟會被評為上品,說是萬裡挑一,都一點不為過。

  如果被選出的子弟,在來年春天的上品考試中取得的名次太差,舉薦和決定讓其中選者,定將遭到族中的一片罵聲,認為他們被選中是有人以權謀私,非但給族裡丟臉,還斷了別人的前程。要是四個子弟成績都太難看的話,長老會還有可能會提出罷免負責此事的執事!

  當然,如果能得到好的名次,則會成為族中的重點培養對像,前程自然一片光明!

  。

  “上品考試分文考武試兩部分。”陸信喝著茶,輕言細語的說道:“按例,文武考試第一者,都會被評為二品,若文武皆能掄元,則有資格被評為一品。不過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事在人為。”陸雲也捧了杯茶,信心滿滿道。

  “你不要小看了天下英雄。”陸信眉頭微皺,沉聲道:“參加上品考試者,無一不是天下士族的頂尖才俊。無論文考還是武試,想要奪魁都真的很難,我陸閥雖然以詩書傳家,文教冠絕七閥,但開國以來,能在文試中掄元,不過兩次而已。”

  “開國一共考了七次,也不算少了。”陸雲呷了口茶,雲淡風輕的一笑。

  “好吧……”陸信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道:“但首先你得先成為我陸閥的四名人選之一。”

  “陸楓應該會空出一個名額吧?”陸雲輕聲道。

  “那是自然,他給本閥丟盡了臉,閥主已經下令全力追捕,官人評級肯定想也別想了。”陸信點點頭,話鋒一轉道:“但想爭到他空出來的名額,依然難上加難。”

  “還以為,閥主會做個順水人情,把名額送給父親呢。”陸雲幽幽道。

  “嘿,想得美……”陸信笑罵一聲,但其實,他當時也有強烈的衝動,想跟陸尚討要陸楓的空出來的名額。但陸尚沒往這上頭論,讓他如何開口?

  “這會兒,全族都知道了。”陸雲苦笑道:“還不得為這個名額搶破頭?”

  “那是自然。”陸信頷首,微微一笑道:“不過你確實有優勢。今日朝堂之上,那黎大隱把你好生吹噓了一番,連皇帝都對你產生了興趣呢。”說著哈哈大笑起來道:“真是好算計啊!”

  “呃……”陸雲略略有些尷尬道:“其實當時真沒想這麼多,純屬被逼而已。”

  “不管怎樣,你都在皇帝那裡掛上號了。”陸信沉聲道:“皇帝下月去行宮避暑,下旨命你伴駕,這是士族子弟求之不得的機會。如果把握的好,必會對你爭奪名額有極大幫助。”

  “但也是十分凶險……”陸雲卻面無喜色。

  “是。”陸信點點頭,斂住了笑容。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9 09:19 PM

  第六十一章 畏罪自殺

  雖然如今門閥坐大,皇權受到嚴重挑戰,但初始帝依然是大玄朝的至尊皇帝,像陸雲這樣的年輕人,能夠得到他的垂青,依然可以一夜成名,飛黃騰達。

  但前提是,初始帝不會對陸雲的身份起疑心。陸信之所以抵觸皇帝召見陸雲,就是擔心初始帝會從陸雲的相貌中,看出什麼端倪來,給陸雲引來殺身之禍……

  可是,皇帝金口一開,斷無更改之理。既然初始帝讓陸雲伴駕,哪怕陸尚也推辭不得。

  “不如,你稱病吧。”陸信思來想去權衡利弊,覺得陸雲還是不去見皇帝的好。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陸雲卻輕輕搖頭道:“除非孩兒不踏入朝堂,否則終有面對他的一天。”

  “那倒是……”陸信喟嘆一聲道:“既然你決意踏入仕途,就免不了要面對他。”

  “那就面對吧,”陸雲收起些許擔憂,振奮精神道:“就不信他能認出我來!”

  “嗯。”陸信點點頭,他對乾明皇帝的樣貌十分熟悉,也是見過乾明皇後的,從陸雲的面相上,確實找不到太多與兩人相似的地方。既然多想無益,他便收起擔憂,叮囑陸雲道:“閥主那邊,我會盡力去爭取的,你這邊也要多用功……武功方面我是不擔心的,只要你別用不該用的功夫就成。文章方面還得多下點心思,雖然駢體文沒什麼營養,但來年的文試就考這個。”

  “孩兒知道了。”陸雲點點頭,所謂駢體文,又叫‘四六文’,嚴格以四字六字相間定句,是如今最興盛的一種文體。但由於遷就句式,堆砌辭藻,十分影響內容的表達,陸信這些年頗為反感。

  其實陸雲也不喜歡駢文,但他從開蒙之後,便一直苦練駢文不輟,因為在他心裡,武功也好文章也罷,都是他用來報仇的工具,所以都必須練到極致,無關個人喜好。

  “將為父當年的習作多看幾遍,雖然談不上什麼佳作,但也算很工整的駢文了。”陸信當年靠駢文奪得文試第一,當然有資格這樣說。他想一想,又道:“不過只能學其形,不可學其意,如今的皇帝,不會喜歡那一套了。”

  “……”陸雲默默聽著,他對陸信的文章多有研習,自然了解充斥其中銳意變革之意。想來當年,自己的父皇,也正是看重那份共鳴,才會將陸信定為第一的吧。

  陸雲猜的沒錯,當年陸信的文章,並不是所有人都認可。比他文筆好的不乏其人,更重要的是,幾位閥主都不喜歡他文章裡表達的意思,但乾明皇帝力排眾議,執意將他定為魁首,並直接點名,讓陸信擔任六品中書舍人,命他隨侍自己身旁。

  陸信的才氣縱橫、忠誠敢言,使乾明皇帝大為贊賞,長長與他秉燭夜談,將他視為自己未來的股肱。不到一年,便將他提拔為五品秘書丞,使他可以名正言順的參贊國務。但就在這時,高廣寧到了皇帝身邊,大力鼓吹立即改革,速戰速決!

  陸信雖然支持皇帝的改革,卻更清楚此事必須徐徐圖之,欲速非但不達,反而會引火燒身。他言辭激烈的反對皇帝的舉措,並將高廣寧斥為禍國奸臣,結果招致乾明皇帝雷霆震怒,將他趕出宮去,並下旨斥責他為心懷不軌之輩!

  陸信是真心實意感激乾明皇帝的知遇之恩,真心實意想為大玄鞠躬盡瘁,結果卻落了個這樣的下場,在當時,他感覺天都要塌了。但閥主與他一番長談,讓他明白了事情並非自己想的那麼簡單,皇帝並非只是急功近利,而是被逼無奈,只能應戰。

  明白乾明皇帝是在保護自己,陸信馬上想要去紫微宮,與乾明皇帝共度難關,卻被陸尚嚴令立即離京——因為陸閥已經確定了態度,在即將到來的鬥爭中保持中立,不允許自家子弟參與其中。

  陸信萬般無奈,只能帶著對乾明皇帝滿腹的擔憂和愧疚,離開了洛京城,結果在路上遇到了逃難的乾明皇後……

  半生的榮辱禍福,全都因為一篇文章而起,所以陸信絕口不再提當年之事,直到陸雲又要踏上他的老路,他這才下定決心,將平生所學盡數傳授給陸雲。

  。

  那日之後,陸信不管多忙,都會抽出時間指導陸雲寫作駢文。之前他給陸雲打得底子已經極厚,如今稍一提點,陸雲便觸類旁通,駢文的水平提高極快,在陸信看來,很快就可以登大雅之堂了。

  但一切的前提是,得有在皇帝和眾公卿面前展示的機會。而這機會,就在於能不能爭取到陸楓空出來的那個名額上。

  幾日前,陸閥的禮教執事陸儀,便已經宣布將陸楓從陸閥的推薦名單中除名。消息一出,陸閥上下立即騷動起來,那些執事和長老,紛紛私下找陸儀勾兌,希望能將自家兒郎的名字放上去。

  執事和長老尚且如此,其他族人更是極盡鑽營,統統給陸儀備了厚禮,希望他能考慮自家兒孫。這下陸儀就像坐在了燒紅的爐子上,名額就那麼一個,這麼多人想要,給誰都會得罪一大片,這讓他如何抉擇?

  無奈之下,陸儀只好將皮球踢給了閥主……

  陸儀去三畏堂找陸尚時,正碰見陸儔和陸俠向閥主稟報審查賬務院的進展。陸儀身為執事,自然不需回避,便立在一旁,靜等二人把話說完。

  陸尚一身道袍,坐在三畏堂後院的宗主房中,房內陳設十分簡單,幾個蒲團,一張矮幾,牆上懸著一副中堂,上書‘畏天威、畏地怒、畏人心’九個遒勁的大字,乃陸氏先祖親筆所書。

  這九個字,正是三畏堂之名來由,也是陸氏一族的族訓!

  陸尚端坐在這九個字前,面容嚴肅的聽陸儔稟報道。“宗主,賬務院已經初查完畢,問題主要集中在余慶房,在今年三四月間,幾名管事不經度支執事同意,擅自挪出錢三十萬貫私用……”

  陸尚聞言緩緩道:“陸楓買地用了多少錢?”

  “也是三十萬貫。”陸儔輕聲道:“而且陸楓買地的時間是四月,讓人不得不猜想,這其中必有聯系。”

  “哼!”陸尚不悅的冷哼一聲道:“這還用猜?那幾個管事能不知道錢的去向嗎?”

  “他們和那柴管事口出一詞……”陸俠咽了口唾沫,稟報道:“都說是自己欠了賭債,挪公款還債去了,跟陸楓沒有半點瓜葛。”

  “放屁!”陸尚怒視著陸俠道:“你堂堂一個繩愆執事,沒辦法讓他們說實話嗎?!”

  “侄兒想要用刑時,”陸俠深深低下頭,戰戰兢兢的稟報道:“他們已經集體畏罪自殺了。”

  “自殺?”陸尚怒視著陸俠道:“是有人殺人滅口吧?!”

  “侄兒命人嚴加戒備,誰也闖不進牢房。”陸俠低聲道:“可沒想到,他們卻用褲帶懸梁自盡了……”

  “好!好!很好!”陸尚怒極反笑道:“我陸閥有此忠僕,可敬可喜啊!”

  “侄兒看管不善,請閥主治罪!”陸俠趕忙俯身請罪。

  “我怎麼敢治你的罪?!”陸尚語帶譏誚道:“回頭再讓你的奴僕也自殺一回,老夫罪過可就大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9 10:39 PM

  第六十二章 矛盾

  “閥主這樣說,”陸俠滿臉無辜的俯身道:“侄兒只能引咎了!”

  “不用動不動就拿撂挑子威脅老夫。”陸尚厭棄的哼一聲道:“陸閥是大家伙的,老夫黃土都埋到脖頸了,你們願意糟蹋,就隨便糟蹋去吧!”

  說完,陸尚閉上兩眼,不再理會陸俠和陸儔,兩人互相看看,便恭聲道:“那侄兒先告退了,有進一步消息再來稟報宗主。”

  陸尚又哼了一聲,兩人便悄然退下。

  陸儀有些尷尬的候在一旁,心說早知如此,自己就晚點再進來了。對於陸儉這件事,他是旁觀者清,陸儀很清楚陸俠和陸儔是得到了長老會的授意,才敢大膽的和稀泥。這二年,隨著閥主年事漸高,長老會變得越來越強勢。標志性的事件,就是幾年前,長老會否決了閥主提出的,讓陸修升任副宗主的要求。

  所有人都清楚,陸閥現在的副宗主陸仙,一心追求先天之境,早就宣布不再理會族中俗務。所以,陸修一旦升任副宗主,就是下任宗主的當然人選。長老會的態度也很明確,不願看到閥主之位父子相替。

  那一次,雙方鬧得不可開交,最後甚至驚動了陸閥唯一的天階大宗師,副宗主陸仙。在他出面調和下,雙方這才各讓一步,陸尚不再堅持讓陸修當副宗主,長老會也同意,將大執事之位授予陸修。

  那次之後,雙方算是徹底結下了梁子。而陸儉,便是長老會中意的繼任人選,陸尚想要拿掉他,自然會遭到長老會的強烈抵觸。

  各位執事夾在中間,確實十分痛苦。何況不少執事本身也有自己的小算盤,這才是陸閥這幾年一盤散沙的真正原因。

  。

  陸儀正在胡思亂想,陸尚開口了。

  “你又有什麼事?”

  陸儀趕忙定定神,向陸尚稟報起人選之事。

  陸尚聽完,略帶譏諷道:“你是不想得罪人吧?”

  “……”陸儀心中暗叫倒霉,誰讓自己不長眼,居然這時候來找不痛快。“閥主冤枉侄兒了,侄兒只是擔心,萬一再選出個陸楓來,難以向全閥交代。”

  “那就不要你來選,讓他們自己比試去!”陸尚緩緩說道:“是騾子是馬,全都牽出來溜溜,光在那王婆賣瓜,算是怎麼回事?”

  “侄兒也正有此意。”陸儀聞言笑道:“既然閥主也是這個意思,那就讓他們憑本事說話吧!”

  “嗯。”陸尚點了點頭,深深看著陸儀道:“老夫還是那句話,陸閥是大家的,你們這些執事,若不愛惜本閥,本閥還有什麼希望可言!”

  “閥主言重了。”陸儀忙寬解道:“陸閥上下,都是以本閥為重的。陸儔、陸俠同樣如此,只是在他們的位子上,有太多情非得已。”

  “什麼情非得已?鄉願而已!”陸尚冷笑道:“老夫當了三十年的閥主,還有什麼事看不明白?!”說著他死死盯著陸儀,逼他亮明立場。

  “長老會那邊,確實手伸的過長了。”陸儀心中暗嘆一聲,他也分不清楚,陸尚非要搞掉陸儉,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心。但他很清楚,對面這這位垂垂老者,是掌握陸閥幾十年的一閥之主,就算奈何不了人多勢眾的長老會,想要讓自己這個小小執事生不如死,還是易如反掌的。只好表態道:“無論如何,我們這些執事,都是該聽閥主的。”

  “知道就好!”陸尚這才面容稍霽。按照規矩,執事向閥主負責,閥主向長老會負責,但這二年,長老會越過他這個閥主,開始頻頻拉攏干涉幾位執事,這是陸尚絕對不能容忍的。

  “這次的事兒不會就此算完,”陸尚冷冷對陸儀說道:“陸儉我是一定要換掉的,倒要看看長老會的人,能護他到幾時!”

  “侄兒堅決擁護閥主的決定!”陸儀忙斬釘截鐵道。但這話沒有半點營養,因為撤換執事乃閥主和長老會之間的勾當,他這個禮教執事,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

  清風苑是洛京城外,陸閥眾多別院之一。規模雖然不大,但粉牆黛瓦、綠柳成蔭、水榭樓台、碧荷滿塘,端是一處消暑納涼的好去處。

  此刻,在荷花池上,水榭之中,絲竹陣陣、歌姬曼舞,一身藏青錦袍的陸儉,正在款待幾位白發蒼蒼的老者。

  陸儉端起酒杯,滿臉恭敬的向幾位老者道:“犬子惹出的事端,讓幾位長老受累了,小侄慚愧萬分,只能先自罰三杯了。”

  說完,陸儉便滿飲一杯,跪坐在一旁的歌姬,趕忙給他斟滿酒杯。陸儉連飲了三杯,面色微微發紅。

  幾位老者自然是陸閥長老會的成員,見狀攏須點頭,為首的一個黑面老者笑道:“賢侄言重了,誰都能看出來,這回是宗主借題發揮,想要甩我們長老會的臉子,咱們怎能讓他得逞。”

  “放心,有我們老哥幾個在,誰也動不了你!”黑面老者旁邊的長臉老者也拍著陸儉的肩膀笑道:“他陸尚雖然是宗主,但長老會就是用來制衡宗主的!”

  “二哥、四哥說的沒錯,”另一個胡須稀疏的老者也捻須笑道:“他陸尚也是老糊塗了,為了拿掉你這個威脅,甚至不惜自曝家醜,把陸閥的臉面都丟光了,我看他真是不合適再當這個閥主了。”

  “這件事,侄兒已經弄清楚了。”陸儉輕聲說道:“都是那個陸信在裡頭挑事兒,這才把宗主引去了粥廠。”

  “老六,你那個侄子最近很出風頭啊。”黑面老者看一眼坐在右手邊的矮個老者,似笑非笑道:“不過那天你兄弟擺慶功宴,怎麼沒請你啊?”

  矮個老者正是陸向的親哥,陸閥長老陸同。他聞言嘿然笑道:“陸向一直認為,當初我爹的爵位,本是該傳給他的,哪裡還認我這個兄長。”

  “他認不認你不重要,關鍵是你還認他嗎?”黑面老者追問道。

  “他都不認我了,我干嘛還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陸同冷笑一聲道:“老二,你不用拿言語試探我,要對付陸信,我頭一個贊成!”

  “好!”黑面老者撫掌笑道:“那就沒問題了。”說著他才緩緩道:“前幾日,陸尚說要以族裡的名義,給陸信擺慶功宴,看樣子是想給他造勢,好讓他接替陸儉的執事之位。”

  長臉老者聞言皺眉道:“這可是咱們攔不住的。”

  “是,這種小事,咱們無權干涉。”黑面老者點頭笑道:“可咱們總能做的了自己的主吧,到時候長老會一個都不去,倒要看看他陸尚的臉往哪擱?”

  “都不去?”長臉老者皺眉道:“不說長老會裡,還有不少是和陸尚穿一條褲子的,單說這樣會不會讓別的門閥看笑話啊?”

  “要看也是看他陸尚的笑話!”黑面老者冷笑道:“和長老會鬧得如此不堪,我看他還怎麼服眾!”頓一頓,他又道:“至於讓長老會集體缺席,也很簡單。等他定下請客的日子,我們便提前一天,召集所有長老到邙山去議事,然後想個法子把所有人都絆住,不就萬事大吉了!”

  “這樣一來,可就要跟閥主徹底撕破臉了!”幾個執事面帶憂色,他們雖然極力反對陸尚讓陸修接位,但並沒有跟閥主公然決裂的野心。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心存幻想?!”黑面老者冷哼一聲道:“這次他對陸儉動手,就是在對長老會立威!要是讓他得逞,誰還敢跟長老會走在一起?陸閥就要又成了他一個人的天下!”

  “二哥言之有理,”胡須稀疏的老者,緩緩點頭道:“我們已經和陸尚父子結下大梁子,要是讓他得逞了,咱們這些長老全都得回家抱孫子去了!”

  “那……”其他幾位長老也漸漸下定決心,看著黑面老者道:“就這麼干?”

  “干!”黑面老者重重點頭。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9 10:47 PM

  第六十三章 長老

  酒宴一直進行到黃昏,陸儉才命人將幾位醉醺醺的長老,扶到後院去歇息。

  在那裡,有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早就恭候多時了……

  陸儉一直把他們送到月門洞,才轉身回來。他那一直掛在臉上的殷切笑容,徹底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面寒霜。他歷來自視甚高,從來不肯如此卑躬屈膝侍人,這次卻不得不大違本心,向這些老狗搖尾乞憐。雖然效果絕佳,已經基本算是度過危機,可心裡有多憋氣,也就可想而知了。

  當他走到書房門口,管家湊上來,輕聲稟報道:“老爺,少爺找到了。”

  “帶過來。”陸儉的臉色愈加陰沉,丟下一句便徑直進了書房。

  片刻之後,陸楓被帶到,不過幾天功夫,他便瘦了一圈,滿臉憔悴之色,頭發也泛著油光,哪裡還有半分貴公子的樣子?

  一見到陸儉,陸楓便撲通一下跪地,帶著哭腔道:“父親……”

  陸儉面色鐵青,看一眼管家,管家便知趣的退出去,關上了房門。

  房門一關,陸儉信手抽出瓷瓶中的雞毛撣子,狠狠的朝陸楓頭上抽去。陸楓趕忙雙手護頭,陸儉愈發暴怒,也不拘什麼頭上臉上,雞毛撣子雨點般落在陸楓身上。陸楓雖然已經踏入玄階的門檻,可哪敢在陸儉面前用真氣護體?只能用嬌嫩的肉體硬挨著!不一會兒就疼得哭爹喊娘……

  陸儉卻充耳不聞,抽的雞毛亂飛,一直把陸楓全身上下,全都抽成青紫一片,才把已經禿了的雞毛撣子往地上一扔,咬牙切齒道:“畜生,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畜生?!”

  “父親……”陸楓一把鼻涕一把淚,疼得全身直哆嗦道:“孩兒是一時鬼迷心竅,父親救我啊!”

  “還不把你干的那些勾當說個明白!”陸儉怒哼一聲道。

  “是……”陸楓趕忙擦了擦眼角,疼得嘶嘶倒吸冷氣道:“今年過年,和謝添他們吃酒時,聽他說起,都水監修黃河,造了很多可以種桑的田地出來,都是北方少見的,他們准備吃下去,轉手賣給那些商人,就能成好幾倍的賺。”

  “出了正月,孩兒和他們實地去看了一趟,確實是難得的好地。而且他們已經聯系好了商人,只要能拿到地,那些商人保證有多少要多少。”陸楓接著說道:“孩兒回來一盤算,這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就跟他們要了一千五百頃。可是孩兒哪有那麼多錢去買,就找何管事、柴管事他們商量,從公中先挪出三十萬貫,把地買下來轉手一賣,就是上百萬貫入手,只要趕在年中盤賬前,把三十萬貫還回去,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

  “……”陸儉面無表情的負手而立,聽陸楓接著說道:“柴管事幾個也想發財,就同意了孩兒的主意,從公中挪了錢出去,四月裡買了地……”說到這,陸楓滿臉後悔道:“那時候,就有人想直接把地賣掉,拿回現錢。可謝添說,這樣賣虧了,應該把桑苗種上再出手,這樣還能多敲那些商人一筆。可孩兒已經沒錢了,柴管事他們也不敢再從公中往外挪,就聽了何管事的話,把這些地賣了一部分,全都買成桑苗,種在剩下的地裡。”

  “原本只等著桑苗一種完就出手,可沒想到桑苗還沒種完,黃河就決堤了,所有的桑田都被洪水淹沒,那些商人哪裡還肯再出錢?”陸楓帶著哭腔道:“這下雞飛蛋打不說,還得自個兒填公中的窟窿,這才不得不鋌而走險,打起了粥廠的主意!”

  “我打死你個小畜生!”陸儉聽完,恨得掄起拳頭,又要爆捶他一頓,可看到陸楓滿身是傷、縮成一團的樣子,終於心下一軟,松開了拳頭。

  “父親,你一定要救孩兒啊!”陸楓順杆便爬,抱住了陸儉的雙腿。

  “滾開!”陸儉一腳踢開陸楓,恨聲道:“我都已經自身難保了,還怎麼救你?!”

  “都是那陸信搗的鬼,要不再過幾天,孩兒就把窟窿填上了,那時候神不知鬼不覺……”陸楓滿臉恨意道。

  “你住口!”陸儉冷聲道:“若非你鬼迷心竅,肆意妄為,別人誰能動的了你?!”

  “是……”陸楓垂頭喪氣的住了口。

  陸儉一臉惱怒的瞪著陸楓道:“你這個蠢貨,為什麼要跑?!”

  “孩兒當時怕極了……”陸楓怯生生道:“怕自己出事兒,更怕連累父親。”

  “哎……”陸儉一想也是,當時陸楓要是被抓到粥廠,肯定什麼都瞞不住了,長老會也絕對不會替自己撐腰的。是陸楓這一跑,才給了自己從中勾兌的機會。想到這,他嘆了口氣道:“何管事他們已經擔下全部罪責,引咎自盡了。”

  “那孩兒是不是可以回來了?!”陸楓聞言大喜。

  “不可能!”陸儉擊碎了陸楓的幻想,冷聲道:“你這時候回去,無異於羊入虎口,誰都保不住你!”

  “我聽父親的……”陸楓忙小聲道:“只要不耽誤來年的比試就成……”

  “別做夢了!”陸楓不提這茬還好,他一提,陸儉就怒氣衝頭,咬牙切齒道:“陸儀已經宣布,將你除名了!”

  “什麼?!”陸楓驚呆了,如喪考妣的叫起來:“他不能這樣做啊,孩兒已經二十三了,下次就過年齡了!”

  “住口吧!”陸儉恨恨的瞪了陸楓一眼,為了讓他能評為上品,陸儉不知費了多少心機,又苦等了整整兩屆,才把陸楓塞進了四人名單中。這件事一出,自己六七年的努力,全都化為泡影,陸楓也再沒有靠正途出頭之日了!

  陸楓雖然住了嘴,卻越想越難過,淚珠子劈裡啪啦掉了下來。

  “別哭了!”陸儉怒喝一聲,揮手道:“又不是只有九品中正一條出路,等過兩年為父當上閥主,一樣能讓你飛黃騰達!”

  “可那不是正途……”陸楓哭哭啼啼道。

  “別不知足了,你能不能過去這一關,重新拋頭露面,還得看運氣!”陸儉厭煩的揮揮手,示意他退下道:“我會讓老張給你安排新的身份,你去外地躲上一年半載,也好好反省一下去吧!”

  “父親,孩兒不想離開洛京,不想離開你和母親啊……”陸楓又抱住陸儉的大腿,大哭起來。

  “滾!”陸儉再一次把他踢開。

  這時張管家從外頭進來,將哭成淚人的陸楓扶出去,直接送去一處偏院。將陸楓安頓下來,張管家小聲勸道:“少爺,這次你惹的禍實在太大了,老爺就是給你補救,也需要時間啊。你千萬稍安勿躁,安心在這住幾天,等小人安排好了,便送你離京。要不了一年半載,小人一定去親自接少爺回來。”

  陸楓卻不理他,只是把頭埋在枕頭下。張管家只好躬身退出。

  張管家一走,陸楓的幫閑胡三便躡手躡腳進來。他是陪著陸楓一起逃跑的,也是他勸陸楓回來找陸儉求助的。

  “公子,這已經不錯了……”胡三已經聽到張管家的話,知道肯定得離京了。“咱們就安心到外頭玩上一年,你不老想去看看京外的花花世界嗎?”

  “那也得是本公子主動去,像這樣跟喪家之犬一樣被攆出京城,算怎麼回事!”陸楓騰地坐起來,咬牙切齒道:“再說,我也不能就這麼走人!一想到陸信還在京裡快活,我就寢食難安!”

  “公子,他可是宗師啊……”胡三眼皮直跳道。那日在伏牛山,陸信給他造成的陰影實在太重了。

  “他是宗師,他的妻兒可不是!就不信他總守著他們!”陸楓冷聲道:“這次我也不綁票,直接撕票!”

  “可咱們已經沒人可用了……”胡三苦笑道:“老爺的人,肯定不會幫忙的。”

  “這世上,有拿錢殺人的行當!”陸楓幽幽道:“去找白猿社,我出雙倍的價錢,買他妻兒的人頭!”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9 10:55 PM

  第六十四章 點火

  從善坊,陸向府中。

  這陣子,陸雲一直刻苦用功,認真准備下月舉行的家族選拔。他雖然底子很厚,但畢竟久在江南,對京城流行的文風和觀點比較陌生,這都需要時間一點點來准備。而再過幾天,他就要出發伴駕,還不知到時會發生什麼,所以只能抓緊眼前的時間,多學一點算一點。

  見弟弟如此辛苦,陸瑛也十分懂事,不再纏著他陪自己玩,反而給陸雲准備了一大堆補品,每日三五次的往他房間裡送。

  陸雲剛吃完燕窩,看著陸瑛又端了一盤剝好的胡桃進來。

  “這是西域傳來的珍果,最能補腦。”陸瑛把碟子放在幾上:“統統吃掉哦。”

  “我最近流了好幾次鼻血……”陸雲哭笑不得的求饒道:“阿姐就放過我吧。”

  “臭小子,好心當成驢肝肺,阿姐還不是心疼你!”陸瑛白他一眼,捻起一塊胡桃,送到陸雲嘴邊道:“吃!”

  陸雲無可奈何,只好把那塊胡桃含在口中,卻實在不想咽下去。哪知陸瑛喂食兒上癮,接連喂了他七八塊,把陸雲的腮幫子都撐起來了。

  陸瑛這才發現,陸雲根本沒往肚裡咽,便按住他的腮幫子,填鴨似的逼著他咽下去。陸雲嗚嗚叫著想要躲閃,樣子十分滑稽。

  姐弟倆正在笑鬧,門口響起不合時宜的咳嗽聲。

  見有外人,陸瑛趕忙收手,紅著臉望過去,就見一個駝背疤面的中年人,正滿臉好笑的立在那裡。

  “保叔來了。”陸瑛趕忙起身相迎,心裡卻暗嘆一聲,她著實不願看到,弟弟和此人攪在一起。

  保叔也知道陸瑛不喜歡自己,所以笑笑沒說話。

  待陸瑛離開,他才跪坐下來,向陸雲施以大禮。“公子,屬下救駕來遲。”

  “咳咳!”陸雲好容易才把滿口的胡桃咽下去,端起茶盞潤了潤喉嚨,對保叔笑道:“是啊,你早來一會,我就不用遭這份罪了。”

  保叔干笑兩聲,將一個厚厚的紙袋,雙手奉到陸雲面前。“幸不辱使命!”

  “這兩個月,辛苦保叔了。”陸雲接過袋子,抽出裡面的一大摞紙張,細看起來。

  他一邊看,保叔一邊從旁解說道:“公子沒有猜錯,河堤確實有大問題。屬下走訪了汴州等地,向兩百多名河工了解了情況,得出的結論是,河堤之所以修成一年而潰,主要有三個原因。一是偷工減料、二是私改設計、三是偷掘河堤。”

  “偷工減料是老生常談了,暫且不提。”保叔又詳細解釋道:“私改設計是都水監為了能多騰出河床賣地,私自將河道束窄改道、裁彎堵汊,致使黃河泄洪能力大打折扣,春汛大水一來,水勢變得無比洶湧,對河堤的衝擊超乎尋常。”

  “更致命的是,那些買下舊河床的大戶,為了引水種桑,紛紛在河堤上私挖溝渠,導致河堤千瘡百孔,根本抵御不住洪水的衝擊,一下子就全線潰塌,這才釀成了這場罕見的水患。”

  “原來如此。”陸雲翻看著那些河工的口述,一下子全都明白了。登時怒氣上湧道:“有這麼多蛀蟲啃食,河堤不垮才怪!”

  “但這些事,大都指向都水監,還不知道高廣寧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保叔皺眉道:“據河工所言,工部一開始給出的圖紙,是沒有問題的,撥付的材料也是足夠的,高廣寧完全可以把責任都推給負責施工的都水監,這樣他最多就是個失察之罪。”

  “又是個失察之罪……”陸雲聞言冷笑連連。聽陸信說,陸儉已經在長老會的暗助下,把罪責摘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個不足以傷筋動骨的失察之罪。

  “公子為何說又?”保叔今日才到京城,自然對陸閥的事情一無所知。

  陸雲便將陸儉的事情,簡單講給保叔。保叔聽了倒吸口冷氣,心涼道:“才十年時間,陸閥居然亂成這樣了?”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古今莫過如是。”陸雲淡淡道:“不過高廣寧的處境,可沒法跟陸儉比。”

  “還是很像的吧。”保叔道:“陸儉有長老會做靠山,高廣寧也有夏侯閥撐腰,陸尚和初始帝都奈何不得他們。”

  “但有一點,是絕不相同的。”陸雲伸出手指,點一點桌上那摞紙,冷聲道:“高廣寧是導致黃河決堤,百萬人流離失所的罪魁禍首!”

  “恐怕很難坐實啊!”保叔眉頭緊皺道:“公子要想用這個罪名治他,還得再下苦功夫才行。”

  “用不著。”陸雲卻斷然搖頭道:“保叔此番回京,最大的感受是什麼?”

  “自然感觸良多……”保叔黯然一嘆,十年前離京時,他的妻女尚在,如今卻已是陰陽兩隔了。“不過最直接的感受,是遍地的災民。”

  “這些災民已經背井離鄉,寄人籬下兩三個月了,處境極端艱難,積郁的怒火可以焚毀整座京城。”陸雲沉聲說道:“如果他們知道,工部尚書就是讓他們無家可歸的罪魁禍首,你說他們會不會冷靜的跟你講證據?”

  “肯定不會……”保叔輕聲道。

  “把這些東西散布出去!”陸雲輕輕一掌拍在那摞紙上,緩緩說道:“然後稍加引導,讓災民把高廣寧當成出氣筒。”

  “這……”保叔盤算一下,他培養的死士,大都已經混在災民中進京多時,這些人來散布消息、煽風點火,最合適不過。“可以做到。”

  “等到合適的時機,把這份東西交給緝事府。”陸雲從自己的一摞書下,拿出一張清單,遞給了保叔。

  保叔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頭清清楚楚的羅列了一串人名,後頭跟著買地的時間、位置和面積。他不禁瞪大兩眼道:“這些都是從都水監買地的?”

  “是。”陸雲頷首道:“費了好大功夫,才從都水監偷出來的。”

  “以後這種事情,還是交給屬下來做吧。”保叔小心收起清單,對陸雲道:“公子萬金之軀,不可輕易犯險。”

  “知道了。”陸雲敷衍的應了一聲。

  。

  保叔領命之後,便暗中聯絡那批死士,讓他們分頭跟災民散布消息。但他知道輕重,明白這種事只能一步步來,不能著急。否則非但效果不好,還會惹人生疑。

  所以陸雲也沒有催促,把事情交代給保叔,便打算繼續用功讀書。可陸瑛過來告訴他,兩人明日得跟母親出門一趟了。

  “所為何事?”陸雲微微皺眉。

  “明天是大姨母壽辰,咱們都得去翠荷園道賀。”陸瑛告訴陸雲。

  陸雲愣了一下,才想起陸瑛口中的大姨母,應該是陸夫人的堂姐,謝閥閥主的長女。

  “翠荷園在什麼地方?”

  “洛京城外不遠。”陸瑛略帶譏諷的笑道:“咱們這位大姨母,可是頭一次邀請母親參加她的壽宴,真讓人受寵若驚呢。”

  “阿姐說話越來越尖酸了呢。”陸雲很認真的說道。

  “有嗎?”陸瑛撇撇嘴,她顯然也知道,若非父親近來炙手可熱,那位大姨母是斷不會想起他們家的。

  雖然陸雲本能有些抵觸,卻也知道不能不去。

  第二天一早,陸雲姐弟便陪著陸夫人,坐車往城外趕去。

  陸夫人這陣子,心情似乎有所好轉。看來娘家人對她態度的改觀,讓她心裡好過不少。陸瑛也願意母親能早日恢復笑容,一路上專門撿些討巧的話,來哄陸夫人開心。

  陸雲神色平靜的在一旁聽著,突然眉頭一皺。陸瑛馬上望了過來,輕聲問道:“怎麼了?”

  “我們好像被跟蹤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9 10:57 PM

  第六十五章 美女救英雄

  “我們好像被跟蹤了。”陸雲沉聲說道。他聽得分明,有七八騎墜在馬車後面,不疾不徐,始終保持二百步開外的距離。

  “是什麼人?”陸瑛略略緊張的問道,陸夫人也看了過來。

  陸雲苦笑著搖搖頭,安慰二人道:“母親和阿姐安心待在車裡,一切有我。”

  “你千萬小心。”陸瑛雖然知道弟弟武藝絕倫,卻仍免不了為他擔心。

  陸雲向陸瑛笑笑,便信手敲了敲車窗,吩咐一聲:“停車。”

  馬車緩緩停在道旁,陸雲跳下車來,伸了個懶腰道:“車裡太憋悶,我到前頭坐一會。”說完,他走到車夫的位子旁邊,施施然坐了下來。

  馬車重新前行,陸雲和車夫談笑風生,仿佛一切如常。

  這時,跟在馬車旁的一名護衛,悄悄走到陸雲身邊,小聲道:“公子,好像有點不對勁。”

  陸雲微笑著看他一眼,示意他說下去。那名護衛輕聲道:“方才我們停車,後面一隊人馬也停了下來,我們重新上路,他們又跟了上來。”

  陸雲微微點頭,示意他稍安勿躁。其實從一出城,陸雲就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到方才下車時,他已經可以確定,那些人就是衝自己來的。但陸雲始終沒有輕舉妄動,因為他擔心,對方會有高手在內,自己干掉他們不成問題,但這裡是南來北往的大道,如何不暴露自己的身手,才是真正的難題所在。

  馬車繼續趕路,頓飯功夫後,駛下了大道,往翠荷園所在的姚家村而去。通往姚家村的是一條遍植白楊的小路,此時看不到任何行人。

  陸雲知道,如果對方動手,這裡是最合適的地方。這也是他為敵人預備的葬身之處!

  果然,身後的那些人,突然催動馬匹,朝陸雲這邊猛撲過來!

  陸雲的護衛趕忙拔出兵刃,護住馬車。陸雲卻依然紋絲不動,只死死盯著那些疾馳而來的敵人,他要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少斤兩!

  轉眼間,敵騎呼嘯而至,紛紛抽出長刀,朝著攔路的護衛砍了過去!陸雲的護衛奮力格擋,然而敵人武藝十分高強,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們的兵器統統磕飛!然後毫不留情的揮刀朝他們的頭上砍去!

  不能再等了,陸雲便要將早就扣在手中的幾枚石子射出去,救下自己的護衛……

  但在千鈞一發之際,他突然停住了動作,因為他看到一道驚鴻般的白影,突然飛掠而至,眨眼之間,便如一只白鶴般凌空衝入陣中,帶鞘的長劍行雲流水般連挑數下,便將那幾柄長刀盡數挑飛。

  待那白色的身影救下幾名護衛,對方才看清這橫插一杠的,居然是個容貌清麗、出塵如仙的少女。

  還沒出手的幾名騎士又驚又怒,怒吼一聲便一同從馬上躍下,挺起兵刃便朝那女子猛撲過去!

  女子兩道秀眉一挺,透出凌厲的英氣,手中帶鞘長劍連刺數下,那幾名騎士便幾乎同時慘叫著丟掉了兵刃,捂著受傷的手腕委頓落地。

  “光天化日,天子腳下,爾等竟敢公然行凶!”冷冷看著這些歹徒,少女輕啟朱唇,聲音猶如水擊寒冰、風動碎玉,竟讓人有如聞仙音之感。“還不趕緊退去!”

  那些刺客一看,自己這些人根本不是少女的對手,哪裡還敢再糾纏,趕緊紛紛上馬,落荒而逃。

  從那少女現身救下幾名護衛,到她趕走歹徒,總共不過十幾息時間,看的幾名護衛如墜夢裡,竟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少女看他們都安然無恙,便將長劍收回囊中,准備離去。

  “姑娘留步。”這時陸雲出聲了,他越過幾名護衛,走到少女面前,拱手道:“敢問姑娘高姓大名?好讓陸雲銘記救命之恩。”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少女搖頭微微一笑,輕聲說道:“我還要趕路盡情,咱們就比別過。”

  陸雲看那少女,確有風塵僕僕之色,卻不損其容顏清麗靈秀。只是那溫和親切的笑容裡,仿佛帶著拒人千裡之外的感覺,讓人不敢靠近。

  “既然如此,就不打擾姑娘了。”陸雲也微笑說道:“在下陸雲,大理寺右丞陸信之子,姑娘在京中若有吩咐,只消遣人到從善坊知會一聲,在下必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記下了。”少女微微點頭,便轉身往大道走去。

  看著她的背影漸漸遠去,陸雲無奈搖頭,估計她根本沒把自己的話往心裡去。

  待陸雲轉回身來,幾名護衛慚愧的跪在地上。“我等學藝不精,還請公子責罰。”

  陸雲苦笑的看著他們,自己帶在身邊的這些人,確實武藝稀松的很。不過這也沒辦法,他一個小小的旁系子弟,身邊要是充斥著高手,肯定會被人盯上的。“行了,起來吧,三個玄階,四個黃階,你們能保住性命,就是萬幸了。”

  “啊!”幾名護衛大驚失色,沒想到那些敵人居然如此厲害!再轉念一想,如此強大的一伙兒敵人,在那少女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擊!

  “莫非,那姑娘的功夫,能趕得上公子?”一名護衛失聲道。

  “那得比過才知道。”陸雲方才,自然認真估量過那少女的功夫,以她展露的身手,應該可以跟宗師一戰,自己火力全開,拿下她應該不成問題。可誰又敢說,她是否也隱藏了真實實力?

  無論如何,這見義勇為的少女,都讓陸雲感到十分震驚。她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竟然能有這樣的實力,這到底是從哪裡蹦出來的怪胎?還是說,自己小看了天下英雄……

  這時,陸瑛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小聲問道:“我們還去嗎?”

  “去,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陸雲微微一笑,示意車夫繼續趕路。

  車行不久,一座掩映在綠柳叢中的莊園,便出現在眾人眼前,翠荷園到了。

  遠處的小樹林裡,兩雙眼睛死死盯著那輛馬車沿著莊園外的青石路,緩緩駛入了園中。

  他們正是方才那些歹徒中的兩個。原來那群歹徒並沒有逃遠,而是躲在隱蔽處,看著少女離開了馬車,消失在去往京城的大道上。

  幾個歹徒這才知道,他們出門沒看黃歷,居然碰上了管閑事兒的路人。但干他們這行的,哪有看黃歷的?日子好不好都是要殺人的!

  為首的三個玄階強者,就要帶人殺回去,卻悚然發現全身真氣都不聽使喚。他們哪還不知,這是被少女封住了真氣,唯恐時間一長,身體會出狀況,忙慌不迭回京城去找掌櫃的想辦法,只留下這兩個黃階的手下在這裡盯梢。

  兩人看著馬車駛進了莊園,知道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出來了,便坐下來扯起了閑篇。

  “侯哥,你說那小娘皮什麼來路?怎麼小小年紀就那麼厲害!”一個圓臉漢子問另一名尖臉漢子道。

  “誰知道呢!”尖臉漢子心有余悸道:“三個玄階在她手下沒走過一招,恐怕得有宗師的實力了吧!”

  “怎麼可能?”圓臉漢子不信道:“天底下的宗師都是有名有姓,哪有這麼年輕的?”

  “你也親眼看見她出手了,難道還有假不成?”尖臉漢子嘿然道:“我倒想起個人來。”

  “誰?”圓臉漢子瞪大兩眼道。

  “聽說上個月,江南一帶出現一位極厲害的女子,連挑了太平道八九個分壇,”尖臉漢子嘖嘖有聲道:“據說太平道的宗師都攔不住她,莫非咱們碰上的就是這一位?”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9 10:58 PM

    第六十六章 謝添

  “那八成就是了!”圓臉漢子咋舌道:“這樣的人物,幾十年都不出一個,怎麼就讓咱們碰上了,真他娘的倒霉!”

  “不過是那姓陸的走狗屎運罷了。”尖臉漢子冷笑道:“等他們從莊園裡出來,就不信還能碰上救星!”

  “錯,走狗屎運的是你們。”一把清冷的聲音在兩人耳邊炸響。

  兩人悚然驚起,慌忙揮舞著兵刃四下查看,便見一個身穿青袍,相貌俊美的少年,穿過一棵棵白楊,施施然走到他們面前。“那位姑娘已經救下你們的性命,可你們偏偏還不死心,真是死不足惜!”

  看清這少年正是他們的目標之一,兩人登時鎮定下來,獰笑道:“小子,你以為你是她呀!”

  “咱們就領教領教你的高招!”尖臉漢子獰笑一聲,舉起兵刃,和圓臉漢子同時向陸雲左右夾攻!

  陸雲冷冷一笑,雙手拂袖揮出,兩人便覺全身被狂風籠罩,一下就被狠狠的卷倒在地。

  “原來,你和她一樣……”兩名漢子癱倒在地,全身像被石碾壓過一般,連手指都抬不起來。

  他們這才明白,陸雲的話一點不假,方才那少女出手,根本就是給了他們一條活路,可惜……他們沒有去珍惜。

  “你們是什麼人?”陸雲走到兩人身前,睥睨著他們。

  “嘿嘿,你武功再高,也休想撬開咱們的嘴巴!”兩名漢子怪笑起來,他們都是經過特殊訓練的殺手,根本不怕刑訊逼供。

  “……”陸雲懶得廢話,緩緩俯下身來,先一指點中了尖臉漢子的啞穴,然後雙目緊緊盯著圓臉漢子的眼睛。

  圓臉漢子只見陸雲雙目閃動著妖異的光芒,仿佛直透自己的心田,登時泛起一陣迷糊。

  這時,陸雲右手結出一個古怪的印結,一指點在他的眉心處。圓臉漢子登時悶哼一聲,神情陷入了混亂。

  陸雲鬼魅般的聲音,直穿他的腦海深處。“你要對我誠實,不能說半句假話!”

  “我……”圓臉漢子雙目一陣掙扎,但很快就兩眼發直道:“我要對你誠實,不說半句假話。”

  “告訴我,你是什麼身份?”陸雲的聲音幽幽響起。

  “我是白猿社洛京分社的一名黃階殺手……”圓臉漢子木然答道。

  “白猿社?”陸雲微微皺眉,聲音旋即恢復平靜道:“是誰雇佣你們來殺我?”

  “是胡三。他是陸閥三執事之子陸楓的幫閑。”圓臉漢子答道:“他出了雙倍的價碼,取你母子三人性命。”

  “他現在何處?”陸雲緩緩問道。

  “不知道……”圓臉漢子茫然搖頭。

  陸雲還要再問,圓臉漢子卻如那上次那大個子一般,眼球一突,全身一陣抽搐,徹底成了痴呆。

  陸雲搖頭嘆氣,看來這奪魂指只能問對方知道的問題,如果對方想不出答案,就會變成白痴。

  稍微定了定神,陸雲又把目光轉向尖臉漢子,尖臉漢子目睹了他對圓臉漢子的所作所為,眼裡滿滿都是驚恐之色。

  陸雲解開他的啞穴,尖臉漢子便尖叫起來:“我知道陸楓在哪裡,只求你放過我!”

  “你先說,說完了我再考慮。”陸雲看了看自己修長的手掌。

  “他躲在他父親的清風苑裡!”尖臉漢子趕忙竹筒倒豆子道:“自從余杭分社出了那檔子事,上頭就命令我們,一定要搞清楚雇主身份才能動手!所以,我就暗中跟著胡三,看他進了清風苑!”

  “你們白猿社在京城,有沒有大宗師?”陸雲又問道。

  “並沒有。”尖臉漢子忙道:“只有兩位宗師坐鎮,這是白猿社和各閥的默契,我們的大宗師不進京城,不動他們的核心子弟,他們也不能對我們出手。”

  “還真是一團和氣。”陸雲譏諷的笑一聲,雙目異芒一閃,同時又捏起了那個印訣。

  “你不是說會放過我嗎?!”尖臉漢子驚恐的尖叫起來。

  “我只說考慮考慮,”陸雲的手指緩緩點在尖臉漢子的眉心處,面無表情道:“考慮的結果是,你還是去死吧……”

  “我做鬼也……”尖臉漢子的怒吼聲漸漸微弱,雙目漸漸呆滯起來……

  。

  對陸雲來說,干掉兩名殺手不費吹灰之力,但毀屍滅跡這種事,還是讓他頗費了一番力氣。

  等他將現場處理停當,便趕緊趕回了翠荷園。

  此時,翠荷園內已是賓朋雲集,幾十名夫人帶著他們的子女,來到園中為謝家長女賀壽。此時長輩們在花廳中吃茶說話,一眾小輩便在園子裡聊天玩耍。

  這些人陸雲都不認識,他也沒興趣湊上去寒暄,便想穿過人群去尋找陸瑛。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一身粉裙的崔寧兒正滿臉歡喜的看著自己。

  “你去哪了?”時隔一個月再見,崔寧兒似乎分外欣喜,脆聲聲問道:“我找了你半天了。”

  “哦,出去透了透氣。”陸雲輕聲說道。

  “嚇,好久不見,你還是這副德行。”對他的不冷不熱,崔寧兒很是不滿,撅著小嘴兒道:“本來還想介紹美女給你認識,這下還是免了吧。”

  “我一直就是這樣子。”陸雲依然神情自若道:“沒什麼事我先進去了。”

  “不許走!”崔寧兒氣的跺腳道:“你要是敢走,我就哭給大伙兒看,說你欺負我!”

  陸雲翻翻白眼,根本不在乎她的威脅,就要拔腿離開。

  崔寧兒神情那叫一個精彩,剛要再說什麼,就聽一個男子的聲音道:“是誰這麼大膽子,敢欺負我寧兒妹妹?”

  “……”崔寧兒登時沉下臉來,回頭對那羽扇綸巾,作風流公子打扮的男子道:“謝添,我警告過你,不准這樣叫我!”

  “你可以盡情打我罵我,但就是不能阻止我叫你……寧兒妹妹……”那謝添輕搖羽扇,朝崔寧兒擠眉弄眼,說著又眯起眼來,看了看陸雲道:“小子還算識相,趕緊滾一邊去!”

  陸雲本來確實要離開,聞言卻紋絲不動了,他也不理會謝添,皺眉看看崔寧兒道:“這就是你攔著我的原因吧。”

  “我……”崔寧兒似乎沒想到陸雲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小算盤,低頭揉著裙帶,算是默認了。

  “小子,識相點,我們謝三哥的醋吃不得。”謝添身後的一個公子哥,冷笑著提醒陸雲道:“當心吃不了兜著走!”

  謝添得意洋洋的睥睨著陸雲。“還不快滾!”

  “我只會走、會跑,還不知道怎麼滾。”陸雲淡淡一笑道:“不如謝三少示範一下可好?”

  “你!”謝添登時氣炸了肺,他以前從未見過陸雲,便認定他不知是哪家的旁系,跟著來翠荷園混臉熟。沒想到這種小雜魚居然也敢跟自己叫囂,他一時間竟氣的不知該說什麼,用羽扇指著陸雲,咬牙切齒道:“好大的膽子!”

  “我膽子向來不小,”陸雲淡淡道:“謝三少有什麼道道盡管劃出來,文的武的在下接著就是。”

  “好!好!”謝添氣極反笑道:“今天本公子就讓你小子,知道知道什麼是天高地厚!”

  “快來看啊,謝三少要發飆了!”院子裡的公子小姐,全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脾氣,看到謝添和一個陌生的小子起了衝突,呼啦一下都圍過來,興致勃勃的看起了熱鬧!

  “這是哪來的小子,怎麼跟這混球杠上了,怕是要難看了!”公子哥兒們可都知道謝添一肚子壞水,又狠又奸。

  “可千萬別毀了他這張臉……”小姐們打量著陸雲,才發現這是個難得的小帥哥兒,不由憐香惜玉起來,可沒人敢攔著謝添,都唯恐引火燒身。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9 11:01 PM

  第六十七章 滿地找牙

  花廳中,眾位夫人眾星捧月般圍著今日的壽星,謝閥閥主長女謝敏,在一起吃茶說話。

  謝敏今年四十歲,幾年前丈夫過世,便孀居在這翠荷園中,三五時便招呼女伴,來她這裡吃酒聚會,很快翠荷園便成了京中士族女子的一個據點,很多人都以被謝敏邀請為榮,認為這是自己被頂級圈子認可的一個標志。

  但實際上,絕大多數人就算被邀請來,也只是作陪襯的。聚會的中心永遠是謝敏和那些個嫡系的夫人。此刻便是如此,謝敏和幾位出身高貴的夫人談笑風生,其余人都只是在旁邊賠笑聽著,偶爾能插幾句話湊個趣兒罷了。

  陸夫人就屬於陪坐的行列,雖然陸信近來風頭很強,但在各大門閥真正的嫡系眼中,他還算不得什麼。陸夫人又性情孤僻、冷言寡語,除了一開始,被人寒暄了幾句,其余時候便坐在旁邊,插不上嘴也基本引不起別人的注意。若非崔夫人時不時跟她說上兩句,她就要徹底被遺忘了。

  崔夫人是崔閥閥主的兒媳,自然是可以坐在謝敏身旁,隨意說話的幾個人之一……

  這時,有人講了個笑話,一眾婦人正笑得花枝爛顫,突然見外頭一陣騷動,少男少女們裡外三層的將幾個人圍在中間。

  謝敏看一眼身旁的侍女,侍女趕忙出去查問,片刻後去而復返,輕聲稟報道:“三少爺和一個叫陸雲的少年起了衝突,好像要比鬥呢。”

  “他怎麼老是欺負人啊!”謝添的母親,謝閥閥主的兒媳謝夫人登時皺起眉頭。“把他給我叫進來。”

  謝敏卻攔住了謝夫人。她沒有兒子,向來把謝添這個娘家侄子,當成親兒寵溺。謝敏又看看場中眾人,問道:“陸雲是誰家的孩子?”

  “是七妹妹的公子。”崔夫人有些擔心陸雲道:“那孩子很不錯的。”

  “哦。”謝敏點點頭,便不在意道:“讓小孩子鬧騰去吧,咱們瞎摻和什麼,是吧七妹妹?”

  “七妹妹,你快把陸雲叫回來吧。”見謝敏不願管閑事,崔夫人趕忙看向陸夫人道:“他文文弱弱的,別讓人家欺負了。”

  “他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陸夫人卻面無表情的說道。

  謝夫人一聽,眉頭微皺,心下不快道:“七妹妹,待會兒謝添要是傷著你兒子,咱可不許哭鼻子的。”

  “大嫂放心,他要是技不如人,還不知死活,被打殘了也是活該。”陸夫人淡淡說道。

  “既然七妹妹也這麼說,咱們就別管閑事兒了,男孩子嘛,誰不是打打鬧鬧過來的。”謝敏說完這句,眾夫人便不再理會外頭,繼續聊她們的話題。

  。

  院子裡,少年少女們圍成一圈,興致勃勃看著謝三少貓戲老鼠。這會兒功夫,他們已經了解到陸雲的身份,知道他不是陸閥的嫡系,自然就學不到陸閥的上乘功法,怎麼可能是謝添的對手?

  他們或是幸災樂禍,或是帶著憐憫的看著陸雲那張俊臉,都猜測謝添那個變態,肯定會趁機給陸雲毀容。京城裡誰不知道,謝添嫉妒心最重,每次和比他好看的人比武,都會趁機在對方臉上留下傷疤。

  “小子,這可是你說的,文鬥武鬥隨我。”謝添長得其實不賴,畢竟高門大戶的血統擺在那裡,只是滿臉的陰狠戾氣,大大破壞了他的面相。他上下打量著陸雲,越看越是妒火中燒,這世上怎能有如此好看的皮囊,不毀掉實在天理不容。想到這,他惡狠狠道:“那咱們就武鬥!”

  “果然如此,他要毀了這小子……”旁觀者紛紛倒吸冷氣,謝添雖然喜歡附庸風雅,但骨子裡好勇鬥狠,而且天分也不低,據說他的‘五德五行功’已經入門,就算對上玄階,也有一拼之力!

  京城之內,除了那幾個驚才絕艷的天才人物,幾乎沒人是他的對手,而他也不會傻到去挑戰那些怪胎,所以跟人決鬥幾十次,至今無一敗績!

  陸瑛也聞訊趕來,擠進了人群,來到陸雲身邊,一臉擔憂的小聲道:“你可別弄出人命來……”

  “阿姐放心,我有分寸。”陸雲輕聲答道。

  姐弟倆的聲音只有彼此能聽到,對面的謝添還以為陸瑛是擔心陸雲會遭殃呢。他哈哈大笑道:“你要是擔心他,就讓他給本公子磕三個響頭,再從我胯下鑽過去……”頓一頓,他色迷迷的看著這突然冒出來的靈秀少女,怪笑道:“然後你再給本公子端酒賠罪,我就饒他這一回!”

  “哈哈!三少又憐香惜玉了!”謝添身後的兩個公子哥兒,聞言放聲大笑道:“不舍的打小舅子了!”

  陸雲本來只想教訓一下謝添,聞言登時怒火中燒,邁步向前,冷冷看著謝添道:“今天往後,你就喝粥度日吧!”

  “你什麼意思?”謝添一愣。

  “因為我要打爛你的滿口狗牙!”陸雲活動著拳頭,一步步逼近謝添。

  “做夢去吧!”謝添打鬥經驗十分豐富,哪能讓陸雲占了先手,說著就飛起一拳,朝陸雲的面門打去!

  “開始了!”圍觀眾人激動的大叫起來。

  誰知話音未落,就見陸雲側身避過謝添的拳頭,同樣一拳還了過去。

  謝添只覺一陣勁風撲面,嘴巴便重重挨了一擊,登時慘叫一聲,仰面倒飛出一丈遠,轟然摔倒在地……

  眾人錯愕的看著謝添雙手捂著嘴,在地上翻騰嚎叫,全都呆若木雞。

  誰也沒想到這文文弱弱的少年,出手居然如此暴力,一拳就把不可一世的謝三少打得滿地找牙……

  確實是真的滿地找牙,少男少女們看的真切,剛才謝添被飛在半空,口中噴出的血沫裡,起碼混雜了五六顆牙齒……

  “偶的嘴,偶的牙!”滿地打滾的謝添,嚎叫著捂著嘴巴,說話已經嚴重漏風。

  陸雲也不上前,只是看了看自己的右拳,不太滿意的搖了搖頭。在別人看來,他這自然是裝腔作勢,一拳把謝三少打得滿地找牙,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但陸雲是真的不滿意……他剛才這一拳,雖然成功控制在了黃階水平上,但也因為太過控制,遠遠沒有達到預期。

  他本是想,一拳打掉謝添所有的牙齒,而現在,只打掉了對方五六顆牙的樣子……

  自己要盡快習慣這種低水平戰鬥,不能太過注重控制自己,而太過影響發揮。

  陸雲正在反思,謝添從地上蹦了起來,吐出滿嘴的鮮血,面目猙獰的嘶吼道:“促生,敢岑偶輕提偷嘿!看偶不把裡撕成繪片!”

  聽他滿嘴透風的聲音,一些公子小姐忍不住嗤嗤直笑。這更讓謝添怒不可遏,咆哮一聲便撲向陸雲!

  謝添此刻羞怒之下,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陸雲卻不躲不閃,將他的招數盡數擋下,然後趁他招式用老,左手蕩開謝添的手臂,右手倏地彈出,一記擺拳正中他的左臉!

  謝添的身子,登時像麻花一樣扭了出去,半邊臉都攤成了薄餅,左側的上下後槽牙橫飛出來!

  這時,陸雲左手又一記擺拳,重重打在謝添的右臉上,謝添的身子登時又朝反方向扭動出去,右半邊臉攤成了薄餅,右側的上下後槽牙,同樣悉數飛了出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9 11:05 PM

  第六十八章 不要臉

  看著謝添被打落兩邊牙齒,再次滿地打滾,圍觀的少男少女們,驀然騰起同一個念頭,謝三少這下,真的只能喝粥了……

  這下誰都知道,囂張跋扈的謝三少,這次是踢到鐵板了。

  陸雲看一眼在地上打滾的謝添,冷冷丟下一句:“廢物……”說著轉身就要離開。

  剛走出兩步,突然聽到人群一陣驚呼,陸瑛更是花容失色的大叫道:“小心!”

  只見謝添已經從地上爬起來,手中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向陸雲的背心猛刺而來!

  眼看刀尖到了陸雲後背一寸處,有姑娘已經驚恐的捂住了眼睛!

  卻見陸雲仿佛背後長眼,不慌不忙的上身前傾,避開了背後的一刀,同時右腿前踏,左腿旋轉向後,身體便凌空擰反過來。左腳還未落地,右腳便已旋風般掃向了偷襲者!

  謝添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一腳踢中了面門,再次倒飛出去,口中再次飛出幾顆牙齒……

  這一腳倒踢連環,只要粗學武功的都會,但最後那一腳,最多只能踢到身後敵人的下陰,是絕對沒法像陸雲這樣直踢面門的!

  看到這瀟灑至極的一擊,有人竟然忍不住叫起好來!

  “三少!”這下,謝添的兩個跟班,也實在看不下去了,趕忙入場把謝添扶起。

  謝添卻一把推開他們,面目猙獰的咆哮道:“日此桑!”

  說著,再次朝陸雲撲了過去。兩個跟班愣了一下,才反映過來,原來謝添說的是一起上,這會兒也顧不上什麼臉面了,再說謝添被打成這樣,哪還有什麼臉面可言?趕緊把那小子拿下,給謝三少出氣才是正辦!

  兩人便也從靴中抽出利刃,從謝添左右撲向陸雲。

  見他們還不知死活,陸雲厭惡的皺了皺眉頭,挺身迎了上去,身形微微晃動,便避開了三人的利刃,同時雙手探出,抓住左右二人的脖頸,冷喝一聲,雙臂一收,二人便面對面裝了個正著!登時頭破血流,慘叫連連!

  陸雲手上用力,腳上也沒閑著,腳尖輕描淡寫的一勾,便將謝添勾倒在地,然後一腳踏在他的臉上,把他口中僅剩的幾顆牙齒全都踩落下來,這次倒沒有從謝添口中飛出,而是被他直接咽到了肚子裡……

  。

  花廳裡,眾位夫人正在談笑風生,就聽到外頭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剛才說話的人太多,謝敏也沒聽出這是誰的慘叫,還以為是陸雲發出的呢。所以不緊不慢的笑道:“這孩子,下手沒輕沒重的。”說著吩咐侍女道:“去跟三少爺說一聲,差不多就行了,怎麼說人家也是客人……”

  侍女趕緊出去,還沒進來,花廳裡又聽到接連兩聲慘叫。這下花廳裡沒人說話,聽得自然真切,謝夫人臉色微變,有些擔心道:“這聲音,怎麼像是添兒的……”

  謝敏也聽出來了,卻有些不信道:“添兒別的不行,比武什麼時候輸給過別人?”

  “是啊,這聲音怪腔怪調兒的,怎麼會是三少的呢?”眾夫人忙陪笑道。

  話音未落,就見那侍女慌裡慌張去而復返,失聲叫道:“不好了,三少被人打了!”

  “啊!”謝敏一下站起來就往外走,謝夫人更是著急的搶在她前頭。見她倆出去,其余婦人也趕緊跟了出去。

  這座花廳建在石台之上,所以高於外頭的地面,眾婦人走到門口,視線正好躍過人叢,把場中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這時,正是陸雲以一敵三,把三人打倒在地之際,看著陸雲一腳踏在謝添的臉上,踩的他滿臉開花,謝夫人暴怒的尖叫起來:“住手!還不把這凶徒拿下!”

  園子裡的護衛,早就聽到動靜過來,聞言卻露出為難之色。在大玄朝,決鬥蔚然成風,早有約定俗成的規矩。雙方既然是決鬥,自然後果自負,有人插手已經很丟人了,他們再進去拿人,是要被唾棄的!

  果然,那些血氣方剛的少爺小姐們,紛紛喝起了倒彩。看到謝敏臉色不善,他們的母親趕忙紛紛出聲呵斥,不讓自家兒女惹是生非。

  “先救下三少爺再說。”幾個護衛交換下眼色,快步進去場中。

  其實不用他們插手,陸雲也已經早就離開了謝添,走到陸瑛身邊站定。

  謝夫人和謝敏趕緊來到場中,查看謝添的傷勢,只見他別處完好無損,只有一張嘴被打的破爛不堪,口中居然一顆牙齒都不剩……

  “你們還愣著干什麼?!”謝夫人心如刀割,怒視著一眾護衛,嫌他們還不動手。

  眾護衛卻看向謝敏,只有主人下令抓人,他們才能不顧規矩,把陸雲拿下。

  謝敏卻面色陰晴不定。看到侄子這幅慘像,她自然十分心疼,但剛才自己把話說的太滿,這會兒要是下令抓人,難免會淪為笑柄。可要不是自己剛才攔著嫂子,謝添也不會在這翠荷園裡被打得滿地找牙。不替嫂子出口氣,顯然也不合適。

  “七妹妹,陸雲把謝添打成這樣,你這個做母親的怎麼講?”定定神,謝敏把目光移向了陸夫人。只要陸夫人服個軟、道個歉,讓她下來這個台階,後頭的事就可以慢慢說。

  “倘若陸雲在決鬥中,被人打得滿地找牙,我只會怪他學藝不精,旁的不會多說一句。”誰知陸夫人卻面無表情的頂了一句。

  “好!好!”謝敏登時被噎的火氣上湧,看一眼自己的護衛頭領,冷冷道:“老王,你也向陸公子挑戰!”

  “怎麼能這樣?!”一眾公子小姐登時面露不忿,崔寧兒更是跳出來,大聲說道:“這是以大欺小!沒有這樣決鬥的!”在眾人的認知裡,武功的增長,是需要積年累月錘煉的。那老王看上去四十來歲,起碼練了三十年武功,陸雲就是從娘肚子裡開始練功,也趕不上他的一半!

  “我說行就行!”謝敏也是惱羞成怒,根本不講道理道:“他要是不敢接受挑戰,就趕緊跪下給我侄兒賠罪!”

  “果然是一丘之貉。”陸雲冷笑一聲,他已經看出那老王應該是資深玄階,自己和他戰個平手,也算不上驚世駭俗吧?!

  陸雲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驚出一身冷汗,這小子簡直狂的沒邊了,連謝閥長女都敢罵!雖然他罵的一點沒毛病……

  “請陸公子賜教!”那姓王的護衛站了出來,目光不善的盯著陸雲的嘴巴,准備有樣學樣,也把他的滿嘴牙齒都敲掉。

  “不行!”崔寧兒急了,嬌軀一擰,擋在陸雲身前,小臉漲紅道:“陸雲是為了保護我,才跟這色鬼起衝突的!你們要是非得出氣,拿我是問就好!”

  “老張,你替陸公子領教領教這位王先生的高招吧。”崔夫人見狀,把自家的護衛也叫了進來。

  “裴明月,你什麼意思?!”謝敏登時目光一沉,她可以不把陸夫人放在眼裡,但崔夫人是崔閥閥主的兒媳,娘家還是裴閥的嫡系,卻是她惹不得的。

  “回京路上,我母女多多仰賴陸公子的維護。”崔夫人淡淡道:“何況這次又是替小女出頭,於情於理,我都不能裝聾作啞。”說著她把聲音一沉道:“大姐,你方才在花廳裡說的話,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這會兒翻臉不認賬,實在有失長輩的身份。”

  “哼!”見崔夫人橫插一杠,讓謝敏躑躅起來。謝夫人氣急敗壞道:“裴明月,這是我們謝家的事,你少在這摻和!”說著對自己的護衛厲聲下令道:“你們也上,今天要是讓那小畜生走出翠荷園,就全都滾出謝家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9 11:06 PM

  第六十九章 走人

  見謝夫人已經氣瘋了,她的護衛哪裡還敢猶豫,趕緊加入進來,和翠荷園的護衛一道,把陸雲和崔夫人的人團團圍在當間。

  這下,園子裡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那些公子小姐也都不敢做聲了。他們長這麼大,還真沒見過這種情形……要知道,整個大玄朝等級十分森嚴,就像庶族絕對不敢冒犯士族一般,在士族內部,旁系子弟也絕對不敢對嫡系子弟不敬。

  因此嫡系子弟肆意凌辱旁系子弟的事情屢見不鮮,旁系子弟向來只有忍辱承受的份,哪裡敢奮起反抗。所以就算是決鬥,可誰也沒見過旁系子弟戰勝過嫡系,更別說把對方打得滿地找牙了!

  雖然陸雲和謝添分屬兩閥,但依然要遵守這種規矩。現在謝夫人的叫囂聲,一下子提醒了眾人,陸雲和謝添的身份判若雲泥,人家真要蠻不講理起來,陸雲還真出不了這個門!

  “哈哈!”崔夫人身上流著裴閥的血,見狀不驚反笑道:“看來你們還要以多欺少,老張,放焰火!”

  老張就是崔夫人的護衛頭領,聞言不禁擔憂道:“夫人,閥中規矩,只有族中子弟受到生命威脅,才能放焰火向附近的部曲求援!”

  “讓你放就放,廢話什麼!”崔夫人柳眉一豎,霸氣四射道。

  “是!”老張只好從懷中摸出一枚煙花,就要點燃放到天上去。

  眾人見狀一片嘩然,看來這崔夫人是豁出去,也要護住陸雲了。謝夫人見狀,也氣焰為之一窒,但看到自己兒子的慘狀,她又如何能咽下這口惡氣?便仍死挺著道:“我們也放焰火搬兵!”

  謝敏不禁一陣陣頭大,這樣是讓她倆把煙花放出去,可就要升級成門閥之間的衝突了,到時候誰也兜不住!

  就在這時,被崔夫人母女護在身後的陸雲,開口說話了。“姨母不必興師動眾,諒她們也不敢動我。”

  在崔夫人母女錯愕的目光中,陸雲施施然走到了謝敏姑嫂面前,雲淡風輕道:“明日陛下要去行宮避暑,點名讓在下伴駕,二位想要把我留下也可以,勞煩你們去宮中說一聲,免得陛下空等。”

  “啊!”圍觀眾人聞言面面相覷,互相打聽是否果有此事?“好像真有這麼回事兒……”

  謝夫人登時僵在那裡,初始帝再不濟,也是凌駕於門閥之上的至尊皇帝,他點名要見的人,豈是她一個婦道人家敢留下的?

  謝敏面色數變,心下卻輕松起來。冷哼一聲道:“怪不得你敢有恃無恐,原來是有護身符啊!”她冷笑連連道:“可惜護的了你一時,護不了你一世,等你回來咱們再算總賬!”說著不待謝夫人開口,便煩躁的揮揮手道:“還愣著干什麼,趕緊把公子抬進去啊!”

  一眾護衛忙七手八腳將謝添抬出場去。其實謝添受的傷並不重,被護衛抬著,還能滿臉怨毒的盯著陸雲,只是沒有撂什麼狠話。倒不是他怕了陸雲,而是滿嘴漏風,根本沒法開口說話了……

  不過還有他娘。

  見謝敏無意再爭執下去,謝夫人恨恨的看一眼陸雲,惡狠狠丟下一句:“咱們走著瞧!”然後才趕緊跟著兒子離去。

  謝敏也面色鐵青,一言不發的追著嫂子去了,留下一群賓客在那裡面面相覷,不知道鬧成這樣,到底是該走還是該留。陸雲一家就沒這份煩惱了,事情鬧到這一步,他們肯定不能再待下去了。非但如此,恐怕日後連謝閥的大門都不能進了。

  在眾人的矚目下,陸夫人帶著姐弟兩人出了翠荷園,准備上車回家。

  搞砸了陸夫人和謝閥的關系,陸雲心下有些不安,上車前輕聲道:“是孩兒衝動了……”

  陸夫人看一眼陸雲,沒有說話。

  “七妹妹留步。”這時,崔夫人的聲音響起,陸夫人回頭看到,她帶著崔寧兒,也從翠荷園出來了。

  “姐姐。”陸夫人招呼了一聲。

  “剛才的事情我問清楚了,都怪這死丫頭,”崔夫人瞪一眼崔寧兒,沉聲道:“還不快向姨媽道歉!”

  “姨媽,都是我不好。”崔寧兒紅著眼圈,趕忙乖巧的向陸夫人賠不是。

  “那謝添的名聲,我早就有所耳聞。”陸夫人搖搖頭,輕撫一下崔寧兒的頭發,柔和道:“仗著長輩的溺愛,整日裡欺男霸女,他嚇著你了吧?”

  崔寧兒忙使勁點頭,陸夫人便微笑道:“那陸雲干的就對,他要是不管,我肯定打斷他的腿。”

  “就知道姨媽最疼我了。”崔寧兒如釋重負,挽著陸夫人的胳膊,破涕為笑了。

  “你這孩子!”崔夫人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好了,別在人家門口杵著了,咱們趕緊回吧。”

  於是,陸夫人和崔夫人同乘,三個小輩兒坐一輛車,在兩家護衛的簇擁下,緩緩離開了莊子。

  。

  馬車上,崔夫人有些擔憂道:“妹妹,我回頭請公公跟謝太保說說他孫子的事,別讓老人家聽了讒言,遷怒你娘家父兄。”

  “姐姐不用費心,”陸夫人搖搖頭,婉言謝絕道:“這點事情,陸信還能處理的來。”

  “那好吧,要是有什麼事,你隨時說,”崔夫人點點頭,略感奇怪道:“回京路上看陸雲這孩子老成的很,怎麼今天……這麼衝動。”

  陸夫人沒有談論陸雲的興趣,搖搖頭道:“不知道。”

  “哎……”崔夫人嘆了口氣,只好不再談論這個話題。

  後一輛馬車上,崔寧兒挨著陸瑛,坐在陸雲對面。崔寧兒知道,如果自己不開口,他能一直沉默到底,便用腳尖踢一下陸雲的小腿,朝他扮個鬼臉道:“謝了。”

  陸雲將雙腿稍稍移開,淡淡道:“不用謝。”

  “哎,本來只是想讓你幫我應付他一下,”崔寧兒見陸雲一副嫌棄的樣子,翻了翻白眼道:“你那麼多心眼兒,肯定有的是辦法,沒想到你直接跟他動起了拳頭,還下手那麼重。”

  “我不是為了你。”陸雲卻搖頭道:“是因為他辱罵我在先,又敢對我阿姐出言不恭。”

  “……”崔寧兒登時泄了氣,陸瑛趕忙捶了陸雲一下。

  車廂裡安靜一會兒,崔寧兒又問陸雲道:“你經常打架嗎?”

  “這還是頭一次。”陸雲實話實說道。他說的確實是實話,之前他都是殺人來著……

  “我看不像,”崔寧兒打量著陸雲,狐疑道:“你分明就是經常打架……”

  陸雲聳聳肩膀,一副你不信我也沒辦法的樣子。

  “那謝添可不是個好東西,”崔寧兒提醒陸雲道:“這次吃了大虧,回頭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嗯。”陸雲點點頭,便繼續看手中的書卷,顯然並沒放在心上。

  “你這人!”崔寧兒氣的直翻白眼,轉頭對陸瑛道:“姐姐,你得讓他改改這暴脾氣,不然以後要吃大虧的。”

  “能讓我弟弟吃虧的人,怕是還沒生出來。”陸瑛卻渾不在意的笑道:“倒是妹妹,你怎麼惹上那謝添的?”

  “別提了。”崔寧兒郁悶的輕嘆一聲:“上個月,我堂兄開了一場詩會,那姓謝的也來了,然後就盯上我了,只要我在哪,他就一准兒出現。跟塊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掉……”

  “原來他是看上妹妹了。”陸瑛恍然笑道:“倒是我弟弟多管閑事了。”

  “哪有!”崔寧兒漲紅了臉,趕忙分辯道:“我都快被他惡心死了,這才想拿小雲兒當塊擋箭牌,”說著瞥一眼陸雲道:“沒想到,這小子看著蔫蔫的,卻是個……一點就著的大爆仗!”

  “你終於把他看透了!”陸瑛被逗得咯咯笑起來,二女笑做了一團。

  而被形容成人形爆仗的陸雲,尷尬的把視線移到車窗外,只見外頭一切如常,似乎白猿社沒有再出手的打算了。

  想來也正常,白猿社敢動自己這樣的門閥旁系,卻絕不會輕易去動崔氏母女這樣的嫡系……何況,兩名盯梢的殺手無故失蹤,足夠讓他們警覺起來,暫時不敢輕舉妄動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9 11:07 PM

  第七十章 伴駕

  果然,一路平安回到了京城。

  到了從善坊,兩家人便分開了,崔夫人母女自然是住洛北的。

  陸雲回到家,便見保叔等在自己房中。

  “公子吩咐的事,都已經安排下去了,再過十天半個月,差不多就能看到效果了。”保叔伺候著陸雲換上居家的薄衫,兩人在屋裡相對而坐。

  “還得再辛苦保叔一下。”陸雲輕聲吩咐道:“這陣子要盯緊了清風苑。”

  “清風苑?”保叔略一尋思道:“那是陸閥的別院。”

  “不錯。”陸雲點點頭,道:“現在歸陸儉所有。”

  “陸儉?”保叔一愣。“公子要對付他?”

  “是陸楓。”陸雲便將今日生的事情簡單講給保叔。說完輕嘆一聲道:“原本我該親自動手,但明天就是伴駕的日子,只能把他交給保叔了。”

  “公子放心!只要陸楓一離開清風苑,就是他的死期!”保叔重重點頭,任何敢對陸雲不利的人,都是他的敵人。說完,他又擔心的看著陸雲道:“明日要面見皇甫彧,公子可有過關的把握?”

  “他應該認不出我來。”陸雲輕輕握住拳頭,又松開手道:“我會讓他認不出我來……”他已經反復推想過,萬一暴露身份,是不是可以鋌而走險,將初始帝一舉拿下!但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可以,那樣只會稱了夏侯閥的心意,還會連累了自己一家人。

  “總之,公子要千萬小心。”保叔不放心的叮囑道。

  “我會的。”陸雲點點頭,雙目中有幽光閃爍。

  。

  翌日一早,陸雲洗漱停當,便坐在銅鏡前,仔細的修飾起自己的面容來。

  他多年研習易容術,想要改變自己的容貌,可謂易如反掌。但這次的難點在於,既要與自己真正的相貌相差不大,又要讓人完全看不出父母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影子。

  陸信和陸瑛也都過來了,前者是見過乾明皇帝和皇後的,目不轉瞬的盯著陸雲,將白色的粉英,輕輕塗抹在鼻翼和鼻梁上。伴著陸雲的動作,他的面容也在生微妙的改變,鼻翼變得厚實了一些,鼻梁也顯得沒那麼挺翹,原本秀氣的鼻子,變得圓潤厚實起來。

  陸雲僅僅略略改變了鼻子的形狀,與他朝夕相處的陸信和陸瑛,就陡然生出不小的陌生感。

  他又對自己的面頰、下巴、眼角、眉梢略略加以改變,雖然看上去相貌變化不大,原本清峻靈秀、拒人千裡之外的少年,卻變成了敦厚質樸、讓人忍不住心生親近的後生。

  “妙哉!”這還是陸信第一次見陸雲施展易容,忍不住撫掌贊嘆道:“這下徹底看不到你親生父母的影子了!”

  “可我還是喜歡你原來的樣子,”陸瑛卻愁容不展道:“阿弟,你以後不會就用這副容貌示人了吧?”

  “用不著。”陸雲柔聲安慰陸瑛道:“等他們見過我的樣子,就可以漸漸改回原本的容貌了。”

  “不錯。”陸信點頭道:“對一個人熟悉後,就會對他的相貌習以為常,不會再有別的想法了。”

  “那就好。”陸瑛松了口氣,她幫陸雲穿好朝見天子的服飾,又細心的幫他理好配飾。然後退後幾步,上下打量陸雲一番道:“還是很好看的。”

  陸雲笑笑,跟姐姐告別,便和陸信一起乘車,往洛北趕去。

  。

  馬車上。

  陸信不再擔心陸雲會穿幫,終於有心情跟他說起昨天的事情:“聽說你把謝洵孫子的滿口牙都敲掉了?”

  “是。”陸雲點頭道:“孩兒學藝不精,五下才讓他一顆牙都不剩。”

  “嘿……”陸信知道陸雲是故意的,這樣一來可以增強謝添的痛苦,二來也能讓人對他的實力產生誤判。“打了就打了吧,為父怎麼說也是宗師了,還護得住你。”

  “孩兒也是讓他們清醒清醒,記起我有個宗師的父親。”陸雲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又要拿父親當擋箭牌了。”

  “我已經習慣了。”陸信搖頭苦笑道:“倒是你,日後准備以一副衝動的面孔示人嗎?”

  “是的,這很重要。”陸雲點點頭道:“不然日後,我的很多行為,都找不到合理的動機,久而久之,難免惹人生疑。”

  “你自己有數就行,”陸信叮囑道:“不過我奉勸你,在明春大比之前,最好不要再跟人動手。打打殺殺多了,惡名難免傳到上頭,會讓你吃虧的。”

  “是。”陸雲老老實實的點頭,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自己還真是忽略了這一點。

  “對了,父親,”父子倆沉默一陣,陸雲問道:“閥中何時為你設宴?”

  “定在七天之後,你是趕不上嘍。”陸信笑道。

  “那還真是可惜。”陸雲輕嘆一聲,宗師宴是陸信的大日子。是向各閥宣告陸信重返陸閥嫡系,成為家族倚重的柱石!自己不能參加確實有些遺憾。

  “沒什麼,日子長著呢!”陸信微笑著安慰他道:“眼下你該把全副心思,都用在這次伴駕上。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來的天賜良機,表現得好就可以少奮鬥若干年!”頓一頓,又輕聲道:“要是捅了簍子,這輩子就很難翻身嘍。”

  “孩兒知道了。”陸雲點頭應下。

  “其實,你不一定能見到陛下。”陸信端詳了陸雲半晌,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呃……”陸雲一愣。

  “已經快七八天了,皇帝每天操心多少事,說不定已經把你給忘了。”陸信目光復雜道:“奉旨伴駕,卻最終見不到皇帝的事情,其實也時有生。”之前陸信擔心陸雲穿幫,所以期盼著這種情況生。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他又擔心陸雲白跑一趟了。

  “既然去了,就一定要有所收獲,”陸雲明白過來,輕聲說道:“父親不用擔心,孩兒隨機應變就是。”

  。

  陸信把陸雲送到宮門口,便見一名宦官已經等在那裡。一看到陸信,那宦官便埋怨道:“哎呀,陸大人可算來了,看看這都什麼時候了。”

  眼下不過旭日初升,那宦官明擺著睜眼說瞎話,陸信卻賠著笑道:“抱歉抱歉,不知這位公公高姓大名?”說著,他親熱的拉住那宦官的手。

  那宦官只覺手中一沉,憑分量他就知道,那是一袋兒金子。登時臉上冰融雪化,笑容可掬道:“好說好說,咱家姓胡,賤名不足掛齒,陸大人就叫咱小胡吧。”

  “原來是胡公公。”陸信笑著拱拱手,把陸雲介紹給胡太監道:“這便是犬子陸雲。”

  “原來這就是陸公子啊!久仰久仰!”看在一袋金子的份兒上,胡太監對陸雲很是熱情道:“果然是一表人才、人中龍鳳,怪不得皇上老是念叨你呢。”

  陸雲雖然不屑,但也知道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十分恭敬的向胡太監行了禮。

  “犬子初次伴駕,什麼都不懂,還請公公多多教訓,別讓他行差踏錯。”陸信一臉客氣的請求道:“回頭定有重謝。”

  “哪裡哪裡。”胡太監滿口答應道:“陸大人就把心放到肚子裡,有咱家在,令公子出不了岔子!”

  “陛下那邊,還請看機會提醒一二。”陸信這才說出最重要的一句話。

  “應該的。”胡太監這次卻不把話說滿了,有些含糊的答道。“成啦,陸大人請回吧,咱家還有一堆事兒呢。”說完便對陸雲道:“陸公子,咱們進去吧。”

  陸雲向陸信深施一禮,便轉身跟著胡太監進了紫微宮。

  陸信不放心的看著兩人,直到陸雲的身影消失在宮門深處,才滿心忐忑的轉回。雖然知道陸雲武功高強、智計多端,陸信依然像看著雛鳥離巢的老鳥一般,心裡充滿了牽掛……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9 11:12 PM

  第七十一章 避暑宮

  陸雲跟著胡太監,從高達百尺的應天門進了紫微城,便見眼前一片寬闊宏偉的廣場,出現在應天門和建元門之間。站在這廣場上,遠看著四周高大森嚴的宮牆,令人頓感自身的渺小,和皇權的高不可攀!

  但在陸雲看來,這裡的一磚一石卻是那樣的熟悉,父皇曾經帶他在這廣場上縱馬,嚇得他小臉煞白,使勁縮在父皇寬闊的胸膛前。還曾經牽著他的小手,在廣場中央,那條漢白玉鋪就、雕龍砌鳳的御道上走過,為他講解這座宮殿的歷史……

  十年過去了,自己又站在這座廣場上,卻再也看不到那在駿馬上馳騁的父皇,再也不能靠近那條只有天子才能踏足的御道了……

  “別呆了,快走呀。”胡太監看他出神,以為是小孩子沒見過世面,催促一聲道:“別東張西望的,成何體統。”

  陸雲點點頭,再深深看一眼御道上的海水江牙,便收回了目光,跟著胡太監從御道旁邊的青石路穿過了廣場,走進建元門。十年前,這裡還叫乾元門來著……

  過了建元門,便是皇宮正殿建元殿了,陸雲跟著胡太監從建元殿的西門街穿過乾朝,便到了後宮。後宮的正門便是長樂門,此時長樂門前的橫街上已是車馬如龍,數不清的馬車、儀仗,上千名禁衛、宦官,已經整裝待,只等宮中貴人的車馬出來。

  雖然人馬眾多,橫街上卻是一片安靜。所有人各安其位、目不斜視,更沒有人敢交頭接耳,讓人不禁震撼於皇家的森嚴氣度……

  胡太監的言行也小心多了,帶著陸雲到了最西頭幾輛馬車旁,先跟負責的宦官小聲交代幾句,又轉頭對陸雲輕聲道:“打現在起,凡事聽這位馬公公的。”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陸雲向那姓馬的宦官拱了拱手,馬太監擺擺手,壓低聲道:“趕緊上車待著去,什麼話等到了地頭再說。”

  陸雲便被馬太監塞上了一輛馬車,車廂裡已經坐了五個人,都穿著整齊的官袍,看上去最年輕的也得三十多歲。看到他進來,五個官員給他讓出個地方,陸雲跪坐下來,原本就不寬敞的車廂,一下子更加擁擠了。

  幾個官員神情嚴肅,正襟危坐,沒有互相交談的意思。見沒人搭理自己,陸雲暗暗松了口氣,他最怕的就是這種沒營養的寒暄。於是他也樂得清淨,索性開始閉目養神。

  陸雲自幼打坐練功,靜坐的本事自然非常人可及,不知不覺大半個時辰過去,當他重新睜眼,現馬車還是紋絲不動。旁邊的幾個官員已是汗流浹背,早沒了一開始的官體,都在那裡不斷地抹汗扇風。也開始小聲交談起來……

  “怎麼還不走,這都等了多久了?”

  “得等陛下、皇後、眾嬪妃、皇子出來呀,中午前能出就不錯了。”一名年長的官員,解開了官袍的前襟,一邊抹汗一邊嘆氣道:“旁人都以為伴駕是多大的榮耀,殊不知有多遭罪……”

  幾名官員一聽此人已經不是頭一次伴駕,忙紛紛請教起來。原來那名年長的官員姓秦,乃是秘書省的一名秘書郎,皇帝每次出行,秘書省都會派人隨侍,以備皇帝查閱典籍、咨詢古今。他已經跟著皇帝出巡好幾次了。

  這位秦姓秘書郎用一種憐憫的眼光,看著陸雲等人道:“雖然陛下讓你們伴駕,但並一定會召見。哪天想起來了,會把你們中的一個叫過去聊聊,想不起來,你們就白跑一趟,所以要抱一顆平常心,不要期望太高。”

  “啊!”陸雲對此早有准備,但那幾個官員顯然十分吃驚。“好容易伴駕一次,連陛下都見不著算怎麼回事兒。”

  “總之,看造化了……”姓秦的官員嘆了口氣,但讓人總覺得有些幸災樂禍。

  又過了整整半個時辰,太陽已經老高,外頭才響起隆隆的車馬聲,過了好一會兒,他們這輛馬車終於緩緩啟動,向邙山避暑宮出了。

  。

  避暑宮位於洛陽城外的邙山翠雲峰,距離紫微宮只有六七裡路程,換成普通人步行,也用不了一時半會就到。但初始帝出巡的排場實在太大,僅馬車就有上千輛,隨行的禁衛、宦官、宮女近萬人,出城時還有兩萬全副武裝的羽林軍加入了隊伍,浩浩蕩蕩一行人,一直折騰到日薄西山,才到了翠雲峰。

  這時馬車停下,帝後嬪妃皇子乘坐御輦抬轎上山,其余人自然是步行了。快要被悶死在馬車裡的眾官員,此刻如蒙大赦,紛紛整理好官袍,下車舒展下酸痛的筋骨。

  陸雲也跟著下車,此時日落西山,暑氣漸消,他深吸一口郊外清爽的空氣,抬頭眺望著翠雲峰上的避暑宮。只見這座行宮倚山勢而築,鱗次櫛比的樓台館殿遍布翠雲峰上下,規模宏大、富麗堂皇,令人瞠目結舌。

  除了遍布山上山下的建築,翠雲峰外還有數丈高的繚牆環繞,繚牆上箭垛、望哨齊備,有無數官兵守備其上,任何敢靠近這座避暑宮的不之客,都會立即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陸雲依稀記得,自己年幼時,也曾隨父母來此避暑,但當時的避暑宮,只局限於山頂的一叢建築,遠遠沒有今日山上山下樓閣林立的規模,更沒有這道繚牆和這麼森嚴的戒備。

  他和那五名官員在山下等了很久,直到天黑才跟著那馬太監進了宮門,在半山腰的一處院落安頓下來。陸雲和五名官員睡一間屋,住的是竟然是大通鋪……非但陸雲,那些官員也從沒像這樣幾個人擠在一張矮榻上,全都面露愁容。

  那姓秦的秘書郎卻安之若素,對他們笑道:“這已經不錯了,有一年十來個人在一個屋裡,榻上躺不下,只能睡地上……”

  “我看這避暑宮,宮殿何止千所,怎麼會住的如此局促?”一名官員不解問道。

  “想什麼呢?千間萬間那也是陛下住的,咱們這些臣僕,有個地方容身就行了。”姓秦的官員有些陰陽怪氣的笑道:“當然,你要是高官顯貴,自然會有單間住。要是各閥閥主來了,還會有單獨的宮院呢,可惜你不是……”

  “哎……”幾名官員被姓秦的打擊的不輕,加上又困又乏,再沒了說話的興致,紛紛倒頭睡下。

  一夜無話,第二天陸雲早早起來,便在避暑宮裡轉悠起來。

  避暑宮雖然是行宮,同樣遵循著前廷後宮的規制,皇帝和嬪妃住在山頂的內宮,成年的皇子、隨行大臣、侍衛則在半山腰的外宮居住。當然,那些皇子都住在獨立的宮院之內,閑雜人等是不能靠近的。

  昨夜上山時天黑看不真切,今日陸雲才現這裡雖然是皇帝在郊外的避暑宮闕,但殿宇的繁華並不啻於大內的紫微宮,只見千門萬戶、樓檐圍廊、殿宇台閣,層層密合無際,讓人稍不留神就會迷失其間。

  陸雲在外宮的高門回廊間穿梭,不時看到有執事宦官來往不斷,也有當值的侍衛不時過來盤查,陸雲拿出入宮時,馬太監給他的腰牌,那些侍衛便放行了,不過還是囑咐他,千萬不要靠近幾位皇子的宮院,以免衝撞了貴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9 11:13 PM

  第七十二章 死期

  在這優美動人的避暑宮中,有著完全不同於繁忙喧囂的洛京城的寧靜閑適,就連侍衛和宮人都被這種氣氛感染,要比在紫微宮中放松了許多。陸雲也得以在外宮暢行無阻,只要不靠近那幾座宮院,就沒有人會來阻攔。

  用了兩天時間,陸雲將整個避暑宮外宮的布局了然於胸,他有種強烈的直覺,在將來的某個時候,自己會殺上這重重宮苑,與高居九重的皇帝兵戎相見,所以他要利用這難得的機會,盡量了解這裡的一草一木。

  除此之外,他還對住在外宮瑤光殿中的大皇子,有濃厚的興趣。在陸雲的復仇計劃中,結好大皇子是至關重要的一步,可惜那位大皇子在京中深居簡出,素來不與外人接觸,他根本沒有機會見到。這次能與此人共處一地,如果不趁機見上一面,實在太可惜了。

  每日裡,陸雲都會在可以眺望瑤光殿的看花台上,一邊讀書,一邊觀察著那座宮苑的一舉一動。他現那位初始帝長子,每日早晚會去內宮請安一次,其余時間便在瑤光殿裡足不出戶。時不時能看到他在殿前的院中來回踱步,有時會在那裡呆大半天……

  但陸雲還是沒機會接觸到大皇子,瑤光殿是他不能靠近的……這避暑宮可不是陸閥能比的,陸雲就算有地階的實力,依然難以避開無處不在的眼目,他只能隱藏好自己的武功,用最笨的辦法來接近大皇子。

  唯一的機會,似乎就是大皇子去給初始帝請安了。可晨昏定省時,又有一大群人前呼後擁在他身旁,根本靠近不得。要是制造點什麼意外,出現在大皇子面前,又顯得太過刻意……通過之前的情報和這兩日的觀察,他已經很清楚,這位大皇子十分壓抑警覺,對所有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人,都會十分警惕。

  人生若只如初見,這第一印像實在太關鍵,在沒有好辦法的情況下,陸雲寧肯繼續等待下去……

  就這樣又等了兩天,陸雲依然一籌莫展,他站在看花台上,望著四周已經過了花期的牡丹,想到今日便是陸閥為父親慶賀的日子,那些災民也差不多要爆了,自己卻被困在這避暑宮中,即見不到皇帝,也見不著大皇子,心情不禁有些低落。

  就在此時,他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從台下的回廊上經過。陸雲馬上下了高台,擋在了那人面前。

  那人一身宦官服飾,冷不丁被人擋住去路,著實嚇了一跳,待看清是陸雲,他拍著胸口叫道:“你可嚇死咱家了!”

  “胡公公,可算遇見你了。”陸雲語氣略重道,這廝收了自家的金子,卻一點都不辦事。

  “哎呀,陸公子。你這瞎跑什麼,萬一陛下召見,讓老馬哪裡找人去?”胡太監卻埋怨起陸雲來。

  “馬公公知道我每天都在這裡讀書,不礙事的。”陸雲淡淡道:“何況,陛下怕是已經忘了我這茬了……”

  “呵呵……”胡太監聽出陸雲語氣中的怨懟,皇帝把陸雲忘了,自然理所應當,可自己也把這茬忘了,就有些說不過去了。他干笑兩聲道:“別著急嘛,陛下整個月都待在這避暑宮,說不定明天就召見你。”

  見陸雲不為所動,胡太監只好又加上一句道:“再說咱家也會找機會提醒陛下,你就安心等著吧。”

  “公公沒忘了就好。”陸雲這才側身讓開了去路。

  “等信兒吧。”胡太監便快步離他遠去。等到走遠了,胡太監突然啐了一口,小聲罵道:“你想見皇上,我也想見,可我見得著嗎?”他不過是個六品中宮謁者,哪有資格湊到皇帝面前去?

  殊不知,陸雲離他雖遠,卻把他的話聽的一清二楚,這才知道此人根本指望不得。可又能指望誰呢?陸雲竟生出一絲無助之感……

  。

  陸雲困頓避暑宮之時,洛京城南的清風苑中,張管家准備送陸楓遠行了。

  其實幾天前,張管家便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准備送陸楓上路,誰知這位爺死活不肯出門,非要再磨蹭幾天。張管家本以為,陸楓是舍不得京城,想要賴著不走,誰知這才過了兩天,這位爺便轉過性來,說可以上路了。

  而且一走就是個急的,天不亮就嚷嚷著要出。幸好張管家早就打點好了行裝,倒不至於措手不及,馬上把配給陸楓的護衛叫起來,一行人趕著車馬離開了清風苑。

  張管家把陸楓送出二十裡,便要轉回了。分別前,他著實不放心的叮囑道:“秦州那邊有公子的叔父照應,委屈不到公子。可公子千萬不要暴露身份,不然會給老爺帶來麻煩的,也會讓公子遇到危險。”

  “從這會兒起,我就是馮盧了,”陸楓帶著大檐帽,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道:“你們就放心吧!”說完抓住張管家的肩膀,咬牙道:“告訴我父親,趕緊把陸信給干掉,我好早點回來!”

  “公子放心吧。”張管家點點頭,揉著生疼的肩膀,目送陸楓一行人遠去,這才打道回京。

  。

  和張管家分開後,陸楓便催促著手下人拼命趕路,一上午就跑出去了六七十裡。

  這時火辣辣的太陽當空高掛,別說人了,馬匹都熱的蔫不拉嘰、直吐舌頭。護衛們忍不住怨聲載道,胡三也熱的實在受不了,好說歹說才勸住陸楓,在道旁的樹林裡歇歇腳,解解暑再說。

  聽陸楓說休息,護衛們如蒙大赦,從馬上滾下來,躲到樹蔭底下,咕嘟咕嘟的灌水解渴。胡三拿了個胡凳,挑了塊通風陰涼的地方,服侍著陸楓坐下,又把水袋遞過去,小聲勸道:“公子把心放到肚子裡,眼下那陸信被絆在京城,就連他兒子也在避暑宮待著,沒人會追上來的。”

  “嗯……”陸楓點了點頭,仰著脖子灌了一通水,心情終於鎮定了不少。自打白猿社傳來消息,說刺殺陸信家人失敗,還有兩個刺客不知所蹤,他就一直像嚇掉了魂兒一樣。雖然白猿社保證,還會再找機會完成委托,可在陸楓看來,這事兒八成已經被陸信知道了!

  那兩個失蹤的刺客,八成就是被陸信抓走的!

  一想到有個地階宗師,隨時會找自己報復,陸楓就整個人都不好了……他藏在清風苑的事兒,白猿社可是知道的,萬一陸信從那兩個刺客口中,得知了自己的下落,肯定不會放過自己!所以之前陸楓根本不敢邁出清風苑一步,今天趁著陸閥給陸信設宴慶賀,他才敢落荒而逃……

  “這會兒宴席剛剛開始,陸信是今天的主角,肯定走不開的。”見公子鎮定下來,胡三又笑道:“等到他能脫身,咱們早就走出百裡之外了,他還能上哪找人去?何況,咱們八成是自己嚇自己,陸信說不定都不知道,咱們一直住在清風苑呢。”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本公子就這一條命,可大意不得。”陸楓嘆了口氣,心底又湧起滿腔的惡念道:“陸信!等你被我爹干掉,本公子第一時間就回京城,把你全家殺光!”

  “你沒機會了!”突然,一個沙啞的聲音憑空炸響,陸楓等人驚駭而起,就見一條黑影從樹上飄然而下!

  “保護公子!”眾護衛都是張管家精挑細選出來,保護自家公子的,其中玄階就有三個。一見有刺客,他們馬上抽出兵刃,擋在了陸楓身前!

  只見那不之客手中寒光閃爍的兩柄長刀,向他們呼嘯劈來!

  幾名黃階護衛趕忙舉起兵刃招架,哪知剛一照面,就被連人帶兵刃,全都劈成了兩半!

  鮮血橫飛中,那個身穿黑衣,黑巾蒙面的雙刀客,朝陸楓猙獰一笑道:“拿命來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9 11:16 PM

  第七十三章 斜陽樓

  “休想!”兩名玄階護衛趕忙使出全部力氣,挺起兵刃格擋那兩道匹練似的刀光!

  ‘當啷!’火光四濺,兩人的兵刃脫手,虎口鮮血崩流,手臂登時失去了知覺!

  雙刀客的長刀卻去勢不停,刀光劃兩道優美的弧線,在兩人頸前閃過。

  兩道血柱噴湧而起,兩名玄階護衛滿臉驚恐的身異處……

  轉眼之間,陸楓的七名護衛,便只剩下一個。眼看著同伴毫無反抗之力,便紛紛倒地,他丟下陸楓轉身就逃!

  雙刀客冷哼了一聲,並不理會那名逃跑的護衛,雙刀再次挽起,指向了胡三和陸楓。被他強大的氣機鎖定,兩人全身血液好似凝固了一般,手指都動彈不得,更不要提逃跑了。

  至於逃走那名護衛,還沒有衝出樹林,就被兩道黑影擋住了去路,他趕忙使出看家的本事,想要殺出一條去路,誰知那兩人都有玄階的實力,刀法凌厲致命,顯然與雙刀客同出一脈!

  在兩人的夾攻之下,那名護衛很快便露出了破綻,被一柄長刀砍中小腹,破掉了護體真氣,又被一刀從背後刺入,洞穿了他的心髒!

  料理完這名護衛,兩名黑衣人便隱去身形,為雙刀客從旁警戒。

  “陸信!你怎麼會在這裡,”陸楓哪會不知自己遇到了地階宗師?而且是已臻巔峰的宗師!“你不是在參加宴會嗎?”

  “我不是陸信,”雙刀客聲音嘶啞道:“只是奉我家公子之命,來取你性命之人。”說著他左手一抖,便斬下了胡三的級。

  “不要殺我!”陸楓驚恐的尖叫起來:“我爹是陸儉,你可以用我換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

  “呵呵,”雙刀客譏諷的笑道:“可惜,我不稀罕錢。”說著刀光一閃,斬下了陸楓的一條手臂道:“這是你綁架陸瑛的代價……”

  “啊!”陸楓慘叫著捂住鮮血噴湧的肩膀,趕忙換一種方式乞活道:“那可以讓他為你辦任何事,他可是地階宗師,陸閥的執事!”

  “在陸儉那裡,權位比兒子可重要多了。”雙刀客搖搖頭,又一刀斬下了陸楓另一條手臂,冷冷道:“這是你行刺他們母子三人的代價……”說著,第三刀,第四刀劈下,砍掉了陸楓的雙腿……

  更殘酷的是,雙刀客斬下了陸楓的四肢,又用刀尖連點他數處穴道,讓他沒法暈厥過去,只能清醒的感受斷肢之痛,以及死亡的臨近!

  陸楓噗通跌落在血泊中,他已經被無邊的疼痛和恐懼淹沒了,面目猙獰的咆哮道:“我父親不會饒過你們的!”

  “你們很快就會在泉下相見的。”雙刀客卻不以為意的殘忍一笑,舉刀斬向陸楓的頭顱!

  “啊!”陸楓徹底崩潰,涕淚橫流。

  那奪命的長刀卻在斬上他脖頸的瞬間停下了,陸楓只聽對方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緩緩道:“對了,我家公子讓你記住,他叫陸雲。他說你若化為復仇厲鬼,不要找錯了對像……”

  “陸雲……”陸楓登時懵在那裡,這個名字他自然不陌生,可自始至終,自己都沒把那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放在眼裡,甚至見都沒見過一面……

  雙刀客卻不給他問的機會,手腕一抖便斬下了陸楓的頭顱。

  等雙刀客將長刀上的血跡,在陸楓身上抹淨,那兩名黑衣手下悄然無聲出來,手腳利索的收拾好滿地屍骸,裝在陸楓的馬車上,運往東面的山谷掩埋。

  雙刀客放心的讓他們處理善後事宜,這些死士要比跟在陸雲身邊的那些厲害太多,沒什麼好擔心的。

  。

  避暑宮。

  陸雲又枯等了兩天,機會終於出現了……

  這天黃昏,他照舊在看花台上一邊讀書,一邊窺視瑤光殿,只見大皇子去給初始帝請安之後,並沒有像往常那樣閉門不出,而是在瑤光殿下了抬輿,也不帶從人護衛,便只身一人在園中漫步起來。

  陸雲哪會放過這天賜良機,立即快步下了看花台,來到百步之外的斜陽樓上……他已經對避暑宮的外宮了若指掌,看大皇子行走的路線,就能斷定對方的目的地,一定是這處觀看落日斜陽的樓台!

  到了斜陽樓上,陸雲便端坐下來,持卷假裝看書,靜候大皇子出現。

  果然,盞茶功夫後,就聽到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有人上樓來了……

  來的正是當今皇長子皇甫軒,他雙手背在身後,上身微微前傾,步履有著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沉重遲緩。他今年不過才二十歲,身材修長、眉清目秀,只是眉宇間掛著解不開的濃愁,一雙憂郁的眼睛裡,滿滿都是心事。

  大皇子皇甫軒心事重重的上了斜陽樓,這才看見樓上已經有人在讀書了,他本能的想要轉身下去,那人卻抬頭向他望了過來。

  見對方看到自己,為了維護皇子的風度,皇甫軒只好打消了馬上下樓的念頭,緩緩登上樓台,目光平和的看了陸雲一眼,只見那是個相貌端正、忠厚可親的少年,人畜無害的樣子,讓他稍稍放下了戒心。

  陸雲見皇甫軒身穿便服,便故作不知他的身份,微笑起身招呼道:“這位仁兄也來觀落日啊。”

  皇甫軒一愣,但看陸雲的年紀穿著,旋即又明白過來,對方應該不認識自己。他的一顆心不由又放松了一些……

  皇甫軒微微點頭,也不答話,便走到樓邊,雙手扶欄眺望著遠方,此時夕陽西下、暮色茫茫,遠處的洛京城中,已是萬戶炊煙裊裊。

  想來那千家萬戶,都結束了一天的勞作,一家人正准備圍坐一起晚餐,享受那溫馨的天倫之樂了。皇甫軒的心情不禁更加低沉,這平常百姓習以為常的親情,自己卻渴望而不可得……

  “暮色陡添百裡翠,夕陽閑放一堆愁……”就在他黯然傷感之際,忽聽那少年在耳畔緩緩念了一句詩。

  ‘好一個夕陽閑放一堆愁……’皇甫軒不禁輕輕點頭,一句話就道盡了自己的心境。

  陸雲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他身旁,輕聲道:“看來兄台也是滿腹憂愁啊……”

  “……”皇甫軒微微皺眉,看了一眼陸雲,終於開口道:“你年紀輕輕,會有什麼煩心事?”

  “煩惱憂愁,無關年齡身份,只跟自己的處境有關。”陸雲微笑看著皇甫軒,道:“兄台也是奉旨伴駕的吧?咱們已經到避暑宮好些天了,卻始終未得天子召見,心裡肯定紛亂如麻。”

  “原來如此……”皇甫軒不置可否的說一句,心中陡然想起一個人來,他深深看著陸雲,恍然道:“你叫陸雲是吧?”

  “兄台怎知?”陸雲一臉吃驚道:“我們在哪裡見過嗎?”

  “呵呵……”皇甫軒臉上終於浮現出淡淡的笑意道:“雖未謀面,卻久仰大名了。”

  “哦?”陸雲一愣,旋即恍然道:“前番大朝,兄台應該在列吧!”

  “你果然十分機敏。”皇甫軒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怎麼,陛下至今沒有召見你嗎?”

  陸雲苦惱的點了點頭,反問道:“仁兄不也是一樣。”

  “我跟你情況不一樣……”皇甫軒目光投向遠方,幽幽說道:“我寧肯一輩子不被召見……”

  “哦?這是為何?”陸雲一臉好奇的問道。

  皇甫軒搖搖頭,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轉而問道:“剛才那句詩,是你作的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9 11:17 PM

  第七十四章 初見

  “有感而發,信口而來,讓兄台見笑了。”陸雲輕輕點頭。

  “想不到你不光智謀過人,居然文采也極好。”皇甫軒贊嘆一聲:“一句夕陽閑放一堆愁,足以羞殺洛京城中那些才子了。”

  “兄台謬贊了。”陸雲不好意思的笑笑道。

  “”皇甫軒目光復雜的看著陸雲,沉吟許久才緩緩說道:“你小小年紀能做出如此深沉的詩句,實在讓人難以置信。”說著他笑笑道:“不如這樣,反正閑來無事,我出一個尾聯,看看你能不能給出一首完整的詩,如何?”

  “兄台盡管出題。”陸雲笑著點點頭。

  “那好,我這個尾聯是,柳絮飛來片片紅。”皇甫軒說完,便面帶期待的看著陸雲。

  “柳絮飛來片片紅?”陸雲輕聲重復了一句。

  皇甫軒不禁老臉一紅道:“隨口而出,確實不太工整,若能化腐朽為神奇,才顯出你的本事。”

  “呵呵”陸雲心說,何止不太工整,簡直就是狗屁不通柳絮怎麼可能是紅的呢?

  “你能不能對出來?”皇甫軒見陸雲皺眉沉思,忍不住追問一聲。

  “這有何難,兄台且容我腹稿一番。”陸雲看著山下夕陽映照、層林盡染,心中有了主意,略一思索,便緩緩踱了幾步,口中吟出一句詩道:“洛水橋畔裊裊風”

  說著他走到樓邊,輕撫欄杆,又吟出第二句道:“憑欄猶憶舊江東。”

  “好!”皇甫軒聽完這兩句詩,便忍不住擊節叫好,說完趕緊把嘴閉上,唯恐將陸雲的思路打亂。

  陸雲含笑看著皇甫軒失態的樣子,故意頓了一頓,才給出最後兩句道:“夕陽返照翠雲峰,柳絮飛來片片紅。”

  “洛水橋畔裊裊風,憑欄猶憶舊江東。夕陽返照翠雲峰,柳絮飛來片片紅!”皇甫軒趕忙將他的四句詩連起來念了一遍,臉上浮現出狂喜的神情道:“好!非常好!”

  然後,他朝陸雲一拱手,激動道:“在下還有急事,先走一步,咱們後會有期!”說完,皇甫軒便快步下了斜陽樓,走出好遠,陸雲還能清晰聽到他一直在低聲默念這四句詩,似乎唯恐忘掉了一般。

  看著大皇子消失在樓台深處,陸雲的臉上卻浮現出無奈的神情。這大皇子怎麼突然變得如此猴急,自己還沒把話說完,他就跑掉了

  這就像釣了半天的魚,魚兒終於吃了魚餌,卻又脫鉤而去一般

  。

  陸雲這一夜都悵然若失,難以釋懷,皇甫軒卻終於睡了個難得的好覺。

  次日卯時未到,皇甫軒便早早醒來,准備到內宮去向皇帝請安。宮人們滿心惴惴的進來,服侍大皇子殿下穿戴。她們這位殿下,平日裡就陰沉莫測,尤其在面聖之前,每每會生出無端的無名火來,整個人變得極難伺候。

  聽昨日陪大皇子見駕的從人說,殿下又被那幾個兄弟刁難了,且好像昨天的事情還沒完,今日要繼續去遭罪,宮人們自然比往日更加了幾分小心,唯恐惹惱了殿下,遭受無妄之災。

  但今天也不知太陽打哪邊出來,宮人們竟看到皇甫軒的臉上,罕見的掛著輕松寫意的笑容,還破天荒的跟她們開起了玩笑。“怎麼都戰戰兢兢的,莫非把孤當老虎了不成?”

  宮人們心說,你比老虎可嚇人多了。無論如何,至少今日不用提心吊膽了,宮人們如釋重負,忙紛紛搖頭賠笑,說殿下威嚴日重,咱們一見就不由自主,大氣都不敢喘。

  “看來孤比老虎厲害多了。”皇甫軒竟哈哈大笑起來,宮人們也趕忙陪著笑成一團。

  殿外,大皇子的一眾從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紛紛小聲交頭接耳道:“殿下這是怎麼了,還有心情說笑?”

  “不知道,不過昨晚從外頭來,殿下心情就一直不錯。”

  “管他呢,總是好事。”

  “哎,只怕待會兒就笑不出來”

  從人們正說著話,皇甫軒已經穿戴整齊,從殿中出來,眾人趕忙止住聲,肅容恭迎大殿下。

  皇甫軒坐上抬輿,從人們便抬著他,從瑤光殿出去,沿著石階上行,不一時便到了內宮的正門昭陽門,取日之光,質以昭明之意。

  這時,昭陽門前已經停了三台乘輿,三個穿著各色錦袍,腰纏玉帶,頭戴平巾幘的年輕男子,正在那裡說笑。看到皇甫軒的抬輿過來,三人停下說笑,笑嘻嘻迎了上來。

  看到這三人嬉皮笑臉的樣子,皇甫軒心中就泛起一陣膩味,他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命人降下抬輿。

  “大哥早安。”三名錦服男子走到皇甫軒輿前,向他抱拳施禮。這三人正是初始帝的另外三個兒子,皇次子皇甫軫,皇三子皇甫軾以及皇四子皇甫輇。

  皇甫軫現年十九,面容敦厚,神情溫和,看上去比皇甫軒還有長兄風範。皇甫軾十八歲,身材比兩個兄長高出一截,方面闊口,英氣勃勃。皇甫輇只有十五歲,眼角眉梢稚氣尚未褪盡,腰間卻佩戴著和兄長們一樣的白玉帶,顯然很得初始帝歡心,才得以加恩越級特賜。

  這三個皇子皆是當今夏侯皇後所出,皇甫軒反倒和夏侯皇後沒有血緣關系。

  “勞你們等候了。”皇甫軒下了乘輿,向三個弟弟還了一禮。

  “大哥言重了。”皇甫軫微笑著搖搖頭。

  “哎,大哥真是的,”年紀最小的皇甫輇,朝皇甫軒撇了撇嘴道:“你怎麼就來了呢,害的我把青袍大將軍輸給三哥!”

  “嘿嘿,你還是嫩了點。”皇甫軾比皇甫輇高出整整一頭,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這動作又讓皇甫軒一陣膩味,他面無表情的問道:“你們賭的是什麼?”

  “我們賭的是”皇甫輇快人快語道:“大哥今天會不會稱病不來。”

  “老四!”二皇子皇甫軫喚一聲皇甫輇,想要阻止他說下去。

  “我是覺著,要是換了自己,今天肯定裝病不出門了。三哥卻說,你不敢不來,於是就拿這事兒開了一局,賭注就是我那百戰百勝的青袍大將軍!”皇甫輇卻不管不顧,一陣竹筒倒豆子。

  “不就是一只蟋蟀,看把你心疼的!”皇甫軾箍住皇甫輇的脖子,兩人又笑鬧成一團。

  一旁的皇甫軒卻面如寒霜,這三人哪是在等候自己,分明是在等著看笑話!

  見他面色難看,皇甫軫瞪一眼猶自笑鬧的兩個弟弟,沉聲道:“越發沒大沒小,還不快跟大哥道歉!”

  “為什麼?”皇甫軾和皇甫輇瞪大了眼睛,裝傻充愣。

  “你們!”皇甫軫一副拿他們沒辦法的樣子。

  皇甫軒忍住陣陣惡心,這皇甫軫要比老三老四更可惡,整天就知道裝好人,誰還不知道他心裡打得什麼算盤?!

  “時辰差不多了,趕緊進去吧。”皇甫軒淡淡說了一句。

  “不錯,不能讓父皇母後久等。”皇甫軫點點頭,側身相讓道:“大哥先請。”

  皇甫軒便邁步先行,皇甫軫三人也跟著進去昭陽門。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29 11:19 PM

  第七十五章 皇家

  進了昭陽門便是避暑宮的內宮,只見庭殿深處,門廊洞開,屏風帳幔圍護,侍衛、宦官無聲無息的束手恭立。

  兄弟四人從門廊台階而上,皇甫軫走在皇甫軒身旁,輕聲說道:“大哥,昨天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今日父皇若是問起,你就大大方方認個錯,說自己記差了也就過去了。”

  “有勞二弟掛念了。”皇甫軒不鹹不淡說一句,便不再言語。

  兩人身後,皇甫軾和皇甫輇擠眉弄眼,後者更是捂嘴偷笑,顯然是想起皇甫軒昨日的窘態……

  。

  昨日過午,兄弟四人陪著初始帝夫婦在觀風樓上吃酒賞景消夏。見父皇有些意興闌珊,皇甫軫便提議行酒令助興。

  初始帝無可無不可,夏侯皇後則興致勃勃,於是便同意了皇甫軫的提議。

  夏侯皇後對皇甫軫笑道:“軫兒,既然是你提出的,便由你來做這令主吧。”

  “兒臣遵命。”皇甫軫笑著應聲,便對父皇母後眾兄弟道:“咱們先來個簡單的暖暖場,我這酒令要求是每人說一句古人的詩詞。”

  他還沒說完,皇甫軾便鼓噪起來道:“那太簡單了。”

  “別急,我還沒說完。”皇甫軫笑道:“我這詩詞是有要求的,一句詩中必須有‘紅’、‘飛’二字。誰若對不上來,就罰酒三杯,父皇也不能耍賴。”

  “若是都對上來呢?”初始帝也來了興致,笑眯眯問道。

  “若都能對上來,我這令主便自罰六杯!”皇甫軫笑著說道。

  “我看你這猢猻是饞酒了吧!”夏侯皇後笑罵一聲,皇甫輇馬上應聲叫道:“母後一眼就看穿了二哥的小算盤!”

  “四弟,虧我平時白疼你了。”皇甫軫白了皇甫輇一眼,惹得初始帝夫婦哈哈大笑。

  皇甫軒獨坐一旁,見他們夫妻父子一派和和樂樂,獨襯的自己猶如外姓旁人一般,只覺一陣陣煩躁,恨不得抽身而去,離這一家子越遠越好。

  初始帝高坐榻上,對幾個兒子的表情一覽無余,見他又流露出那副疏離的神情,不由厭惡的皺了皺眉道:“你若沒興趣,可以先回去,不用在這裡捱著。”

  見父皇和眾兄弟的目光齊刷刷向自己投來,皇甫軒趕忙離席告罪,夏侯皇後也替他說話道:“皇上息怒,軒兒是在苦思詩句呢,對不對啊?”

  皇甫軒知道自己已經為父皇所不喜,哪裡還敢隨便觸怒初始帝,趕忙就坡下驢道:“兒臣生了副不討喜的面相,著實沒有不想參加的意思。”

  初始帝哼了一聲,這才不再理他,皇甫軒趕忙讓宮人拿來令旗,道:“就由父皇先開始。”說著裝模作樣道:“還不快給父皇把酒斟好。”

  也不用宮人,皇甫輇端著托盤,皇甫軾持壺,倒了滿滿三杯酒,笑嘻嘻的看著初始帝。

  初始帝被他們兄弟三人這一逗,終於把皇甫軒帶來的不快拋在腦後,笑罵一聲道:“三個小子休想看寡人的笑話,聽好了!”說著他便念出一句詩道:“飛蓋數移紅步幛!”

  “好!”眾人一片叫好,皇甫軫摸著鼻子苦笑道:“卻沒有難住父皇,”說著轉向夏侯皇後道:“該母後了。”

  皇甫軾兄弟兩個便將酒盤移到夏侯皇後面前,夏侯皇後皺眉苦思良久,撫掌笑道:“有了,點紅悲翠飛傳錦!”

  “好!”自然又是一片叫好聲,夏侯皇後得意的看一眼兩個兒子道:“你們倆不用獻來獻去,這酒八成就是你們自己喝。”

  “嘿嘿,母後,兒臣早就想好了,”皇甫軾也不待皇甫軫發令,便笑嘻嘻道:“鉛田虎下飛紅電!”

  “三哥這是什麼詩,信口胡謅的吧。”皇甫輇大搖其頭道。

  “嘿嘿,老四你見識太短了吧,”皇甫軾笑道:“這是天師道的功法口訣。鉛田虎下飛紅電,汞海龍沉結紫泥。山鬼俯欄窺火候,爐神伏地丐刀圭!”

  “這也算詩嗎?”皇甫輇撇撇嘴道。

  “嘿嘿,你這話最好別讓天師道的人知道……”皇甫軾得意的笑笑。

  皇甫輇自知失言,趕忙噤口不言。確實,要是讓天師道知道,自己敢瞧不起他們的功法詩,肯定會對自己有看法的。

  “別不吭聲啊,該你了。”皇甫軫對臉色有些不太好看的皇甫輇道。

  “赤日……飛紅埃……”皇甫軫吭吭哧哧道。

  “好吧,也算你過關了。”皇甫軫這才放過皇甫輇,轉向皇甫軒道:“大哥,大伙兒都說完了,就剩你了。”

  眾人的目光投向大皇子,皇甫軒的額頭上,卻沁出了汗水。他自然一直在苦思合適的詩句,然而能想到的都被旁人說完了,他一時間也想不出旁的詩句,不由尷尬的呆在那裡。

  見他久久不作答,皇甫軾撫掌笑道:“哈哈,大哥答不出來了!”

  “那就喝酒吧,來來,快喝快喝。”皇甫輇端著托盤,到了皇甫軒的面前。皇甫軾更是端起酒杯,就要往皇甫軒的手裡塞。另外三人也滿臉好笑的看著他,似乎在欣賞他的窘態。

  皇甫軒滿臉漲紅,他可以輸給任何人,但絕不允許自己輸給三個弟弟,便舉手擋住皇甫軒遞過來的酒杯,悶聲道:“誰說我對不上來?”

  “那你倒是對啊。”皇甫軾幸災樂禍道。

  “對就對!你聽著,”皇甫軒一陣熱血上頭,胡亂現湊了一句,便脫口而出道:“柳絮飛來片片紅!”

  “哈哈哈!”觀風樓中登時暴起哄堂大笑,初始帝搖頭皺眉,夏侯皇後掩口偷笑,皇甫軫忍俊不禁,皇甫輇和皇甫軾直接就捧腹狂笑起來。

  “荒唐,荒唐!柳絮怎麼可能是紅的呢?!”皇甫輇險些丟掉手中的托盤,一邊擦淚一邊笑道:“大哥,你可別欺負小弟讀書少,這裡明白人多著呢。”

  “杜撰!大哥這是杜撰!”皇甫軾狂笑著把酒杯往皇甫軒的嘴邊送道:“喝酒喝酒!”

  見眾人笑亂成一團,皇甫軒臉漲得通紅,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他用余光瞥見初始帝似乎也在幸災樂禍,心中不由愈加憤懣,揮手去擋皇甫軾手中的酒杯道:“你走開!”

  就在他的手剛要碰到皇甫軾的當間,皇甫軾突然微微松開了手指,酒杯便跌落地上,喀嚓一聲摔成了碎片,酒液四濺。

  殿中的笑聲戛然而止,皇甫軾滿臉不悅道:“大哥,你想賴賬就算了,干嘛要把酒杯打翻!”

  皇甫軒自己心裡清楚,他壓根兒就沒碰到那酒杯,是皇甫軾自己松開的手!登時雙目噴火的怒視著自己的好三弟!

  “好了,好了,軒兒不想喝就算了,軾兒你快退下。”夏侯皇後趕忙和稀泥道。

  “那怎麼成!”皇甫軾的牛勁兒卻上來了,不依不饒道:“酒場如戰場,不尊酒令,如同違抗軍法!”說著看一眼皇甫軫道:“二哥,你這個酒令官說該怎麼辦吧?”

  皇甫軫一臉為難的糾結片刻,嘆氣道:“游戲而已嘛,大哥不想喝就算了……”

  “那以後,我也耍賴。”皇甫輇站在皇甫軾一邊,撇嘴嘟囔道。

  “哎……”皇甫軫看著兩個弟弟,轉向皇甫軒道:“大哥,要不你還是喝了吧。”

  “我沒有杜撰,憑什麼喝酒!”皇甫軒這時候哪能服軟,黑著臉道。

  “混賬!”一直冷眼旁觀的初始帝,這時突然發作起來,怒斥皇甫軒道:“不學無術,厚顏抵賴,你就是這麼當兄長的嗎?!”

  聽到父皇的斥責,皇甫軒眼淚在眼窩裡打滾,卻仰著脖子不讓淚水流出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30 07:05 PM

  第七十六章 早膳

  看他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初始帝愈發氣不打一處來道:“你還有臉哭?!”

  見初始帝動怒,夏侯皇後忙勸解道:“陛下息怒,軒兒既然說不是杜撰,肯定是從哪裡看來的詩句,咱們不要冤枉了他。”

  “哼!”初始帝冷哼一聲道:“哪有這種狗屁不通的歪詩?!”說著冷冷看一眼皇甫軒道:“你倒是把全詩念出來聽聽啊!”

  “兒臣……”皇甫軒緊咬著下唇道:“一時記不起來了。”

  “還敢狡辯!”初始帝愈發惱怒道:“記不起來不要緊,寡人給你一夜的時間好好回憶,明日一早想不起來,你也不用吃罰酒了,等著吃板子吧!”

  “兒臣遵旨。”

  這麼一鬧,酒席不歡而散,皇甫軒灰頭土臉的離開內宮,他情知自己只有一夜之間,做出一首應景的詩來,才能過去這一關。可就像皇甫輇所說,柳絮怎麼可能是紅的,他就是想圓也圓不會來啊!

  所以他才會煩躁的不想回瑤光殿,屏退了左右,在外宮中漫無目的的游蕩,直到‘碰’見了陸雲……

  。

  皇甫軒十分懷疑,昨日自己的尷尬處境,就是這幾個兄弟聯手搗鼓出來的,而罪魁禍首就是這老好人似的皇甫軫!

  不過此刻,他胸有成竹,也就不和他多費口舌了。待到了前殿門口,兄弟四人趕忙整肅儀容,默默無言的踏入了殿中。此刻正是清晨,整個庭殿沉浸在習習清風中,殿前的芭蕉在濃蔭中慢自卷舒,宮人們見到四位殿下前來請安,便無聲的向他們行禮,然後帶著四人穿過殿前圍廊,進入左側的臨水台殿。

  這裡景致最是優美,且涼爽怡人,正是初始帝所居的煙波致爽殿。

  此時皇帝應該剛剛起床,宦官宮女們都在緊張的忙碌,或是打開帳幔,遞送洗漱用品,或是整理衣物用具,或是捧送茶水以進……雖然忙碌,一切卻有條不紊,無聲無息。

  兄弟四人便在殿前等候,少頃,便有內臣出殿通傳,說天子召見。

  四人便放輕腳步走進去,就見初始帝一身寬大的道袍,頭發隨意的挽了個發髻,意態閑適的在對著一盤殘局揣摩。在避暑宮期間不設早朝,大臣有事也會盡量晚一些才來稟報,是以初始帝可以比平素起的稍晚,起床後也不用立即面對那些惱人的國政,而是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

  天子喜歡弈棋,這是眾所周知的……

  四個皇子進來,恭恭敬敬向皇帝請安之後,初始帝丟下手中的棋子,讓他們起身,笑道:“再晚一些,朕就不等你們用早膳了。”

  見皇帝要起來,皇甫軫趕忙上前,扶住初始帝道:“不是想讓父皇多睡一會兒嗎。”

  “多少年要上早朝,早就不習慣晚起了。”初始帝笑著感嘆一句。

  “父皇實在太辛苦了,兒臣們恨不能為父皇分憂。”皇甫軫忙輕聲道。

  “一個個都不老小了,確實不能光讀聖賢書,也該學著幫寡人打理朝政了。”初始帝點了點頭,狀若隨意的說了一句。

  幾個皇子眼前一亮,心頭小鹿亂撞。

  這時宮人在殿旁水榭中移案布箸停當,為皇帝一家備好了早膳。

  夏侯皇後也從後頭進來,她雖然年近四十,但依然脂粉容艷、顏色驕人,尤見當年風采。兄弟四人趕忙向夏侯皇後行禮。皇甫軒見皇後昨夜也宿在這煙波致爽殿中,心下不由一陣煩躁。

  待宮人們服侍帝後坐下,初始帝對幾個兒子揮揮手道:“你們也坐吧。”

  皇甫軒等人這才謝過父皇,在下首按年齒分頭跪坐。

  世家大族向來競相豪奢,雖然開國時,高祖皇帝提倡過一陣節儉,但天下承平二十余載,豪族門閥又有故態復萌的趨勢,洛京城中士族子弟鬥富炫富的逸聞不絕於耳。

  身為九五之尊,初始帝自然不落人後,一頓早膳便價值萬錢。在水榭中央,兩條鋪設黃錦的長膳桌上,擺滿了精致絕倫的金銀碗碟盤鍋,林林總總超二百件,其中素食三十六件、葷食三十六件、蜜餞面點各三十六件、果品干鮮各三十六件、湯水二十四件……又有各色鮮花飾以其間,美輪美奐、琳琅滿目,換了一般人光看都能看飽了。

  初始帝一家六口,分坐在六張食幾前,皇帝夫婦的食幾面北向南,設在三寸金台之上,分別整齊的擺放著金羹匙、金匙、金叉子、金鑲牙箸、金盤金碗、鑲金餐布若干件。宮人已經在嵌玉的金杯中,為帝後斟上了開胃的酒水。

  皇帝杯中是西域進獻的葡萄酒,皇後喝的是用嶺南進獻的木瓜榨汁,和牛乳攪拌而成的飲品。

  帝後一邊呷著酒水,目光一邊在面前的膳桌上巡梭。服侍的宮人們,聚精會神的注視著帝後,當他們的目光在某道菜品停頓,便從那道菜品的容器中,揀出一份奉到帝後面前。

  初始帝的食量不大,飲食偏清淡,要了一份香米粥、幾樣素菜、一點燒肉、幾個髓餅,便慢條斯理的吃起來。夏侯皇後更是只吃一點點,叫了燕窩和一點筍絲拌茨菇,便強迫自己收回了目光。

  初始帝有些好笑道:“皇後想吃就多吃點嘛。”

  夏侯皇後輕呷一口木瓜汁,對初始帝苦笑道:“臣妾這個年紀,要控制飲食才能不變得太胖。”

  初始帝看一眼夏侯皇後的纖腰,笑道:“皇後這身材,比那些十七八的妃子還要好嘞。”

  夏侯皇後登時羞紅了臉,嬌媚的白一眼初始帝道:“陛下,還有孩子們在場呢。”

  四位皇子在下首分坐,桌前的餐具全都是銀制的,宮人們也為四位殿下斟上飲品。待帝後點餐完畢,宮人們開始為他們上菜。

  “我們什麼都沒聽見,母後只當我們不存在就好。”皇甫軾咧嘴笑道。

  皇甫軫和皇甫輇也捂嘴偷笑起來,弄得夏侯皇後面似火燒,吩咐布菜的宮人道:“多給他們上菜,堵上這些猢猻的嘴。”說著又看一眼皇甫軒道:“軒兒也多吃點,你看你三弟四弟,吃起肉來跟餓狼一樣,你只吃那麼一點點怎麼成。”

  皇甫軒點點頭,含糊應一聲,味同嚼蠟的吃了起來,腹中一陣陣的反胃。每當看到人家一家人和和睦睦,他都一點食欲都沒有。

  皇帝一家開始用餐,一旁的樂工便奏起舒緩的音樂,一是怡情助興,二是為了掩蓋皇家人吃飯的聲音。

  皇甫軾面前盡是肥雞、燒鴨、羊肚、蒸鹿之類的大葷之物,數量也比旁人多了幾倍,他狼吞虎咽了一陣,這才感到沒那麼飢餓,拿起桌上的白紡絲巾擦擦油膩的嘴唇,又端起銀杯喝了一口牛乳,這才長舒一口氣,看向皇甫軒道:“對了大哥,那首詩你回憶起來了嗎?”

  皇甫輇正低頭吃飯,聞言也抬起頭來,笑嘻嘻看著皇甫軒道:“看大哥胸有成竹的樣子,肯定是回憶起來了。”

  眾人的目光都移到大皇子身上,皇甫軒卻不為所動,夾一筷子雞絲,送入口中慢慢品嘗,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咽下口中的食物,皇甫軒才向初始帝投去探尋的目光。

  初始帝本不欲再提此事,沒想到兩個兒子還揪著不放,他本想讓皇甫軒服個軟,然後把這事兒揭過去也就算了。

  誰知這個大兒子,越來越不成器,明明就要露餡了,卻還在這硬挺著。初始帝最厭惡他這副拿腔拿調的死硬架勢,不由皺眉道:“你沒聽到兩個弟弟的問話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30 07:27 PM

  第七十七章 還有

  “你沒聽到兩個弟弟的問話嗎?”初始帝冷聲問大皇子道。

  “父皇容稟,您曾教導兒子們,寢不言、食不語。”皇甫軒不慌不忙道:“兒臣本想教訓兩個弟弟,又恐影響到父皇用膳,這才不理會他們。”

  “你就嘴硬吧!”皇甫軾聽皇甫軒倒打一耙,不禁小聲嘟囔起來。“待會兒有你哭的時候……”

  “那寡人是不是也要等你吃完,再問你話呀?”初始帝冷冷問道。

  “兒臣已經吃完了。”皇甫軒拿起餐巾擦擦嘴,直起上身道:“請父皇示下。”

  “……”初始帝被他不軟不硬頂了一下,不由怒氣上湧,那張臉上恢復了慣有的陰沉道:“好,大殿下如此一板一眼,寡人這個當父皇的,也不好不有一說一。”

  “陛下……”夏侯皇後出聲想要勸解,初始帝卻根本不理她,眯著深邃的雙目,定定看著皇甫軒道:“君無戲言,你現在要是念不出整首詩,寡人也只能廷杖伺候了。”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皇甫輇湊到皇甫軾耳邊,小聲嘀咕道。皇甫軾笑著點頭,自然招來皇甫軫狠狠的一瞪。

  這時候,沒人注意他兄弟三個的小動作,所有的目光都在皇甫軒的身上。

  只見他不慌不忙的迎著初始帝的目光,緩緩吟誦道:“洛水橋畔裊裊風,憑欄猶憶舊江東。”

  “……”殿中登時鴉雀無聲。幾個兄弟沒想到,皇甫軒居然真把詩給對上了。

  “不要緊,看他怎麼圓的上!”皇甫軾低聲說道。“柳絮飛來片片紅,倒要看他怎麼解釋!”

  “就是,他圓不上的。”皇甫輇也重重點頭。

  話音未落就聽皇甫軒清了清嗓子,朗聲念出了後頭兩句:“夕陽返照翠雲峰,柳絮飛來片片紅!”

  “洛水橋畔裊裊風,憑欄猶憶舊江東。夕陽返照翠雲峰,柳絮飛來片片紅。”初始帝顧不上追究皇甫軒方才的無禮,將整首詩復述了一遍,忍不住微微點頭。

  夏侯皇後愣在那裡,皇甫軫面露驚異之色,皇甫軾和皇甫輇更是目瞪口呆,他們萬萬沒想到,皇甫軒竟然把詩給對上了!

  柳絮為什麼是紅的呢?被夕陽的光芒染紅的啊!

  非但完美的圓上了,整首詩還十分大氣工整,哀而不傷,在這年代算得上難道的佳作了。

  皇甫軫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怎麼可能聽不出這首詩並非出自古人,而是應景之作。他平素以文采著稱,也自問絕對做不出這樣的詩來。這下真應了剛才兩個弟弟的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只是砸得不是老大的,而是他這個始作俑者的腳。

  “大哥,你這首詩又是洛水橋又是翠雲峰,”皇甫輇還在那不服氣的嚷嚷道:“肯定不是古人所作吧。”

  “絕對不是我杜撰的。”皇甫軒瞥他一眼,淡淡說道。

  “好了!”初始帝蓋棺定論,深深看一眼皇甫軒道:“就算你過關了,繼續吃飯吧。”

  “遵旨!”皇甫軒只覺胸中塊壘盡去,終於食欲大開,本想示意宮人將那鍋燕窩燒鴨子端過來,卻陡然想起,自己剛跟父皇說已經吃飽了。只好無奈作罷。

  讓他感到欣慰的是,三個弟弟也明顯沒了食欲,草草吃了幾口就紛紛停箸。

  皇帝皇後也早就用好了早膳,內侍便恭請皇帝一家,移步迎風閣吃茶。待皇帝一家離開,宮人們便將那幾乎等於沒動的兩三百道早膳撤下。

  。

  迎風閣中,四面鮮花錦簇,即可近看流水潺潺,又可遠眺大好河山。避暑時,初始帝最喜歡在此消磨時間,卻不單為這裡的美景,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在這裡可以時時俯瞰洛京城,讓他心裡感到踏實。

  待皇帝一家落座,便有宮人跪在場中,焚上一爐香,彈起一曲琴,然後儀態優雅的煮水點茶。

  欣賞著美麗的宮女素手點茶,細嗅著迎風閣中淡淡的沉香味,初始帝一家只覺清淨悠然、雜念不生。

  兄弟四人陪著父皇母後吃了一盞茶,差不多該到初始帝處理政務的時候了,卻依然不見初始帝有讓他們離開的意思。

  眾人見皇帝似乎在神游,只好默默陪坐。好一會兒,初始帝才收回遠眺的目光,看向幾個皇子道:“寡人在想,早膳前軫兒說的話。”

  “……”兄弟四人登時血脈賁張,就連年紀最小的皇甫輇,也沒忘記皇帝之前說過的話——要讓他們幫著打理朝政!

  “這些年,寡人忙著國政,對你們少有過問,也不知你們如今,對這大玄朝的國政到底了解多少。”初始帝說著,目光緩緩掠過四名皇子,沉聲道:“這樣吧,寡人先考校你們幾個問題,先答上來再說。”

  “父皇請講。”眾皇子趕忙屏息凝神,洗耳恭聽。

  “第一個問題是,你們可知全國一年中要判決多少案件?”初始帝便問道:“第二個問題是,全國一年中錢糧出入是多少?第三個問題是,大玄食國家俸祿的官吏一共有多少?”

  “……”皇帝說完,迎風閣中鴉雀無聲,幾個皇子面面相覷,一個問題都答不上來。

  “陛下,”夏侯皇後不忍自己的兒子受窘,輕聲道:“你這問題太難了,他們一時間哪能回答的上來啊。”

  “寡人也不用他們立即作答。”初始帝淡淡道:“今晚都不用來請安了。還是老規矩,明天這個時候給寡人答案。”

  。

  四名皇子帶著皇帝的問題,告退出去。

  離開昭陽門,皇甫軒便徑直上轎離去,皇甫軫兄弟三個也同往二皇子所居的北辰殿,商議該如何回答皇帝的問題。

  “這三個問題,可都不是干想能想出來的。”皇甫軾悶聲說道。

  “是啊,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咱們三個琢磨到天亮也沒用。”皇甫輇深以為然道:“還是趕緊讓人向外公求援吧。”

  “哎……”皇甫軫背著手來回踱步,他不明白皇帝為何要如此刁難他們。就算不想讓他們插手朝政,也沒必要出這種難題吧?這不擺明了就是讓他們沒法回答,不得不去找人幫忙嗎?

  但他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是朦朦朧朧感覺,這問題似乎沒那麼簡單。

  皇甫軾和皇甫輇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皇甫軫說話,前者悶聲道:“二哥,有啥好猶豫的?明天要是答不上來,還不知得等到什麼時候,父皇才能再松口呢。”

  “就是,二哥,”皇甫輇人小鬼大道:“咱們好歹還能向外公求援,皇甫輇能找誰幫忙去?他明天肯定答不上來,就為壓他一頭,咱們也得這麼辦!”

  “嗯……”皇甫軫終於被說服了,點點頭道:“那就趕緊讓人去洛京傳話吧。”

  “好嘞!”皇甫軾和皇甫輇大喜過望,後者一溜煙兒出去了。前者則朝皇甫軫哈哈大笑道:“上次讓老大逃過一劫,這回倒要看看他,還怎麼過關?!”

  “這問題,大哥是肯定答不上來的……”皇甫軫輕嘆一聲。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30 07:33 PM

  第七十八章 相見難

  瑤光殿裡鴉雀無聲。

  皇甫軒一回宮,便把自己的伴讀、侍講、賓客……十幾人召集起來,向他們拋出皇帝的三個問題。

  這些平素裡誇誇其談的家伙,全都啞口無言了。

  皇甫軒坐在上頭,耐心等了好一會兒,依然見這些家伙緘口不語,不由有些惱火道:“都說話啊,啞巴了嗎?”

  “這……”眾人互相看看,一名胡須花白的侍講苦笑道:“回殿下,一年要判多少案子,得問刑部。一年有多少錢糧出入,得問戶部。我大玄有多少在冊官吏,則要問吏部。而且恐怕就算是尚書省的人,也沒法馬上做答,得回去好好查閱計算一番才行。”

  “是啊殿下,我們又不是尚書省的人,就是想破腦袋也沒有答案啊。”眾人紛紛附和道。

  “那就去問啊!”皇甫軒一陣火氣上湧。

  “呃……”眾人又是一陣苦笑,那白胡子侍講道:“就算去問,尚書省的人也不會告訴咱們的。”說著他看看皇甫軒,小聲建議道:“要不,殿下請衛閥幫忙吧。”

  “好主意……”其余人也深以為然。皇甫軒的母親出自衛閥,當朝司寇衛康便是他的親外公。如果讓衛康幫忙,尚書省不可能不給這個面子。

  “不行!”皇甫軒卻斷然搖頭,沉聲道:“我是不會求他們幫忙的!”

  “殿下,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啊……”眾人也知道,因為他母親的事情,皇甫軒和衛閥一直形同陌路,可現在除了向衛閥求助,他們也想不到別的辦法。

  “哎!”皇甫軒煩悶的吐出一口濁氣,他怎能告訴這些人,自己就算去求衛閥,衛康也沒辦法在一夜之間,幫他找出那三個問題的答案。

  這三個問題看似無關痛癢,但也必須命吏部、戶部、刑部連夜查證核算,才能得到答案。能驅使三部不眠不休核算的,除了尚書令,就是中書令,連兩位尚書僕射都做不到。

  因為十六年前那樁事,衛閥成了夏侯閥不遺余力的打擊對像,在夏侯閥牢牢掌控中書、尚書二省的今天,自己向衛康求助,除了給大家平添尷尬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

  任憑眾人如何勸說,皇甫軒都不同意向衛閥求援。那位白發侍講無可奈何道:“不向衛閥求援,又該當如何是好?”

  “明日我便跟父皇實話實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皇甫軒近似賭氣道:“難道他還能吃了我不成?”

  “可二皇子他們有夏侯閥相助,一定可以得到答案,”眾人憂心忡忡道:“到時候不就把殿下比下去了嗎?”

  這番話一下戳到了皇甫軒的痛處,他一張俊臉登時陰的可怕,面無表情道:“那也沒有辦法,誰讓人家有個好外公來著!”說完,他再也不想面對這些無能的家伙,站起身來,大步出了瑤光殿。

  見殿下出來,從人們趕忙一邊伺候他穿鞋,一邊問道:“殿下這是要去哪啊?咱們趕緊讓人備轎。”

  “我出去透透氣,誰也甭跟著!”皇甫軒穿好鞋,便斥退了左右,依舊像昨日那般,一個從人也不帶,獨自出了瑤光殿。

  從人們擔憂的目送著殿下出去。雖然在這避暑宮中,不用擔心殿下的安全,但見他好容易才生出的好心情,轉眼就蕩然無存,宮人們還是十分痛心的……本以為可以過兩天,不用提心吊膽的舒坦日子呢!

  皇甫軒離開瑤光殿,便在花木儼然的回廊上行走起來。時近中午,日頭毒辣,就是回廊下也不涼快,他越走越是燥熱,煩悶的想要仰天長嘯,卻顧忌這宮中無處不在的耳目,只能硬憋回去,繼續快步向前!

  看花台上,皇甫軒一出來,陸雲就瞧見他了。本以為今日他怎麼也該有個好心情,但遠遠看那皇甫軒的動作和步速,分明是比昨日還要煩躁的樣子。

  眼見皇甫軒就朝斜陽樓去了,陸雲卻沒有像昨天那樣,搶先一步到樓上等他。而是在看花台的花蔭下穩坐如山,只時不時瞧一瞧那不遠處的斜陽樓。

  只見皇甫軒果然上了斜陽樓,在樓上四下看了看,卻沒有找到陸雲的人影。

  大皇子殿下不禁愈加失望,雖然他也不太相信,陸雲這次還能幫到自己。但就算是閑聊幾句,也能大大緩解自己胸中的煩悶……昨日和陸雲雖是初次見面,話也沒說幾句,皇甫軒卻感到了此生罕有的愉悅,仿佛兩人心有靈犀、格外投機一般。

  殊不知,那都是陸雲刻意為之的。昨日初見,陸雲要給大皇子留下一個深刻的印像,是以處處用盡心機,自然讓皇甫軒感到無處不熨帖。但皇甫軒連名字都不留,就匆匆而去,讓陸雲意識到,這位殿下是個極難搞的家伙,所以今天他不打算馬上露面,准備先涼一涼皇甫軒再說。

  沒辦法,輕易得到的東西,人總是不知道珍惜。

  皇甫軒在斜陽樓上等了許久,也不見陸雲露面。日頭越來越毒辣,曬得他汗流浹背、口干舌燥,皇甫軒這才無可奈何的下了樓,回他的瑤光殿去了。

  待皇甫軒悵然而去,陸雲才從藏身處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施施然回他的住處去了。

  。

  卻說皇甫軒回到瑤光殿,便見那個頭發花白的侍講,和幾名伴讀跪在殿前。

  “跪著干什麼?”皇甫軒不解的問道。

  “我等不經殿下同意,擅自派人去向衛閥求援,”那白發侍講便道:“還請殿下責罰!”

  “什麼?!”皇甫軒聞言勃然大怒,一把揪住那白發侍講的衣領,切齒怒目道:“大膽!”

  “我等忠於殿下,雖死無悔!”白發侍講雙目直視著大殿下。

  “那就去死吧!”皇甫軒暴怒的一把推開那侍講,氣衝衝進了大殿。

  整個下午,皇甫軒都煩躁莫名,打了好幾個宮人的板子,弄得一眾從人噤若寒蟬,只覺今日的時光分外難熬。

  枯坐在大殿之中,皇甫軒黯然神傷。過往那些不堪的回憶紛沓而至,讓他艱於呼吸……他只覺這富麗堂皇的高大殿堂,就像一個囚籠,把他死死囚禁在其中。身邊的從人伴讀雖多,卻依然讓他倍感孤獨。

  他就像個獨自被囚禁的犯人,迫切的想找人傾訴一番。可是這宮掖之內,哪裡又有能讓他放心一吐心曲的對像呢?

  皇甫軒再次想到了陸雲,心說,也只有那個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少年了吧……

  想到這,他再次起身,離開了瑤光殿,便見那幾個人還跪在那裡,顯然沒有去死。

  “滾滾滾,都滾遠點!”皇甫軒一眼都不想看到他們,依然一個從人都不帶,往斜陽樓走去。

  那幾人早就快要跪暈過去了,殿下一走,他們便如蒙大赦,雙手撐地吃力的爬了起來。那白發侍講更是爬都爬不起來,還是旁人七手八腳將他攙起。

  “老大人,殿下是真生氣了……”旁人有些忐忑道。

  “無妨,殿下知道好歹。”白發侍講有氣無力道:“否則早下令把人追回來了。”

  “那倒是……”眾人深以為然。

  “哎,別的不重要,借此機會和衛閥重新走動起來才是正辦。”白發侍講看一眼大殿下消失的方向,喃喃說道:“不靠親娘舅,還能靠誰呢……”

  “是啊。”

  。

  這時日已西斜,已經沒那麼燥熱,皇甫軒登上斜陽樓,卻仍沒看到陸雲的身影。他不禁再度感到失望,便獨自坐在樓上,長吁短嘆起來。

  不知不覺,黃昏將至,皇甫軒徹底失去耐心,正准備起身離去,卻聽到了上樓的腳步聲。

  皇甫軒倏地回頭一看,正是那熟悉的身影。他登時心頭一陣狂喜,旋即又把臉沉了下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30 08:38 PM

  第七十九章 深意

  來的正是陸雲,他還是一襲青衫,手握書卷,傍晚的微風輕拂著他的發絲,意態說不出的瀟灑閑適。

  中午時陸雲在看花台上,被曬得頭發都打綹了。這是臨來前特意洗了個澡,換了一件干淨衣裳,才有此刻極佳的賣相。

  見到皇甫軒在此,陸雲好像吃了一驚,忙拱手道:“兄台又來了。”

  “你為何來的這麼晚?!”皇甫軒的語氣著實不善。

  “這斜陽樓顧名思義,就是看夕陽的地方。”陸雲一臉不解道:“我來那麼早干什麼?”

  “……”皇甫軒登時無語,瞪了陸雲半天才失笑道:“罷了,來了就好。”

  “兄台莫非又遇到什麼難處了?”陸雲微笑問道。

  “是遇到難題了,但這回你也幫不了我。”皇甫軒苦笑一聲,手扶欄杆,把目光投向洛京城的方向道:“陪我看看夕陽吧。”

  “好吧。”陸雲點了點頭,走到皇甫軒身旁,與他並肩而立。

  兩人站在這斜陽樓上,看那落日的余暉將洛京城高大的城郭、雄偉的宮闕,寬廣的園囿,富麗堂皇的樓閣,照耀的金光閃閃,使這千古帝都愈加顯得神聖無比!

  憑欄遠眺,皇甫軒胸中的煩悶終於稍減,神情卻愈加蕭索起來道:“這洛京城中,千家萬戶,為何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陸雲聞言心弦一顫,頭一次在皇甫軒的面前,流露出些許真情實感道:“那是因為無人能讓兄台心安。”他生出絲絲同病相憐之感,若非有陸信陸瑛的存在,怕是自己也會和生出皇甫軒一樣的感觸來。

  “是啊……”皇甫軒深以為然的頷首道:“我雖有家人,卻形同陌路,雖有親我愛我之人,卻不得相見。每每念及於此,便恨不得逃出這個樊籠,哪怕流落天涯,四海為家,心裡也要痛快許多。”

  “……”陸雲點了點頭,輕聲道:“兄台若不想待在洛都,等見到陛下,可以請求外放的。”

  “外放?”皇甫軒怦然心動,旋即卻搖頭道:“不可能的。”

  “為何不可能?”陸雲一臉不解。

  皇甫軒卻答非所問道:“今天,我見到了陛下。”

  “哦?!”陸雲登時滿臉艷羨,拱手笑道:“恭喜兄台,賀喜兄台,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呵呵……”皇甫軒卻意興闌珊道:“可是陛下問了我三個問題,我卻一個也答不上來。”說著滿臉失落的閉上眼道:“時不利兮騅不逝,虞兮虞兮奈若何?”

  “……”陸雲感覺十分別扭,心說他怎麼把我比成虞姬了?只能跳過皇甫軒這句感慨,發問道:“到底是什麼問題,兄台不妨說來聽聽。”

  “好吧……”皇甫軒便將皇帝的三個問題,講給陸雲聽。

  陸雲聽完,目光怪異的看著皇甫軒道:“兄台,恕我冒昧的問一句,你到底是什麼身份?陛下為何會問你這種問題。”

  “和你一樣無官無職,”皇甫軒淡淡道:“只是有些出身罷了。”他顯然還不想告訴陸雲自己的身份,便有些揶揄道:“你這顆聰明的腦瓜,也沒法回答這三個問題吧。”

  “這有何難?”陸雲卻高深莫測的笑起來,緩緩道:“我非但知道自己怎麼做答,還知道尚書令該如何作答,中書令該如何作答,一般大臣該如何作答,還有皇子殿下又該如何作答,。”

  “哦?!”皇甫軒登時兩眼放光,一把抓住陸雲的手臂,呼吸有些急促的問道:“你沒開玩笑?”

  “兄台都愁成這樣了,我還會開玩笑嗎?”陸雲不著痕跡的抽出手臂,含笑看著皇甫軒道:“所以我才要問兄台是什麼身份。”

  “這很重要嗎?”皇甫軒眉頭微皺。

  “當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回答,”陸雲點點頭道:“張冠李戴不得。”

  “此話怎講?”皇甫軒著緊道:“索性閑來無事,你不妨都說來聽聽。”

  ‘又一個閑來無事……’陸雲暗暗腹誹一句,面上卻正色道:“若是總管六部的尚書令,自然要明確作答,因為這是他的職責所在。但若是燮理朝政的中書令,就沒必要了解這些。可以對陛下說:‘這些事情都有主管此事的官員,陛下若要了解,我可以回去向他們詢問。’”

  “……”皇甫軒本來期望滿滿,聞言不禁失望道:“那陛下肯定會說,還要你個中書令干什麼?”

  “臣這個中書令,自然是輔佐陛下處理軍機大事的。”陸雲淡淡一笑,以中書令的口吻回應道:“陛下讓臣擔任中書令,自然是了解臣的才能所在。以陳愚見,中書令就是輔佐陛下理順陰陽,調順四時,對外鎮撫各國,對內安撫百姓,使百官各盡其職。既然百官各盡其職,臣也沒必要把精力放在那些瑣碎的事情上。”

  “……”皇甫軒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豎起大拇指,心服口服道:“高,實在是高!剛才那一刻,我都要把你當成真的中書令了!”

  “兄台過獎了。”陸雲羞澀的笑笑。

  “那若換成皇子,又該如何作答呢?”皇甫軒追問起來,這才是他真正關心的。

  “天下最難處理的父子關系就是皇家父子。皇帝對成年的皇子既滿懷期許,又不無提防,所以若被皇帝問起這個問題,皇子必須要十分提高警惕才行!”陸雲慢條斯理的說道。

  皇甫軒滿臉震驚的愣在那裡,甚至沒有去追究,為何陸雲小小年紀就能說出這番洞察世故人心,深悉帝王心態的話來。

  “難道父皇是在試探我們?”皇甫軒喃喃自語道。

  “什麼?”陸雲裝作沒聽清他的話。

  “沒什麼。”皇甫軒陡然驚醒,深深看著陸雲道:“父子本是一體,皇帝為什麼要提防皇子?”

  “一是擔心皇子野心勃勃,與外臣結交,覬覦九五之位。”陸雲淡淡道:“二是擔心皇子年幼無知,會被外戚奸賊所利用,成了別人對付皇帝的工具。”

  “原來如此……”皇甫軒已經對陸雲的判斷深信不疑,若論疑心之重,他的父皇要遠超他的十倍百倍!貿然聽到皇甫軫提出要為他分憂,肯定會莫名警惕!

  就算不擔心皇甫軫幾個覬覦九五之位,也一定會擔心站在他們背後的夏侯閥!

  外戚奸賊這四個字,用在夏侯霸身上,簡直恰當無比!

  但一想到他們父慈子孝、夫妻和睦的樣子,皇甫軒又覺得自己可能多慮了。

  不過這種事自然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定定神看著陸雲,嘶聲問道:“那我……我是說皇子,到底應該怎麼說?”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8-30 08:48 PM

  第八十章 答案

  夕陽西下,暮色漸漸籠罩大地,皇甫軒帶著陸雲給出的答案滿意而去。

  陸雲卻有些惱火的盯著他的背影,自己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這廝卻還是死活不肯承認他的身份!

  原來書上說的那些明主求賢若渴,一見大才就恨不得把心窩子掏給對方,全都是騙人的!

  當然,也可能這廝根本就不是明主,亦或自己還算不得大才之人……

  陸雲默默總結今日之得失,很快便重新振作起來,因為他這次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和大皇子結交,現在這個目的已經達到。至於其他,日子還長著呢……

  。

  這天夜裡,幾位皇子都失眠了。皇甫軫幾乎徹夜沒合眼,滿腦子都是猜想今日父皇,會給他什麼樣的差事。

  直到下半夜,他才悚然發現,自己怎麼如此失態?這樣怎能做的了大事!

  一念至此,皇甫軫便命人伺候自己起身,到書房中臨帖靜心,足足臨了一個時辰,他才將內心的浮躁壓下,重新變得波瀾不驚起來。

  “二哥!”突然,皇甫軾的聲音在殿外炸響。

  皇甫軫這才擱下筆,揉一揉酸脹的脖頸,抬頭看看殿外,只見外頭天光已亮。

  皇甫軾風風火火衝進來,連鞋都沒顧得上脫,身後還跟著睡眼惺忪的皇甫輇。

  “外公那邊傳信過來了!”皇甫軾將一張巴掌大的紙片拍在他的面前,把桌上的筆墨紙硯震得一跳。

  皇甫軫微微皺眉,看一眼地板上的腳印,這才收回目光,拿起了紙片。

  只見上頭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正是初始帝三個問題的答案。

  “好!”皇甫軫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看一眼皇甫軾道:“外公怎麼說?”

  “這點小事哪還用得著麻煩外公?”皇甫軾得意洋洋的笑道:“我讓人直接找的大舅。”正所謂外甥隨舅舅,皇甫軾剛武雄壯,和夏侯不傷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舅甥兩人感情也是最好。

  “糊塗!”皇甫軫登時眉頭緊皺道:“外公當初是怎麼說的,但凡有拿不定主意的事,一定要問他老人家!”

  “這有什麼拿不定主意的?”皇甫軾登時不樂意了,悶聲道:“我跑前跑後忙了一通,你在這坐著撿現成,非但不道聲謝,還埋怨起我來了!”

  “不是那麼回事兒……”皇甫軫郁悶的嘆了口氣,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晚了。便收起紙張,起身道:“去給父皇請安吧。”

  。

  兄弟三人來到昭陽門前,按例等候大皇子到來。

  沒讓他們等太久,皇甫軒的抬輿便到了。

  兄弟三個上前向他問安,皇甫軾明知故問道:“大哥,想出答案了嗎?”

  皇甫軒搖搖頭,淡淡道:“我上哪裡打聽去。”說著便徑直往內宮走去。

  “那待會兒你怎麼回答父皇?”皇甫軾三個緊跟上來,皇甫輇賤兮兮的問道。

  “實話實說,父皇還能吃了我不成?”皇甫軒面無表情道。說話時,他根本沒回頭,一味在前頭快步行走。

  皇甫軾和皇甫輇只當他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在他背後又是一陣偷笑,皇甫軫仍舊無奈的搖頭。

  很快,兄弟四人便到了初始帝的寢殿外,一如昨日那般,陪著帝後用了早膳。雖然看到夏侯皇後昨日又宿在煙波殿中,不知為何,今日皇甫軒卻沒那麼多憤懣,心中反而生出一絲冷笑來。

  早膳後,初始帝看看四個兒子道:“昨日的問題,你們已經有答案了吧?”

  皇甫軾和皇甫輇便搶著道:“有了有了!”

  “不用著急,一個一個來。”初始帝說著起身,看一眼最積極的皇甫輇道:“你這麼心急,就先跟寡人過來。”

  皇甫輇便蹦起來,跟在初始帝的身後,到了隔壁的書房中。

  “竟然讓這小子搶了先……”三個問題都只有一個標准答案,哪個先回答,自然就占盡便宜。皇甫軾不滿的嘟囔一聲,卻換來了母後嚴厲的目光,他趕忙低下頭,不敢再廢話。

  迎風閣中,所有人都各懷心思,沉默不語。

  。

  偏殿中,初始帝在矮榻上坐下,皇甫輇跪坐在他的面前,臉上難掩激動之色。

  看著小兒子的黑眼圈,初始帝微笑道:“輇兒,昨晚沒睡好啊。”

  “沒答出父皇的問題,兒臣哪敢睡覺。”皇甫輇忙賠笑道:“幸好,天亮之前所有的問題都有了答案。”

  “那就說說吧。”初始帝微微頷首道。

  “回稟父皇,據兒臣查證,大玄中央加地方,去歲一年,共判決五十七萬七千三百六十一件案件。”皇甫輇早就把得到的數據倒背如流,立即竹筒倒豆子起來道:“去歲一年,戶部的收入為錢一千八百三十萬貫,粟一百一十萬石,米四十八萬石。支出為錢兩千零三十七萬貫,粟一百四十萬石,米四十六萬石。各州郡縣收入錢兩千零五十五萬貫,粟一百九十萬石,米六十二萬石。支出為錢一千九百二十八萬貫,粟一百三十二萬石,米三十一萬石。”

  咽了口唾沫,皇甫輇接著回答第三個問題道:“大玄食國家俸祿的官員共兩萬一千八百零五人。由國家發放錢糧吏員十一萬七千二百零三人。”

  初始帝兩眼有些發直的聽著,這還是他頭一次聽到自己國家的量化統計,真是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不錯,這三個問題初始帝也根本沒有答案。

  但當皇甫輇回答完畢,目光熱切的望向他,初始帝還是一臉滿意的點點頭道:“不錯,下了苦功夫。去吧,叫你三哥進來。”

  “啊……”皇甫輇嘴巴張得老大,難掩失望。

  “你才多大的孩子,著什麼急,先將來有你的用武之地。”初始帝略帶敷衍的勸慰他幾句。

  “是……”皇甫輇登時泄了氣,低著頭退出偏殿。

  待皇甫輇出去,初始帝看一眼侍立在一旁的大內總管杜晦,幽幽問道:“老杜,你說這孩子報的數,准還是不准。”

  “這麼多數都有零有整,讓老奴編都編不出來。”杜晦是初始帝在潛邸時的總管,生的慈眉善目,跟左延慶完全是兩個極端。

  “你編不出來,他也編不出來,不過有人能編出來。”初始帝冷笑一聲,這時候皇甫軾進來了。他便打住話頭,看向了自己的三兒子。

  皇甫軾雖然腦袋沒有皇甫輇好用,但還是把那些數字牢牢記住,略帶磕絆的報了出來。

  “和你麼弟報的數絲毫不差。”初始帝似笑非笑的看著孔武有力的皇甫軾道:“難得難得。”

  “嘿嘿……”皇甫軾咧嘴一笑。

  “出去吧。”他還沒說話,就聽初始帝一揮手道:“把你二哥叫進來。”

  一盆冷水澆頭,皇甫軾登時蔫兒了,忍不住小聲道:“父皇,兒臣年紀可不小了。”

  “是,可你讀書還不如老四多……”初始帝譏諷了一句。

  皇甫軾只好灰溜溜的告退出去。

  不一會兒,皇甫軫進來了,跟兩個飛揚浮躁的弟弟不同,他表現的十分沉穩。

  “你也說說吧。”初始帝淡淡道。

  “回父皇,三弟四弟已經說過了,兒臣再重復一遍,這是浪費父皇的時間。”皇甫軫略帶警惕的看著初始帝。顯然,從兩個弟弟的遭遇中,他感到一些不妥。

  “你倒是滑頭。”初始帝不知可否的哼了一聲,看著這個最老成持重的兒子,冷聲問道:“你既然不願重復,就說說這些數字是哪裡來的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9-1 07:00 PM

  第八十一章 恭喜你沒答對

  “這……”皇甫軫登時額頭微微見汗,遲疑了好一會兒,方咬牙說道:“是從大舅那裡問來的。”

  “哦?”初始帝的眉頭跳了跳,緩緩道:“還知道請外援。”

  “都是兒臣擅作主張,父皇要責怪的話,就責怪兒臣吧。”皇甫軫抬起頭來,一臉沉重道:“跟兩個弟弟無關。”

  “寡人為什麼要責怪你。”初始帝卻一臉奇怪道:“寡人說過不可以問別人了嗎?”

  “沒有。”皇甫軫暗暗松了口氣。

  “那就是了。”初始帝神情緩和了不少道:“所以你為什麼要請罪?”

  “兒臣……”皇甫軫被噎了一下,強笑道:“見兩個弟弟垂頭喪氣而出,還以為父皇不想我們向人求助呢。”

  “沒有的事。”初始帝淡淡道:“你太小心了。”說著把目光轉向遙遠的虛空道:“不過,從別人那裡問來不算本事,你還得自己去了解才行啊。”

  “是。”皇甫軫重重點頭道:“兒臣對國事了解太少,卻妄言為父親分憂,實在是不知輕重。”

  “孝心可嘉。”初始帝收回目光,微笑看著皇甫軫道:“這樣吧,你回京之後,便去跟你外公商量,看看在尚書省哪個部裡開始歷練。”

  “兒臣謝父皇!”皇甫軫的心情,一下從谷底到了山頂,按捺住滿心的狂喜,趕忙表態道:“兒臣一定好好學習,爭取早日能幫父皇分憂!”

  “嗯,去吧。”初始帝含笑點頭,自然不忘吩咐一句道:“把你大哥叫進來。”

  待皇甫軫千恩萬謝出去,初始帝突然幽幽一嘆,輕聲對杜晦道:“你覺得這樣安排,妥嗎?”

  “妥當的很。”杜晦點頭笑道。

  “不知道老大會給朕什麼樣的……驚喜。”初始帝目光深沉的看著入殿而來的皇甫軒,喃喃說道。

  。

  皇甫軒恭恭敬敬拜見父皇,初始帝讓他平身,便當頭問道:“寡人的三個問題,你可有答案了?”

  “回稟父皇,”皇甫軒神色平靜道:“兒臣不知道答案。”

  “那你這一天時間都在干什麼?”初始帝一臉不悅道。

  “父皇的三個問題,都是我大玄的朝廷機密。兒臣之前從未接觸過朝政,根本無從知曉。”皇甫軒坦然道:“父皇恕罪,就是給兒臣更多的時間,兒臣依然無法回答。”

  “你不會去打聽?”初始帝冷笑起來。

  “兒臣不能打聽。”皇甫軒答道:“更不敢,也不願打聽。”

  “有何不能?”初始帝臉上的笑容愈發古怪:“為何不敢?又為何不願?”

  “父皇曾教導兒臣,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機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兒臣一直牢記在心,是以不能不謹言慎行。皇甫軒便沉聲答道:“兒臣無官無職,又沒有父皇的旨意,所以不敢擅自接聯外臣。”頓一頓又道:“倘若外臣不肯幫忙,兒臣身為皇子的顏面何存?倘若肯幫忙,那豈不說明在他們眼裡,兒臣的話比朝綱國法還好使?兒臣不知該感謝他們,還是該向父皇檢舉他們。明知道不論怎樣都沒有好結果,兒臣當然不願去打聽。”

  “呦呵……”初始帝聽完,失聲笑起來,看看一旁的杜晦,笑道:“這小子反倒教訓起寡人來了。”

  “呵呵……”杜晦陪笑兩聲,沒有說話。

  “兒臣不敢。”皇甫軒連忙告罪,道。

  “還敢撒謊!”誰知初始帝突然變了臉,重重一拍幾案,冷喝道:“你明明派人去了衛閥,不要跟寡人說,只是去跟你外公請安!”

  “……”皇甫軒如遭雷擊,心中狂叫道:‘果然讓陸雲說著了!’他趕忙俯身解釋道:“父皇息怒,兒臣絕對不能撒謊!那絕非兒臣之意,而是身邊人擅作主張,不顧兒臣強烈反對,背著兒臣派人去了衛閥,兒臣知道後已經追之不及了!”

  “哼……”初始帝冷哼一聲,呵斥皇甫軒道:“你身邊都是些什麼玩意兒?還留著他們干什麼?!”

  “是!”皇甫軒趕忙應道:“兒臣回去後,就把他們全都趕出宮去。”

  “以後要帶眼識人。”初始帝又哼了一聲,語氣緩和下來,問道:“寡人的問題,你准備怎麼解決?說一句不知道就算完了?”

  皇甫軒忙拱手道:“若父皇明旨讓兒臣向有司垂詢,兒臣定將盡快找出答案!”

  “那你就去查吧。”初始帝淡淡道:“杜晦,回頭寫個條子知會一下尚書省,免得大殿下再說寡人君不密則失臣。”

  “遵旨。”杜晦恭聲領命。

  “對了,別忘了告訴他們,任何人都不許幫忙!”初始帝冷冷看著皇甫軒道:“咱們大殿下誰也不靠,就靠他自己!”說著一揮手道:“下去吧。”

  皇甫軒被初始帝這陣夾槍帶棒弄得頭暈腦脹,聞言如蒙大赦,趕忙退下。走到殿門口時,他幾乎站都站不穩了。

  。

  殿中。

  皇甫軒一走,初始帝便皺起眉頭,有些奇怪道:“這個彎兒,老大是怎麼轉過來的?”

  “大殿下素來謹言慎行,有這種想法不足為奇。”杜晦輕聲答道。

  “知子莫若父,他不敢亂來是真的,”初始帝卻搖頭道:“但這番話,卻是他說不出來的。”他慍怒的哼一聲:“往常他見了寡人,說不上兩句就開始頂牛。怎麼會一夜之間,就開了竅?!”

  “大殿下都二十歲了,也該長大了。”杜晦笑笑道。

  “你不用處處替他說話,”初始帝疑心極重,還是不太相信道:“昨日寡人讓你盯著幾個皇子,可見他還見過旁人?”

  “除了瑤光殿的人,大殿下只在斜陽樓上,和一個後生聊了一會兒。”杜晦趕忙如實答道。

  “什麼後生?”初始帝有些吃驚。

  “老奴已經查實,”杜晦輕聲道:“是大理寺右丞陸信的兒子,名叫陸雲,奉旨入宮伴駕。”

  “陸雲?”初始帝愣了一會兒,方恍然道:“寡人想起來了,是想要見見他來著。”

  “皇上日理萬機,一時想不起這種瑣事也是正常。”杜晦輕聲道:“不過那少年只有十六歲,怕是更想不出那種話來。”

  “那可不見得,甘羅十二為相,高澄十四歲出使,十五歲就入朝輔政。”初始帝卻搖頭道:“有些人不能用年齡來衡量。”

  “陛下說的是,當時聽那黎大隱所言,那少年確實早慧的很。”杜晦順著初始帝說道。

  “把他叫過來,寡人見一見就知道是不是他了。”初始帝輕撫著黃玉如意,緩緩說道。

  。

  四位皇子滿懷心事的出了內宮。這次,非但沒人理會皇甫軒,就連皇甫軫也被兩個弟弟冷落了。

  “走,到我那坐會兒去。”皇甫軫主動招呼黑著臉的皇甫軾和皇甫輇。

  “免了,咱還得回去補覺呢。”皇甫軾悶聲道。

  “不去了,二哥現在是有差事的人了,咱們高攀不起。”皇甫輇也隨著三哥說道。

  “胡說什麼!”皇甫軫卻不由分說,拉著兩人就走。

  皇甫軾和皇甫輇這才不情不願的被他帶到了北辰殿。

  進殿之後,皇甫軫親自給兩人斟上茶,看著仍然氣呼呼的兩個弟弟,嘆氣道:“你們還沒看明白嗎?”

  “看明白什麼?”皇甫軾白他一眼道。

  “我們這次表現的太心急了,”皇甫軫沉聲道:“說來確實是我的不是,我不該貿然提出為父皇分憂,結果遭來父皇的猜疑,這才連累了你們兩個。”

  “什麼?”皇甫軾和皇甫輇不解的看著皇甫軫,一起失聲道:“父皇猜疑我們了?”他倆也一直在琢磨,為何父皇的反應會如此反常,聽皇甫軫這樣一說,便信了七八分。

  “哎,但願我多心了……”皇甫軫嘆了口氣,安慰二人道:“不過就算是真的,你們不用擔心。我已經把事情全擔下來了,說是我跟大舅求援的,與你們無關。”

  兩人這才松了口氣了,感激的看著皇甫軫道:“那父皇讓二哥去找外公要差事,不會又是個套兒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9-1 07:16 PM

  第八十二章 終於見到了

  “無妨,回去後我去找外公參詳一下,他老人家定有應對之策。”皇甫軫看著兩個弟弟道:“總之,我們往後要更加謹慎,萬萬不可再如此孟浪了!”

  “二哥,是我們的不是……”皇甫軾和皇甫輇不好意思的看著皇甫軫,心中再無芥蒂。兩人耍寶似的直起身子,要向他磕頭賠罪。

  “成了,別耍猴戲了。”皇甫軫笑罵一聲,趕忙扶住二人,一臉動情道:“我們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注定了榮辱與共、福禍共擔,你們怎麼能把我往壞處想呢?”

  “二哥,我們以後再也不會了。”兩人羞愧的低下了頭。

  兄弟三人正說話,皇甫軾的隨侍宦官快步進來,跪在他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皇甫軾聞言哈哈大笑道:“咱們也別難受了,老大那邊樂子才叫一個大呢!”

  “那邊出什麼事了?”皇甫輇忙猴急問道。

  “他將瑤光殿裡的那些伴讀侍講,統統趕出了避暑宮。”皇甫軾幸災樂禍道:“據說是父皇的旨意。”

  “哈哈!”皇甫輇登時樂不可支道:“看來老大是把父皇惹火了!也不知他怎麼應對的。”

  “嘿,以老大那臭脾氣,八成又跟父皇頂上了唄。”皇甫軾笑道。

  “行了,別幸災樂禍了。”皇甫軫斂起笑容道:“老大愛怎麼折騰是他的事兒,咱們管好自己就成。”說著看一眼兩個弟弟道:“你們往後也少擠兌他,怎麼說也是自家兄弟,讓人家看笑話,父皇也不會高興。”

  “誰跟他是自家兄弟……”皇甫輇嘟囔一句道:“他可是尼姑生的。”

  “住口!”皇甫軫勃然變色道:“你要是再胡說八道,看我怎麼收拾你!”

  “成,成,不說,不說了……”見二哥動了震怒,皇甫輇這才乖乖閉嘴。

  。

  卻說陸雲這日,依舊在看花台上用功讀書,正在推敲該如何既能合轍押韻,又盡量讓自己的駢文言之有物,就聽遠處有人在呼喚自己:“陸雲,陸公子……”

  陸雲收起書卷,從花叢中起身,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朗聲道:“胡公公,我在這兒!”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麼躲到這兒了!”來的正是那胡太監,只見他滿臉油汗,明明十分著急,卻又不敢跟陸雲發作。小碎步跑到他面前,扯住陸雲的衣袖道:“趕緊跟咱家回去吧。”

  “怎麼了,胡公公。”陸雲抽出衣袖,彎腰收拾起地上的一摞書本。

  “當然是好事兒了!天大的好事兒!”胡太監擠眉弄眼道:“陛下要召見你!”

  “是嗎?”陸雲一聽也很高興,心說不會是大皇子良心發現了吧。

  “這還有假?”胡太監著急的催促道:“陛下的人還在等著呢,咱趕緊回去吧。”

  “那好吧……”陸雲本想說,我都等了這麼多天,讓他們等等我也是應該的。不過他知道輕重,這話想想也就罷了,說是不敢說的。

  收拾好書本,他便跟著胡太監回到住處,果然看到個身穿紅色宦官服飾的太監,正滿臉不耐的等在那裡。

  “怎麼這麼久?”那太監滿臉不悅的看著兩人。

  平日裡牛的不得了的胡太監,在那紅衣宦官的面前,就像老鼠見了貓一般,滿臉堆笑的過去,賠了一通的不是,又替陸雲奉上一份人事,那宦官的臉上才多雲轉晴,打量著陸雲道:“你就是陸雲啊,趕緊換身衣裳,跟咱家面聖去。”

  陸雲自然不會跟這種狗仗人勢的東西一般見識,應了一聲,便到後頭去,換上朝見天子的禮服。

  那幾個同來的官員,見陸雲得到召見,全都羨慕壞了。一邊過來七手八腳的幫他穿戴,一邊言詞謙卑的請求他,若有機會,一定要設法提醒陛下一句。

  這幾日陸雲雖然早出晚歸,但大家畢竟有同床之誼,也算都熟悉了。對別人的要求,他都一一應下,當然也不忘補充一句道:“小弟只能盡力而為,說不定見了陛下,我連話都說不出來。”

  “不可能的。”一個姓許的尚書省官員道:“賢弟秀外慧中、人中龍鳳,此番面聖肯定脫穎而出!”

  “是的是的,”其余官員也點頭連連道:“一定要好好把握機會,爭取平步青雲,也好拉扯一把我們這些老哥哥。”

  眾官員幫陸雲穿戴整齊,又絮絮叨叨的囑咐他,見到皇帝的注意事項。這才把這個先拔頭籌的小老弟,一起送出門去。

  。

  陸雲跟著那紅衣太監,沿著白石台階而上,穿過昭陽門,來到內宮之中。

  過昭陽門時,陸雲輕輕嘆了口氣,真是不容易啊……

  不過這麼長時間的等待,卻也並非全無好處,至少給了陸雲足夠的時間,讓他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可以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和目的暫時深埋心底,將自己當成是一個有幸得到皇帝召見的普通世家子弟。

  所以在迎風閣外的廊檐下,等候初始帝召見時,陸雲感到心湖一片平靜,跟當初見到夏侯不敗時,險些激動到走火入魔的狀況,完全判若兩人。

  雖然在陸雲的必殺名單中,初始帝還排在夏侯不敗的前頭,是名列三甲的大仇人!

  初始帝並沒有馬上召見陸雲,但已經到了皇帝跟前兒,陸雲也沒什麼好著急的了。此時正是午後,烈日曬得庭院中的芭蕉略略打卷,宮人和侍衛們全都肅立在陰涼處一動不動,迎風閣內外一片靜謐。

  雖然這是個觀察周遭的好機會,陸雲卻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從踏入內宮的那一刻起,他便感覺自己被數名地階宗師盯上了,當進入迎風閣時,他更從腳底升起一陣寒意,直透自己的頭頂!

  那是只有被天階大宗師盯上,才會生出的恐懼感……

  陸雲毫不懷疑,自己只要稍有不軌,就會遭到這些絕頂高手的聯手痛擊。就算他使出十成的功力,恐怕也沒法逃出生天!

  該縮頭時就縮頭,這一點都不丟人。陸雲絲毫沒有挑戰皇宮禁衛的意思,眼觀鼻,鼻觀心,默默等候皇帝的召見。

  不知過了多久,那名紅衣宦官才從裡頭出來,輕言細語對陸雲說道:“陸公子,裡面請。”

  陸雲點點頭,深吸口氣,讓心跳略略加快了一些,這才邁步穿過層層紗幔,跟著那宦官到了迎風閣的水榭之中。

  水榭裡涼風習習,跟外頭簡直是兩個天地。

  陸雲便見初始帝穿一身藏青色的綢袍,懶散的箕坐在個棋枰旁邊,剛剛和一名身軀昂藏的虯髯老者下完了棋。

  “老太師,你這棋藝怎麼日漸生疏啊?”初始帝把玩著手中的玉石棋子,意興闌珊的對那老者道:“寡人讓你這麼多子,還是秀才搬家——竟是輸啊。”

  “呵呵,陛下棋力拔群,就是那些國手,都被殺的丟盔卸甲。”那老者攏須苦笑:“老臣班門弄斧,能贏了才叫奇怪。”

  陸雲聽那居然是當今太師,夏侯閥主夏侯霸,身子趕緊應景的顫抖了一下。就這一下,便引起了夏侯霸的注意,他一雙虎目電射而來,登時就把陸雲籠罩在他強大的氣場中。

  陸雲讓臉色變得蒼白,深深低下頭去,使自己的反應,就如一般士族子弟,初見到夏侯霸時一樣。

  夏侯霸打量了陸雲片刻,這才收回了目光。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9-1 07:18 PM

  第八十三章 對弈

  見陸雲被領進來,夏侯霸將棋子放回棋盒中,起身向初始帝行禮道:“陛下還有事,老臣先行告退。”

  “這就是陸信的小崽子,”初始帝笑著對夏侯霸道:“把他叫過來湊個熱鬧,太師還不快坐下,咱們再來一盤。”

  “不來了。”夏侯霸連忙擺手苦笑道:“老臣還想多活幾年呢。”

  “寡人再讓你幾個子就是。”初始帝虛偽的客套著。

  夏侯霸怎會不知,初始帝是在逐客,否則怎會讓人把那小子給喚進來?

  何況他今日,也不是為了陪初始帝下棋而來。而是得知了幾個皇子的事情,特意借著稟報公務之機,來看看初始帝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初始帝似乎是聽了天師道的勸告,暫時偃旗息鼓,但夏侯霸根本不放心。

  夏侯霸一到了迎風閣,初始帝便拉著他開始下棋。一連輸給初始帝三盤,夏侯霸才向皇帝解釋起來,昨日之事乃是夏侯不滅擅自做主,自己並不知情。

  初始帝卻不以為意道:“舅舅疼外甥,天經地義。老太師太過謹慎了。”

  “無論如何,幾位皇子還沒有從政,夏侯不滅此舉都太過唐突,老臣已經命他停職反省了。”夏侯霸沉聲說道。

  “寡人正要跟老太師說呢,”初始帝卻笑道:“過幾天就讓軫兒到你那報到,老太師看看如何歷練他一番。”說著一臉感慨道:“寡人的兒子長大了,可以替寡人分憂了……”

  “這……”夏侯霸被初始帝的態度弄得有些糊塗,他本以為皇帝是想敲山震虎,警告幾個皇子不要跟夏侯閥走的太近。可現在初始帝又主動讓皇甫軫跟著自己,莫非這還是試探不成?

  “老太師不要推辭,寡人的兒子放到別處,可沒人敢管。”初始帝繼續對夏侯霸灌**湯道:“也就是在你這個外公那裡,他能規矩一點。”

  “二殿下聰明仁孝、循規蹈矩,可不是飛揚跋扈之輩。”夏侯霸只好應下道:“老臣一定照顧好二殿下。”

  “不是照顧,是教導!”初始帝落下一枚棋子,加重語氣道。

  “是。”夏侯霸點點頭,長考起來。等落下黑子之後,他又輕聲問道:“既然二殿下開始歷練,其他幾位殿下是不是也該……至少大殿下應該也有所安排吧?”

  “別提那個孽障!”初始帝重重落下一枚白子,怒道:“能把寡人活活氣死!”

  “怎麼說也是長幼有序……”說這話時,夏侯霸緊緊盯著初始帝,想看看他的反應。

  “嘿嘿……”初始帝卻冷笑一聲道:“寡人可不信那一套!不然這皇位也輪不到寡人來坐!”

  “……”夏侯霸聽得一愣一愣,又走了幾步臭棋,便一敗塗地了。

  這時,陸雲到了。

  。

  夏侯霸告退後,初始帝疲憊的長舒口氣,後背倚在靠枕上,懶洋洋的看著跪在面前的陸雲道:“你就是陸信的兒子?”

  陸雲這才抬起頭來,看著初始帝。這個叫皇甫彧的男人,他並不是頭一次見了,當年他還是太子的時候,這位和藹可親的平王叔,時不時就會帶一堆好玩的稀罕玩意兒,進宮來看自己。

  在當時那個年幼無知的太子看來,自己的二叔是天下最好的大好人了!可惜後來的事實證明,那不過是平王用來麻痹乾明皇帝、隱藏自己的野心的手段而已。當他猝起發難時,所謂的親情全都一文不值,平王親自參與了報恩寺之變,還派兵圍捕他們母子,讓母子倆無路可逃,這才有了鳳凰觀的熊熊大火!

  十年過去了,當年的平王已經變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帝。那張昔日裡人畜無害的年輕面孔,如今已經刻上了兩道深深的法令紋。曾經清澈見底的目光,早就變得深沉不可琢磨,全身上下都籠罩在九五之尊的光環中!

  初始帝也在打量著陸雲,只覺得這相貌英俊的年輕人有些面善,不過並不能讓他聯想到什麼人。皇帝便以為,陸雲可能是跟陸家某人有些相像,不以為意的收回了目光。淡淡道:“會下棋嗎?”

  “小時候常陪家父下棋。”陸雲恭聲答道。

  “那後來呢?”初始帝聽出陸雲的言外之意,笑問道。

  “後來就不下了。”陸雲答道。

  “也是,學業重要。”初始帝淡淡笑道:“聽說你在避暑宮中,依然整日苦讀不輟。難得。”

  “家父常教導小臣,業精於勤而荒於嬉。”陸雲輕聲說道。

  初始帝聽這話有些刺耳,剛要對陸雲喪失興趣,卻聽他話鋒一轉道:“但小臣竊以為,那是家父的托詞而已。真實原因是,他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

  “哦?”初始帝被陸雲的說話方式逗樂了,不由失笑道:“這麼說,你小子還是個高手?”

  “方國珍路過余杭,曾與家父對弈,不分勝負。”陸雲輕聲答道。

  “真的假的?你能贏方國手?他可是二品的棋力!”初始帝難以置信的看著陸雲,方國珍可是有名的棋壇國手,雖然仍舊不是皇帝的對手,卻也讓初始帝著實絞盡了一番腦汁。為此,初始帝曾特意留方國珍在宮中伴駕三個月,專門陪自己下棋。直到對方徹底不是對手,才意興闌珊將他放走。

  饒是如此,初始帝也認為方國珍是難得的對手了,臨別前特賜他‘國手’稱號。

  “父親怕小臣傷了方國手的面子,沒有讓小臣和他對局。”陸雲淡淡道。其實非但是圍棋,但凡他想要鑽研的東西,都會以超乎常人的速度掌握並精通。

  能做到這一點,陸雲天資過人是一方面,他所練的皇極洞玄功也起到了極大的作用。天下的武功門類繁多,但大差不差,都是外練筋骨、內練丹田。唯獨這門玄之又玄的功法,卻專門修煉人的眉心祖竅!

  祖竅又叫天地靈根,修煉祖竅,就是重開被紅塵蒙蔽的本性靈光,可以明心見性,定自生慧,直至洞徹天地玄機,所以稱洞玄!

  陸雲距離洞徹天地玄機還差了十萬八千裡,但他的記憶和思維能力,已經遠遠超出常人了。有這樣好的條件做基礎,自然干什麼都事半功倍,出類拔萃了!

  “那咱們就來好好下一局!”初始帝登時來了精神,他平生沒有其他愛好,唯獨痴迷棋枰之上。“讓寡人看看你小子有沒有吹牛!”

  “恭敬不如從命。”陸雲便端坐在初始帝對面,手腳麻利的清空了棋盤,請皇帝執白先行。

  “既然你說自己比方國珍還厲害,那寡人就先不讓子了。”初始帝捻起像牙所制的白子,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陸雲也飛快的落下一枚犀角所制的黑子,轉眼間,兩百兩黑四枚棋子落在對角星位,完成了座子,對局這才正式開始。

  這年代,崇尚的是捷才,無論是作文還是下棋,都以快為高。是以兩人也是落子如飛,轉眼就各下了幾十步。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道有沒有,幾十步棋下來,陸雲就發現初始帝的棋力著實高明的很!無論是大布局還是小算計,全都是他前所未見的厲害!

  這跟他之前以為的,方國珍等人之所以下不過初始帝,是因為不敢贏皇帝的棋,故意放水輸給皇帝,完全不是一回事!初始帝是真強,旁人不放水也贏不了他!

  不過轉念一想,這也正常,圍棋講的是思維縝密、布局長遠,而皇帝以天下為棋盤,同樣需要思維縝密、布局長遠。下起圍棋來自然相得益彰、技藝超人了!

  當初他不也是為了鍛煉自己的思維和布局,才會苦學圍棋的嗎?

  想到這,陸雲打起精神,全神貫注的關注起棋枰上的局面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9-1 07:28 PM

  第八十四章 棋差一招

  陸雲吃驚於初始帝的棋藝,殊不知初始帝比他更吃驚十倍。初始帝下棋已經三十多年,不知打了多少譜,對過多少局,當了皇帝之後,眼光和格局更是大大提高,這才有了如今的棋藝。

  可眼前這少年就算自幼學棋,也不過下了七八年,怎麼就能跟自己旗鼓相當呢?

  初始帝也收起輕視之心,拿出全副本事來和陸雲較量起來。

  雙方落子越來越慎重,開始陷入了反復的長考。

  。

  就在初始帝和陸雲忘情對弈時,夏侯霸到寢殿去給夏侯皇後請安。

  “老臣拜見皇後,娘娘萬福金安。”夏侯霸給夏侯皇後行禮,後者趕忙扶住他道:“父親折煞女兒了,這裡又沒有外人……”

  “禮不可廢,少惹口舌。”夏侯霸正色說道,待他在客位上坐下,父女倆寒暄了幾句,老太師突然低聲問道:“娘娘,問一句唐突的話,你和陛下感情如何?”

  “很好啊?”夏侯皇後愣了一下,微微臉紅道:“父親問這個干嘛?”

  “那陛下對幾個皇子素來如何?”以前幾個皇子還小,夏侯霸從未關注過這個問題。

  “都不錯。”夏侯皇後知道,自己父親絕不會無的放矢,便有一說一道:“陛下對大皇子似乎嚴厲了些。就在今天,還把他身邊的伴讀侍講,一股腦都趕出了宮去。”說著皇後嘆了口氣道:“哎,那孩子也是太要強,我這個當後娘的想勸也勸不來。”

  “嗯。”夏侯霸點了點頭,沉吟片刻,便把話題岔開,不再過問幾個皇子的事情,倒把夏侯皇後弄得稀裡糊塗。

  。

  大玄秉承魏晉之風,凡事好分品級。對圍棋棋手也有九品之分。這九品由高而下,分為一品入神;二品坐照;三品具體;四品通幽;五品用智;六品小巧;七品鬥力;八品若愚;九品守拙。

  八品九品完全不用評價,只能算是會下棋而已。七品鬥力是指對局時動則必戰,不用智而專鬥力;六品小巧是指臨局時不務遠圖,只會用些小技巧、小聰明;五品用智是指已經會運用策略,但還不能通曉棋局的變化。到了四品通幽,則是將棋局變化了然於胸,可以隨時調整自己的策略。

  至於三品具體,是指對局之時,可以料敵先機,提前判斷到局面的變化。二品坐照則是棋術變化莫測,凡人所不能比。唯有精義入神,不戰屈人的一品,才能戰而勝之。

  通常,棋藝能達一品者世所罕見,出來一個,都是天下公認的棋聖。是以就連方國珍那樣的棋王,沒有達到一品入神之前,也只敢稱國手,不敢自稱棋聖。

  但初始帝的棋藝,顯然已經到了超凡入聖的境界,陸雲打起全部精神,與他戰至盤末,棋盤上依然黑白交錯,變化復雜到旁觀的杜晦看一眼就頭暈眼花的地步,依然沒有分出勝負!

  眼看著天色漸黑,四位皇子按例來內宮請安,杜晦卻根本不敢打斷皇帝,讓人在水榭掌起燈來,他便躡手躡腳出去,請四位殿下轉回。

  “怎麼,父皇又下棋了?”對初始帝愛棋成痴的毛病,幾個皇子自然心知肚明。在京裡時,皇帝尚且還會節制,如今出宮避暑,下起棋來不吃飯,也是常有的事。

  杜晦點了點頭。

  “不知今日,是哪位棋待詔陪父皇對弈?”皇甫軫微笑問道。所謂棋待詔,就是專門陪皇帝下棋的圍棋高手。

  “不是棋待詔,是個叫陸雲的少年。”這又不是什麼機密,杜晦自然無需隱瞞。

  “陸雲是誰?”皇甫軫三人一愣,皇甫軒卻心裡咯噔一聲,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是陸閥的一個子弟,陛下命其伴駕。”杜晦輕聲道。

  “有點印像。”皇甫軫點點頭,奇怪道:“父皇怎麼跟個少年下到這會兒?”

  “是啊,這癮也太大了。”皇甫軾悶聲道。

  “那陸雲的棋力,十分之高。”杜晦輕聲道。

  “有多高?”兄弟幾個驚奇問道。

  “以老奴愚見,怕是跟陛下……旗鼓相當。”杜晦說道。

  “啊?!”幾個皇子驚叫起來,就連皇甫軒也難掩震驚。他們可是知道,自己父皇的棋力,當世罕有敵手!

  ‘這個陸雲,必須要好生結交一番!’皇甫軫馬上有了判斷,陸雲日後肯定少不了被皇帝叫去下棋!

  。

  替皇帝打發走了幾位皇子,杜晦又端著點心回到水榭,想讓皇帝充一充飢。然而初始帝卻理都不理,手捻著棋子,眉頭緊皺的陷入了長考。

  陸雲臉色有些難看,似乎精力已經透支。

  初始帝這一步棋,足足長考了半個時辰。按說,這年代就算長考,也不能用這麼長時間,但誰讓他是皇帝,陸雲也只能由著他。

  當初始帝終於落下這深思熟慮的一子,陸雲便苦笑道:“小臣輸了。”

  “不錯!”初始帝如釋重負,聲音嘶啞道:“寡人贏了你半目。”說完他放聲大笑起來,高聲道:“痛快!痛快!從來都沒有這麼痛快過!”

  “……”陸雲卻皺著眉頭,死死盯著棋盤復盤開了。雖然一開始就沒打算贏初始帝,可他這次根本沒有留手啊!對於自己全力以赴,依然落敗的結果,他實在無法接受。

  初始帝卻心情大好,站起身來伸個懶腰道:“寡人要餓死了,你自己慢慢看吧!”說著大步離開了水榭。

  走出老遠,初始帝的聲音飄了過來:“不用不服氣,明日再戰一場,寡人定殺的你片甲不留!”

  。

  雖然初始帝說讓陸雲慢慢看,可皇帝都走了,他哪能還待在水榭之中,便有宦官將他送出了內宮。

  那宦官還是之前去傳陸雲的那位,此刻的態度卻與之前天差地別。

  看著滿天的繁星,陸雲也是一陣飢腸轆轆,正要回自己的住處覓食,送他出來的宦官卻笑道:“公子不必回原來的地方,杜公公已經給你安排了新的住處。”

  “陳公公,我還得回去拿自己的東西。”陸雲說道。出來的時候,那宦官已經自我介紹過了。

  “用不著。”陳太監道:“公子的行李,都已經送過去了。”

  陸雲只好跟著陳太監,到了緊鄰瑤光殿的一處院落中。只見此處寬敞雅致,景色優美,而且整個院子只有他一人居住。

  陸雲進屋時,只見桌上已經擺滿了熱騰騰的飯菜,那陳太監笑道:“公子先用飯,待會兒會有人送熱水伺候公子洗浴,若還有什麼事情,只管吩咐他們就是。”

  “有勞陳公公了。”陸雲客氣道。

  “哪裡哪裡,”陳太監連忙擺手道:“公子得了陛下的青睞,來日必定平步青雲,應該的,應該的。”

  待那陳太監出去,陸雲便對著滿桌的飯菜狼吞虎咽起來,這一盤棋下下來,消耗的體力比的上和人大戰一場了。

  待吃完了飯,果然有宮人准備好了熱水,陸雲洗沐完畢,在柔軟的床榻上一躺,看著屋頂的藻井定定出神,暗道:‘想不到竟用一盤棋,入了皇甫彧的法眼……’

  似乎,自己這次伴駕的兩個目的,就這樣都達到了。他尤其對自己能壓住滿腹殺機,平靜的面對皇甫彧,感到十分滿意。

  不過,怎麼能就這麼輸了呢?!雖然原計劃也是放水輸給皇甫彧,可故意輸和真輸是兩碼事兒啊!

  陸雲的好勝之心熊熊燃燒,他從榻上坐起,吩咐外頭的宮人,給自己找一副圍棋來。

  伺候他的宮人,早就得了上頭的命令,要盡量滿足他的要求,很快便將一副棋盤和兩盒棋子送了進來。

  陸雲便拿起棋子,在棋枰上復盤開了。如果初始帝在場,肯定又要大吃一驚,因為陸雲可以記住所有的落子位置和順序,將今日之棋局重現的分毫不差!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9-2 02:04 PM

  第八十五章 上門

  陸雲如此看重和初始帝的對局,除了那不可磨滅的自尊和好勝心外。更重要的是,他要通過這難得的良機,對初始帝進行一番了解。

  古人雲棋品看人品,一個人的行事風格和性格特點,都會不由自主的體現在對局中。有道是世事如棋局,反之也是如此。一局棋就像一段濃縮的人生,弈者或是布局嚴謹、進退有度,或是心懷僥幸、輕敵冒進。或是舉棋不定、謹慎有余,或是百折不撓、得勢不驕,會將其性格和作風展現的淋漓盡致。

  當然,只有棋逢對手、難分高下時,才能把對手深藏不露的一面給逼出來。人生不也正是,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嗎?

  尤其是像初始帝和陸雲這樣,棋藝已經到了一品入神的境地,勝負全靠棋藝之外的心性格局、謀略計策,就更是可以把對手看的清清楚楚了。

  當然,陸雲也同樣會把自己暴露在初始帝的目光中,但對他目前這個階段,不正是求之不得的嗎?

  一直復盤到半夜,陸雲終於定下了來日對弈的策略,這才沉沉睡去。自從入了避暑宮,他再沒有打坐修煉過,唯恐會被人看出自己功法的蛛絲馬跡來。

  。

  一覺睡到天光大亮,陸雲感到重新精力充沛起來。宮人服侍他洗漱穿衣,又送來豐盛的飯菜。一邊吃早飯,陸雲一邊問從旁伺候的宦官道:“陛下今日可有旨意召見?”

  “陛下這會兒應該在處理國政,就算要請公子過去下棋,也得下午了。”宦官笑著答道。

  陸雲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早飯後,他准備看一會兒書,卻聽院子裡有宮人說話的聲音。“恭迎殿下!”

  陸雲便擱下書本,到門外一看,只見一襲藍衫的皇甫軒,正站在院中,對自己微笑。

  陸雲微微一怔,一旁的宮人趕忙小聲介紹道:“公子,這位是大皇子殿下,還不快點見禮。”

  “哦?”陸雲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混合著驚訝和恍然,趕忙向皇甫軒深施一禮道:“小臣有眼不識泰山,罪過罪過!”

  “快快請起,”皇甫軒也趕緊上前一步,雙手扶住陸雲,又不著痕跡的重重握了下他的手臂,哈哈大笑道:“聽說有位少年國手,昨日和父皇殺的難解難分,孤著實好奇,一早登門,唐突唐突。”

  陸雲明白了,皇甫軒是不想讓人知道,兩人之前就認識,便配合著一臉慚愧的笑道:“殿下言重了,是陛下看小臣年輕,沒忍心把殺招拿出來而已。”

  “那也著實難得了!”皇甫軒贊嘆一聲,躍躍欲試的搓著雙手道:“咱們也對弈一局如何?讓孤也領略一下陸公子的高招。”

  “恭敬不如從命。”陸雲微笑頷首。“屋裡就有圍棋,殿下若不嫌棄,便請移步進屋吧。”

  “哈哈,太好了。”皇甫軒親熱的與陸雲把臂入內。

  宮人伺候著二人,在棋枰前坐好,又奉上香茗,便悄然退了出去。

  屋裡頭,只剩下皇甫軒和陸雲兩人,前者落下一枚棋子,便輕聲說道:“之前之所以隱瞞身份,實在是不想失去你這個難得的朋友。”

  “理解。”陸雲點點頭,把玩著手中的黑子道:“沒想到居然會在斜陽樓上邂逅殿下。”

  “都是緣分啊。”皇甫軒目光熱切的看著陸雲道:“不瞞你說,賢弟兩次見面,都幫了孤的大忙,孤也一直想找機會,幫賢弟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

  說著神情一黯道:“可是,哎……又怕弄巧成拙,反而害了賢弟。”

  “殿下已經幫了我的忙。”陸雲卻搖頭微笑道:“否則,陛下八成還想不起小臣來。”

  “你是說?”皇甫軒聞言心中咯噔一聲,臉上浮現出一絲惶恐之色,看著陸雲道:“陛下知道我們見過面?”

  “當然,也可能是巧合。”陸雲不鹹不淡的安慰皇甫軒一句。

  “不,不會是巧合,”皇甫軒卻已經想透了昨日的種種,低下頭,聲音干澀道:“父皇一定是讓人暗中盯著我們,想看看我們會做哪些小動作。”

  “哦……”陸雲敷衍了一聲,便見皇甫軒猛然抬頭,臉色慘白道:“一定是這樣,否則父皇怎會知道我派人去衛閥之事?”

  “殿下派人去了衛閥?”陸雲也變了臉色,仿佛皇甫軒犯了多大錯誤一般。

  “不是我派的人,是下面人擅作主張,”皇甫軒頹然搖頭道:“父皇昨日重重責罰了我,這也是孤不敢貿然引見你的原因。”

  “陛下怎麼罰的殿下?”陸雲關心問道。

  “父皇責令我,將身邊的伴讀侍講全都趕出宮去。”皇甫軒神情黯淡道,顯然這件事對他打擊很大,不過方才卻一點也看不出來,皇家子弟的城府確實不一般。

  陸雲卻笑了,搖頭道:“殿下恕臣直言,如果是陛下直接下旨,將殿下的伴讀驅逐出宮,那才是真正的責罰。現在陛下讓殿下自己動手,依小臣愚見,非但不是責罰,反而是對殿下的愛護啊!”

  “愛護?”皇甫軒被陸雲說的一愣一愣,難以置信道:“你沒看到當時,陛下那副要吃人的樣子,怎麼可能是愛護?”

  “父愛向來如此,殿下。”陸雲輕聲說道:“何況說句不著邊際的話,以殿下現今的處境,陛下對你越是疏遠苛難,你就越安全。”

  見皇甫軒還是不信,陸雲壓低聲音道:“殿下是當局者迷,你不妨跳出自己的身份,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想一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這……”聽了陸雲的話,皇甫軒頭一次冷靜的審視起自己的處境來。越想越覺得,陸雲這話似乎有些道理。但他仍然不肯服氣道:“就算是為了保護我,疏遠也就夠了,干嘛還要三天兩頭的責罵?”

  “呵呵,殿下,那是愛之深責之切啊……”陸雲笑著對皇甫軒道:“馬場中,最好的駿馬也是吃鞭子最多的馬,那是因為主人對它期待最高啊!如果陛下真的對殿下不報任何期待,又怎會多費口舌與你?”

  “真的嗎?”皇甫軒將信將疑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不可能因為陸雲一番話,就徹底消除和初始帝的隔閡。

  “如果殿下願意相信,那就是真的。”陸雲也知道,不可能立即就改變皇甫軒的態度。便把話題回到之前道:“陛下對殿下,還有什麼安排?”

  “父皇讓我到尚書省,把那三個問題弄清楚。”提到這茬兒,皇甫軒又是一陣火氣上湧道:“而且不許任何人幫忙,必須讓我自己完成!”說著賭氣道:“我什麼都不摸頭緒,恐怕一年也完不成!”

  陸雲卻輕輕拊掌笑道:“方才還是猜測,現在小臣幾乎可以斷定,陛下就是在栽培殿下了!”

  “你不要光替他說好話!”皇甫軒有些惱火的瞪了陸雲一眼道。

  “殿下莫急,你冷靜想一想,陛下的三個問題,涵蓋了吏部、戶部和刑部,正是一國朝政的三大要害。不是陛下栽培,殿下能有這個,仔仔細細從頭了解的機會嗎?”

  “呃……”皇甫軒愣在那裡,良久苦笑的看著陸雲道:“怎麼什麼話到了你嘴裡,都是一番道理?”

  “因為實事本就如此。”陸雲淡淡笑道:“殿下執念了而已。”

  “哎,那孤就權且信你一回。”皇甫軒苦笑道。

  “信我就對了,”陸雲說著,將一粒棋子落在天元上,語氣中透著強烈的自信,深深的感染著對面的皇甫軒。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9-2 02:54 PM

  第八十六章 都來了

  皇甫軒來找陸雲,當然不是為了下棋。之前兩次陸雲的表現,給他的印像著實太過深刻,在險些被身邊的那些人害死之後,皇甫軒痛定思痛,意識到自己真正需要的不是那些滿腹經綸的書呆子,而是陸雲這樣謀略過人、見微知著的真正人才。

  意識到這一點,他便對自己之前太過小心,甚至還打著將陸雲的主意據為己有的小算盤,感到十分後悔,便想趕緊補救。一聽說陸雲被安排在自己隔壁,他便趕緊借下棋跑了過來,唯恐被自己的幾個兄弟搶了先。

  皇甫軒很清楚,僅憑那超凡絕倫的棋藝,陸雲就是絕對值得幾個皇子拉攏的對像,以皇甫軫見縫就插針的性格,是絕對不會放過陸雲的。

  果然,兩人正說著話,便聽外頭的宮人又出聲道:“拜見三位殿下!”

  皇甫軒聞言面色一變,對陸雲冷笑道:“我那三個弟弟還真是無孔不入,待會兒說不得要給你灌迷魂湯,賢弟千萬別上當!”

  “我知道。”陸雲卻只含糊的應了一聲,他明白這個態度不能讓皇甫軒感到滿意,可前兩日的遭遇,已經讓他明白,上杆子從來成不了買賣,在皇甫軒這裡尤其如此。

  毛遂自薦的階段已經過去,接下來就該皇甫軒倒追自己了,沒個三顧茅廬怎麼行?

  皇甫軒不知道陸雲打的什麼主意,自然心中微微不快。可這時,皇甫軫三個已經從外頭進來了,他也只好收聲,裝模作樣落下一顆棋子。

  。

  其實皇甫軫他們,之前還沒著急來見陸雲。畢竟初始帝不是古代的昏君,那些棋待詔圍棋下的再好,也沒有撈著加官進爵,更別說得到皇帝的信任,參與軍國大事了。

  三人是聽人說皇甫軒過來了,這才趕緊過來。手機用戶請瀏覽m.xqqxs.com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這是他們自幼養成的習慣,不為別的,就算自己不稀罕,也不能讓皇甫軒得到。

  一進屋,看到皇甫軒在和陸雲對弈,皇甫軾便嚷嚷起來道:“吆喝,大哥也在啊!”

  皇甫軒不悅的皺皺眉道:“我在和陸公子下棋,你們不要搗亂。”

  “大哥,你連我都下不過,”皇甫輇瞪大眼道:“還敢找陸公子下棋?這不是自虐嗎?”

  “行了,都住嘴。”皇甫軫裝模作樣瞪一眼兩個弟弟,向起身相迎的陸雲微笑道:“在下皇甫軫,我們兄弟之間沒大沒小慣了,讓你見笑了。”

  “見過幾位殿下。”陸雲誠惶誠恐的行禮道。

  “坐坐,你們繼續下,我們觀棋不語真君子。”皇甫軫便和他兩個兄弟,在棋枰旁坐下,一副文明觀棋的架勢。

  這下兩人只能老老實實下棋了,皇甫軒棋藝確實一般,陸雲就是讓著他,他都贏不了。何況陸雲也沒打算相讓,在三位皇子的注視下,落子如飛、殺招凌厲,中盤便擒殺了皇甫軒的大龍。

  看著皇甫軒一敗塗地,皇甫軾和皇甫輇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我說吧,你這是自取其辱!”

  皇甫軒臉色十分不好看,但不想讓陸雲看扁了自己,更不能在皇甫軫等人面前失了場面。他便自嘲的笑了笑道:“陸賢弟跟父皇對弈,都只是惜敗,我輸成什麼樣都不奇怪。”他本想霸占陸雲到底,但輸的實在太慘,哪好意思說再來一盤?

  皇甫軒只好讓位給皇甫軫道:“讓你也領教一下陸賢弟的高招。”

  皇甫軫當仁不讓的和皇甫軒換了位,一邊動手幫著收拾棋盤,一邊對陸雲笑道:“賢弟還需手下留情,讓我三個子如何?”

  “悉聽尊便。”陸雲微笑著點頭,打趣一句道:“不過待會兒,我要是輸了,那三枚棋子可得還我。”

  “哈哈哈哈!”幾位皇子被陸雲逗笑,皇甫軾和皇甫輇頓覺此人十分有趣,到真生出幾分結交之心。

  “那咱們就說定了。”皇甫軫笑著落下一枚白子,兩人便你來我往對弈起來。有道是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片刻之後,陸雲便發現皇甫軫的棋藝之高,完全超出皇甫軒不止一籌。

  這位二殿下,將自己擺在弱者的位置,防守固若金湯,每一步都下的細密嚴實、極為慎重,不求有功,只求無過。這實在是十分正確又極為罕見的戰法了。要知道在這年代,下棋講的是激戰力戰,所以對弈者不論棋藝高低,在面臨是攻是守,亦或是虛己以待時,往往都一味以攻為主。

  這樣以來,固然場面激烈刺激,可棋力弱的一方,往往會因此放大自己的缺點,很快便脆敗下來。

  皇甫軫卻能不在乎局面和身份,小心翼翼的以守為上,盡量不給陸雲留任何機會。這種下法,陸雲之前還沒遇到過,一時竟也有些棘手,加之他也沒有要挫一挫皇甫軫銳氣的意思,以至於盤面上棋子漸多,雙方仍然差距不是很大。

  一盤棋下了足足一個時辰,到最後,陸雲‘只’贏了皇甫軫七目而已……加上他開始就讓了三目,按說這已經是很大的差距了,但幾個皇子都知道初始帝的棋藝,兩兩比較之下,對皇甫軫來說,已經是極為難得了。

  “承讓承讓,”皇甫軫一邊掏出手帕擦擦臉上的汗水,一邊心悅誠服的對陸雲道:“我死纏爛打,依然不是賢弟的對手!”

  “殿下差點就贏了小臣。”陸雲也微笑道。

  “那可不是一點!”皇甫軫哈哈大笑起來。

  “咱們再來一局?”陸雲主動邀請道,他對皇甫軫的下法,產生了不小的興趣。

  “不來了,不來了!”皇甫軫連忙擺手道:“已經殫精竭慮了,再下就得吐血三升了。”說著看一眼兩個弟弟道:“你們誰上?”

  “我還是算了吧,”皇甫軾連忙搖頭道:“我這水平也就跟大哥能較量較量。”

  “我來!”皇甫輇早就躍躍欲試,迫不及待的替下了皇甫軫。

  見他們兄弟三個和陸雲打成一片,一旁的皇甫軒心裡直泛酸水,忍不住出聲打斷道:“還讓不讓陸賢弟吃飯了,下午他還得陪父皇下棋呢。”

  “大哥說的是。”皇甫軫深以為然,攔住滿臉不悅的皇甫輇道:“這是正事兒,還是讓陸賢弟養精蓄銳,看看下午能不能跟父皇討回場子來。”說著他滿臉期許的看著陸雲道:“多少年了,陛下連和局都沒遭遇過,賢弟可要為我們這些手下敗將報仇雪恨哦。”

  “我盡力而為。”陸雲微笑點頭,又和皇甫輇約好了回頭再戰,便起身送四位皇子出去。

  臨走時,皇甫軒想落在後頭和陸雲多說兩句,卻被皇甫軾和皇甫輇搗亂,終究什麼也沒說成。

  看著郁悶而去的大皇子,陸雲感到微微暢快。這也算是報了他前兩次,總讓自己失落而歸的仇了。

  這天上午,陸雲算是和四位皇子正式見面了。

  平心而論,皇甫軫氣度雍容、風采照人,待人接物、如沐春風。在四個皇子裡確實出類拔萃。但陸雲並非要擇明主事之,而是想要利用他們,達到自己挑動皇帝和夏侯閥徹底決裂的目的。

  自然,他只能幫弱不幫強,不過那弱者顯然還一身是刺,必須要好生打磨一番,才能對自己誠惶誠恐、言聽計從,完全按照自己的規劃,一步步不偏不倚走下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9-2 02:55 PM

  第八十七章 再戰

  陸雲剛吃過午飯,昨日那陳太監便來了,笑著催促他道:“快快,陛下傳公子過去下棋!”

  陸雲趕緊跟著陳太監進了內宮,來到昨日對局的水榭中,果然見棋盤早已經擺好,初始帝也已經坐在棋枰旁,目光炯炯的看著陸雲道:“來來,今日再戰,寡人要讓你輸的心服口服!”

  一旁的杜晦無奈苦笑,他可知道昨天夜裡,陛下為了琢磨今日這一戰,幾乎是徹夜沒合眼,完全把召見陸雲的初衷,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結果今天上午召見大臣時哈欠連連,這會兒卻又神采奕奕起來。

  “小臣昨夜想出了一套戰法,還請陛下賜教。”陸雲也銳氣四射的應聲道。

  “嘴上說的再厲害也沒用,咱們手底下見真章!”初始帝迫不及待的讓陸雲坐下,啪的一聲便落下一枚白子。

  陸雲也不甘示弱的拍下一枚黑子,落下四枚座子之後,棋局正式開始。有了昨日的一局在先,這次兩人不需要相互試探,一上來就全力以赴、著法緊湊,雙方強手連發、手筋迭出,戰局直接就進入了白熱化!

  剛剛走了幾步棋,棋枰上便硝煙四起,戰況慘烈異常!但激烈的廝殺只是表像,雙方真正的較量是在布局和大勢上,僅從這點而言,兩人便已經遠遠把這年代的下棋者,遠遠甩在了後頭。

  兩人看似精彩凶猛的每一步,其實都暗藏玄機,往往看的從旁伺候的杜晦一頭霧水,等到幾步,甚至十幾二十步後才恍然大悟,明白那為整個戰局做鋪墊的一步。

  比如,陸雲原本針對初始帝錙銖必究、注重實利的特點,想用棄子換取局面的優勢。他在盤中設下重重陷阱,數次故意露出破綻,將黑子送到白子面前,只要初始帝敢吃,他敢把大片的黑棋送給對方,等到初始帝撐圓了肚子,就會發現,白棋已經四面楚歌了!

  初始帝似乎抵制不住誘惑,果然對黑棋展開了圍捕,然而當陸雲准備悄悄合圍時,初始帝的白棋只是看似隨意的一靠,就將陸雲的計劃挫敗。原來初始帝早就看穿了陸雲的算計,將計就計要讓他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下就連杜晦都能看出來,自家陛下已經勝券在握了——黑棋的戰略冒險被挫敗,又損失了大量兵力,會讓後面的對局變得毫無懸念。

  然而,連初始帝也沒想到,陸雲一番長考後,卻妙手連發,幾步神來之筆,便將被殺死的黑棋又起死回生,使局面重新回到了均勢!

  趁著初始帝沒反應過來,陸雲又引爆了之前買下的伏兵,將初始帝嵌入他陣地的白子吃掉,把左邊一片局面,營造成固若金湯的黑子天下。

  局面瞬息萬變,這下輪到杜晦為初始帝擔心了。然而一番長考後,初始帝依然深深的打入左邊陣地,並憑著極其精確的計算力安然活出,成功化險為夷。

  兩人就這樣不斷地破壞對手的布局,識破對手的陷阱,又設計新的陷阱,重新進行布局。每走一步都絞盡腦汁,費時自然越來越長,長考的結果是,局面不可避免的走向了犬牙交錯,誰也奈何不得對方的結果。

  這一局,對雙方精力的消耗要遠超昨日。畢竟昨日是遭遇戰,至少前半局,雙方並沒有太過深思熟慮。今天可是從一開始,就絞盡了全部腦汁!

  戰至夜半,這局無比煎熬的盤腸大戰,終於以平局收場……

  對這個結果,初始帝有些難以接受,又仔細點了兩遍目數,才不得不承認,確實是戰平了。

  看看棋枰,又看看陸雲,初始帝臉色不太好看。雖說座子制可以很大程度上限制白棋先行的優勢,可優勢畢竟還是存在,對持白一方來說,戰平就是遜色於對方了……

  但下棋講一個棋品,初始帝也發作不得,只能繃著一張臉,悶聲對陸雲道:“明日再來過!”

  。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大早,陸雲正在吃早飯,那陳太監便過來了。“陸公子,別吃了,皇上召你去下棋。”

  “這麼早?”陸雲表現的有些吃驚:“皇上上午不是要忙正事嗎?”

  “別提了!”陳太監滿臉苦笑道:“不瞞你說,昨兒個陛下一宿沒合眼,光琢磨怎麼贏你了!”

  “明白了。”陸雲擱下碗筷,進去換好衣服,出來對陳太監道:“頭前帶路吧。”

  迎風閣水榭,初始帝早早就在等著陸雲了,一見他過來,便黑著臉道:“開始吧!”

  這第三盤棋依然下的難解難分,還是跟昨日一般,誰也不上誰的當。而且陸雲原以為,初始帝今日可能會受情緒的影響,發揮略略失常。哪知初始帝非但沒有失常,反而越戰越勇、妙手頻出,陸雲幾次都險些上他的當。

  杜晦在一旁,暗暗捏了把汗,他十分擔心今天皇上再贏不了,怕是要魔怔了。可又不敢私下跟陸雲說讓棋的事兒,以皇帝那高超的棋力和眼力,一看就知道陸雲有沒有放水!

  陸雲卻放心不少,他今天肯定是要放水的,如果初始帝狀態不佳,自己還輸給他,肯定說不過去。但看到初始帝的發揮未受影響,反而狀態比前兩日還好,他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可放水也是極有講究的,輸的多了,並不會讓初始帝特別高興,反而會減少他和自己下棋的興趣。所以,最好就是輸贏在一目之內,而且非但要讓皇帝驚險獲勝,還得讓他把本事都施展出來,感到酣暢淋漓才行!

  所以陸雲這局棋,雖然是衝著輸棋來的,可依然每一手都要經過自己仔細計算,不能差了分毫,實在比贏十盤棋都來得辛苦!若沒有皇極洞玄功打底,他就是絞盡腦汁也辦不到!

  在陸雲刻意為之之下,今日的對局一掃昨日之纏綿不盡,下的蕩氣回腸,雙方從開局一直到最後都在激烈的廝殺……

  結果一局終了,杜晦也沒看出初始帝是贏是輸還是平。

  初始帝卻嘴角微微上翹,似乎得意萬分。

  杜晦趕忙清點目數,才驚喜萬分的發現,初始帝贏了陸雲半目!

  “哎,怎麼會這樣……”陸雲沮喪的揉著額頭,滿臉的疲憊失落。失落是假的,疲憊卻是真的,想要故意輸給初始帝半目,又不能被看出來,陸雲真的已經是殫精竭慮了……

  “哈哈哈哈!”初始帝歡暢無比的放聲大笑起來,只覺自己一夜的辛勞,果真沒有白費!

  這一局的勝利,顯然比第一局的滋味來得要甜美百倍!

  此刻初始帝龍顏大悅,渾然感覺不到一絲疲憊,滿臉得意的看著陸雲道:“怎麼,你還以為能贏寡人不成?”

  “贏到是沒指望,還以為能再和一局呢。”陸雲悶聲說道,似乎依然沉浸在沮喪的情緒中。

  “哎,年輕人,要勝不驕敗不餒呦。”初始帝得意洋洋,渾然忘記了自己昨天是個什麼德行。“你要是還不服氣,咱們再戰一場如何?”

  陸雲卻搖搖頭,正色道:“聽宦官說,每天上午都是陛下處理國政的時候,小臣不敢再耽擱陛下的時間了。”頓一頓,他小聲說道:“而且和小臣一起奉旨伴駕的幾位大人,一直在等陛下的召見呢。”

  “呵呵……”初始帝此刻心情舒暢,聽什麼都順耳。聞言對杜晦笑道:“這小子在繞著圈子規勸寡人呢。”

  “陛下,陸公子也是一片好意。”杜晦壓低聲音道:“左公公都在外頭候了好久了。”

  “哦?”聽說左延慶來了,初始帝這才收了心,點點頭道:“那就都見見吧!”說完他看一眼陸雲道:“明天下午,不見不散!”

  “小臣求之不得!”陸雲見好就收。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9-2 02:56 PM

  第八十八章 忍無可忍

  陸雲出去迎風閣,便看到一個狼眉鷹目、須發皆白的老太監,正立在廊檐下。只見他雙目微閉、一動不動,似乎睡著了一般。

  可陸雲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那老太監便倏然睜開了眼睛,陰冷的目光如電般射向了陸雲。

  剎那間,陸雲仿佛五髒六腑都被他看穿了一般,似乎自己所有的秘密,全都袒露在了他的面前!

  這種感覺,是夏侯霸都不曾給他的。陸雲趕忙錯愕的站在那裡,好像嚇傻了一般。

  幸好這時,杜晦出來了,對那老太監笑道:“左公公,陛下有請。”

  那老太監正是一手建立緝事府、將天下武者分為天地玄黃的左延慶!

  聽到杜晦的聲音,左延慶才緩緩收回了目光,一雙眼睛又恢復了人老珠黃的樣子,看不到半分神采。

  見左延慶跟著杜晦進去,陸雲這才移動腳步,往寢宮外走去。讓殿門口的風一吹,他才發現,自己的後背竟然濕了一片。

  方才陸雲的反應,一半是裝出來的,另一半卻是發自內心、油然而生的!他簡直要懷疑,如果再讓左延慶看上一會兒,會不會真的看出自己的身份來!

  。

  左延慶和杜晦兩個老太監,一前一後往水榭走去。杜晦有意落後左延慶半步,儼然以下屬自居。

  “老杜,”左延慶看著前方,緩緩問道:“方才那孩子就是陸雲?”

  “是。”杜晦點點頭道:“那孩子棋藝十分高超,這幾天和陛下下棋,甚至還逼和了一局。”

  “是嗎?”左延慶略略吃驚,但他關心的卻是別處。“陛下天天和他面對面,有沒有覺得這孩子有些面熟?”

  “這……”杜晦想一想,搖頭道:“沒聽陛下說起。”說著他輕聲問道:“左大人感覺他面熟?”

  “他出來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位故人……”左延慶說完,卻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笑笑道:“不過再看一眼又完全不像。老嘍,兩眼昏花,看誰都不真切。”

  “左大人說笑了,你老這雙眼,什麼時候都不會看花的。”杜晦微微一笑,對左延慶的實力,他最清楚不過。若非此人乃高祖皇帝留下的,和當今陛下並非完全合拍,這內侍省的總管恐怕至今也輪不到他來做。

  “不服老不行啊,哪怕是大宗師,入不了先天,也逃不過氣血衰竭、日漸枯萎這一關。”左延慶嘆息著搖頭。

  “左大人看到希望了嗎?”杜晦關切問道。

  “我?”左延慶自嘲的笑道:“就連太室山那個老牛鼻子都不得其門,咱家一個殘缺老朽,還敢奢望什麼?”

  “哎,”杜晦苦笑道:“莫非這先天之境,真的只是傳說?”

  “管他是不是傳說,”左延慶淡淡道:“咱們還是操心好眼前的事情吧。”

  “是。”杜晦點點頭,引著左延慶到了初始帝面前。

  水榭中,棋盤已經收起,初始帝略略疲憊的看著左延慶道:“什麼事還要你親自跑一趟?”

  “陛下,是關於那件事。”左延慶輕聲說道。

  初始帝聞言,神情一沉,看了一眼杜晦。杜晦便將左右的宮人斥退,然後親自守在水榭入口,不許任何人靠近偷聽。

  “說吧。”初始帝這才看了一眼左延慶。

  “陛下,老臣已經查實,太平道的聖女到了京城。”左延慶壓低聲音道。

  “聖女?”初始帝冷哼一聲,不屑道:“太平道七八百年的歷史,從沒聽過有什麼聖女。”

  “是孫元朗搞出來的鬼名堂,那聖女出現雖然沒幾年,但在太平道信徒心中的地位很高,”左延慶輕聲道:“據說在太平道高層,她也是可以跟左右護法平起平坐的。”頓一頓道:“所以,聖女進京,一定是受了孫元朗的指派,來為玉璽尋找下家了。”

  “和她接觸過沒有?”初始帝沉聲問道。

  “暫時沒有接觸上。”左延慶神情嚴峻道:“但據悉,夏侯閥已經搶先和她接觸過了。”

  “什麼?!”初始帝登時變了臉色,咬牙道:“出了江南那檔子事,夏侯霸居然還不知收斂,還敢打玉璽的主意!”

  “所幸,”左延慶忙安慰初始帝道:“對方似乎在待價而沽,並未急於出手,夏侯霸也是無可奈何。”

  “原來如此……”初始帝突然明白,為何三天前,三個皇子向夏侯閥求援,夏侯霸當時卻毫不知情,原來他是忙著去跟太平道談判去了。所以之後才會做賊心虛,擔心自己是借此事試探他,巴巴地跑到避暑宮來探聽虛實。

  “不和我們見面,卻要待價而沽?”初始帝又想到一個問題,皺眉看著左延慶道:“莫非太平道還有別的買家不成?”

  “似乎是這樣……”左延慶又道出一個讓初始帝心塞的消息。“夏侯閥之外,似乎還有幾家也想蹚一蹚這渾水。”

  “一群狼子!”初始帝聞言,比聽到夏侯閥跟太平道聯系還要憤怒,咬牙切齒道:“看來寡人的忍讓,被他們視作軟弱!不管什麼魑魅魍魎,都敢打寡人的主意了!”

  “……”左延慶遲疑一下,還是緩緩點頭道:“前番陛下偃旗息鼓,沒有追究夏侯閥,確實有些不良的影響。”

  “那不是張玄一在壓寡人嗎?!”初始帝騰地站起來,厲聲喝道:“那個老牛鼻子,現在怎麼不阻止那些門閥覬覦神器了?!”

  “……”左延慶搖搖頭,看著憤怒的來回踱步的初始帝,沒有說話。

  初始帝在湘妃竹席上負手猛走了幾步,突然站定,雙目冰冷的看著左延慶,一字一頓道:“必須要讓他們明白,寡人不是好欺負的了!”

  “陛下要拿誰開刀?”左延慶冷聲問道。

  “解鈴還須系鈴人,”初始帝沉聲道:“夏侯閥!”

  “說起夏侯閥,”左延慶想一想,緩緩道:“近日京中流言四起,都在傳說新修的黃河大堤,之所以不到一年就決堤,皆是因為工部為了多賣田,私改了河堤的設計圖,導致河堤根本無法承受洪水的衝擊……”頓一頓,他幽幽道:“災民們情緒很大,有人揚言要包圍尚書省,讓朝廷把高廣寧交出來!”

  初始帝一動不動,仔細聽著左延慶的話。

  “工部是夏侯閥的重要財路之一,高廣寧自從投靠夏侯閥之後,所有的工程營建、兵器制造,都成了夏侯閥的盤中之餐。”左延慶輕聲說道:“如果能借機拿掉高廣寧,把工部奪回來,非但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還能斷夏侯閥一條財路。”

  初始帝微微頷首,顯然頗為意動。

  “只是此事還未查實,”左延慶微微皺眉道:“如果不能做成鐵證,恐怕是動不了夏侯閥這條走狗的。”

  “你的意思是?”初始帝輕聲問道。

  “先暗中調查,待掌握確鑿證據,再利用災民的呼聲,一舉拿下高廣寧!”左延慶輕聲說道。

  “那樣黃花菜都涼了!”初始帝卻斷然搖頭道:“夏侯霸那個老東西最是警覺,你這邊一查高廣寧,他就馬上會做出應對!”

  “陛下言之有理,”左延慶忙問道:“不知陛下的意思是?”

  “災民情緒很大嗎?”初始帝卻反問一句。

  “非常大。”左延慶點點頭。“他們家園被毀、流落京城,已經數月了,早就到了爆發的邊緣。”

  “好!”初始帝卻贊了一聲,彎腰湊近跪坐在那裡的左延慶,壓低聲音吩咐道:“你回京之後,親自指揮緝事府的密探,把災民煽動起來,讓他們去找高廣寧的麻煩……”頓一頓,初始帝厲聲叮囑道:“千萬不要走漏風聲!”

  左延慶點頭領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9-3 08:06 AM

  第八十九章 下山

  “先把高廣寧架在鍋子上,只要他成了眾矢之的,夏侯霸就沒法一手遮天了。”初始帝輕聲吩咐道:“至於證據麼,只要想找就總能找到的,找不到也可以……捏造。”

  “老臣明白了。”左延慶點點頭,其實他早料到初始帝會是這般想法,但老太監人老成精、慣會藏拙,他是故意先出個蠢主意,誘導著初始帝把這話說出來罷了。

  “去吧。”初始帝看著左延慶走遠,悠悠嘆了口氣道:“逍遙的日子沒幾天了……”

  。

  接下來幾天,陸雲還是每日下午到迎風閣陪初始帝下棋,依然是輸多平少,偶爾還會贏上皇帝一盤。但初始帝贏的次數居多,也不會因為偶爾馬失前蹄而上火,反而會讓他愈加沉迷於和陸雲的對弈之中。

  陸雲的目的也達到了,他已經深刻體會到初始帝下棋最會以棄為取、以屈為伸,全局觀念極重,很不注重於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更多地從全局著眼,統籌安排自己的局面。這差不多也就是初始帝的行事風格了……

  雙方各取所需,各得其樂,倒是皆大歡喜。

  這天傍晚,初始帝贏了棋,陸雲便要按慣例告退,卻被皇帝叫住道:“不要著急走,再聊兩句。”

  陸雲趕忙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寡人這次命你伴駕,原本不是來下棋的。”初始帝微笑看著陸雲,話雖如此,若非棋逢對手、廝殺良久,他是斷不會用這種稔熟的語氣,跟一個臣子說話的。

  陸雲點點頭,聽初始帝說下去道:“你提出的以工代賑那個法子,如今已經推廣下去,效果尚佳,為朝廷解決了很大的麻煩。”說著,他看一眼陸雲,沉聲道:“說吧,你想要什麼賞賜?是金銀財寶,還是讓寡人賜給你官職?”

  “小臣小小年紀,沒有用錢的地方。”陸雲輕聲答道:“至於官職,小臣確實想為陛下效犬馬之勞,可總覺著應該靠自己的本事去掙得,才對得起聞雞起舞、寒窗苦讀十余載。”

  “幼稚,”見他不領情,初始帝對一旁的杜晦笑道:“這小子心氣還挺高,不稀罕走終南捷徑嘞。”

  “年輕人都是這樣……”杜晦陪笑道:“非得等吃了苦頭才知道,自己原來錯過了天賜的良機。”

  “小臣素有凌雲之志,如果連大比都無法脫穎而出,只能說明我志大才疏,”陸雲卻朗聲道:“就算得賜高位也是屍位素餐,那樣還不如回家種田!”

  聽到陸雲朝氣蓬勃的一番話,初始帝贊許的點點頭,道:“那寡人就拭目以待,看看你在大比中,能否脫穎而出了!”

  陸雲卻泄了氣,小聲嘟囔一句:“小臣能不能參加大比還兩說呢……”

  “呃……”初始帝和杜晦愣了一下,旋即捧腹大笑起來。

  “哈哈哈!”初始帝笑的彎了腰,指著陸雲道:“原來你小子打的是這般主意啊!”

  “小臣聽說,天子無戲言,言出法隨、出口成憲。”陸雲趕忙順竿往上爬道:“有陛下替小臣撐腰,想必沒人再敢搶我的名額了吧。”

  初始帝哈哈大笑,笑完了,這才正色道:“你要的獎賞,就是參加大比的名額嗎?”

  “是。”陸雲也正色點頭。

  “寡人知道了。”初始帝頷首道:“你下去吧,明日不必再來陪寡人下棋了。”

  陸雲愣了一下,躬身告退。

  待陸雲出去,杜晦輕聲對初始帝道:“陛下,每次三十二個上品名額,是經過共議商定的,輕易不能變更。”九品官人法是基本國策,皇帝可以繞過官人法,賜給臣子中下級官職,卻不能直接變更官人法的規定。

  “嗯……”初始帝不由一陣憋悶,想他堂堂一個皇帝,連要增加一個上品名額都很困難,簡直是憋屈至極。他看一眼杜晦,淡淡道:“那就讓陸閥內部解決,難道連這點面子他們都不給?”

  “那倒不至於……”杜晦輕聲說道:“別說陸閥,就是夏侯閥也不會因為這點事觸怒陛下。”

  “回京後,你親自走一趟,跟陸尚說說這件事。”初始帝沉聲吩咐道。上品名額如何決定,其實是陸閥自己的事情,就算皇帝想要走後門,也得給足陸閥面子才行。

  “老奴遵命。”杜晦輕聲應下,又問道:“陛下好像始終沒有問陸雲,大皇子那番話到底是不是他教的。”

  “不用問了。就是他,錯不了。”初始帝卻篤定道。陸雲能從下棋中觀察初始帝的性情能力,初始帝又豈會沒有同樣的本事?“這幾日和他對弈,寡人已經很清楚這小子的心機作風了,那番話一定是他說的!”

  “那陛下真的決定,讓這個年輕人來輔佐大殿下?”杜晦輕聲問道。

  “現在說這些都太早,”初始帝卻緩緩搖頭道:“先看看他們的表現再說吧。”說著他面上隱現怒氣道:“老大那個孽障,總以為寡人要害他一樣!他什麼時候能明不白寡人的一番苦心?!”

  “這幾日看大殿下的表現,似乎長進了不少。”杜晦道。

  “沒看出來。”初始帝卻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沉聲道:“先不管那個孽障了,准備回京和那老東西掰一掰手腕吧!”

  “是。”杜晦輕聲應下。

  。

  陸雲本來還在嘀咕,是不是自己的要求,犯了初始帝的忌諱。但翌日一早,便有宮人告訴他,上頭傳下旨意,今日回京。

  他這才知道,原來是自己庸人自擾了。不過,初始帝原定是在避暑宮住一個月的,怎麼才十多天,就要打道回府了?

  ‘肯定是京裡出了什麼事。’陸雲心說,算起日子來,保叔那邊差不多也該發動了。莫非災民已經鬧事,初始帝才要趕緊回京?

  ‘算了,不瞎猜了,回去就知道了。’陸雲被困在宮裡,外頭的事情音信全無,他就是再聰明,也沒法猜出個究竟來。

  差不多一個時辰,宮人們便收拾停當,一如來時那般,所有人在山下等候皇帝一家出來。

  但陸雲此番的待遇,與來時相比卻已是天差地別了。下山時,那陳太監親自過來相送,這陣子兩人也算混熟了,陸雲有意結好這個皇帝身邊的紅人,陳太監也看重陸雲的潛力。一來二去,便成了好哥們兒……

  陳太監幫陸雲提著行李,一邊往山下走,一邊笑道:“賢弟回去後,可不要忘了我喲。”

  “忘了誰也不會忘了陳大哥,”陸雲笑道:“這陣子多虧了陳大哥幫忙,回去我請陳大哥吃酒,可一定要賞光。”

  “哎,當差不自由。”陳太監苦笑一聲道:“不過你這酒,我是一定要吃的。”說著看看陸雲道:“真不用咱家給你安排馬車?”

  “多謝陳大哥的好意,不過還有幾個同來的朋友,正好可以見見他們。”陸雲婉言謝絕道。

  “那好吧,咱家就送你到這。”陳太監將陸雲的行李交到他手裡,與他告別道:“我還得回去當差呢。”說著不無炫耀的搖頭嘆氣道:“總管年紀大了,一時也離不開咱家。”

  “別人還羨慕不來呢。”陸雲笑著與他拱手道別,下山走到車隊旁,想要尋找自己來時的那輛馬車。

  “陸公子,這邊!這邊!”馬太監一看到陸雲,就小跑過去,殷勤的接過他的行李,滿臉堆笑道:“我來我來,你這陣子太辛苦了,趕緊上車歇歇吧。”

  “我不累。”陸雲一臉雲淡風輕,但說不累是假的。倒不是因為下棋,而是每天要面對自己的殺父仇人,卻還得裝出一副恭順討巧的模樣,實在是忍得太辛苦了……

  陸雲真擔心,要是繼續陪皇甫彧下上一個月的棋,自己會不會人格分裂而崩潰……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9-3 08:15 AM

  第九十章 攔駕

  馬太監在陸雲耳邊絮絮叨叨,他其實一句話都沒聽進去。只隱約記得他好像說要日後多美言幾句之類,倒也不用特意去回答,只要含糊應著就是。

  跟著馬太監到了馬車旁,那幾名官員一見陸雲,便激動的跳下車來,紛紛向他行禮道謝不迭。

  “多虧了陸兄弟,咱們才有機會得見天顏,總算沒白跑一趟!”一名三十來歲的高個子,是個名叫何雲簫的地方官員,親熱的直拍陸雲的肩膀:“哥哥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

  “是啊是啊!”幾名官員點頭不迭道:“大恩不敢言謝,往後陸兄弟有用得著的地方,只管言語就是!”

  “諸位兄長言重了。”陸雲不敢托大,趕忙還禮道:“之前承蒙諸位兄長關照,多有提點,這才沒在陛下面前露了怯,該我謝謝你們才是。”

  “哪裡哪裡!”見他如此謙遜,幾名官員對他愈加好感倍增,圍著陸雲熱火朝天的聊了起來。再不復期初那般拘謹模樣……

  馬太監也在旁邊,時不時插一句話,直到聽見山上傳來號令聲,這才輕咳一聲,道:“諸位大人,陸公子,咱們得迎駕了。”

  眾人這才打住話頭,肅容在馬車旁立定,等到初始帝的鑾輿從山道上緩緩而下,他們便聽從宦官的號令,一起行禮恭迎皇帝陛下。

  待初始帝的鑾輿,在儀仗護衛簇擁下走遠,陸雲和眾官員才起身准備上車。這時,卻見一個年輕的宦官跑過來,對陸雲道:“陸公子,我家殿下請你同乘。”

  陸雲對人過目不忘,記得這小太監是皇甫軫身邊的長隨。剛要應聲,就見皇甫軒的總管曹平也過來了。“陸公子,我家殿下有請。”

  陸雲

  “曹公公,咱得講個先來後到!”皇甫軫的長隨雖然品級不如曹平,但一點都不怵他。

  “這又不是排隊買東西,當然要看陸公子自己的意思了!”曹平冷哼一聲,只看著陸雲。

  陸雲一臉為難,好像尋思了好久,才苦笑道:“兩邊都得罪不起,我還是哪也不去了。”說完便貓腰上了馬車。

  兩個太監面面相覷,過一會兒不約而同哼了一聲,便各自回去復命了。

  。

  聽曹平說陸雲不來,皇甫軒的臉色有些難看。直到曹平說,皇甫軫也沒把陸雲叫過去,他心裡才舒坦一點。嘆了口氣道:“算了,不要讓陸公子為難了……”

  “二殿下好像也很看重陸公子,”曹平小聲說道:“不單單是為了跟殿下鬥氣。”

  “是。”皇甫軒點了點頭,神情僵硬道:“從小他們就處處跟我爭搶,之前我都讓著他們,但這一回,絕對不會再讓了!”

  “好在日子還長……”曹平安慰一句道:“回京後,殿下還可以請陸公子到府上下棋。”

  “嗯。”皇甫軒點點頭,默默的盤算起來。

  。

  那廂間,皇甫軫幾個聽說陸雲哪頭都沒選,皇甫軾便不悅道:“不識抬舉的東西!”

  “唉,話不能這麼說。”皇甫軫卻搖頭道:“我倒是蠻欣賞這小子的。”說著沉聲道:“各大門閥的精英子弟我都見過,他絲毫不遜色於任何人。”

  “二哥對他的評價這麼高?”皇甫軾兩個不由咋舌,各大門閥的精英子弟,在未來都是注定要挑起家族大梁的人中龍鳳。“陸雲不就是會下棋嗎?沒見他有別的本事啊。”

  “我會相面。”皇甫軫笑笑道:“不信咱們打賭,不出半年時間,他就會名噪京城。”

  “嘿嘿,打賭就沒必要了。”皇甫軾兩個可知道,這個二哥精於算計,但凡他要打賭的事,一定是十拿九穩的。“咱們拭目以待就是。”

  。

  車隊緩緩出發。

  馬車上,何雲簫等人對陸雲再次刮目相看。萬萬沒想到這少年短短幾天功夫,就結識了幾位殿下,而且成為他們爭搶的紅人。

  他們可是知道,陸雲並非門閥的嫡系子弟,所以那幾位眼高於頂的殿下,能看上陸雲的,無非就是他的能力和品性了。幾名官員心中暗暗又將對陸雲的評價,提高了幾個檔次,把他視為必須要用心結交的對像了。

  所以,回城的路上,幾位官員都爭相向陸雲示好,就連之前傲氣十足的那位姓秦的秘書郎,也腆著臉非要陸雲回去後,到他家裡做客。直到陸雲和他定下日子,才心滿意足的不再糾纏陸雲。

  對了,這位秘書郎單名一個綬字,因為名字有些歧義,所以之前一直不肯報出自己的全名。這會兒為了向陸雲示好,他也顧不上禽獸不禽獸了……

  何雲簫這樣的外地官員,也想在離京之前,再和他聚一聚,鞏固一下感情。

  “多謝各位盛情相邀,”陸雲不得不一臉為難道:“只是回去後,我就要參加家族的比試,在那之前,得收心用功了。”

  “這樣啊……”何雲簫幾個失望道:“那只能下次再說了。”

  “一定會有機會的。”陸雲微笑道:“將來幾位哥哥要是回京,小弟為你們接風洗塵。”

  “那咱們就說定了!”何雲簫等人這才罷休。

  避暑宮距離洛京城很近,一個時辰後,京城西北門宣輝門便在望了。

  “哎呀,可算是回來了……”秦綬伸個懶腰,如釋重負道:“回家可得好好歇歇乏。”

  其余人也紛紛點頭,這陣子在避暑宮,雖然什麼也沒干,但每日裡心揪成一團,著實讓人疲乏不堪。

  “咦?”何雲簫突然奇怪道:“怎麼停車了?”

  “是啊,還沒進城呢……”兩個坐在門口的官員,把車簾掀開一道縫,朝前頭打望過去。登時嚇了一跳:“哎呀,出事兒了!”

  “怎麼了?”秦綬和何雲簫幾個也趕緊湊過去打望,只見前頭護駕的大軍如臨大敵,將黑壓壓一片災民,擋在了車隊之外。

  “哪來的這麼多災民?”何雲簫登時驚奇道:“京兆尹沒有提前清場嗎?”他是一方父母官,自然知道地方官員會在上級到來之前,提前清場一遍,以免讓上司看到不該看的情形,遇到讓自己坐蠟的麻煩。

  他一個地方官都明白的道理,京兆尹沒道理會不知道啊!

  。

  看著上萬名災民,烏壓壓跪在皇帝的車駕前,所有人都知道,要出大事了!

  “荀嘉這個京兆尹是怎麼當得?!”皇甫軾悶聲道:“外公怎麼能放心,把京城交在這種人手裡!”

  “有問題……”皇甫軫卻眉頭緊鎖道:“今天的事情,太蹊蹺了……”

  馬車上,陸雲沒有湊到車門口去看熱鬧,但聽得比誰都清楚。

  “陛下,你可要為我們做主,懲奸除惡啊!”

  “是啊陛下,我們去尚書省討公道,卻被攆出京城,幸好遇到了陛下!”

  不用再往下聽,陸雲就明白了——自己拋磚引玉的謀劃奏效了!

  很顯然,初始帝接過了保叔的接力棒,要利用災民來搞事情了……初始帝為何會突然提前返京,恐怕就是為了營造這個災民攔駕告狀的局面了!

  只是有一點,以初始帝綿密深沉的性格,這次怎會如此主動出擊?莫非是受了什麼刺激不成?

  不過無論如何,對陸雲來說,這都是個好消息。這樣可以省下後頭許多功夫,減少敗露的風險,只要靜觀初始帝和夏侯閥爭鬥即可。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9-3 08:32 AM

  第九十一章 龍顏大怒

  鑾輿上,初始帝面無表情的看著攔路的災民。

  擔任護駕官的羽林衛指揮使皇甫康,趕忙過來請罪道:“陛下贖罪,區區刁民攔路,微臣這就把他們驅趕開來!”

  “放屁!”初始帝卻爆了句粗口,冷冷看著皇甫康道:“這些都是寡人的子民,你不問情由就要驅趕,是要讓寡人當昏君嗎?!”

  “是,微臣死罪!”皇甫康趕忙跪倒在塵埃裡。

  “傳令下去,不許士兵傷害他們。”初始帝沉聲下令道:“再找幾個代表過來,寡人看看他們有什麼話要講!”

  “遵命。”皇甫康趕緊領命而去,不一時,帶著衣衫襤褸的幾個老人去而復返。

  “草民拜見陛下!”幾個老者置身於金甲從中,看著豪華御輦上的大玄皇帝,全都五體投地,戰戰兢兢。

  “幾位老人家,不要害怕。”初始帝和顏悅色的說一句,又吩咐左右道:“還不快把他們扶起來?”

  幾個宦官趕忙過去,將幾名老者攙扶起來。

  “說說吧,你們攔住寡人的車駕,到底是何原因?”初始帝微笑看著幾名老者,又讓人給他們取來了水和食物。

  幾名老者被感動的熱淚盈眶,雙手捧著皇帝所賜的吃食,眼淚滾滾道:“陛下,我們不該驚擾聖駕,可是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啊!”

  “不要慌,喝點水慢慢說。”初始帝和顏悅色道,渾不管幾萬人的隊伍就這樣在大太陽下暴曬。

  幾名老者這才你一言我一語,說起他們的事情來。“俺們都是各地逃難進京的災民,小老兒是梁州的……”

  “小老兒是濟州的……”

  “我是齊州的……”

  “朝廷沒有照顧好你們,讓你們遭罪了。”初始帝溫聲問道:“是不是賑濟沒有到位,讓你們餓肚子了?”

  “那倒沒有……”老者們趕忙搖頭道:“朝廷和各閥的粥廠,一直盡心竭力的救助俺們,俺們不能要求更高了。”

  “哎!”初始帝嘆了口氣,對一旁的杜晦道:“多好的百姓啊!”

  杜晦趕忙點了點頭,初始帝便又問災民道:“那你們又所為何事?”

  “俺們是要討個公道!”老者們七嘴八舌道:“俺們要狀告負責修堤的朝廷官員,他們偷工減料、擅改圖紙,這才導致黃河決堤,讓俺們家破人亡!”

  “皇上啊!”一個老者失聲痛哭道:“決堤的時候是半夜,小老兒全家十四口,睡夢中就被洪水卷走了十二口,只剩小老兒兩口子,坐在面缸裡漂了一天一夜,才被好心人救起來!”

  “俺家裡也被淹死了六口人……”

  “俺的小孫兒被洪水衝走了……”

  幾個老者提起慘事,悲從中來,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陛下,你老要給我們做主啊!”他們一邊哭,一邊叩首連連道:“要不是那些天殺的狗官,把河堤修成那樣,我們怎麼會家破人亡,老無所依啊!”

  初始帝神色凄然的聽他們哭訴,待幾個老者稍稍平復下來,才沉聲問道:“你們說是因為朝廷的河堤偷工減料、擅改圖紙,才導致黃河決堤的?”

  “不只是這樣!”一個老者大聲嚷嚷道:“他們為了灌溉桑田,把河堤掘的千瘡百孔,大水一來,哪有不潰堤的道理?!”

  “誰要灌溉桑田?”初始帝越發糊塗道:“黃河邊上怎麼會有桑田?”

  “陛下有所不知,”幾個老者七嘴八舌道:“那是上頭想出來斂財的法子,他們修堤時,重新規劃了河道,將很多廢棄的舊河道變成官田,然後賣給了有錢人。”

  “這……”初始帝遲疑一下道:“有什麼不妥?”

  “要只是廢棄河道,俺們也不說什麼。”幾個老者憤憤道:“可是他們看到舊河灘、河道淤出的新田肥沃無比,又緊鄰著黃河,便於灌溉,想買田的不計其數!為了造出更多的地來,便把原先的河道大肆廢棄,在別處另修河堤!至於把河道束窄、取直,那些小動作就更不用說了!”

  “陛下啊,黃河的河道都是天造地設的,他們胡改亂改一氣,河神能不生氣嗎?肯定要降下洪災的!”老者憤怒道:“可是遭殃的都是我們這些草民!”

  “你們是說,他們將原先的河灘、河道變成了桑田,是這個意思吧?”初始帝盡力從老者們纏雜不清的敘述中,理出個頭緒來。

  “是啊,陛下!”眾老者趕忙點頭道:“桑田需要很多水來灌溉,他們就直接在河堤上掘開口子,引水澆灌。而且不是一家兩家,幾乎所有人都這麼干……陛下,他們都不是住在黃河邊上的,不知道黃河的恐怖啊!”

  “你們要說的,寡人基本明白了。”初始帝抬一抬手,沉聲問道:“但這些事情,你們是如何得知,可有證據?”

  “我們都是黃河邊上來的,有的是人證!”老者們重重點頭,指著後頭黑壓壓的人群道:“他們不少人,都親身參與過修堤、造田、種桑,可以作證!”

  “這些情況,你們有沒有反映給尚書省?”初始帝沉聲問道。

  “我們昨天就去尚書省告狀了,可他們官官相護,說我們是誣告,根本不予受理!”

  “什麼?!”初始帝沉下臉道:“尚書省不予受理?”

  “是啊!”老者們氣惱道:“非但如此,他們讓官差把我們攆了出來,今天又有人把我們驅逐出京。萬幸老天保佑,居然遇到了陛下的車駕!”

  “一群混賬東西!”初始帝勃然作色,把幾個老者嚇得全都跪在地上。

  初始帝嘆了口氣道:“寡人不是說你們,快起來吧。”說著他沉聲吩咐杜晦道:“立即派人,去把尚書省的人找來!”頓一頓道:“還有高廣寧和都水監的人!”

  “遵旨!”杜晦趕忙命人飛馬進京。

  。

  尚書省就在皇城之外,緊挨著宣輝門。

  盞茶功夫,正在值房中處理公務的尚書令崔晏和左僕射謝洵,便接到了初始帝的旨意。

  兩位公爵略略沉吟,便讓人去稟報太師一聲,然後找來工部尚書高廣寧,都水監正黃蘊。

  都水監是工部下轄的部門,工部則歸尚書省管。黃蘊半路上碰見高廣寧,趕忙行禮問道:“部堂,不知二位公爺叫咱們所為何事?”

  “八成是昨天的事情。”高廣寧神情陰沉道:“都是你們干的好事!”

  “都水監不過是個出苦力的地方,大主意可都是部堂來拿啊!”黃蘊忙叫起了撞天屈。

  “我讓你賣田不假,可讓你改過河道嗎?!”高廣寧吃了黃蘊的心都有了。

  “部堂,你也是出身寒族,能不知道咱們這些庶族當官的難處嗎?”黃蘊苦著臉道:“各家的公子這個要一千頃,那個要兩千頃,我又不會變戲法,不改河道怎麼打發他們?”

  “你倒是讓他們給你撐腰啊!”高廣寧看到兩位公爵立在馬車旁,負氣丟下一句,趕緊走過去,深深施禮道:“不知二位公爺喚屬下來有何吩咐?”

  “哼!”謝洵冷冷瞥他一眼,惱怒道:“都是你們干的好事!”

  剛才黃蘊還能不軟不硬的反駁兩句,輪到高廣寧了,卻只能滿臉惶恐的杵在那裡。

  “哎,先上車吧,不要讓陛下久等。”崔晏嘆了口氣,示意眾人不要廢話。“等見了陛下再說。”

  “是。”眾人應一聲,各自上了馬車,往宣輝門趕去。盡管剛剛挨了謝洵的排揎,高廣寧還是死皮賴臉上了他的馬車。

  崔晏看在眼裡,搖了搖頭。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9-3 09:11 AM

  第九十二章 皇帝耍流氓誰也擋不住

  謝洵的馬車上,高廣寧小意問道:“公爺,陛下怎麼突然就傳咱們去避暑宮?”

  “陛下已經回來了。”謝洵面無表情道:“方才打聽到,陛下在宣輝門外,被昨日那些災民攔駕告狀了。”

  “啊!”高廣寧登時臉色蒼白道:“怎麼會這麼巧?!”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謝洵冷聲道:“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麼過去眼前這一關吧。”

  “公爺,你可一定要救我啊!”高廣寧滿臉乞求道:“下官是代人受過呀!”

  “你慌個什麼勁?”謝洵不爽的看看高廣寧道:“還沒怎麼著,自個就先亂了分寸!”

  “有公爺庇護,下官才能有底氣啊!”高廣寧聽出謝洵話裡的意思,如釋重負道:“公爺放心,下官一定不會牽扯到謝添的。”

  “哼!”謝洵冷哼一聲沒有理他。若非自己的孫子在其中牽扯太深,謝洵根本不會管高廣寧的爛事。

  不過謝洵也知道,就算自己不幫忙,高廣寧也倒不了,因為他是夏侯閥的忠犬,夏侯霸是不會讓人動自己的狗的,哪怕是皇帝想動也不行!

  。

  盞茶功夫,中書省一行人便到了城外。

  看到黑壓壓的災民跪在御駕前,尚書令崔晏眉頭緊皺,他感到事情有些蹊蹺。但現在說什麼都遲了,只能趕緊下車,和謝洵帶著高廣寧和黃蘊二人,在侍衛的保護下,往初始帝的鑾輿而去。

  災民中,不知誰大喊了一句:“那個就是高廣寧!”

  登時罵聲四起,還有人向他們投擲鞋底、土塊,雖然有護衛擋著,不擔心被打到。可高廣寧堂堂一個二品尚書,被人當面罵的狗血噴頭,那滋味別提多銷魂了。

  直到來到初始帝面前,罵聲才漸漸小了,崔晏、謝洵向初始帝恭敬行禮,高廣寧和黃蘊則跪在皇帝面前。

  “榮國公,”初始帝面無表情看著崔晏,沉聲問道:“這些災民說昨日去尚書省告狀,被你們不分青紅皂白攆了出來,又讓人把他們驅逐出京,果有此事?”

  “陛下,老臣前幾日去巡視河堤,今天早晨剛剛回京。”崔晏搖搖頭,緩緩道:“對這些事情並不知情,還請陛下給點時間,讓老臣查明。”

  “那昨日是誰在省裡當值?”初始帝冷聲問道。

  “是老臣。”謝洵面色難堪的應聲道。尚書省三位長官,除了崔晏和他之外,還有右僕射夏侯不傷。不過幾日前,夏侯不傷被他老子勒令停職反省,崔晏昨日又不在,就只有他自己頂缸了。

  “那就請輔國公說說吧。”初始帝看一眼謝洵。

  “回稟陛下,首先告狀應該去御史台,中書省門前沒有鳴冤鼓,也不是受理冤情的地方。”謝洵便沉聲道:“雖然如此,老臣還是允許他們把狀紙遞進來,想要代為轉達。可他們手裡沒有狀紙,一時間也拿不出什麼證據,就只一味包圍著尚書省鼓噪喝罵,讓各部都大受影響,無法正常辦公。”

  “老臣只得先請他們回去,寫好狀紙遞給御史台,哪怕再來給老臣也是可以的。”謝洵接著神情無奈道:“可他們就認定了尚書省是官官相護,根本不聽官員的解釋,後來甚至要衝擊朝廷的國政要害,老臣不得已請京兆府派人,保護尚書省不受衝擊。後來場面越來越混亂,京兆府不得不強行驅散眾人,以免釀成死傷。”

  謝洵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擲地有聲,就連那幾個老者都被說的低下了頭,顯然謝洵沒有說謊。

  在善良的老人家看來,昨天確實有人太不理智,一直鼓噪著災民和官府對立,還出手打了官差,實在太不應該。殊不知,那些扇陰風、點鬼火,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根本就是左延慶安排的棋子!

  他們卻忘記了,不管謝洵說得多在理,道理依然是在他們這邊啊!

  “輔國公很有道理,昨天的事情孰是孰非,暫且不論。”初始帝卻不會被謝洵所蒙蔽,淡淡道:“榮國公,你說這件事,尚書省應不應該過問?”

  “回陛下,工部是尚書省的下屬,尚書省自當過問。”崔晏輕聲答道。

  “那麼好,輔國公,你今日有沒有查問此事?”初始帝抓住要害,冷聲問道。

  “這……”謝洵神情一窒,低聲道:“老臣今日向高尚書了解過此事。”

  “了解過……”初始帝譏諷一聲,追問道:“他怎麼講?”

  “他就在此處,陛下可以直接問他。”謝洵忙把皮球踢給了高廣寧。

  “回稟陛下,”高廣寧誠惶誠恐道:“河堤的設計或有缺陷,但絕對沒有偷工減料,更沒有私改設計的情況,這些在中書省和戶部都有存檔,請陛下明察!”

  “你推的倒是干淨!”初始帝冷笑連連道:“是啊,大水已經把河堤衝的一干二淨,只要你賬務上做得干淨,自然是查無對證。”

  “陛下這樣說,微臣只有一死以證清白了!”高廣寧挺起脖子,昂然說道。

  “哈哈哈!高尚書果然是厚顏無恥!”初始帝放聲大笑起來,突然他笑容一斂,冷哼一聲道:“你如此有恃無恐,不就是以為查無對證了嗎?”說著他手指著無數的災民道:“那裡有無數雙眼睛,目睹了你們偷工減料、私改河道的罪行,你得把他們都殺人滅口才行!”

  “陛下,災民們受人煽動,人雲亦雲,他們的話做不得准啊!”高廣寧身後的黃蘊,大聲叫嚷起來。

  初始帝見一個小小的都水監正,都敢在自己面前咆哮,登時怒氣上面,重重一拍座榻的扶手,厲喝一聲道:“難道寡人不信自己的千萬百姓,要信你這個狗東西嗎?!”說著一指黃蘊,沉聲道:“扒下他的官服,先打上八十杖再說!”

  御前禁衛轟然應聲,上前按住黃蘊,三下五除二,把他脫了個精光。然後按倒在地上,舉杖就打!

  幾杖下去,黃蘊就血肉橫飛,慘叫聲凄厲無比!

  那凶狠的廷杖,飛濺的鮮血,凄厲的慘叫,無不在彰示著皇權的至高無上,凜然不可侵犯!

  高廣寧面色蒼白的看著黃蘊受刑,實指望兩位公爺能說句話,然而崔晏雙目微閉,似乎不忍看到眼前一幕。謝洵倒是面色鐵青,卻緊咬著牙,閉口一言不發。

  待行刑完畢,黃蘊已經昏厥過去。初始帝命人將其收監,又將目光轉向了高廣寧道:“既然你的上司不忍心查你,寡人也只好越俎代庖一次!”說著斷喝一聲道:“把他也帶下去!”

  幾名御前禁衛,就要上前去拿高廣寧。

  “陛下息怒,”謝洵突然擋在了他的身前,抱拳向初始帝道:“高廣寧是二品尚書,按我大玄律例,必須由御史台彈劾,大理寺審理之後,陛下才能下旨逮捕!”

  幾名御前侍衛一時進退兩難,他們明白皇帝的決心,可對面站的是謝閥的閥主啊!

  “呵呵……”初始帝譏諷的看一眼謝洵道:“寡人說要逮捕他了嗎?”

  “這……”謝洵有些傻眼道:“陛下說要把他帶下去。”

  “寡人是要讓人,帶他到宮裡住兩天。”初始帝悠然說道:“大玄律例沒有規定,二品尚書就不能伴駕吧?”

  “這……”謝洵登時目瞪口呆,哪想到皇帝竟跟他玩起了文字游戲,一時間竟找不到說辭阻攔。

  “還愣著干什麼!”初始帝不悅的掃一眼那幾個禁衛,幾人趕忙繞過謝洵,走到高廣寧身前,客客氣氣道:“高大人,請了!”

  高廣寧無可奈何,只能頹然跟著幾個禁衛下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9-3 10:20 AM

  第九十三章 回家

  最終,初始帝用罕見的強硬態度,杖責了黃蘊,並將其和高廣寧收押,又留下人在災民中尋找人證,這才下令重新出發。

  馬車上,何雲簫等人目睹了這場大戲,全都目瞪口呆。誰能想到皇帝陛下會完全不給謝閥閥主面子,就算耍流氓,也要把工部尚書給抓起來?

  這場面是如此震撼,以至於這些中低層官員無人敢妄發議論,在剩下的路上,全都緘口不語。

  其實就連陸雲也很不理解,初始帝這次怎會如此決絕?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帶著滿腹的疑竇,他在昭陽門前和何雲簫等人作別,回到了從善坊。

  。

  一進從善坊,陸雲就感覺氣氛有些怪異,往常一口一個雲少爺的街坊鄰居,仿佛突然不認識自己了一般。甚至和自己視線一碰,他們就紛紛轉過頭去,那副避之不及的樣子,讓陸雲心中又蒙上了一層疑雲。

  他趕忙加快腳步,回到自己家中,推開虛掩的院門,就見陸瑛正在給葡萄架剪枝,夕陽透過花架,細碎的灑落在她略帶憂愁的俏臉上,就像一幅動人的畫卷。

  看到陸瑛安然無恙,陸雲懸著的心終於放下,輕輕喚了一聲:“阿姐。”

  聽到這一聲,陸瑛嬌軀一震,驚喜無比的轉過臉來。一看真的是陸雲,她臉上登時憂色盡去,喜出望外的歡呼道:“小雲兒回來了!”

  說著,陸瑛一丟剪刀,朝陸雲跑了過來。拉著他的手,仔仔細細的上下端量,好一會兒才滿意的點頭道:“還成,沒黑了也沒瘦了,看來沒受委屈。”

  陸雲無奈的揉了揉額頭,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陸瑛長這麼大,還沒跟陸雲分開這麼久過,可把她給思念壞了。拉著陸雲的手問長問短,好半天都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陸雲也很想念陸瑛,對她的問題有問必答,直到放下行李,進去給陸向請安,陸瑛才打住了話頭。

  卻見陸向似乎是病了,歪在榻上氣色萎靡。

  陸雲不由看了陸瑛一眼,怪她不第一時間告訴自己,陸瑛抱歉的朝他擠了擠眼,顯然是興奮過頭忘記了。

  不過這也能說明,陸向應該病的不厲害。

  看到陸雲回來,陸向睜開微閉的雙眼,緩緩坐了起來,面露欣喜道:“乖孫回來了……”

  陸雲趕忙跪在榻前,扶住陸向道:“爺爺還是躺好吧,生了病就要多休息。”

  “哎,爺爺身上沒病,就是心裡頭堵得慌……”陸向搖搖頭,坐起來拉住陸雲的手,強笑道:“不說那些煩心事,跟爺爺說說,這次伴駕有什麼收獲?”

  “是。”陸雲雖然迫不及待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不能忤逆了老人,只好將自己這些日子的經歷,撿了些有趣的,繪聲繪色講給陸向聽。

  陸向起先還神情懨懨,但很快就被陸雲的講述深深吸引。當聽到他在避暑宮遲遲見不到初始帝時,陸向急的直嘆氣;聽到陸雲和大皇子在斜陽樓兩次相遇,陸向兩眼放光,直呼幸運;聽到陸雲終於被初始帝召見,還連著陪著皇帝下了好幾天棋,陸向更是激動地手舞足蹈!

  聽完陸雲的講述,陸向再也按捺不住,從榻上起來,赤著腳立在地板上,指著洛北的方向放聲大笑道:“陸問、陸同,你們這些小人,以為壓住我兒子,我們就沒辦法了嗎?!”說著他一把摟住陸雲的肩膀,高聲大叫道:“我孫兒又要起來了!”

  陸雲看陸向活蹦亂跳的樣子,確實不像是病人。他這才徹底放心,面帶苦笑的等陸向發泄完,才輕聲問道:“爺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哎……”陸向登時樂不起來了,拉著陸雲,頹然坐在榻上,唉聲嘆氣了半晌,才低聲說道:“那天閥主為你父親遍邀各閥、設宴慶賀,賓客來了三千人,實在是我陸閥好多年沒有過的隆重了。”

  “孫兒沒趕上,實在是太可惜了。”陸雲惋惜道。

  “沒趕上是你運氣好,不用受那份閑氣!”陸向卻怒哼一聲,咬牙切齒道:“你都想像不到,那麼隆重的場合,我們陸閥的三十位長老,居然一個都沒出席!”

  “什麼?!”陸雲驚呆了。“他們為什麼會集體缺席?!”

  “當然是要讓閥主和你父親顏面掃地了!”陸向恨聲道:“長老會原本就和閥主矛盾重重,但至少表面上還能維持和平。但長老會認為閥主這時候擺宴慶賀,就是要為你父親取代陸儉造勢,他們竟不顧陸閥的臉面,用這種方法來給閥主和你父親拆台!”

  “結果,那天的宴席,就成了閥主和你父親丟人現眼的地方。”想到當日的場景,陸向氣憤的面皮發青,顫聲道:“賓客們都在議論,陸閥怎麼會把內部矛盾在自家的宴會上公開?說看來閥主和長老會已經水火不容了,你父親成了他們鬥爭的犧牲品之類。閥主們雖然什麼也不說,可心裡肯定也是這樣想!”

  “後來呢?”陸雲輕聲問道。

  “還能怎麼樣,那些長老都跑去邙山躲著,派人去叫也來不及了。”陸向恨聲道:“結果剛過中午,宴會就草草結束,不少賓客幸災樂禍的跟我父子倆道賀,說什麼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之類的屁話,氣的我當場就暈過去了……”

  “再後來呢?”陸雲關心的是宴會之後發生的事情。

  “你父親不跟我提,我也不問了。”陸向嘆息道:“這些天我都沒走出這個門,沒臉見人啊!”

  老爺子長吁短嘆一陣,拉著陸雲的手,眼圈通紅道:“乖孫兒,你可得爭氣啊,一定要讓爺爺把這口氣出來,不然我這老東西死不瞑目!”

  “爺爺,你還能活好幾十年呢,”陸瑛聽陸向越說越離譜,忍不住替陸雲解圍道:“阿弟,咱們去給母親請安吧。”

  “好。”陸雲又安撫了陸向幾句,這才和陸瑛到了後院的佛堂之中。

  大玄的國教是道教,高祖皇帝曾經下旨滅佛,令天下僧尼還俗,拆毀寺廟三千余座,一時間佛教幾乎絕跡。但這門宗教自有其無窮魅力,高祖晚年時便死灰復燃,到了如今,更是重新擁有了大批信徒,在洛京城都重新出現了寺廟僧眾,民間吃齋念佛者更是不計其數。

  陸夫人十年前便開始信佛,回到京城後,便把府上一間偏房改成了佛堂,整日在裡頭燒香念經。陸向是高祖皇帝堅定的擁護者,對陸夫人的行為很是氣憤,但在陸信的苦勸之下,老爺子也只能自此不再踏足後院,眼不見為淨。

  姐弟倆到了後院,看到陸夫人正在念經。等了一會兒,陸夫人才睜開眼,看了看陸雲道:“用不著過來,快去歇著吧。”

  陸雲卻仍然規規矩矩給陸夫人行禮之後,才告退出去。陸夫人對他的態度,其實要比在余杭時好了一些。那時候,對他是向來不理不睬的,至少這會兒,已經說話了。

  。

  陸雲回到自己的房間,裡頭依然纖塵不染,和離開時別無二致,顯然陸瑛每天都給他仔細打掃。

  陸雲借口要衝個涼,陸瑛這才依依不舍的退出去。關上門,陸雲卻不急著洗澡,他在榻上坐下,打開了暗藏的機關,看到一個又黑又醜的鐵盒子,靜靜躺在暗格中。

  那鐵盒是固定在暗格中的,陸雲從懷中掏出鑰匙,打開了鐵盒,一枚流光溢彩的玉璽,便映入他的眼簾。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9-3 10:26 AM

  第九十四章 局面

  陸雲拿出玉璽,仔細端詳了片刻。又翻了一下匣中的皇極洞玄功和那本黑色的冊子,便將三樣東西放回匣中,把座榻復原。

  ‘這些要命的東西,放在家裡實在不放心。’陸雲眉頭緊鎖,暗暗嘀咕道。他在避暑宮時,就一直掛念著藏在家裡的東西,會不會被人發現。但當時,他畢竟還不引人注目,問題應該還不大。

  可現在,他已經成了眾人眼中的紅人,而且還要向一品官人發起衝刺,在得知父親成了長老會的眼中釘後,陸雲就無比擔心起來,哪天會不會有不速之客,搜查自己房間。雖然他設了暗格,還用鐵盒保存,但既然他能找到陸楓藏在屋裡的東西,別人也一樣有可能,把他藏起來的東西找出來!

  這三樣東西丟了一樣,都會給他全家帶來滅頂之災!

  ‘必須要換個地方了!一刻也不能耽擱!’陸雲拿定了主意。

  。

  等他洗了個澡,換身干淨的衣服出來,陸信也從衙門回來了。

  陸信顯然要比陸向藏得住事兒,看到陸雲,便笑道:“你小子,可給為父長臉了!”從他的臉上,絲毫看不出半分心事。

  “父親,”陸雲向陸信行禮,略略吃驚道:“這才回京半天,消息就傳開了?”

  “那是,你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陛下嗎?”陸信攤開雙手,讓侍女給自己脫下官袍,換上居家的便服,對陸雲笑道:“你陪陛下下棋的事兒,其實幾天前就有不少人知道了,只是那時候還不方便議論。現在陛下回京了,也就不用憋著了……”

  “我還以為,他們都會議論下午發生的事情呢……”陸雲一邊說話,一邊給陸信斟茶。

  “呵呵,那件事啊,反而沒人敢議論。”陸信笑著揮揮手,侍女便躬身退下。他走到幾案旁,跪坐下來,呷一口香茗道:“那件事太大,誰都不敢預料,後續會如何發展,哪敢輕易開口?”

  “是,禍從口出。”陸雲點了點頭。

  “還是說說,你在避暑宮的經歷吧。”陸信微笑看著陸雲,其實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回來,陸信就心滿意足了。

  “是。”陸雲便將經過又講了一遍,不過這次他說的要詳細深入很多,很多不能對陸向講的內容,全都如實告訴了陸信。

  陸信聽完微微皺眉道:“朝中都說陛下向來與大皇子關系緊張,偏愛夏侯皇後所出的三個皇子。再說還有夏侯閥的緣故,從來沒人擔心過,將來太子之位會出現激烈的爭奪。”

  “我無法相信,皇甫彧願意將皇位傳與夏侯霸的外孫。”陸雲緩緩搖頭道:“夏侯閥已然權傾朝野,隱隱凌駕於皇權之上,皇甫彧要是再讓皇甫軫之流繼承大統,恐怕用不了幾年,這天下就要改朝換代了。”說著譏諷的冷笑一聲道:“他要真是能看淡這一切,當初又何必背負罵名,弒君篡位呢?!”

  “他當然不願意,但這世上事,豈能隨心所欲?”陸信似有感懷,嘆了口氣道:“皇甫彧就是硬讓皇甫軒當上太子,恐怕用不了幾天,皇甫軒就得暴斃身亡。”說著他加重語氣道:“夏侯閥干得出來!”

  “只要他有這個想法就行,情況是會發生變化的,”陸雲斬釘截鐵道:“總有一天,我會給他立皇甫軒的信心!”

  “你真下定決心,要攪起奪嫡的紛爭?”陸信憂慮的看著陸雲,“那樣早晚會觸怒夏侯閥的。”

  “這已經是最安全的法子了。”陸雲沉聲道:“眼下初始帝雖然難得的強硬,但不會跟夏侯閥徹底撕破臉。”頓一頓道:“他動高廣寧,更像是殺雞儆猴,而不是要跟夏侯閥決戰。”

  “當然,還遠遠沒到魚死網破的那一步。”陸信深以為然道:“況且其余幾閥也不是擺設,真要快到了不可開交那一步,各閥都會出面,盡力平衡局勢的。”

  “那就讓他們自顧不暇!”陸雲卻堅定道:“誰都不要想置身事外,統統都會被拖下水!”

  “這……”陸信被陸雲瘋狂的念頭驚呆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道:“先不說你能不能辦到,單說就算是真讓你成功了,你想過後果嗎?”

  陸雲愣了一下,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思考,如何戰勝那些不可戰勝的敵人上,哪裡想過之後會怎樣。

  “你還是得仔細想想,以免將來追悔莫及。”陸信深深看著陸雲,語重心長的勸道。

  “我知道了。”陸雲點點頭,見陸信遲遲不肯說自己的事,他終於忍不住輕聲道:“父親,爺爺都跟我說了……”

  “是嗎?”陸信見陸雲並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不由暗嘆一聲,只能日後再找機會和他深談此事了。陸信便依然神情溫和道:“這麼大的事,我也沒打算瞞著你,不過為父還好,用不著安慰。”

  “是,對父親來說,這也不全是壞事。”陸雲頷首道:“至少你不用現在就得罪夏侯閥了。”

  “那倒是。”陸信苦笑著點點頭,之前陸尚要在宴會上向夏侯霸要人,他就十分擔心,會觸怒了夏侯閥。但讓長老會那麼一鬧,陸尚根本就沒臉開口,事後也不再強求他與夏侯閥一刀兩斷。

  這幾天,夏侯不破找過陸信,說夏侯霸要見見他。夏侯閥顯然是已經認定,陸信在陸閥已經沒有前途,成了可以全力拉攏的對像。

  。

  陸雲倒掉已經涼了的茶湯,在小炭爐上燒了壺水,准備重新泡茶。

  陸信看著炭爐中跳躍的火焰,為陸雲解說如今陸閥的狀況道:“其實這件事,我只是丟臉而已,真正受打擊的,是閥主。”

  陸雲點點頭,這是自然。長老會其實沒有什麼實權,但人多勢眾,向來被認為代表全族的人心向背,現在居然全都反對陸尚。看在族人們眼中,自然就是閥主權威盡失、眾叛親離的體現了。

  “那閥主有什麼動作?”陸雲輕聲問道。對陸尚來說,現在已經到了最危險的關頭,如果不立即拿出手段,猜測變會變成事實,那他這個閥主,也就當到頭了。

  陸信卻搖了搖頭,低聲道:“閥主沒有任何行動,只是讓我保持耐心,說天翻不過來。”頓一頓道:“不過長老會的人倒是分外活躍,在閥中到處串聯,似乎有什麼謀劃。”

  “都到了這一步,他們也沒有別的路可走,至於讓陸尚下台了。”陸雲沉聲說道。閥主的權力極大,何況陸尚當家作主近三十年,就算奈何不了一眾長老,但要拿他們的家裡人開刀,卻是易如反掌。眾長老不想從此以後雞犬不寧,就只有逼閥主退位一條路。

  “沒那麼容易。”陸信冷笑道:“且不說閥主是何等人物?那是跟高祖一起建國的梟雄!單說長老會中,也絕非鐵板一塊,有的是閥主的鐵杆!”

  “那怎麼會……”陸雲愣了一下。

  “是大長老陸問,伙同一幫反對閥主的家伙,把長老會誆到邙山,然後用手段強留下的!”陸信終究還是做不到徹底的寵辱不驚,提起此事眉頭直跳,胸中怒火壓抑不住。“從邙山一回來,不少人就去大長老那裡解釋,說他們事先毫不知情。”

  “父親還是不要太樂觀,”陸雲旁觀者清道:“如果放在十年前,閥主自然穩如泰山,可他今年已經七十有二,古稀之年,人心思變啊!”

  “那倒是……”陸信認同的點了點頭,這次回京他也明顯感覺到,閥主已經力不從心,很多人都打起了小算盤,把視線轉移到繼任閥主的人選上。

  父子倆一直聊到天色擦黑,陸瑛過來催促吃晚飯,這才打住話頭。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9-3 10:45 AM

  第九十五章 裴閥

  洛京的城門,每天落日前准時關閉。人們必須要趕在關門之前離開或者入城,否則只能等到第二天早晨再說了。

  所以,日落之前,各處城門都會有一段時間的車水馬龍,進進出出的人群車馬比任何時候都多。

  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混雜在車流之中,從洛京南面的厚載門,離開了洛京城,緩緩行駛在向南的官道之上。

  趕車的是個老邁不堪的車夫,他穿著商氏車馬行的土黃色號服,馬車上也有商氏車馬行的標識,顯示這是一輛極普通的雇佣馬車。

  車廂之中,坐著四個不同年齡的男子,兩個年輕一些,一個中年人,還有一個是頭發花白的長者。長者做商人打扮,中年人穿著掌櫃的長袍,兩個年輕人則是短衣襟的伙計裝束。

  四人乍一看,就像來自京城的某家小商鋪。但如果陸雲在這,看到那掌櫃的,一定會認出來,他就是當初去迎接崔夫人的裴御寇!

  堂堂裴閥閥主從子,正三品監門將軍,自然絕對不會改行到小商鋪當掌櫃。事實上,裴御寇就算穿著掌櫃的服飾,也依然難掩滿臉彪悍冷傲之氣。

  他一旁的老者,相貌與裴御寇頗為神似,但沒有他的鋒芒逼人,而是氣度雍容、神態平和,仿佛什麼事都不會讓他失態一般,一看就是久居人上之輩。

  就連那兩個三十來歲的伙計,也都氣定神閑、呼吸悠長,雙目寒光湛湛,顯然是武功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

  待馬車遠離了京城,外頭的人聲漸漸消失,裴御寇才低聲對那老者道:“父親,我還是想不通,咱們干嗎要蹚這渾水?”

  那老者居然是定國公裴邱的親弟,裴閥副宗主裴郊。他非但在裴閥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同時還是大玄的車騎將軍,,乃是軍中排名第三的大帥!裴郊向來坐鎮京師,典京城兵衛、四夷屯警,此刻卻假扮成商人悄悄出城,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難道你打算給夏侯閥當一輩子走狗?”裴郊看著兒子,輕聲說道。

  “當然不想!”裴御寇搖搖頭,沉聲道:“可孩兒不認為,那東西是咱們可以覬覦的。萬一讓夏侯閥知道,是要出大事的!”

  “放心,閥主是得了太師的授意,才會和那些人接觸的。”裴郊淡淡道:“太師想要摸清孫元朗的算盤,他到底是誠心交易,還是存心想要攪風攪雨!”

  “是這樣啊……”裴御寇松了口氣,兩個伙計打扮的裴閥高手,同樣也神情松弛了下來。很顯然,夏侯閥多年積威之下,他們已經生出了太多的恐懼。

  見本閥的精英子弟如此恐懼夏侯閥,裴郊心中有些不滿,面上卻不動聲色道:“當然,咱們也要假公濟私一下,看看有沒有可能,在將來把那東西收入囊中。”

  “啊!”聽父親說,本閥還是有取代夏侯閥的打算。裴御寇忍不住低呼一聲,一驚一乍的模樣,與當初在陸雲面前時的飛揚跋扈,判若雲泥。

  “追隨強者是我們裴閥的生存之道不假,可這條道已經走到盡頭,再不改弦更張,等待我們的只有死路一條!”裴郊對三人當頭棒喝道:“就算夏侯閥大獲成功,我們裴閥能得到什麼?你們認為夏侯霸會允許他的天下,出現第二個夏侯閥嗎?!”

  “不會。”三人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當初高祖建立大玄,要是立即痛下決心、兔死狗烹,勝算還是不小的。在當時,高祖有再造社稷的功德,皇甫家更是強大無比,高手和軍隊比夏侯閥、裴閥、崔閥、謝閥加起來都多。

  然而高祖一方面感念七閥勞苦功高,另一方面擔心七閥聯合起來,將他好容易再造的河山打個粉碎。一念之差,沒有對七閥下手,這才會讓七閥迅速膨脹,終於尾大不掉,在乾明朝發動了報恩寺之變!

  結果報恩寺之變後,夏侯閥趁機對皇甫家的勢力展開了大清洗。非但忠於乾明皇帝的力量被趕盡殺絕,就連那些不支持乾明皇帝,甚至依附於平王的宗室,都被夏侯閥胡亂捏造罪證,定成了逆黨,大肆誅殺。

  結果皇甫家元氣大傷,實力只有全盛時期的三分之一不到,而且精銳盡去,意氣消沉,根本無法為皇甫彧的皇權背書。這才有了夏侯閥徹底做大的十年黃金時間。如今,夏侯霸覬覦神器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在很多人看來,社稷易主已經是注定的了,只是誰也不知道那天會何時到來。

  。

  有了皇甫家的前車之鑒,夏侯閥在得到江山之後,怎麼可能重蹈覆轍,允許門閥肆意做大?尤其是裴閥這樣手握重兵的巨頭,一定會首當其衝,遭到夏侯閥的無情誅滅!

  這下,裴御寇三人徹底清醒過來,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是何等可笑了。他們這才理解了閥中長輩的苦心,既然已經看到未來的災難,當然要未雨綢繆,早做准備了!

  “我們能對付得了夏侯閥嗎?”裴御寇終於扭轉了心態,開始考慮起對付跟夏侯閥了。

  “沒出息!”裴郊輕哼了一聲,攏著胡須道:“夏侯閥不過是最近十年才徹底膨脹起來,放在十年前,我們裴閥並不遜色於他們!”說著雙眉一挑,滿臉自豪道:“就算是現在,雖然夏侯閥掌控朝政,一手遮天,可真到了那時候,一切都是虛妄,唯有精兵強將才是王道!”

  “若單論軍隊,我們裴閥確實不遜色於夏侯閥!”裴御寇終於被父親的豪情所感染,雙目閃著精光道:“雖然兵力比他們少,但精兵強將卻是他們不能比的!”

  “那當然,大玄的軍隊就是靠咱們裴閥撐起來的!”裴郊點了點頭道:“我裴閥信奉的是鐵與血,豈能未戰先怯,自甘人下?!”

  “是!”裴御寇和那兩名高手重重點頭,他們血脈中蟄伏已久的鐵血精神,終於開始熊熊燃燒!

  “而且,這天下可不是夏侯閥唱獨角戲的地方!”裴郊欣慰的笑了起來,繼續給三人打氣道:“有六閥、有天師道、太平道,夏侯閥想要江山易主,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也千萬別小瞧咱們的皇帝陛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不今天就給了老太師一個下馬威!”

  “哈哈哈!”裴御寇三人歡暢的大笑起來,初始帝和夏侯閥早早就撕破臉皮,實在是大家都喜聞樂見的。

  這時,馬車緩緩停下,驅車的老者敲了敲車壁,與太平道見面的地方到了。

  四人登時打住話頭,裴郊低聲吩咐道:“待會兒,你們只帶耳朵,不要開口。”

  三人肅容點頭,裴御寇有些擔心道:“夏侯閥會不會派人暗中監視?”裴閥畢竟是排名第二的門閥,就算依附於夏侯閥,夏侯霸也不好公然派人盯著他們和太平道會面。但可以派出大宗師暗中監視。

  “放心,你小叔和大哥也來了。”裴郊輕聲說一句。

  裴御寇三人這才放下心來,趕緊攙扶裴郊下車。有裴閥的兩位大宗師暗中保護,就算有大宗師盯梢,一靠近就會被發現。

  此時,已是夜色無邊,四下一片漆黑,四人放眼望去,連個人影都看不到。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9-3 11:13 AM

  第九十六章 龍門

  裴閥四人耐著性子等了大半個時辰,依然看不到半個人影,裴御寇有些沉不住氣道:“父親,太平道的人會不會爽約了?”

  “稍安勿躁。”裴郊搖搖頭,示意三人要耐心。他十分清楚,從裴閥聯系太平道的那一刻起,較量和試探就已經開始了。就算今天太平道的人沒有出現,也是一種試探。

  而且他相信,太平道一定在黑暗中窺視著自己一行人……

  不知又過了多久,漆黑的夜色中,突然亮起一盞幽藍色的燈籠,在他們前方數丈處緩緩飄蕩。

  “沒看到有人。”一名裴閥護衛,發現了那盞鬼火似得燈籠。

  “確實……”裴御寇死死盯著那盞燈籠,卻沒發現打燈籠的人。

  饒是裴郊三人,都已經打通任督二脈,成為名揚天下的一代宗師,依然被這詭異的一幕弄得毛骨悚然。

  “不用怕,不裝神弄鬼就不是太平道了。”裴郊當年和太平道沒少打交道,不以為意的冷笑一聲。“這叫鬼燈引路,跟上去。”

  說完,他便大步朝那燈籠走去,裴御寇三人趕緊跟上,將副宗主護在中央。

  三人走近了三五丈距離,便見那燈籠飄飄忽忽向前移動開了,三人加快腳步,燈籠移動的速度便隨之加快,三人腳步放緩,燈籠的速度也隨之放緩,始終和他們保持五六丈的距離,在前頭指引方向。

  “走到近處,就能看明白他們的把戲。”裴郊不屑的輕笑一聲,不過今天是來跟太平道做生意的,沒必要去惹惱他們。

  四人便不疾不徐的跟著那燈籠,在夜幕中走了大半個時辰,腳下的道路漸漸升高,顯然已上了山。

  此處距離京城不遠,就算看不清四周,裴郊等人也很清楚,他們上了龍門山。龍門山,在春秋戰國時稱伊闕,東西兩山遙相對峙,伊水從中流過,形成一座壯麗的門闕,因此而得名伊闕。此地在風水上,乃是洛京城的南大門,故而又稱龍門。

  龍門山上,鄰水一面多的是依山雕鑿的石窟,石窟中是數百年間,北朝歷代皇室發願所造的佛像。

  幾十年前,龍門山上的佛寺多達幾十座,僧侶數千人,乃天下佛教之中心。大玄立國後,毀寺滅佛,勒令天下僧侶還俗,這裡才一下子荒蕪下來。只留大大小小的佛龕、石像,沿伊水兩岸,星羅棋布在龍門東西兩山的崖壁上,訴說著昔日佛教昌盛時的輝煌。

  四人跟著那燈籠,沿著前朝開鑿的山道,經過一座座荒蕪的佛寺,來到一處敞口石龕前。燈籠在那高達三丈的石洞前停了下來,在半空中上下飄忽三次,似乎在向石洞中高大的造像行禮。

  行禮之後,燈籠突然熄滅,天地重歸黑暗。片刻後,場中響起一聲悠揚的雲板,緊接著磬聲、魚鼓次第敲響,奏出一曲天籟般的道家經韻。

  經韻聲中,四下火把次第燃起。隨著一簇簇火光點亮,四人終於看清,他們正立在一尊高大宏偉的道德天尊雕像腳下。

  裴郊愣了一下,旋即想起滅佛之後,太平道曾經將一部分佛龕雕像改成了道尊像。只是太平道旋即被禁,因此這些道尊雕像也幾乎無人問津。

  但他們分明看到,天尊腳下擺起了供桌,供桌上香爐貢品一應俱全,顯然是太平道所為。

  裴郊聞弦歌而知雅意,便畢恭畢敬走到供桌前,點上一炷香,退後率領三名子弟,向天尊三叩首。雖然太平道被定性為邪教,但供奉的道德天尊,同樣是三清道祖之一。裴閥信奉天師道,供奉元始天尊,向道德天尊膜拜,同樣理所當然。

  四人起身時,便見幾名通體黑袍的男子,拱衛著一個黑衣黑裙,黑紗蒙面的妙齡女子,無聲無息出現在他們眼前。

  “尊駕便是太平道的聖女吧?”裴郊向那妙齡女子一拱手,朗聲道:“裴閥副宗主裴郊,如約前來赴會。”

  “裴副宗主有禮了,本座正是太平道聖女。”那妙齡女子的黑紗微微飄動,聲音優美高雅。“這荒郊野嶺、深更半夜,想必尊駕也沒有吃茶夜話的雅興,咱們不如長話短說,一切從簡。”

  “正合吾意。”裴郊點點頭,向聖女伸手道:“不知聖女可先將那東西,給老夫一觀?這樣雖然有些唐突,但不看到東西,心裡總是不踏實。”

  “尊駕真是心急。”聖女卻淡淡一笑道:“試問若異地處之,尊駕會把那東西帶在身上嗎?”說著語帶譏諷道:“恐怕那東西一見光,貴閥的大宗師就會立即出手吧?”

  “這……”裴郊倒也清楚,若換作自己,斷然不會把玉璽隨身攜帶,甚至都不敢帶到京城,否則隨時會遭到大宗師的突襲,哪怕孫元朗和兩名天階護法同來,都不能保證東西不會被搶走。

  “既然開誠布公,我也沒必要瞞著尊駕,那東西如今還在我太平道總壇,由家師保管。”聖女睜著眼說瞎話道:“但尊駕敬請放心,只要雙方談妥,家師會親自將東西送到貴閥手中。家師和我太平道的信譽,貴閥應該還信得過吧?”

  “孫教主雖然行事惹人爭議,但還沒聽說過,他會言而無信。”裴郊話鋒一轉道:“但茲事體大,沒有確定東西真在貴教手中,我裴閥恐怕很難拿出實在的籌碼。”

  “無妨。”聖女卻不以為意道:“貴閥可以暫不承諾什麼,本教並不強求。只是若旁人願意先成交後驗貨的話,本教自當酌情優先對待。”

  “呵呵,這是該當的……”裴郊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這聖女果然有一套,連他這種老江湖都得被牽著鼻子走。“不知貴教想要多少錢?”

  “我太平道缺錢嗎?”聖女冷笑一聲。

  “確實,太平道信徒千萬,富可敵國,多少錢都不會放在眼裡。”裴郊認同的點點頭,問道:“那貴閥想要什麼?”

  “江山。”聖女悠悠說道:“我們的條件很簡單,與貴閥結成同盟,共謀這萬裡河山。他日貴閥憑借本教和玉璽登臨天下,將幽燕之地歸於本教即可。”說著她微微一笑道:“這要求一點不過分吧?”

  “哈哈,這還叫不過分?”裴郊失聲笑道:“咱們先不說,本閥有沒有能力問鼎社稷。單說老夫身為朝廷車騎將軍,對我華夏疆土還是很了解的。幽燕之地雖然不大,卻是易守難攻的險要之地,若真的給了貴教,非但幽燕遼東要從朝廷版圖上消失,就連中原之地都會時刻處於貴教的威脅之下,自此連皇帝都要仰孫教主鼻息了!”

  “裴副宗主此言差矣,”聖女卻依然雲淡風輕道:“幽燕之地乃本教根基所在,一旦天下有事,誰能染指不成?本教只是想事前劃清界限,使雙方心無猜疑、精誠合作罷了。”

  “嗯……”裴郊一時竟無言以對,幽燕之地確實一直是太平道的勢力範圍,二十年來朝廷和各閥用盡辦法清洗控制,想將太平道的力量從幽燕抹去,但一直收效甚微,根本沒有動搖太平道的根基。

  所以按照聖女的說法,人家太平道只是想名正言順擁有本來就屬於他們的東西,倒是真的一點都不過分。

  沉默片刻,裴郊看著聖女道:“既然如此,孫教主為何不干脆用那東西自立門戶,何苦拱手讓人呢?”

  “家師有自知之明,”聖女淡淡道:“何況家師乃方外之人,並沒有稱王稱霸的俗念,所求不過是為教徒謀一處安身立命之地。”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9-3 11:21 AM

  第九十七章 各有遠圖

  伊水滔滔,星月無光。

  石窟中,高達三丈的道德天尊雕像,面含微笑的注視著腳下螻蟻般的眾人,對他們圖謀天下的對話,似乎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聽了聖女的回答,裴郊眉頭緊鎖,尋思片刻道:“想必夏侯閥沒有同意貴教的要求吧。”

  “夏侯閥有不願分享的自信,不同意也不足為奇。”聖女沒有要隱瞞的意思,坦然道:“貴閥不是夏侯閥,情況應該會有不同。”

  “本閥與夏侯閥同氣連枝,”裴郊笑道:“聖女不擔心我們拿到東西,轉手就會交給夏侯閥嗎?”

  “家師不會看錯人的。”聖女卻不以為意道:“裴閥若無天下之志,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哈哈哈!”裴郊放聲大笑道:“孫教主倒是旁觀者清!”說著他卻搖頭嘆氣道:“就算本閥同意和貴教合作,恐怕勝算也不會太大。”

  “貴閥應該很清楚,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道理。”聖女淡淡道:“如今初始帝已經對夏侯閥忍無可忍,雙方必有一場惡戰,如果貴閥做不了漁翁,本教也不會和你們合作的。”

  “孫教主倒是看得清楚。”裴郊微微一笑道:“看來聖女對京城的局勢,算得上洞若觀火啊!”

  “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聖女沉聲道:“貴閥可以慢慢考慮,只是時局變化恐怕給不了貴閥太多時間。”

  “確實。”裴郊點點頭,深以為然道:“京中已是堆滿干柴的爐灶,一點星火就會讓局面不可收拾。”

  “所以貴閥還是早做打算的好。”聖女點點頭道:“如果貴閥有意合作,本教希望先看到貴閥的誠意?”

  “就知道沒那麼簡單。”裴郊失笑道:“不知貴教想要什麼?”

  “很簡單,在貴閥控制的州郡中,不能再有迫害本教教徒的事情發生。”聖女輕聲道:“當然,本教也保證,絕不會威脅到貴閥的統治。”

  “貴教的算盤倒是精明,得其民便得其地,一旦天下有事,我裴閥的地盤,還不都成了貴教的禁臠?”裴郊哂笑一聲。

  “貴閥連這點自信都沒有?”聖女輕哼一聲。

  “好吧,老夫會把今日談話的內容,原原本本向閥主稟報,請閥主定奪。”裴郊已然明白,這聖女雖然年輕,卻是個厲害至極的角色。而且做主的另有其人,眼下說再多都沒什麼用處。

  “可以。”聖女點點頭道:“這陣子,本座還會再談幾家。離京之前,尊駕隨時可以派人聯系。”

  “不會讓聖女久等。”裴郊便沉聲道:“老夫便先告辭了。”

  “恕不遠送。”聖女微一抬手,目送著裴郊等人,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中。

  。

  順著來時的路,裴郊四人回到馬車旁。上車之後,老車夫驅動馬車,向京外的裴閥莊園駛去。

  馬車上,裴御寇終於可以開口說話了。“父親,我看孫元朗根本沒安好心!”

  “那是當然,和他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裴郊面帶苦笑道:“但天下無事則罷,一旦有事,誰都得搶著跟他聯手!”

  天下太平時,有天子正統存在,傳國玉璽的作用還不算太大。可一旦秦失其鹿天下誅之,玉璽就是天命正義,就是人心所向!在誰手中,誰就是天命所歸的王道之師,占盡天時人和!

  孫元朗手中有玉璽,又有及其強大的實力。除夏侯閥之外的各閥,想要成大事,只有跟他合作,共謀天下一途。

  “但玉璽在不在他們手中,還未可知呢!”裴御寇悶聲說道:“而且聽他們的意思,不到最後關頭,是不會把玉璽交出來的!”

  “玉璽只有一個,可大家都想要,自然沒法和他太過較真。”裴郊嘆氣道:“好在他們的要求並不算太過分。之前咱們就對太平道睜一眼閉一眼,如今不過是把兩只眼睛都閉上而已。”

  “父親的意思是,閥主很可能會同意太平道的先決條件?”裴御寇沉聲問道。

  “應該會吧。”裴郊點點頭道:“太平道如果真心聯手,不失為一大強援。”說著他壓低聲音道:“據老夫所知,十年前,孫元朗就向乾明皇帝提過同樣的條件。只是沒等他們做好准備,就遭到了各閥和天師道的聯手打擊,導致功敗垂成。”

  “孫元朗聰明絕頂,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裴郊毫不掩飾對孫元朗的欣賞道:“此番他舊事重提,想必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准備。”

  “那妖道端得是好算計!”裴御寇也服氣道:“不管最後他和誰合作,在沒敲定之前,非但七閥,就連皇甫家也都得對太平道縱容下去!”

  “豈能盡如他意?”裴郊卻搖頭笑道:“天下總有不買他賬的克星!”

  “父親說的是……天師道?”裴御寇輕聲說道。

  裴郊贊許的點點頭,顯然兒子在清醒認識到夏侯閥的處境後,一下子成長了不少。

  “可沒看見他們有什麼動靜。”裴御寇有些不太認同道:“如今的天師徐玄機,雖然也是大宗師,但不論武功還是謀略,都遠遠無法和張玄一相提並論。”

  “只要張玄一還活著,天師道就永遠是天道化身,誰也無法戰勝。”裴郊對天師道的認識,顯然比裴御寇深刻太多。他目光炯炯的看著三個子弟,沉聲說道:“孫元朗得到玉璽,太平道才真正威脅到天師道的地位,張玄一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的!”

  “這真是一場好戲。”裴御寇嘆息道:“可惜沒人能夠置身其外,安靜的看戲……”

  “我們還是要看一段時間好戲,再上場不遲。”裴郊淡淡道:“這場大戲注定漫長至極,登場太早,怕是等不到結局就會提前退場的。”

  “是!”裴御寇重重點頭道:“還是得請夏侯閥先來!”

  “回去後,你也去夏侯閥走一趟。”裴郊沉聲吩咐道:“也不用多說什麼,表表忠心就行。”

  “孩兒明白了。”裴御寇輕聲應道。

  。

  龍門石窟,道德天尊像前,火把次第熄滅,早已杳無人蹤。

  幾名幾乎隱身在夜色中的黑袍男子,警惕的拱衛著一輛通體黑色的馬車,緩緩行駛在北向的道路上。

  馬車上,聖女依然戴著面紗,身旁跪坐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小侍女,正是那日在太湖邊接應她的那人。

  “小姐,沒想到裴閥也對那東西動了心思。”小侍女顯然是聖女的左膀右臂,眉目間流動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智慧。

  “誰不想得到那東西,”聖女淡淡道:“就算得不到,也絕對不希望別家得到。”

  “教主還真是高招,拋出一個咱們根本沒有的東西,就讓洛京城的那八家,全都坐不住了。”小侍女輕笑一聲道:“聽說今日初始帝大發龍威,肯定已經知道,夏侯閥和咱們聯系了。”

  “教主當然智計無雙,八家內亂的日子,為期不遠了。”聖女緩緩說道:“這次至少能為本教爭取兩三年的時間,可以為即將到來的天下大亂做好准備。”

  “兩三年時間?”小侍女難以置信道:“咱們能唬他們這麼久嗎?”

  “當然要盡快把玉璽搶回來了!”提到此事,聖女終於不再波瀾不驚,火氣上湧道:“余杭那邊有消息了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9-3 11:36 AM

  第九十八章 天女

  “沒有。”小侍女怯生生搖頭道:“左護法已經快把吳郡翻個底朝天了,也沒找到小姐說的那個人。”

  “果然。”聖女近日似乎和教中聯系並不密切,這種事情還需要問自己的侍女才知道。她雙目如寒冰一般,凝視著車中的一盞宮燈,冷聲道:“正如我所料,那家伙已經離開吳郡了!”

  “可就算他已經離開,吳郡也該有和他接觸過的人啊,”小侍女疑惑道:“為什麼連那人的蛛絲馬跡都找不到?”太平道的力量是極其恐怖的,就算在江南根基尚淺,依然有數不清的信徒提供消息,幾乎沒有他們打聽不到的人和事。

  “不可能沒有蛛絲馬跡,只是還沒找到!”聖女卻篤定道,說著她沉聲問道:“那天包圍柏柳莊的軍隊查過沒有,說不定他們會看到過那家伙!”

  “他們都沒發現小姐……”小侍女小聲嘟囔道,言外之意,那家伙既然比小姐還厲害,就更不會被發現了。

  聖女惱火的瞪了她一眼,小侍女趕忙一縮脖子,改口道:“這就讓人去查,仔細的查!”

  “哼,這還差不多……”聖女神色稍霽,剛要再囑咐幾句,突然神情一緊,便聽車外護衛失聲驚呼起來!

  “什麼人?!”

  幾個護衛話音未落,一道流光便透過馬車尾部的車簾,閃電般射向車內!

  電光火石間,聖女只看清一柄帶鞘的寶劍,從自己眼前疾射而入,斬斷幾根青絲,將那盞精美的琉璃宮燈擊得粉碎!

  車廂裡登時陷入黑暗,那握著劍柄的手潔白如玉,在夜色中卻依然清晰可見!

  剎那間,聖女便做出了判斷,知道來者能輕易突破自己的護衛,武功定然遠在自己之上!想也不想,她便伸手按下了車廂上,一塊明顯的凸起!

  登時,車廂響起一陣沉悶的繃簧聲,無數三寸長的黑色短箭,便從馬車各個位置,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那仗劍而入的不速之客,居然是名白衣白裙的女子,她顯然沒料到聖女還有這手,這時衝進車內已是來不及,但她的反應無比迅捷,連忙扯過一名殺到自己身側的護衛,同時把身體躲在了他的身後!

  ‘噗噗噗噗……’伴著無數的利器入肉聲,數聲男子的慘叫同時響起!聖女的護衛幾乎一個不剩,全都中箭倒地!

  白衣白裙的女子,躲在肉盾之後,居然毫發無傷。看到馬車中的太平道妖女,為了延阻自己,居然不顧手下的死活,她不禁秀眉緊蹙,沒想到太平道妖女竟如此果決狠毒!

  她正要躍入車中,突然聽到車底傳來滋滋的細響聲,自幼苦修的劍心慧眼警兆陡生,想也不想,她便再次藏身肉盾之後——幾乎同時,刺目的白光伴著一聲巨響,馬車便被炸得粉碎!

  白裙女子雖然有肉盾護身,卻依然被猛烈的爆炸掀出一丈多遠,她將手中寶劍深深插入地面兩尺,才勉強穩住身形,沒有摔倒在地。

  白裙女子被震得兩耳轟鳴,卻依然可以劍心如水、波瀾不驚。警惕的戒備著聖女的下一次進攻!

  然而,場中卻再無半點動靜,只有重傷的馬匹,在凄慘的嘶鳴……

  白裙女子這才松開手,已經不成人形的肉盾,登時委頓於地。她不禁秀眉微蹙,運起一雙慧眼,目光登時穿透夜色,轉眼便鎖定了急速逃至百丈外的兩個人影!

  顯然,那太平道妖女先借著暗弩齊發,對自己造成延阻,她則和侍女趁機逃出了車廂,然後引爆馬車,自己若是稍有不慎衝入車中,定會被炸得粉身碎骨!

  眨眼間,白裙女子便想透了聖女的算計,朝著那兩道人影急追過去。她的身法極其精妙,看上去幾乎腳不沾地,踏著地上無邊的野草,轉眼就飛掠出十幾丈遠!

  不遠處,聖女一邊逃遁,一邊回頭觀察身後的情形,看到那醒目的白影,便知道自己的必殺落空,不由銀牙緊咬,明白遇上了平生罕見的大敵!

  “分頭走!”她一聲令下,小侍女便心領神會,兩人立即分道揚鑣,一個向東一個向西而去。兩人俱是黑衣黑裙、黑巾蒙面,就是站在面前也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然而白裙女子卻仿佛心有感應,略一遲疑,便朝著聖女逃遁的方向追去,毫不理會想要替自家小姐引開敵人的小侍女。

  發現敵人不上當,小侍女急的直跺腳,只好改變方向,尾隨二人而去。可她的輕功明顯要遜色許多,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小姐和那白裙女子一前一後消失在夜色中……

  聖女也看到自己侍女的反應,不禁暗暗苦笑,那白裙女子之前是分不出真假的,如果侍女繼續往西逃,她一定會嚴重懷疑自己追錯了目標,說不得就會改弦更張。可小侍女一改變方向,人家哪還不知道,自己蒙對了?

  無可奈何間,聖女只好拿出真本事,逃跑的速度登時快了一倍不止,靈貓一般在沾滿夜露的草地上,和白裙女子的距離,終於不再縮短!

  。

  明月悄悄從烏雲中探出頭來,將清輝灑向原野,照耀著那一黑一白兩道疾馳的人影。

  雖然一時間,白影難以追上黑影。但聖女有苦自知,她距離打通任督二脈還有一層窗戶紙,能達到眼下的速度,全靠《太平經》中的無上身法。但對玄階強者來說,這門身法消耗實在太大,自己根本撐不了多久!

  身後的追兵卻是毫無疑問的地階宗師,體內真氣源源不絕,只待自己真氣枯竭,就是被她追上的時刻了!

  情勢危急,聖女卻依然不慌不忙,帶著追兵又逃出二裡地,一座連綿陡峭的山崖,便出現在二人眼前。她竟又回到了龍門山!

  聖女也不尋山道,徑直從陡峭的山壁而上,那山壁光滑如鏡,只有一些頑強的野草,一簇簇生在細小的縫隙中。聖女便借著那些野草,手腳並用攀上了山崖。

  她本以為這樣能延阻一下對方,看看能不能借機偷襲一下。誰知那白裙女子竟然如履平地,連手都不用就上來了!不僅耗時比她少,而且姿態也優雅從容許多。

  自然,聖女的計劃又破產了……

  聖女也不逃了,她俏麗在山頂的巨石上,深吸一口清冽的夜風,調息好奔騰的氣血,等待對方上前。

  白裙女子踏著滿地清霜,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

  明亮的月色下,黑裙衣袂飄飄,白裙衣帶獵獵,兩位女子俱是青絲如瀑,目光清冷的注視著對方。

  聖女看著那清雅絕俗、恍若仙子的白裙女子,周身猶如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煙霞,月光照射其上,折射出的卻是一種純潔而神聖的光輝。

  看清對方的面容,聖女明顯一愣,不知是不是震驚於,世上還有這般超凡脫俗的女子?下一刻,聖女心頭生起一絲明悟,兩個字脫口而出:

  “天女?”

  白裙女子點了點頭,承認了自己的身份,聲如冰泉碎玉的反問道:“尊駕便是太平道聖女蘇盈袖吧?”

  “呵呵……”聖女冷笑道:“天師道果然神通廣大,居然連本座的閨名都打聽到了。”

  “太平道乃天下大患,聖女乃是新一代的精神領袖,我天師道自然不可不察。”天女淡淡說一句,便握了握手中寶劍道:“出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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