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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 夫人不當白月光【單】 [打印本頁]

作者: luvmiko    時間: 2019-7-26 12:56 AM     標題: 寄秋 - 夫人不當白月光【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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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嘶,黎玉笛這小姑娘真是個貨真價實的「毒」婦!
長了一張花容月貌的純良臉,身為藥王谷弟子卻一言不合就下毒,
連自己這個堂堂逍遙侯,她的三師哥都險些遭殃,
要她解毒救他一命更是獅子大開口要了一萬兩,
不過小姑娘也真命苦,堂堂太傅府嫡女卻和母親弟弟被趕去田莊,
如今她帶著家人重回京城,看在同門又是救命恩人的分上自然要好好照顧,
只是京城實在奇葩多,她家老夫人是一個,汙衊她娘偷人不說,
還老找她爹麻煩,這可是親兒子!簡直把小姑娘逼得要「大義滅親」,
更慘的是纏著自己的兩個皇家貴女也莫名盯上她,刺客一撥撥的派,
可他還沒出手,小師妹就揮揮袖子藥倒一片,有來無回,
這麼剽悍的姑娘誰有福消受?沒辦法,為了小師妹後半輩子的幸福,
他這個師哥就自告奮勇以身相許,讓她禍害自己一輩子……

【出版日期】 2019/02/22

【出版社名稱】 新月出版社

【書系及編號】 藍海E63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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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uvmiko    時間: 2019-7-26 12:57 AM

第一章 家家有本難念經

船航行在江心,江水被船頭破開,濺起一道道白色的巨浪,翻轉的浪花間閃爍著魚鱗般的虹光,使得平靜的江面上多了些炫目的光芒。

萬里無雲,日正當中,風光明媚,喁喁的鶯聲燕語從船上細細傳來。

那是艘一般的客船,外觀看來並無任何特殊之處,載物也載人,但以載人居多,平凡無奇的客艙能容納百來名渡江往返的客人,不會有人過問,也不會有多事者詢問船上載運何人。

風飄飄,水淼淼,伊人在天水間。

「小……小姐,您怎麼一點事也沒有?奴……奴婢快不行……嘔……嘔……」

「你家小姐我天賦異稟,乘舟坐車都安然無恙。」瞧她面色發白唇發紫,可見是個沒用的。

倚在船艙口藉著窗外日光看書的小姑娘,手裡一卷書頁泛黃的醫書,年約十二,眉清目秀,肌膚白皙,一雙黑得透亮的眸子彷佛那上古的貓眼石,生動靈活地好似水波蕩漾。

在她面前是捂嘴欲吐的丫頭喜兒,大小姐一歲,長相尚可,有幾顆俏皮的雀斑,眼角下有顆喜人的淚痣。

「小姐……」吐到無力的喜兒虛弱的喊著,吃什麼都吐的她沒法反駁小姐自吹自擂的厚臉皮。

「呿呿呿,別用一張即將彌留的死人臉對著你家小姐,小姐我吃好、睡好,不想倒胃口。」杏目一橫的黎玉笛將哭喪著臉的丫頭用書頂開,來個眼不見為淨。

「小姐,奴婢難、難受……您不能這樣對奴……奴婢啦!」嗚嗚,她都吐膽汁了。

黎玉笛不為所動的將手中的醫書換成遊記,津津有味地看著,「你不知道我一向見死不救,冷血無情嗎?」

「小姐……」喜兒欲哭無淚。

她家小姐的確沒心沒肺,除了幾名放在心上的親近人外,學了一手好醫術的她從不輕易出手,沒幾人知曉她師承藥王穀,青出於藍勝於藍,精湛醫術把師父都比下去了。

但小姐最熱衷地不是醫術,而是毒,不過在制毒前要先學會解毒,不然還不先把自個給毒死了,因此小姐勉為其難的背起近五百本的藥草集和醫書,不太甘願地同意拜藥王谷谷主為師,學習精深奧妙的醫理。

人家說教會徒弟餓死老師父,黎玉笛恰恰相反,她是氣死老師父。

師父叫她做的事她是左耳進,右耳出,當是老和尚念經,她修行不足難以悟道,還是自個參襌去吧!

雖然她尚未及笄,可醫術卻勝過鑽研數十年的谷主,谷主一度要將位子傳給她,讓她繼承藥王穀,可她很冷情的回了一句——「等師父斷子絕孫再說。」

當下把穀主東方亮氣得倒仰,連呼三聲孽徒。

東方亮早年醉心於醫術而冷落了妻子,成親十餘年才生下幼子東方忍,谷主夫人產子之時已三十餘歲了,因此生了這一胎後便傷了身體,再無所出。

順理成章地,年幼的東方忍成了少穀主。

可是谷主東方亮還是一心希望「孽徒」繼承,好說歹說的許了一堆把自己賣了的條件卻仍得不到徒弟的應允。最後退而求其次,只要求黎玉笛在藥王穀有難以解決的疑難雜症時出手相助,不管能不能治癒,盡力就好。

不得不說,黎玉笛在醫術方面相當有天分,她能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凡是看過的東西都不會忘記,且她一學就上手,練手個幾回就熟稔如看診多年的老郎中。

對於這點,黎玉笛本人也十分訝異。

在這之前,她是個從未學過醫術的人,不過略懂幾分醫學知識,翻過幾本書,實際上就是道道地地的門外漢。東方亮一開始要收她為徒時她還十分抗拒,嫌棄以後會一身臭烘烘的藥味。但是她娘後來因故傷了身子,藥王谷有她娘需要的藥草以及為了替她娘治病,因此她放下原本的為難嫌棄,真心地拜了師。

藥王穀就此撿到寶了,因為她是百年一見的醫學天才,才用幾年功夫就把師父東方亮的醫術全學會了,還能治療東方亮束手無策的病症,把他喜得鬍子都往上翹,直言——

「有徒如此,老夫可瞑目了。」

只是黎玉笛從不輕易看診,僅有的幾次也只是開藥,還用藥王穀珍稀的千年人參、百年靈芝來抵出診的診金,幾回下來,藥王穀不少好藥材被她採摘一空,把東方亮心疼地不敢再叫她診治,怕稀有藥草被糟蹋一空。

要是多來幾回重金診治,藥王穀就虛有其名了,有穀無藥,光禿禿地只剩下一些可有可無的幼株和黃土地。

「別嚎了,真難聽。」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在殺豬,喜兒渾身上下沒三兩肉,真要宰了也燉不了一鍋。

黎玉笛的話打斷了喜兒漫無邊際的思緒,噁心感重新湧上。

「小姐,奴婢要吐了……」她忍不住呀!難聞的酸味一直往上溢,都堵在喉嚨口了。

聞言,黎玉笛嫌棄的顰眉,「去,箱籠內紅梨木小匣子,紫花瓶身那一瓶,一粒,順水服用。」

糟蹋了,賣給富貴人家少說一兩銀子。

「是,謝謝小姐!」喜兒喜出望外。

那是黎玉笛特製的暈船藥,她上船前只草草地做了三十粒,給兩個弟弟、母親各服了一粒,東叔、東嬸、東子一家人也每人一粒,防止坐船暈眩,功效奇佳。

喜兒當時仗著身體好不服藥,自認為活蹦亂跳幹麼用藥,是藥三分毒,省下來有需要用時再用。

頭兩天喜兒真的活力十足地滿船逛,還能和船工買條大頭鰱魚給主子燉湯喝,可是到了第三天就不成了,她昏昏沉沉的站不住,特大的嗓門成了貓鳴聲,細長的小眼睛出現血絲。

很不幸地,她暈船了。

不過船上暈船的人不只喜兒一人,還有不少家有恆產的船客,反正擱著也是擱著用不著,黎玉笛便以一粒一兩銀子的高價賣給暈船的人。

起先她喊價賣藥時沒人買,當小孩子在胡鬧,她正打算收回時,一位實在暈得受不了的夫人將信將疑的試試,這一試就不暈了。

一看到原本吐到臉色發青的夫人一服完藥後不吐了,神清氣爽,臉上恢復血色,飯也多吃了一碗,其他人連忙掏出銀子搶買。

暈船不是病,暈起來要人命呀!有神藥還不趕緊下手!

很快地,剩餘的藥丸被哄搶一空,賺了二十幾兩銀。

眼看頗有商機,腦子動得快的黎玉笛便在下一個渡口停靠時,讓東叔下船買藥材,她花了一夜又制了幾百粒藥丸子,有銀子不賺是笨蛋,所以短短數日內她又進帳數百兩銀子。

「姊,你別樞門了,自己人計較什麼?」

艙房的另一側是一名眉目俊秀的白衣少年,衣著簡單卻透著一股清華之氣。

叫人訝異的是,他與黎玉笛長相如出一轍,幾乎是一模一樣,除了他個子略高些,神色冷淡,眉眼多了俊雅少了柔美,眼眸雖黑,卻沒有時時想算計人的靈活和生動。

「黎玉簫,誰跟你是自己人,我這是在教喜兒,小姐說的話全是對的,小姐不會錯,小姐是神,聽小姐的話才是好奴婢,不聽話的下場就是自找罪受。」她可顧不了這個丫頭,他們要去的地方是龍潭虎穴,若不長點心眼誰也救不了她。

故作老成的黎玉簫眉頭一擰,「姊,你太為難人了,你哪有可能不會錯,人非聖賢,偶有一兩個過失也無可厚非。」

兩人是孿生姊弟,但性情南轅北轍,一個天生沒血沒淚,不會濫情的施捨憐憫,認為人各有命,自救多福;一個天性悲天憫人,看到別人有難,總是忍不住要出手相助。

不過礙于長姊的凶焊,黎玉笛只要一個眼神拋過去,有心助人的黎玉簫便會考慮再三,未經長姊允許他絕不出手,因為長姊是真正的「心狠手辣」,他敢違背她的話,她便往他身上扎針,一整天動不了,所以救人前務必得仔細斟酌。

「做丫頭不一定要聰明過人,心靈手巧,我要求的只有一點——絕對忠心,若是當下人的連主子的話都不聽,自作聰明,我要她做什麼?」黎玉笛順便做機會教育。

她醫術精妙又有極高天賦,當然一眼就能看出每個人的身體狀況,所以一上船才每人分一粒藥丸,以防萬一。

因此堅持不吃的喜兒自然要吃點苦頭了,黎玉笛一天天看她精神萎靡而不聞不問,任由她三步一吐的飽受折磨。

這是在懲罰她不聽主子的話,喜兒是來侍候人的,不是由主子侍候她,誰是主,誰是僕,該有個尊卑,不能因她跟主子吃過苦而輕易寬待。

「何況我們這次回京會遇到什麼事你能預料嗎?別忘了我們是為了什麼被迫離京九年。」那年她才三歲。

一說到此事,黎玉簫神情沉痛的默然了。

漫長的九年,讓人無法忘懷。

他們有個偏心祖母,心都偏向外人了。

當年,父親、母親初相遇時便種下情種,父親堅持要娶武官之女的母親為妻,因此與想讓娘家侄女為媳的祖母大吵一架。

母子倆僵持不下,最後祖母還是讓父親迎娶了母親,可想而知婆媳之間不太和睦,從母親進門之後就衝突不斷。

為免家宅不寧,剛考上一甲進士的黎仲華自請外放,以探花郎身分偕妻上任,遠赴數百裡外的小縣任縣官。

這簡直是大逆不道,拂了一向強勢的老夫人逆鱗,兒子越倔強她越和他損上,不時以「長者賜,不可辭」為由,千里迢迢給兒子送「屋裡人」,還措詞嚴厲要他納為妾。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夫妻情深的黎仲華假意收妾,轉手就贈與下屬,因此在縣衙中深受愛戴,大受好評。

夫妻倆成親三年才有了雙生兒女,然而三年一任,任期一到,舉家回京覆命,另謀京官。

他們以為經過了多年,還有一對可愛的龍鳳胎孫兒孫女,不肯服輸的老夫人總該消氣了吧?

誰知老夫人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見兒子回京,更加變本加厲,為了成全娘家侄女對表哥的愛慕,居然算計起自己的兒子。

簡單而粗暴的手法——下藥,下必須與人交合才能解的春藥。

那一夜,不滿一歲的黎玉笛、黎玉簫和母親張蔓月,被老夫人以為長輩祈福的名義送到城外的寺廟,不在府中,而老夫人將兒子黎仲華和娘家侄女秦婉兒關在一屋,門外還上了鎖。

因為春藥亂人心志,黎仲華不受控制的要了表妹的身子,張蔓月帶兒女回府後得知此事,崩潰的提出和離,這樣不知廉恥的黎府她待不下去!

那時張蔓月的娘家還正得聖寵。

可是黎仲華不同意和離,命人將表妹趕出府,還對老夫人惡言相向,母子不成母子,反成仇人。

只是世事難料,沒多久就傳出秦婉兒有孕在身的消息,偏心的老夫人不顧兒子的反對,硬將娘家侄女抬進府,還擺酒宴客,宣稱秦婉兒為平妻,與兒子正室平起平坐,兩頭大。

但黎仲華出面否認,還提出奔者為妾,婚前不貞不堪為婦,只能以賤妾的身分入府,這是他僅有的退讓。

老夫人只好妥協了,可她以為娘家侄女一旦過府後便能分寵,在她的幫助下遲早能取代張蔓月拿下正妻的位置,她要將張蔓月掃地出門指日可待。

誰知她的如意算盤打得太早了,兒子根本不進侄女的屋子,連看都不看一眼,好像府中沒這個人似的任其自生自滅,就連秦婉兒生了女兒也不聞不問,母女倆徹底成了擺設。

老夫人和秦婉兒當然不依!她們想要的是拉回兒子/夫君的心,怎能任他越走越遠,可牛不喝水能強壓著它喝嗎?

也因此兩人對張蔓月和她生的兩個孩子都恨得牙癢癢的。

「祖母不喜歡我們,她又恨娘,還有一個心機深沉的婉姨娘虎視眈眈想害我們,你真以為我們回府後就能順順當當,風平浪靜?」黎玉笛見弟弟不說話,又補了一句。

天真的孩子,歷練還是太少了。

黎玉簫有些難過的低下頭。「姊,我錯了。」

錯在太婦人之仁,總認為人心沒那麼壞,再狠,能狠得下心要了親人的命嗎?他也是黎家子孫呀!

「小姐,奴婢也錯了!」喜兒眼中帶淚的跪下。

看著目露茫然的丫頭和一臉痛色的雙生弟弟,黎玉笛眼神無波無瀾的看向船艙外濺起的波浪,「我們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你們還想再死一回嗎?一了百了成全害我們的人?」

這話說得重,卻是千真萬確,在兩人心中敲響了警鐘。

雙生子三歲那一年,邊關告急,張蔓月的父兄奉命出關迎戰,沒想到中了敵方的伎倆大敗而歸,皇上盛怒之下便將張家人奪官,並全家流放邊關。

雖然皇上事後有了悔意,欲更改旨意,可皇命已出不好隨意收回,他只好將錯就錯,只盼望張家人能夠戴罪立功,重返朝廷。

而張蔓月娘家失勢給了老夫人姑侄機會,老夫人以清明掃墓為由讓黎仲華先行回祖宅祭拜先人,他前腳一走便誣指媳婦偷人,找來一隻不知哪來的男鞋逼她下堂,甚至不顧眾人的阻止要將她沉塘,斬草除根。

張蔓月是武官之女,本身就有些拳腳功夫在身,她護著一對雙生兒女打出黎府,揚言要去告禦狀,這下子老夫人才有些懼意,改為將三人送往數百裡外的莊子。

獨斷獨行的老夫人根本不聽任何人勸阻,那時她身為太傅的丈夫正隨太子南下治水,府中她最大,因此和侄女連夜將母子三人送走,連骨肉至親的孫兒、孫女也不要了。

反正她有三個兒子,不怕沒子孫孝順。

更狠的是秦婉兒,她買通了船工欲加害三人,竟趁風浪大沒人注意時將孿生子之一的黎玉笛拋下船,而後再丟下黎玉簫。

發現兒女雙雙落水的張曼月心慌意亂,跟著跳下水救人。

喜兒那年四歲了,是張蔓月陪嫁過來的奶娘的孫女,她看夫人和小主子們被送上船,也偷偷跟來,此時見主子三人都在水中,她一個人活得下去嗎?

所以她也跳船了。

最先入水的黎玉笛早已溺亡,重新吐出一口氣的是穿越過來的異界靈魂,她沒注意到自己變小了,發現自己在水中還有人溺水,一心只想救眼前溺水者。

此時有一根橫木漂浮過來,她把最輕的黎玉簫撈過來讓他捉住木頭,再解開衣帶讓其順水勢漂向不遠處的喜兒,要她捉住後再拉她過來。

張蔓月不會水,但為母則強,她掙扎著劃呀劃地也到這三個孩子身邊,然後母女倆齊心踢著水,把橫木往岸邊推。

等體力不支而昏過去的黎玉笛再醒來時,是在一輛行走的馬車上,他們被老夫人的人找到了。七八個膀大腰圓的壯婦以押送的方式將他們送到莊子上,就留下三個人負責監視,以防他們逃走。

但是誰也沒料到更大的意外還在後頭,張蔓月竟已有身孕,幾個月後孩子早產,生了嫡次子黎玉笙。

「你們要記住,咱們的敵人還在,這些年府裡發生了什麼事我們一無所知,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更強大了,會不會把我們來個斬草除根,人心難測,再親的親人也不可相信。」好不容易得來的生命,她不願折損在後院爭鬥中。

「那……父親呢?」黎玉簫語澀的問,他對父親仍有憧憬。

黎玉笛勾唇一笑。「有婉姨娘的小意溫柔,你還指望他記掛我們?九年了,如果有心,早就來接我們了,誰曉得他們又生了幾個孩子。你、我並不重要,反而因為占了嫡長的位置礙人眼,只有陪在身邊的才是至親,其他都是外人。」

穿越前的她生性孤僻,對人性失望,能稱為朋友的人不超過五根指頭,她三五天不開口說一句話是常有的事。

她的職業也很冷門,是古畫修復師。

擅于國畫的她在大學時期就跟著教授入門,一開始是打工性質,擔任助手,後來因為她的畫工太出色,修復的古畫幾無瑕疵,漸漸自己開始接件,打出名號。

不過修復古畫的工作很枯燥,一個小小的掉色就要好幾個工作天,獨立作業的她沒有朋友很正常,因為她的工作不需要開口,只要心細手巧,調出適合古畫的色調。

「姊,我會保護娘和小笙。」誰都不能傷害他的家人,即便是他最崇拜的父親。

「那我就不用保護了?」黎玉笛心裡發酸。

聞言,黎玉簫表情怪異的欲語還休,「姊,我覺得靠近你的人比較危險,你的脾氣……不是很好。」

不是脾氣壞,而是對親疏遠近態度分明,對於關心的人她好到傾其全力,反之,你死你的,與她何干。

「黎玉簫,你完了,我記恨。」居然把她當成夜叉羅剎,她分明是弱不禁風的柔弱女子。

一黎玉笛的外表正好和她強大的意志成反比,明明比誰都會吃,就是吃不胖,瘦瘦弱弱的宛如細楊柳枝,風一吹就倒了,加上她會裝,無助的眼神一使,沒人見了不心生憐惜。

她是一朵聖戰士級的白蓮花,打怪、裝弱樣樣精通,明著我見猶憐,實際上朝人捅刀子捅得比誰都狠,只要別不長眼來欺她。

黎玉簫露齒一笑。

「你是我姊,難道你還會傷害我不成,我讓你恨一輩子。」

「哼!」這小子學精了。

「到地頭了,下船嘞——」

船夫高聲一喊,準備下船的船客們從艙房走出來,你擠我、我擠你的站在甲板上,面色歡喜的眺望越來越近的渡頭,不少來迎接的人已在岸上揮手,叫著親人的名字。

不急著上岸的黎玉笛等人面無表情,他們臉上沒有半點喜色,少得可憐的行李也就三口箱籠。

前去莊子接他們的黎府下人站在身後,表情是鄙夷和輕蔑,從出莊到上船,這些眼高於頂的下人沒替主子扛過一口箱籠。

也就是說除了訂船位外,其他事都由黎玉笛幾人自己來。冷眼旁觀的黎府下人像得了誰的指示,一動也沒動,純粹只是接人,負責將人送上京就沒他們的事。

「娘,我們要回去嗎?」黎玉笛望瞭望面頰消瘦得厲害的母親,以她的意見為主。

未嫁前的張蔓月是圓盤臉,雙頰略微有肉,愛笑,性格開朗,有著武人的颯爽和英氣。

可是在懷黎玉笙時因落水緣故傷了身體,一度差點小產,在缺衣少食的莊子上她身子骨一天比一天虛弱,眼看著就要撐不下去,不少人等著看她一屍兩命。

可是已經換了芯子的黎玉笛不認命,莊子就位於山腳下,因此她常趁人不注意時進山找些吃食和藥材,用最克難的方式保全身邊的人,讓他們能吃飽穿暖,不致挨餓受凍。

藥王谷便是她無意間發現的,當時她被一頭山豬追得無路可走,幸好發現一條夾在山壁間,入口被雜草和藤蔓遮蔽,幾乎可說是在山洞裡的山路。

為了逃命,她也顧不得裡面有沒有更兇猛的野獸,先進去再說。

沒想到她走了將近兩個時辰,出口竟是一片藥田,當時她想也沒多想的採摘起她認識的藥草,救急也好補身也好,總歸都有大用,尤其是開著白花結紅果的人參,她一個都不放過,連挖了七、八株。

因為她個子小,趴在藥田當中挖藥草根本沒人瞧見,等到有人發現一個「筐」在走動,她已經把別人的藥田挖得坑坑洞洞,慘不忍睹。

聞訊而來的穀主東方亮氣到臉漲得通紅,可是一見到盜藥者的個頭,即便氣得內傷也沒得求償。

能打嗎?能罵嗎?

那只是一個孩子呀!

一老一小大眼瞪小眼的瞪了老半天,沒法發落人的東方亮只好問小女娃,「你懂藥草嗎?」意思是她白白糟蹋了他的好藥材。

而黎玉笛奶聲奶氣的說出她摘了什麼藥草,藥性如何,用在何處,如何發揮最大藥效。東方亮一聽大為吃驚,又問她常見草藥,兩人一問一答,竟有忘年之交的勢頭,他太滿意這個口齒清晰的小娃兒。

而後東方亮又拿出一本醫書問她識字否,黎玉笛拿過書翻了幾頁,一字不落的背了下來。

這下子東方亮不只是驚訝,而是驚喜了,追著小娃兒要收她為徒,他要將畢生絕學全教給她。可惜黎玉笛對習醫不感興趣,以時辰太晚為由循原路回去,將小小的背影留給他。

不過東方亮豈會放過這株好苗兒,多次開口收徒,還不收錢地替她娘診脈,可是小娃兒說不要就不要。

直到張蔓月難產,黎玉笛不得不求助東方亮,她才體會到求人不如求己,如果自己有一身好醫術就不用受制於人。

於是她真心的磕頭拜師,不到五年就把師父一生的絕學給學全了,加上她知道不少現代醫學知識,中西醫並用,反而在醫道方面更勝師父一籌,做師父的倒要求教徒弟。

黎玉笛曉得開刀、縫合、消毒、術後感染等等的知識,她雖不是醫生,沒拿過手術刀,但她有個室友是外科醫生,從那裡多多少少瞭解一些治療方法和用藥方式,如今被她配合中醫加以運用。

山裡什麼最多,野獸最多,他們沒有臨床經驗就捉動物來實驗,一個個開膛剖腹,活下來的便放生,死了就成為盤中飧,供獻它殘餘價值。

一次、兩次……十次、百次……次數多了也上手了,就慢慢地用在人的身上,從簡單的縫合做起再往艱深的入手。

而這無疑一個「敢」字罷了。

久而久之,黎玉笛練就了無人能比的醫術,遇到情況較嚴重的病人,東方亮便會讓她出手,不過她還是以照顧她娘,調養好她娘的身子為主。

「不回府我們能去哪裡呢?傻孩子盡說傻話。」九年了,她終於回來了,她的孩子不再流落在外。

面帶憂色的張蔓月摸摸長得肖似她的女兒,又看向大兒子俊秀的面龐,最後拉住小兒子的手,一家四口都在。

「娘不怕他們再害你嗎?」女人為什麼要向傳統屈服?婦德、婦容、婦言、婦功是個屁。

黎玉笛準備了上百種的毒藥,誰要不長眼撞上來就別怪她了,她這人最喜歡雞飛狗跳的熱鬧。

張蔓月苦笑,眼底閃著為母則強的堅毅,「是你們的,娘一定為你們搶回來,簫哥兒是咱們二房的嫡長子,日後二房由他掌家,娘不會平白將屬於你們的一切拱手讓給另一個女人。」

說她全然無怨無恨那絕對是騙人的,得知丈夫在婆婆的算計下與表妹有了肌膚之親,她覺得自己的天在眼前崩塌,碎成一片片,再也拼湊不起來。

那時她有將兩人撕碎的念頭,可是她能親手殺了孩子的父親嗎?

當丈夫心如死灰的跪在她面前痛哭失聲,她腦中一片茫然,什麼也做不了,他哭著求她諒解,並以己身發下重誓。

她知道,被下了藥身不由己的他才是最痛苦的人,他同時受了雙重傷害,一是母親強勢的介入,不惜設計他,二是他和妻子的這個家被他親手毀了,他犯了最不該犯的錯。

真是諷剌,當娘的不像話,居然因為不喜媳婦,竟將十月懷胎的親兒子當物件,隨興致賞人。

張蔓月恨的是婆婆的無情,也怨丈夫輕而易舉被人算計,可是丈夫事後的作為讓她怨不了他,夫妻重修舊好,兩人都有意無意地當沒這件事發生,裝聾作啞繼續過日子。

只是他們肯放下,老夫人和秦婉兒卻不甘心遭人忽略,一次又一次地想從中破壞兩人的感情,最後找到機會,調開能當家做主的男人,使出最惡毒的一招——誣陷張蔓月偷人,一舉除掉後患。

「娘,黎府的情形我們還不甚清楚,要不我們先在外頭租屋住一段時日,等打探明白了再回去。」不清不楚地只怕要吃虧。

黎玉笛沒想到府裡會突然派人到莊子接他們,到現在他們還一頭霧水,不懂為何事隔九年還有人想起他們。

其實母子四人早已習慣莊子的生活,也沒打算再回京忍受老夫人的無理取鬧和磋磨,黎玉笛這些年存了一些銀子,在離莊子不遠處置辦了一處莊園,她想等地種下了後再搬過去。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老夫人的人早到了幾天,不管他們願不願意,二話不說便要他們啟程回京,一票人押犯人似的只給半日收拾的功夫,說什麼船要開了,不等人。

搖著頭的張蔓月澀澀一笑,「你祖母那個人不喜歡小輩違抗她的意思,她叫你回你就得回,否則她不知道又要使出什麼下作的手段,那人簡直瘋了,毫無理智……」

想到昔日的種種對待,她心裡有股想違逆一回的衝動,可是看到年幼的兒子、女兒,身為母親,她的衝動頓時軟了幾分,想著只要為孩子好,她受點委屈又何妨。

「那爹呢?他不制止祖母?」愚孝。

「他……」說到丈夫,張蔓月眼神一暗,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口,哽咽在喉間。

「阿月?」

突地,一聲帶了點遲疑的「阿月」讓眾人驀地尋聲看去,除了驟然紅了眼眶的張蔓月,沒人知曉這位滿臉滄桑的中年男子究竟是誰,他對三個孩子來說都太陌生了。

「你……怎麼來了?」太出人意料。

「九年了,我們分別了九年……」好長的九年,他的一輩子幾乎要耗盡了,他以為到死也等不到。

一身直裰的男子遲疑著走近,臉上滿懷歉意,雙眼蓄淚,他伸出手想握住張蔓月的手,又害怕被她拒絕。

他做錯了很多事,不可饒恕,唯一沒做錯地便是愛她如昔,從以前到如今,他心中唯有她一人。

「我忘了,也許我們不該相遇。」如果沒遇上他,她是不是就不用受這麼多苦,她的孩子也能過上正常少爺小姐的日子,不必受人白眼,看人臉色。

「不,不能忘,我一直在找你,可我找不到你。」不論他費了多大的勁,花了多少銀子和心力,她和孩子都如石沉大海,始終沒有任何消息。

「你找過我?」她想笑,卻嗚咽著捂住嘴,不讓悽楚的哭聲流出,叫人看輕了她。

「是的,我找過你,上天下地的找尋,我知道你在等我。」只是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他的期盼由失望變成絕望。

「你不認為我和情郎私奔了?畢竟在我繡架下發現一隻男人的鞋。」她語氣中含著很重的怨氣,好像她受辱的冤屈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因為他,她成了人盡可夫的賤婦。

中年男子終於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滿臉涕淚,「阿月,你不是這種人,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你相信我有什麼用,當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裡?當所有人用鄙夷的目光看著我時,你根本不在!」她好恨,恨自己眼瞎,一心想嫁的男人卻撐不起她頭頂一片天。

「阿月,我……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沒護住你……」他邊說邊抹淚,後悔當個順從父母的孝子。

「護不護得住都枉然了,你和婉姨娘又生了幾個孩子?她升為平妻了吧!二房由她當家了吧!很抱歉,我沒死,讓她當不了正妻!」她越說越恨,很想親手撕了這對狗男女。

中年男子一聽,心急如焚的解釋。「不是這樣的,阿月,我沒有,我只有你……」

「什麼不是這樣,你娘千方百計的污蔑我不就是為了趕走我?我走了她還不敲鑼打鼓地為你迎娶新婦!」氣憤難平的張蔓月橫眉豎目,像個要上戰場的將軍高舉起殺敵長戟。

「我離府了。」他語氣苦澀。

「嗄?」她一頓。

「當我回府聽見母親編造的話,那個女人又在一旁加油添醋說你的種種不是,我的心瞬息空了,聽不見她們在耳邊說了什麼,我回到咱們的屋子放聲大哭,我曉得你又為我受了一次委屈……」

看到空蕩蕩的屋子,沒有妻子盈盈的笑臉,也少了小兒女們呼爹的軟糯聲音,他覺得自己快死了。

「我把你的嫁妝和咱們二房值錢的東西都用一隻大鎖鎖進庫房,我不能讓你回來後發現咱們的私房被搬空,平日便宜了別人,而後我像平日一樣的上朝,再也未踏入負了我們夫妻倆的黎府,你不在了,我回去幹什麼?」

娘是他的親娘,他不能硬著來只好避開她,兩人不碰面就不會起爭執。

「你……你真的沒回去過?」原本有怨的張蔓月聽了他的話,心裡是動容的,眼中不由淚光閃動。

「嗯!」九年了,他沒再見母親一面,除非她肯將妻小還給他。

「娘她沒鬧?」以她的個性,絕對容不得兒子的不孝,肯定又出夭蛾子,不鬧個天翻地覆誓不甘休。

他表情訕訕,哂笑,「都過去了,她鬧由她鬧,我八風不動她奈我何?同樣的手段用兩次就不高明了。」

老夫人曾故技重施,又想下藥讓兒子和秦婉兒睡在一起,但是人不會再同一個坑裡跌兩次,所以她的伎倆未能成功,反而引來黎仲華再一次的怒氣,真的避不見面了。

不論老夫人讓幾個人來當說客說服他見自己一面,他都不再相信老夫人的為人,反倒讓人傳話,百年後相見。

為此老夫人氣出病來,臥床半年才慢慢好轉,但母子間形同陌路,至今九年沒說過一句話。

「你……」他要早能狠下心,夫妻何苦分處兩地?

「娘,他是誰?」一臉疲色的黎玉笙揉著眼睛,站得太久他腿酸,拉著娘親的裙擺撒嬌。

「咦!他是……」怎麼多出一個孩子,還那麼像自己?

「笙哥兒,那是你爹。」張蔓月牽著小兒子,將他往前一推,讓初見面的父子認認臉。

「爹?」原來他不是石頭縫蹦出來的,阿姊騙他。

「華哥,他是那年懷上的,取名玉笙,和他哥哥姊姊的名字相呼應。」都有樂器。

「好,好,取得好,玉笙好,爹的好兒子,還有笛姐兒、簫哥兒,爹找到你們了,我們永遠不分開……」一眨眼間,他的孩子長大了,都到了快說親的年紀。

看到父親雙臂一張欲將全家人攬入懷中,雙生子互視一眼,露出無奈又好笑的神態,他們這個父親太包子了,希望之後能硬氣一些就好了。
作者: luvmiko    時間: 2019-7-26 12:58 AM

第二章  半夜上門求醫

「什麼叫暫時不能回府?」

人來人往的渡頭旁,只見一位中年男子臉色漲紅的揚高聲音,那氣惱的神色彷佛有人剛刨了他祖墳。

在他面前是一位身著團花襖子的老婦人,花白的頭髮盤得一絲不苟,一如她臉上的盛氣淩人。

「二老爺別發火,老身也是傳達老夫人的意思,畢竟剛從莊子來的,難免不太乾淨,萬一帶了病氣回來可不好,老夫人終究是上了年紀,禁不起一次兩次的折騰。」

明明白白的打臉,來自黎府的下馬威,人都迎到京城門口了,忽然來個回馬槍,殺得措手不及。

老夫人的強勢還是到老也改不了,想盡辦法要拿捏小輩,非得他們都順著她才行。

「老潑婦,別以為老爺我不敢打你,就算你是娘身邊的人,也是我黎府的下人,真把自己當個人看了!」

妻小被刁難,身為一家之主的黎仲華氣得抬腳一踹,將狐假虎威的老婦人踹倒在地。

此婦不是別人,正是老夫人所倚重的蘇嬤嬤,她以老賣老已久,自以為有老夫人當靠山,她氣都喘起來了,把府裡的爺兒當小輩,有時還會出口責備兩句,渾然忘了自個奴才的身分,當起主子。

因此忽然被踹了一腳,她感覺到的不是痛,而是惱羞成怒,火辣辣的,臉面都發燙,差點開口怒斥二老爺。

「二老爺這是中了哪門子邪,不會是遇到妖精了吧!老夫人常說娶妻要娶賢,娶妻不賢連二老爺都帶歪了,老身真為老夫人痛心……」她假意拭淚,好似多為主子難過。

「老潑婦,你……」真該亂棍打死。

家宅不寧出亂相,連個下人都爬到主子頭上了。

「算了,華哥,我也不是很想回到那個地方,咱們慢幾天回府也好緩緩。」不回就不回,還求人不成?她張蔓月也有骨氣,絕不低頭。

「阿月,委屈你了……」黎仲華覺得自己很沒用,嘴上說要護著妻子卻護不住,讓她再一次受到羞辱。

她搖頭。「無妨,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就讓老夫人得意一回,等回府後我不會再退讓。」為了她的兒女,她不會再讓人當軟柿子捏。

「好,不讓,我們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誰來搗亂都不理。」他打算一分為三,自成門戶,自家開一道門,由此進出,不與其他兩房兄弟往來過密。

當初他們也是袖手旁觀吧!明知其中有貓膩卻不肯伸出援手,任由二房分崩離析,眼睜睜看他的妻子被潑污水,最後同兩個孩子一起被送走,果然大房、三房也有他們自己的小心思。

妻離子散多年的黎仲華心中也是有怨的,他不信大房、三房事前毫不知情,甚至可能還推波助瀾,只為打壓二房,藉此機會掌控府中的財權。

表面風光的黎府其實並不富裕,雖然皇上多有賞賜他父親黎太傅,可杯水車薪,禁不起老夫人的好面子,動輒大肆揮霍,以及大房、三房在官路上疏通用的銀子,幾個妯娌也愛攀比,新衣、新鞋、新首飾,一季起碼四套,又是一筆開銷。

有人說武將窮,在朝中地位不如文官,可是那些會打仗的將領搜括了不少敵資,又天高皇帝遠的,因此他們並未全部上繳朝廷,一些金銀珠寶就自個收下了,朝中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三代武將之家的張家其實積累了很多私產,張蔓月出嫁時嫁妝有一百零八抬,這是其他兩房妯娌所沒有的,一個六十六抬,一個八十八抬,這已經是最高規格了。

這樣的嫁妝誰不眼紅,連老夫人看了都心動,人才嫁過來居然就大言不慚說要「代管」媳婦的嫁妝。

可張蔓月怎會同意,那是她父兄攢累多年的心意,是她日後為兒女攢存的私房,婆婆的要求太荒謬,於是她問婆婆,其他兩房妯娌也繳出嫁妝了嗎?

老夫人當下臉一沉,大罵她不孝,面子掛不住的指責她私心重,不肯為夫家付出,小裡小氣上不了檯面。

想也知道大房、三房媳婦不可能拿出私房給老夫人「代管」,滿足她的私欲,老夫人此舉是欺負新婦,有意刁難,加之垂涎新媳婦豐富的嫁妝,想占為己有。

要不是怕壓過皇家公主出嫁時的一百二十抬,張家還想給更多,畢竟他們家兒子多,女兒少,每一個女兒都是嬌客,嬌寵得不像話,傾家蕩產也要張狂出門。

所以當黎仲華知曉妻子被母親以「偷人」罪名誣陷時,心中肝腸寸斷,但仍忍著悲憤先鎖好妻子的嫁妝,還命妻子的幾房陪嫁看管好,誰敢私下提用立即報官,不怕鬧大,也不用給誰面子,他們家姑娘的嫁妝誰也不能動。

為此,他的母親又和他鬧得不可開交,認為人不在了,嫁妝便歸黎府所有,可他的做法是直接將妻子的嫁妝單子在大理寺記了檔,母子倆因為此事而決裂得更徹底。

其他兩房見無利可圖便偃旗息鼓,做壁上觀,他們不插手也不多言,樂見二房沒了後嗣。

如今張蔓月一行人回歸,也不知是否又會有什麼風波起。

「瞧你說得多任性,孩子似的,一筆寫不出兩個黎字,除非分家,不然同住一座府邸哪有可能老死不相往來,光是言官的唾沫就足以把你淹死。」她不忍心丈夫為了她受諸多為難,文人的口誅筆伐鋒利如刀劍。

黎仲華眼泛柔情的擁妻子入懷,「我不想再與你分開,九年的相思太苦太苦了,我想你想得都老了。」

看著丈夫鬢邊的一撮銀髮,張蔓月心底又酸又澀,無限唏噓,「孩子們都累了,先找個地方落腳吧。」

「嗯!」

老夫人不讓二房一家人入府,指稱怕過了病氣,又不許他們住客棧,說怕丟了黎府的面子,因此有幾分惡意地讓蘇嬤嬤將幾人送至城外二十裡的山泉寺,藉由吃齋念佛消疾去病。

說穿了還是下馬威,不想二房過得太順心,故意讓他們齋戒吃素不沾葷食,逼二房夫妻低頭,向老夫人斟茶道歉,並允諾以她為天,不得有任何的違抗。

老夫人做得過了,連一輛馬車也不派給他們,居然要一家老小徒步上山。

已經氣到不能再氣的黎仲華如今有妻小在身邊,加上這幾年的折騰,他已不再如當初般好說話。

他氣到都笑了,冷笑著自行雇車,他和妻子一輛馬車,三個孩子共乘一輛,丫頭喜兒在一旁侍候,另一輛負責載行李及東叔一家人。

馬車走得不快,到了山泉寺已是傍晚了,略做整頓一番,他們就著簡單的素齋應付了一餐。

乘船很累,大家都倦了,但香客休息的廂房卻傳出一段叫人心酸又動容的對話。

「你辭官了!」張蔓月大驚。

「嗯,我目前是靈海書院的山長。」他頗為自得的眯眸一笑,顯然十分滿意目前不受拘束的生活。

「父親沒有二話?」身為太傅的公爹不可能放任他棄官教書,他是黎府最被看好的子弟。

他冷冷一勾唇。「他罵我沒出息,還說我為了一名婦人自甘墮落是給先人丟臉,毀了大好前程。」那又如何,他甘之如貽。

「原本你是儲相啊……」張蔓月眼眶一紅,為丈夫的選擇難受,這一家子都是沒心沒肺的,竟這樣逼著他。

「什麼儲相不儲相,沒那回事,是爹一廂情願,他想我輔佐太子登位……」他忽地壓低聲音。「可這種事哪有個准話,皇上正值壯年,太子即位還有得等,誰知道會不會發生變故,咱們明哲保身,不介入黨派之爭。」

黎仲華的意思是不參予皇子之爭,雖然還看不出跡象,不過幾個成年的皇子都有私底下的活動,一日新帝未登位,人人就都有希望,今日的皇上亦非昔日的太子,他弒兄殺弟又毒害當時擁護太子的嫡祖母,這才登上大位。

辭官是因為哀莫大於心死,母親的做法太傷人了,最後他用辭官來反抗,告訴母親他不受她的掌控,若是她繼續封鎖消息,遲遲不肯告知他妻小的下落,他的抗爭會一直持續下去,越發激烈。

另一方面也算是急流勇退,黎府已被歸為太子一派,他得為自己留個後路,作育英才勝過官場爭鬥,日後若真有個萬一,至少朝中有他提攜的學生代為關說一二,或許能給自家一條生路走。

離開京城多年的張蔓月還是懂得一些政局變化,她輕輕頷首。「我明白,你也是為了咱們這一家著想。」急功近利的人就由他們去,自尋死路誰也攔不住。

嬌妻在懷,黎仲華嘴角的弧度始終是上揚的,他的歡喜顯而易見,「這些年你們過得好嗎?我很想你,母親硬是說你們死了,不在人世,我不信,一直一直派人去找……」

接下來是夫妻間的喁喁私語,濃烈地叫人臉紅的情話,讓躲在窗臺下方偷聽的雙生子悄聲地帶小弟離開。

他們原本是來向父親、母親請安的,可是好像來得不是時候,爹和娘有更重要的事做,孩子們識相地回避。

「九年了,父親真是長情。」黎玉笛話中有一絲複雜,自家老爹也是兒女情長、癡心不改的人。

黎玉簫好笑的調侃胞姊。「你不是認為父親肯定是負心漢,與婉姨娘雙宿雙飛,早將我們拋諸腦後,還準備了不少毒藥,打算毒得他半身殘廢,下半輩子只能躺床上。」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猴子爬樹都有掉下樹的一天,你姊又不是神算子,掐指一算准到能得知生死,誰曉得天下的烏鴉不是一般黑,竟出了爹這只白鴉。」根本是奇葩,不合常理,三妻四妾的古人怎會鍾情一人,他才是異數。

黎玉笛為自己的失算感到一絲不滿,在她的認知中,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喜新厭舊,見異思遷,見一個愛一個,女人多多益善。她在心中已為便宜爹貼上薄幸的標籤,覺得他鐵定變心了,新歡、小妾一堆,左擁右抱好不快哉。

誰知竟是老古董一枚,堅守誓約,不離不棄,一旦交心便是一生一世,磐石不移。

只不過看到雙生弟弟臉上那抹取笑的神態,她心裡不太痛快,既生瑜,何生亮,天底下為何有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孔。

好剌眼!

「啊!姊,你幹什麼,快、快鬆手,疼……」他們都不是孩子了,她還是一樣的幼稚。

「你為什麼不是豬頭?」應該把他的臉皮抓去做整型,穿越前的韓系美男臉似乎不錯,但她討厭單眼皮,看起來無精打采,好像隨時在打盹。

一張臉被又扯又拉,還擠成一坨的黎玉簫哭笑不得。「因為要襯托姊你的貌美如花,做弟弟的太醜會給你丟臉。」

她搖頭晃腦,滿意地點頭。「說得有理,你長得太醜還真是無法帶出去見人,饒了你這回。」

她似乎越活越回去了,調戲小鮮肉,還是自家的花美男,唉唉……吾家有弟初長成的壓力山大呀!再過幾年都要成親生子了。早婚的年代太罪惡,難怪嬰兒夭折率高,當爹娘的骨架都未長好,生下的孩子自然體弱多病,靠運氣長大。

「咯咯咯……」一旁的黎玉笙捂嘴偷笑,哥哥姊姊的鬥嘴太有趣,臉一樣的好似自個和自個吵架,只是穿不同的衣裳。

「笙哥兒,你也想見識見識姊的兩指神功嗎?」小孩子要從小教起才會知道「怕」,無畏者死得快。

聞言,黎玉笙機伶的用雙手捂臉,往後退了兩步。「我困了,先回房休息,哥哥姊姊慢聊。」

猴兒精似的,他一溜煙的拉著東子陪他回廂房,就怕被不良的姊姊當猴兒耍,她喜怒無常,以欺負弟弟為生平樂事。

東子原本是黎玉笛給黎玉簫安排的小廝,他出入總要有人跟在身邊她才安心,畢竟她常不在莊子,多個人陪著她也好少操點心,專心地學醫和捕些小獸加菜。

東叔一家人是她六歲那年因為家鄉發大水逃出來的流民,家毀了回不去,三天沒一口飯吃,為了活下去自賣自身,只想圖個溫飽,餓不死總還會有希望。

黎玉笛當時剛賣了藥草,得銀二十兩,她想起體弱的母親、嗷嗷待哺的弟弟們,便討價還價的花了十五兩買下三人,留下五兩銀子花用。

東嬸可以幫著照顧娘和弟弟,東叔有力氣就砍柴,開塊菜地吧!小東子負責和大弟割草養雞、喂鴨。

剛到莊子的頭幾年,他們的日子過得並不好,逢高踩低的莊頭並不把幾人當主子看待,一天只給一頓爛菜充饑,沒半絲肉末,衣服要自己洗,無人服侍,連茅坑都得自己挖,沒人理會。

也許是老夫人的特意交代,所以他們過得很苦很苦,三餐不濟,母親還差點因高熱不退而去了。

幸好黎玉笛幼小的身軀內是心志強大的成年女子,她眼看母病弟弱,極力外出找吃食,這才渡過最艱難的時候。

她私下偷偷習醫沒幾個人知曉,莊子裡的人見她天天日出而出,日落才歸,都以為她上山找吃的。小小年紀得背負一家生計,眾人雖奉命要為難,也忍不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跟個孩子過不去太不是東西了,他們也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後來和莊子裡的人混熟了,偶爾也送只山雞、兔子腿什麼的,老夫人天高皇帝遠,又吃人嘴軟,莊子裡的人對母子幾人也漸漸放鬆態度,默許他們賣草藥維生,也會主動送雙鞋,甚至給碗酒釀湯圓。

人心是肉做的,相處久了也有感情,黎玉笛等人要離開莊子時,哭得最大聲的居然是莊頭的老婆,她捨不得幾個懂事的孩子,頭一回大方的送了一包菜乾、肉脯。

「姊,接下來你要怎麼做?」以他對她扭曲心態的瞭解,她絕對不會善罷干休,誰欠了債就得一一討回。

他爹算是逃過一劫,許多針對他的毒藥派不上用場,不過這也會讓長姊憤怒,她準備多時的好東西沒人「試」用。

黎玉笛似笑非笑的橫了他一眼,十二歲的她已有少女體態。「你這是幸災樂禍還是看熱鬧?」

黎玉簫極力裝傻,擺出好弟弟模樣。「咱們誰跟誰呀!你要對付人,我能不鞍前馬後的遞刀嗎?你張口,我動手。」

「嗯!這還差不多,孺子可教也。」幾年的教訓沒白費,總算磨出個人樣,不枉費她的「雕琢」。

苦笑的黎玉簫無言以對,他承認怕了長姊手中的藥,不論有毒、無毒都叫人難以消受,他不想當試驗的倒楣鬼。

「明兒個你讓東叔先入城查查,為何老夫人突然鬆口,遠赴數百里將我們接回來。」若是沒有鬼打死她都不信。

「你認為其中大有文章?」他也覺得不對勁,都過了九年怎會想起他們,不是任他們自生自滅嗎?

「無利不起早,何況老夫人那種強勢的性格會向小輩低頭?」別傻了,那比日出西方還難。黎玉笛不屑的撇嘴,壓根瞧不起自家祖母自以為是的作態,她也不過是在風燭殘年中掙扎罷了,還有幾日能蹦躂?

「她看上我們什麼?」他們很窮很窮,窮到只能吃人參燉雞、何首烏燒鵝、靈芝泡茶……山裡產的,不用花錢。山上好東西很多,要是懂得技巧,就有源源不絕的吃食。

等黎玉簫大一點的時候,黎玉笛便帶他上山弄陷阱,摘野菜、采蘑菇,還挖草藥賣錢,畢竟和自己同齡的他是真的小孩,不像自己內在是大人,懂得趨吉避凶。

姊弟倆常滿載而歸,吃的方面不愁,山雞、兔子三兩天總會逮到一隻,有時還有傻麕子、小鹿掉陷阱,溪裡也有魚蝦抓。

就是衣物上有些困難,他們娘拿刀拿槍慣了,根本不會女紅,因此賺的錢大多用在買布料和請人做衣服的工錢上。

「應該說我們有什麼附加價值值得別人看重。」不是他們,而是與他們有關的其他人,他們是籌碼或橋樑。

「你是說他們想拉攏嗎?能拉攏誰?」他想不到別人。

才十二歲的黎玉簫見得人少,他只能從身邊的人想起。

「不一定是爹,但他如今是靈海書院的山長,又曾是儲相,對文人而言有絕對的號召力,不少人會因他的一句話向某人靠攏。」皇權不可試探,太早站隊是自取滅亡,誰冒頭誰先死。

「我們跟老夫人有多大的仇恨呀!她老想挖坑把我們埋了。」這樣的老夫人是每一位兒孫的惡夢。

「哼!讓她倒下還不簡單,只要……」黎玉笛面上一冷,露出與外表不合的狠色。

「姊,別又下毒了,她好歹是爹的娘。」他真怕了長姊,動不動就使出絕門獨技,叫人防不勝防。

「為老不尊只會拖累子孫,她是爹的娘,又不是我的娘,她的死活與我何干。」反正爹不當官了,不用辭官守孝,她此時死正好,誰也不連累,該嚎啕大哭的是官運亨通的大房、三房。

那兩房想置身事外?休想!

「小姐,奴婢幫您鋪床……」

走進廂房,喜兒像只快活的小雀兒,找著被褥準備鋪平,她臉上還漾著歡喜的笑意。

誰知說到一半突然失去聲音,人如一灘軟泥倒地不起,手裡還抱著棉被,腦袋瓜子磕在硬邦邦的石磚上。

「誰?」

有些困意的黎玉笛立即警醒,澄澈雙眸睜大。

「過來幫我包紮,還傻愣著幹什麼,要爺請你嗎?」哪來的機伶,分明是一根愣木頭,傻的。

來者的口氣非常不馴,張狂而傲慢,彷佛別人全是他腳下的螻蟻,他一腳踩下就成肉泥了。

「你受傷了?」聞風不動的黎玉笛撫著臂上的銅釧,目光陰晦不明,絲毫沒有上前診治的動作。

「沒受傷我幹麼來找你,當爺閑得逛大街,沒事找光頭和尚下棋?」這麼重的血腥味她聞不到嗎?

「我不是大夫。」她冷淡的回答。

「誰管你是不是大夫,爺只知道你會醫,爺找上你是你天大的福氣。」還不過來侍候。

「無福消受。」她學醫又不是為了看診,誰管他死活。

「你……你敢違抗我?」有種!

廂房內隔開的布簾子後,走出一名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年,個頭很高,黎玉笛往人跟前一站頂多到他胸口,星目劍眉,雙眼有神,冷冽的眼神中透著不容抗拒的霸氣,令人望而生畏。

可是他的臉色異常蒼白,幾無血色,但嘴唇卻紅得嚇人,像抹了女子的胭脂,紅豔欲滴。

「你中毒了。」只看了一眼,黎玉笛輕描淡寫的說著。

少年嗤哼一聲。「看來你還有點本事,那個瘋子沒說錯,解不了的疑難雜症來找你准沒錯。」

「瘋子?」一張瘋瘋癲癲的邋遢臉浮現眼前……不是很好的記憶,刪掉。

「瘋子杜、瘋劍客、瘋武癡……他有十幾個渾號隨你喊。」頭一暈的少年踉蹌地在桌前坐下,就著壺口大口喝水。

他在保持清醒,死撐著。

聞言的黎玉笛眉頭一皺。「你是瘋師叔的徒弟?」

「不幸的,就是爺。」倒了八輩子的血楣被他盯上。

「名不符實。」

他眼一眯。「什麼意思?」

「瘋師叔說他有一個徒弟,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在她看來不過爾爾,人家小明、小武比他好看太多了——黃曉明、金城武,這才是帥氣型男,他頂多是好看的男孩,還不算男人。

「爺長得差強人意?」他面色一沉。

「能看,不嚇人。」黎玉笛悄悄放下擱在臂釧上的手。

「你不怕爺殺了你——」膽大的人他見多了,但如此膽大包天敢與他對視的人卻不多。

「現在的你殺不了我。」他弱到她一根手指就能推倒。

少年面露怒色,手背青筋浮動。「過來給爺解毒,等爺毒解了,看爺怎麼治你!」

還沒人敢對他這般放肆。

「不解。」

「不解?」他挑眉。

「我為什麼要幫你解毒?」他可不是她的爹娘。

氣笑了的少年面容猙獰。「我們師出同門,你為何不治?」

「治好了你再讓你將我四分五裂?」真當她是傻的呀!農夫與蛇的故事不會發生在她身上。

他面上一抽,淩厲之色由眼底一閃而過。「你治好爺,爺保證不動你。」

「我不相信你。」

蜘蛛對蒼蠅說:「請到我家裡來坐,這裡有酒有菜招待。」

少年氣到想咬人了,可是他知道中毒已深,不可妄動真氣。「那你想怎樣,把話擺出來。」

「看你的誠意。」無誠勿擾。

他一頓,笑得邪氣。「如果爺告訴你,爺知道你家老太婆為何心慈手軟了,你說夠不夠誠心?」

黎玉笛平靜的眸心微起細波。「半粒。」

說著她當真掰了半粒解毒丸,直接扔到他面前。

「還有半粒。」他不快道。

「你曉得你中的是什麼毒嗎?那是西域奇毒『胭脂紅』,和東瀛『醉琉璃』齊名,幾乎是無解的。」她因為好奇而鑽研了一番,用了三年功夫、上千種藥草才制出三顆解毒藥丸,用同樣的藥材再煉製一回她不見得做得出來。

「所以……」他要的是答案,而非廢話。

「所以你的身體承受不起,藥性太強容易爆體而亡,或像瘋師叔一樣傷了腦子,時而正常時而瘋癲,先緩和你體內的毒性再拔毒。」一蹴可幾不可能,藥性太兇猛,且毒也會反撲,沒有徹底根除就會變種,更加棘手。

藥王穀濟世救人,二十多年前跑進一名走火入魔的武林人士,要求當時的穀主為他診治。

但是那名男子不肯放棄畢生武學,他是名學武成狂的武癡,散掉一身功夫無疑是要他的命,他寧可爆體而亡也不肯捨棄鑽研了十餘年的武功。

後來他拜入藥王谷門下,成為現任穀主東方亮的師弟,以湯藥、針灸、藥浴三管齊下,勉強壓下體內竄動的真氣。

可是他太熱愛習武了,一聽到哪裡有高深的武林秘笈就往哪裡去,往往錯過每個月兩次的治療,因此瘋病不時的發作,嚴重時還會用頭撞石頭,把自個撞得頭破血流。

幸好他從不傷人,最多毀損一小塊藥田,不過他卻十分畏懼年紀比他小三十歲的黎玉笛,因為他是她最感興趣的「藥人」,她在他身上下多少回毒他都死不了。

而這人便是黎玉笛口中的瘋師叔杜了塵,也有人叫他塵道長,因為他不通道,可長年穿著一身灰色道袍。

「幾次?」

沒頭沒腦的問法,也難為黎玉笛聽得懂。「三次針灸,兩次藥浴,中間再吃半粒解毒丸。」

她一說完便將那剩下半粒藥丸收入藍花瓷瓶中,沒打算給他,看得少年雙目皆紅。

「何時開始?」他指的是治療。

「是呀!何時開始?」她也在等,等他開口。

「沒人敢戲耍爺!」他兩眼一沉。

黎玉笛氣定神閑。「你的命由你自個掌控,我不急。」

她的意思是——你幾時告知我關於黎府老夫人那不為人知的內情,什麼時候能得到完善的診治,她不催他,慢慢來。

「……皇甫少杭。」他的牙快咬崩了。

「歎?」不懂。

「爺的名諱,記清楚了。」他一副施捨的嘴臉,等著她驚慌失措的上前跪拜,叩頭求饒恕。

「皇甫」這姓氏在京城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尤其皇甫少杭更是響噹噹的人物,上了戰場能打仗,九歲就跟著其父永樂侯皇甫鐵行打退南夷,數年來戰功無數。

而他脫下戰袍換上黑色繡松竹暗紋勁裝,又是不折不扣的渾不吝,媲美紈褲的小霸王,打遍京城無敵手,沒人接得下他的三拳兩腳,橫行京中,連諸皇子都不敢招惹。

他爹還有另一個身分——駙馬爺,而他的娘更是了不得,上馬能舞槍,下馬雙刀在手,當年一手護著小她三歲的弟弟踏過滿地鮮血,和其夫婿將其弟送上九五之位。

她便是當朝的護國長公主趙婕雲,位居超品,見皇上可不下跪,御賜九環金鞭上打昏君,下打佞臣,連皇上見了她都得恭恭敬敬的喊聲「皇姊」,對她的話言聽計從。

而駙馬爺皇甫鐵行是當今唯一能掌權、能上朝議事的皇家女婿,有他鎮壓著,朝中大臣無一敢對皇上提出的政策有半絲異議,幾乎是非常「平和」的通過,即日執行。

私底下雖然有些異議,認為駙馬權勢過大,可是永樂侯父子在領軍方面的才能又叫人不得不甘敗下風,因此說的人少,有也只敢私底下嘮叨兩句,免得犯眾怒遭圍剿。

不過對黎玉笛來說,京城裡的人、事、物她全然陌生,皇甫少杭是個啥玩意兒呀!不就是個名兒?還有求於她,有什麼好大驚小怪,她當他是仗著祖蔭的二世祖。

京城什麼最多?

官多,以及滿街跑的皇親國戚、高官仕族子弟,再加上仗勢欺人的奴才和旁支族親,個個自視甚高。

偏偏黎玉笛全不放在眼裡,別人不招惹她,她也不會主動惹事,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其道,因此聽了皇甫少杭的話她毫無反應。

「然後呢?」上三炷香祭拜嗎?如果他的毒還不解。

皇甫少杭為她的無動於衷氣歪了嘴,他一把捏碎了桌上的茶杯。「你是傻子嗎?爺的師父沒提及爺是誰?」

「別動不動爺呀爺的掛在嘴邊,你這點年歲還當不了我祖父,而瘋師叔開口閉口都是我那徒兒如何如何,誰知道他徒弟是個毛呀!我只問一句,你的毒拔不拔?」誰管你祖宗八代,求人要有求人的樣子,照她的規矩來。

「……拔。」咬著牙,他冷聲。

黎玉笛也不跟他客氣,含一片桃脯聽他開講。「說吧!我家老夫人是哪根筋搭錯了,終於大徹大悟了?」

看她自得其樂地吃起零嘴,皇甫少杭目冷如霜。「你知曉雲麾將軍嗎?」

她搖頭。

「那是你娘的娘家人,雲麾將軍官居三品,是你親大舅,掌兵二十萬。」手中有兵總引人観親。

「他們不是被流放西北了?」只因打了幾場敗仗,丟失了兩座城池,太倚重張家的皇上就龍威大發。

「是,他們是去了西北,但張家兒郎全去了軍隊,幾年下來也在軍中有幾分威望,這一兩年來陸續收復被佔領的土地,以有罪之身連升了數級……」功過相抵。

蛾眉輕輕一擰的黎玉笛又吃起乾硬的牛肉脯。「換言之,他們立功了,不久可返回京城?」

吃了半粒解毒丸的皇甫少杭面上稍有血色,嘴上的唇色沒先前紅豔,「不只官復原職還有可能升官晉爵,發回被流放前充公的家產。」

「那只表示我娘有靠山而已。」好像起不了多大作用,出嫁從夫,娘家父兄還能打上門為自家女兒出氣?

黎玉笛對母親娘家人瞭解不深,張蔓月也很少提起有草莽性格的張家人,因此不曉得這群粗暴蠻橫的莽人能做出什麼令人髮指的行徑,他們根本不跟人講道理,只問結果。

「那你就錯了。」他揚唇一笑。

「我錯了?」難道不是。

「貴府老夫人當年昏聵得原本要迎秦婉兒為平妻,大張旗鼓的送帖子擺酒宴客,當時尚未被流放的張家人接到帖子,當天就帶了十三餘名族中堂兄弟將宴席給砸了,揚言張家人一日不同意,她秦婉兒就只能是個妾,還是形同買賣的妾……」理直氣壯的砸門,半點情面也不給。

秦婉兒便是婉姨娘,生有一女黎玉仙,但女兒的名字是她自個取的,黎仲華一次也沒瞧過這個不被期待的庶女。

聞言的黎玉笛樂了。「也就是說知道我舅舅們要回來了,我家老夫人就慫了,怕他們上門拆了黎府。」原來她也有忌憚的人,沒法擺老太君的譜。

黎玉笛心裡有了盤算,她知道該怎麼反擊了。

人最怕沒有弱點,一有弱點手到擒來。

慫?這字眼用得真好。「當年若非張家人遭流放不在京中,令祖母還不致于昏招百出,以為張家人再無翻身之日。」

「所以老夫人才急著派人接我們回京,好把這個大洞補起來。」一把年紀了還那麼天真,發生過的事能一筆抹去嗎?她做得了初一就別怪別人做十五,拜神要心誠。

黎玉笛嘴角笑得陰惻惻,有仇不報會憋死人的。

「她更怕張家人告禦狀,將當年關於你娘的事查個水落石出,若是由刑部或大理寺來追查,不管能不能查出端倪,黎府的臉都丟大了,她也會傳出不慈的名聲,不利於幾個正在議婚的孫兒孫女。」堂堂太傅府卻沒人願與之聯姻,徒留笑柄。

「三師哥,你這份人情我領了。」前因後果她都知曉了,可以放開手腳大幹一回。

黎玉笛上頭有兩位同師父的師兄,身為瘋師叔徒弟的皇甫少杭屈居第三。

他眼角抽了一下,對她的稱呼有幾分彆扭。「我的毒幾時可以開始拔除。」

「明天晌午吧!今兒個太晚了,還要花功夫準備藥材,你放心,這毒雖然兇狠,明日日落前你還死不了。」

她話中之意要他別耽擱了時辰,要是錯過了最佳拔毒時機,她是華佗再世也救不了。
作者: luvmiko    時間: 2019-7-26 01:04 AM

第三章  老夫人要人回府

「再加。」

「還加呀!」

「加。」一釘一鋪,不二話。

「小姐,再加下去人就給蒸熟了。」那沸騰的水都滿出來了,光是蒸出來的熱氣她就快受不了。

「要把他的身子蒸得像蝦子那麼紅,不然毒性排不出來。」不想受罪就得下死命的蒸,水冷了效果會變差。

「小姐,會不會把人蒸死了……」救人變殺人,她夜裡會作惡夢啦!一隻蝦子……一個紅通通的人跑來嚇她。

「毒發身亡和熱到死,你問他要哪一樣。」一樣是死,挑個輕省的,收屍也是一件麻煩的事。

「小姐……」她怎麼能冷靜地像無事人似的,一條人命咧!看得人驚心動魄,不忍直視。

隔著一條布簾子,一邊是吃著糕點、翻看遊記的貌美小姑娘,一邊是全身脫個精光、泡著藥浴直冒汗的俊俏兒郎,正在生死間徘徊,原本淺褐色的藥湯漸漸染上胭脂色澤。

萬一被人捉個正著,一男一女無婚配卻獨處一屋,一人還脫得赤裸,瓜田李下哪有清白可言?

一塊布隔開兩種心情,一個眼眯嘴翹的帶笑,偷得浮生半日閑;一個煎熬不已,全身火熱卻心口凝霜,一陣冷一陣熱的交互攻擊,流絲似的紅從皮膚沁出。

「加。」沙啞的嗓音忍著痛苦,從皇甫少杭抿緊的牙關溢出,低沉且飽含一絲不易察覺的肅殺。

「聽到沒,人家小侯爺可是一名硬漢,你別小瞧了他。」瘋師叔教出的徒弟能差到哪去,那些聽到耳朵長繭的讚語總不會是假,她看好他。

黎玉笛確實在拔毒,同時也在試驗皇甫少杭的耐毒性,她想著哪一天弄出個新毒,正好拿他們師徒二人來試試。

什麼醫者父母心,這些老掉牙的觀念都落俗套了,她不是大夫,只是會些能嘩眾取寵的醫術,用藥、用毒全看她一時喜怒,能救人也能讓人一命嗚呼,說真的,有病別找她治。

「小師妹,爺……我不記得幾時和你結仇了。」不過是矮不隆冬的小丫頭,也敢在他面前擺臉色。

「無仇呀!三師哥,我這不是乖巧溫順的給你拔毒,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嗎。」天底下找不到比她更貼心的小師妹,處處為他設想,無微不至。

「你乖巧溫順?」她說這話時臉不臉紅?他都替她害臊了,哪來的臉撒下彌天大謊。

「三師哥若覺得我服侍的不夠周全,你隨時可以換人。」她不介意,很好商量,人各有天命不強求。

黎玉笛不喊三師兄,這讓她想到《西遊記》中的沙悟淨,傻愣愣地被好吃懶做的豬八戒欺負。

皇甫少杭無言,要是能換人他何必找上她?同門師兄妹不見得有同門情誼,她和師父口中形容的一模一樣——嘴毒、心毒、手更毒,一毒起來屍骨無存。

「我不怕燙,再來。」

他頭一回遇到令他氣到牙癢癢的對手,真如師父所言,打不得,罵不得,還得好言哄之,簡直能當祖宗了。

「好氣魄,三師哥,你是個真男兒。」看著書,她唇角微翹,笑話著他的不經激。

黎玉笛一家人已經在山泉寺住了三天,黎府那邊尚未有動靜,並未派人來傳訊可以回府,因此他們樂得輕鬆繼續住,捐了兩百兩香油錢打算住到月底,若再無消息便搬到靈海書院的山長院子,住處小了點也擠得下去。

而皇甫少杭也泡第二回藥浴了,再泡一次毒便能拔除大半,餘下的殘毒對身體無礙,會慢慢地自行排除掉。

「不用激將,我撐得住。」他用真氣調整身上的冷熱感覺,配合藥浴滲入身體的藥力,將毒排出。

桶子內的藥湯轉為暗紅色,他唇上的豔紅色澤也越來越淡。

她輕笑,又拈了一塊栗子糕放在嘴邊,「不是激,而是我要的熱度得適中,再熱反而逼不出毒,你還會虛脫昏厥。」

黎玉笛比了比桌上一壺加了鹽的溫水,讓喜兒倒了一杯喂給失水頗多的皇甫少杭。

過和不及皆非醫道,適度為佳。

「你確定不是想把我煮熟了?」桶子底下再添點柴,溫水煮青蛙,慢慢熬燉成人肉湯。

「煮熟了能吃嗎?」她反諷。

他一噎。

「三師哥,你是怎麼中毒的。」她好奇的跟他閒聊,畢竟西域的毒並不常見,而他有幸中招。

「不小心遭人暗算。」他沒料到他布下的點會被人發現,對方利用個賣花女娃將毒下在花中。

狠栽了一個跟頭的皇甫少杭學了一回教訓,下次他會記得不可掉以輕心,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

「還真是不小心呀!以你的身手還逃不開,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要當心了。」多備點毒藥有備無患,一察覺不對先毒了再說,毒錯了只能說對方倒楣,誰叫他沒燒好香撞上來了。

聽著她有意無意的諷剌,皇甫少杭氣血上湧。「你還想幹什麼,直接了當的說了。」

陰陽怪氣的拐彎抹角,任誰聽了都不舒坦。

「三師哥真坦率,小師妹也不跟你藏著掖著,你診金什麼時候要給我?」她也需要銀子過日子。

他一怔,「診金?」

「看病是要付銀子的,親兄弟明算帳,你不會以為我白給你治病吧!」那些藥材可不便宜,有些是她從藥王穀帶出來的,有錢也買不到。

皇甫少杭臉一黑,再一次被打擊。「多少?」

「一萬兩」

這時候還嫌開價高的黎玉笛日後得知這位三師哥的家世,懊惱得直想把一萬兩銀票吃掉,她還是吃虧了,堂堂皇上的親外甥至少要十萬兩起跳,不然他多掉價呀!血統純正的皇親居然只值一萬兩,賠本了。

「一萬兩……你怎麼不去搶?」更符合她土匪本色。

她大言不慚,「我不是正在打劫你嗎?劫富濟貧,小師妹我很缺銀子,你當師哥也好意思坑師妹。」

到底誰坑誰?他無語問蒼天。「等我解了毒再說。」

不想讓她太舒心,皇甫少杭使出拖字訣。

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腦子比誰都靈活的黎玉笛纖指一指。「叫倒掛屋簷下那只黑蝙蝠去取來,日夜守在那裡很辛苦吧?有個不省事的主子,做下屬的也得多費心了。」

黑蝙蝠……不,暗衛九泉差點腳一滑,從簷下橫樑往下掉,他隱藏功夫一向了得,從未被人發現。

「你怎麼知道……」皇甫少杭大為驚訝。

「藏要藏好,地上有影子,誰見過跟人一樣大的夜蝠?」小細節容易疏忽,以為穿了一身黑衣便能朦蔽他人雙眼。

黎玉笛也是無意中瞧見的,她看書看得累了,便推開窗戶看看院子裡的花花草草,眺望遠處的山景。

殊不知地面的陰影似乎顏色對比有異,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確定不是眼花,又屏氣凝神聽了一下,的確有輕到幾乎無的呼息。

她也不揭穿,由著人耍猴戲,人家愛吊就吊吧!也許在練蝙蝠功呢!是青翼蝠王的傳人,哪天出現個張無忌和趙敏她也不意外,天下事無奇不有,誰敢打包票說不可能。

皇甫少杭有種被打臉的羞意,怒目一瞪屋外的九泉,「去取一萬兩的銀票給小師妹講診金。」

「是。」

一抹黑影飛天而去。

「三師哥銀子真多。」看來家底挺厚,腰纏萬貫,唉!真叫人羨慕,一句話就取銀萬兩不講價。

「命比銀子重要。」她根本是挖坑讓他跳,錢再多也不及她多挖幾次坑,一個填不滿的錢坑。

「說得也是,三師哥以後要謹慎點,人心險惡,像我這樣人善心美、慧質蘭心的小師妹可不多見。」她從不輕易出手救人,難得發一回善心他得珍惜,一條人命千金萬金也買不回。

聽到自我吹捧的話,皇甫少杭索性裝死,把身子浸在藥湯中,只露出黑色頭顱,耳不聽為淨。

過了一會兒,身穿玄衣的九泉取來一萬兩銀票,他並未現身,只以內勁擲到黎玉笛面前,再度隱身。

她不疾不徐的收起,把幾盤糕點吃得渣也不剩,乾乾淨淨不用洗盤子,光可監人呀!又過一盞茶功夫,浴桶內的藥湯已呈現一片通紅,又喝了一杯溫鹽水的皇甫少杭才緩緩起身,清洗過後穿上單衣在她床上躺平,神色略顯疲憊的閉上眼,略作休息平息氣息。

「你那臂釧有什麼玄妙處?」他開口閒聊道。

她眼神一有不安就不自覺撫摸,好像能起保護作用。

她訝然,纖手往臂上一放。「這是改良過的臂弩,裡面有十二支連發的短箭,能制敵機先。」

他一聽,倏地兩眼睜開,眸光熠熠,「十二連發的臂弩?你怎麼想到的,誰制的……」

「去問瘋師叔,我替他治癲狂引發的頭痛,他便依我畫的圖做了幾副,不過別開口跟我要,我給人了。」她娘、簫哥兒、東叔各一副,但他們是六連發的,以防被人搶走照樣鑄造,唯有她的是十二連發。

黎玉笛讓杜了塵製作臂弩是為了防身,因為她不信任人,也以防老夫人或婉姨娘再起殺心,他們至少有自救武器。

其實她對臂弩的構造印象不深,花了一年才畫出大約的平面圖,再和瘋師叔反覆的實驗不下上百回,兩人邊做邊拆才做出合用的臂弩。

不過說是臂弩更像是暗器,只比一般的鐲子偏平及寬了些,短箭真的很短,小指長而已,比穿鞋針略粗大,若未抹上麻藥,打在人身不會致命,功夫高的人還能自行取出,恫嚇性較高。

「我師父做的?」皇甫少杭目光一閃。

「是。」她一推兩甩手,讓杜了塵去頭痛。

「我……」他本想說讓他看看她的臂弩,廂房外忽然傳來奔跑的腳步聲,他閃身一晃,失去了蹤影。

「姊、姊,你快收拾行李,祖母派人來接我們了,他們催得緊……」唔,怎麼有濃濃的藥味?

「人來了?」還真急呀!

黎玉笛沒讓喜兒整理箱籠,她反手拉著弟弟往爹娘的廂房走去。

「姊,你不回府嗎?」祖母又要跳腳了,氣急敗壞的指桑駡槐,讓他們一家背「不孝」的罪名。

「我不回,你也不回,時機未到。」以為還會任她擺佈嗎?想送走就送走,想接回就接回。

「咦!什麼意思?」他一臉迷惘。

「一會兒別多嘴,順著我的話語應和就成。」該給老夫人一個很痛的教訓了,讓她知曉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好。」黎玉簫向來聽長姊的話,不聽話的下場很慘,雖然他們是同日生的龍鳳胎,可長姊令人心生敬畏。

「嗯,乖。」她順手摸了摸他的頭,不高興他居然長高了,比她高兩寸,讓她有點恨天高。

兩人走得不算慢了,但是一到爹娘的廂房門口,還是聽見一婦人罵罵咧咧的高聲,牙尖嘴利的說著刻薄話,不斷數落他們的娘。

在她身側是事不關己的蘇嬤嬤,眼觀鼻鼻觀心的不出聲,任由婦人口不擇言,惡奴欺主。

「若是府裡不希望我們回府直言即可,我們大不了不回去了。」黎玉笛涼涼的說。她娘不回嘴是當瘋狗在吠,狗奴才還上臉了。

「笛姐兒,你還沒收拾好,娘叫東嬸去幫把手……」疼女兒的張蔓月拉著女兒的手,唯恐她受到驚嚇。

「收什麼收,咱們不是住得好好嗎?寺裡清靜,沒有烏煙瘴氣的聒噪聲,咱們多住幾日吧,給祖母抄部經書,求佛祖保佑她長命百歲,順心如意。」黎玉笛捏捏母親手心,要她一切聽她的。

「笛姐兒你……」女兒向來比她有主見,想必已有應對方法,做母親的不能扯她後腿。

「娘,安心,咱們不能一直被人按著頭。」一說完,她面色柔如水的嬌語,「蘇嬤嬤,這人是誰,佛門聖地不好高聲喧嘩,這要是佛祖降罪下來,你們誰要擔責?」

「大小姐請恕罪,她是在老夫人院子聽差的王婆子,奉老夫人之命來接二夫人和各位小姐少爺。」蘇嬤嬤面不改色,聲音不高不低,好像她就是來傳話的,旁的事一概不理。

「喔!我還以為她是我祖宗,黎府先人顯靈了,見了小輩還念上幾句。」她話裡藏鋒,句句見血。

故作和氣人的蘇嬤嬤和氣焰高漲的王婆子臉色同時一變,看向黎玉笛的眼神中多了一分心驚,「老奴不敢。」

「不敢也做了,接著是不是一人給我們一刀,送我們到老祖宗面前盡孝。」

她笑得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惡意,但兩個人莫名地寒毛直豎。

「大小姐此話言重了,老奴們只是聽從老夫人的意思,想你們住在寺裡多有不便,特來相迎,早日回府一家團聚。」蘇嫂嬤說得冠冕堂皇,話全讓她一人給圓了。

「是這樣嗎?」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是的,老夫人甚為想念小姐少爺們,還常想得夜裡睡不著。」她假意拭淚,一副感觸良多的模樣。

黎玉笛眼中無笑意的面露微笑,「是心中有鬼睡不著呢?還是虧心事做多了怕人找上門?」

「大小姐,你怎麼能如此說老夫人,自古孝字為先,你太人失望了!」蘇嬤嬤忍不住喝斥,她在府裡作威作福慣了,不把自個當下人看待,還當是老夫人的同輩人。

「你以什麼身分斥責我?」黎玉笛繼續笑著。

「老奴……」

黎玉笛沒讓她說完,「沒錯,你就是個奴才,不管在府中的地位有多高,奴才還是個奴才,你想越過主子去?」

「老夫人……」蘇嬤嬤想搬出老夫人來說嘴,壓壓不知輕重的小丫頭,叫她一聲大小姐是抬舉她,真當自己是人物了?

「不要抬老夫人來壓我,我不吃這一套,祖母養的狗也想咬主人,你這條老狗膽子太大了,宰了煮成一鍋狗肉也是臭的。」趁她爹不在才來冒頭,她猜都不用猜那個老女人又使了什麼陰招。

一早靈海書院的一名學生來請山長,滿臉慌亂的指稱書院出事了,不疑有他的黎仲華便匆匆趕回書院處理。

誰知他前腳剛走沒多久,黎府下人就來了,一行十余人像押犯人似的左催右趕,要一群婦孺立即離寺。

趕著投胎也不用這麼催,其中沒有陰謀誰會相信?老夫人的伎倆也就那兩套,翻來覆去用不膩,老是將男人調開再來欺辱女人小孩,認為他們毫無反擊能力,由人搓圓搓扁,任意屈辱打壓,滿足高高在上的欲望。

「大小姐,打狗也要看主人,縱使老奴是狗也是養在老夫人跟前……」蘇嬤嬤滿臉憤慨。

「怎麼,奴才也要和我這主人比身分嗎?」她潔白下巴一揚,神情鄙視。

「大小姐……」蘇嬤嬤雙手悄悄一握,有一股惡氣在胸口衝撞,自從她陪老夫人嫁進黎府,還沒受過這樣的窩囊氣。

黎玉笛扶著額,往黎玉簫肩頭一靠。「哎呀!我好像生病了,快請大夫來,蘇嬤嬤怕是白跑一趟,為了不把病氣過到府中眾人身上,我們暫時不能回府,以免傳給祖母。」

「你……」好生狡猾的小妮子,竟用他們先前的話,反過來堵住他們的嘴巴。

「不行,怎麼能不回府?老夫人說了今日一定要見到人,你們別給我裝死,快動起來,別逼我動手!」想表現一番的王婆子大聲嚷嚷,粗黑的大手伸過來就要捉人。

「還敢動手,本小姐就先動你!東嬉捉住她,喜兒掌嘴,我沒喊停不許停。」白米飯中昧血到硬石子的滋味如何?

「是。」

東嬸捉人,喜兒摑掌,響亮的巴掌聲一聲又一聲,把前一刻還張狂不已的王婆子打懵了,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覺得痛,兩頰很快高高腫起,一顆牙甚至被打落了。

一旁的蘇嬤嬤臉色發白,被黎玉笛悍然的氣勢震懾住,竟一動也不敢亂動的僵著身子,唯恐那巴掌落在她臉上。

其他來接人的下人面面相覷,噤若寒蟬。

「笛姐兒,我們真的不回府嗎?」看著女兒尚未長開的面龐,黎仲華既憐惜又心疼,他這個父親太沒用了,護不住妻小,讓年紀小小的她為家人承受著來自親人的傷害。

「是的,爹,暫時不用想這些,不管別人說什麼都不要相信。」他們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泥,要強硬起來。

「為什麼?」放在眼前的機會為何不把握,錯過這一回,他娘不知又要使出什麼手段刁難。

「我們要等他們來求。」老夫人不能不低頭。

「求?」

聽到這字眼,眾人露出「見鬼」的神情,以老夫人的行事作風不可能求人,她會直接綁人。

「娘,你知道嗎?舅舅他們要回來了。」底氣足就不用懼怕山有多高,爬不過去就鏟了。

「什麼!」聞言,張蔓月激動地站起身。

「這就是我們的依仗,我們可以拖,拖到老夫人沉不住氣自亂陣腳,她不能想讓我們做什麼就做什麼。」一言堂該關閉了,老夫人也不是那麼無堅不摧,很快就矛折盾穿。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黎仲華失神的喃喃自語,眉間似乎多了幾分沉痛,他以為母親釋然了,肯敞開胸懷接納妻子和孩子,結果是空歡喜一場,她強勢得只看得見自己的性子還是沒變。

說不出是失望還心痛,老夫人的作為又再一次傷了兒子的心,黎仲華對母親的母子情徹底瓦解崩裂,在他心中,她不再是他的娘,而是仇人,想逼死他的仇人。

「爹,這是我們的優勢,我們可以以此和老夫人談條件,雖然住在同一座府邸卻形同分家,公中該給我們的分例一文錢也不能少,但我們有自己的採買和下人,不再跟老夫人、大房、三房在一起。」各過各的日子,互不干擾。

「笛姐兒,你怎麼說怎麼做,爹……六神無主……」他像一下子老了十歲,萎靡得提不起勁。

親生母親呀!為什麼這麼心狠,為了爭一口氣連兒子都能捨棄,無所不用其極的只想爭強好勝,全然沒想過所做所為有多傷人,弄得母子親情蕩然無存,他……心寒了。


「笛姐兒,你說你舅舅們要回來的事是真的嗎?你不能糊弄娘,娘這心……抽著疼……」突然哭出聲的張蔓月捉住女兒的細胳臂,淚如雨下止不住,流了滿面。

夫妻情深,見狀黎仲華將妻子擁入懷中,輕輕撫拍她的背。舅兄能回京他歡喜不已,縱使自己有個虐心的娘。

「娘,我沒事騙你們幹什麼,要不然祖母怎麼火燒眉毛似的派人去莊子接我們,她原本打算讓我們老死在鄉下地方。」沒送銀兩也沒讓人探視,想活活的熬死他們。

「你舅舅他們要回來了,我……我該做什麼?我……心好亂,華哥,我太不孝了,一直沒在爹娘面前盡孝……」她說得是親生爹娘,心亂如麻慌了手腳。

「別慌,別亂,岳父、岳母不會怪罪你的。」比起他的娘,他們才是親的。

「是呀!娘,你別自個嚇自個,我們先讓人去打禮封了數年的張家老宅,這樣他們回來才有地方住,然後買幾個下人,不用多,看門、打雜、廚房大娘,起碼有人開門,有口熱湯,至於要不要再添人就由他們自己決定,咱們不插手。」管太多反而遭嫌,適當即可。

「好,聽女兒的,我們家笛姐兒長大了……」是個能獨當一面的大姑娘了,她不用發愁沒能好好照顧她。

黎仲華和妻子一樣滿臉欣慰。「女兒真好,乖巧又伶俐,瞧她多聰慧呀!幫我們解決多少煩心事。」

黎玉笛在心裡翻白眼,這對父母有多感性跟柔弱呀!居然把女兒當依靠,也不看看她那副小身板多薄弱。

「爹、娘,你們只看到姊姊,我的心受傷了。」黎玉簫捂著胸口,佯被傷了心。

「還有我、還有我,我心痛,我以後會孝順爹娘,當個聽話的笙哥兒。」跳上跳下的黎玉罜揮著手,深怕大家沒瞧見他。

一群人哄堂大笑,將他圍在中間擰他鼻頭。

「好、好,都是爹娘的好兒好女,我們等著享福就好,你別再跳了,跳得我眼花。」

樂呵呵的黎仲華望著圍繞在身邊的兒女,親娘冷漠無情帶來的心寒消彌了不少,他覺得自己還是有福之人,妻賢子孝,女兒嬌順。

「好了好了,別鬧了,既然決定不回去了,咱們找個空到附近晃晃,當是踏青,輕鬆輕鬆,這些年大家都不好過,趁著這機會一家子出遊。」他們也該鬆口氣了,不用再掛心生死兩茫茫,一覺黃樑夢。

張蔓月的提議獲得大家的贊同,每一張神似的面容上都堆滿了笑。

相較于黎府二房一家和樂融融,父慈子孝的手牽手漫步山郊野道,共用天倫之樂,黎府宅子裡的敬賢堂中,一名五旬老婦鐵青著臉,神情陰鷙地將茶几上的茶具一把掃落在地,碎瓷的聲響十分紮心。

「反了、反了,居然連我的話也不聽了,翅膀硬了想飛了是不是,沒有我點頭,他以為他們能飛得多遠?」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喝著黎府的水,吃著黎府的糧,用著黎府的銀兩,到頭來羽翼一豐便將黎府一腳踢開!

氣沖鬥牛的老夫人怒色滿面,一雙氣紅的眼死命瞪著,但她要瞪的人並不在眼前,她手背上的青筋因滿腹怒氣卻無處發洩而漲紫,一條條密佈如青蟲,甚為怵目驚心。

她剛甩了一套茶具,馬上有人遞補上新茶具,地上的茶水碎片也收拾整齊,看不到一絲水漬和茶葉渣子。

由此可見她治家之嚴謹,下人們被管得戰戰兢兢,沒人敢有半絲懈怠,動作飛快僅在眨眼間,一下子又恢復原本的樣子,叫人看不出這裡發生什麼事,一切如昔。

一名容貌與她有五分相似的柔美女子立於老夫人身後,像是看不見她在發火,小手握拳,力道正好的為她捶肩,溫順謙恭地有如好婦典範。

她便是秦婉兒,那位黎仲華被迫納的妾室表妹,她雖做婦人裝扮,挽著松松的髻,可臉上畫的妝如少女一般,淺淺的桃花口脂,兩頰淡抹薄紅脂粉,上勾的眼尾帶了點誘人的媚,抿唇一笑多嬌俏。

但是再好的打扮也掩不住眼角的細紋,不受丈夫憐惜的女子宛如一朵缺水澆灌的花朵,她看似無所求的面容上有著經年累月的怨恨,三十歲不到已有留不住歲月的老態。

「哇——哇嗚——老夫人,您要為老奴做主呀!您瞧瞧老奴被打成什麼樣,她打得不四老奴,四您的顏捏,老奴只是奉命行四的奴才,把老奴打死了也成不了四……」少了三顆牙的王婆子滿嘴漏風,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

「他們當真說不回府?」看著底下王婆子紅腫如豬頭的臉,怒不可遏的老夫人指尖微微顫抖。

「四的,老夫人,不論老奴如何好言相勸,不只對老奴擺了一張愣臉,還說老奴四個什麼東西,一個上不了檯面的髒貨也敢說四老夫人的人,老奴再勸就被打了……」王婆子加油添醋捏造不實言論,想把挨打的怨氣給出了。

「哼!一群不知好歹的賊胚子,我寬宏大量不計前嫌容許他們入府,倒給我蹬鼻子上臉了,短短幾年就不把我放在眼裡!」膽肥了,心也大了,膽敢和她作對。

王婆子又哭嚎著,「老夫人,不四老奴沒一句好話,您該瞧瞧二房那一家子橫的,二老爺不在,二夫人和少爺小姐們橫眉豎眼的,好像老奴給他們送砒孀,要毒死他們,這是怨上您了……」

「小人心,小人心,我要是想要他們的命何須接他們回京,讓他們在莊子上終老不就得了!」她是想讓張蔓月死,二房媳婦活著,她的親侄女就上不了位,可孫子孫女是親的,她還不致于天良泯滅,連孩子都容不下。

黎仲華為何不在,老夫人最明瞭,她目中閃過一抹厲色,毫無愧疚之意,兒子是她生的,本就該聽她的話。

一心好強的老夫人沒有慈母心,只有控制欲,她命人收買了一名學生,佯裝書院裡出了事,身為山長的黎仲華怎能不出面,於是他暫別妻小匆匆離去。

誰知到了書院,所謂的「大事」居然是學生在後山捉蛐蛐兒,一個沒站穩跌跤了,手心擦破一點皮。

那時的黎仲華還不曉得母親背著他耍手段,只覺得上點藥就沒事的小事為何找上他,一個書院的山長若老是管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那他還如何作育英才,不如當個打雜的。

等回到山泉寺後,他才赫然知曉又是母親搞的鬼,心中鬱悶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一邊是母親,一邊是妻小,他頓感難做人,做人難,兩邊都是至親,誰都是手心手背的肉。

「老夫人,您一片愛護之心全被蹭蹋了,老奴心疼您呀!您好歹四他們的長輩,怎麼能四您為毒蛇猛獸,避之唯恐不及……」口齒不清的王婆子一味的抹黑,她懷中婉姨娘給的十兩銀子正穩妥的收著。

越聽火越大的老夫人面上皮肉抽動得厲害,「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領賞吧!再看你這張不成人形的老臉,我連飯都吃不下了,倒足胃口。」

王婆子還想說什麼,多討點賞銀,看慣臉色的蘇嬤嬤朝她一使眼神,她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起身,躬著身出去。

「你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太不像話了,我老太婆腆著臉請他們回府,他們多大的臉呀!居然不給面子還打我的臉,真當我是吃素的不成!」看來她還是太善心了,都被當成慈眉善目的菩薩了。

「老夫人息怒,兒孫們不懂事也別氣壞了身子,再教就是,何苦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動怒?」主子好,底下的人才好,神情平靜的蘇嬤嬤勸說老夫人寬心。

「我不氣,我是惱呀!我這人要強了一輩子,連丈夫都強不過我,幾十年來他連個妾室也沒納過,府裡的男丁全是我一人生的,可到老卻被老二家的忤逆,你說我這心怎能不憋屈。」她生的就該聽她的話,百依百順,孝字為先。

老夫人一生強勢,身為嫡女的她勢壓一干庶妹,用高壓手段治得她們服服貼貼,扶起心性懦弱的母親。

及長,她看中黎太傅的學識,他學富五車,她認為他大有可為,便千方百計的接近他,用不入流的招式和他結識,逼走他自幼訂親的青梅竹馬,再想辦法生米煮成熟飯。

老夫人和黎太傅這樁婚事是她算計來的,入府並不得公婆喜愛,丈夫也對她十分冷淡,他們更中意的是那位被逼遠走他鄉的小青梅,可是木已成舟,再不喜歡也得接受。

所以老夫人的婚姻並不如外表所見的美滿,她勝在會生,每每與丈夫同房不久便有孕在身,三子二女五個孩子都為她所生,最後還熬死了婆婆,自個當家做主。

沒能和自小相處的未婚妻成親是黎太傅心中的遺憾,有負于人心中有愧,因此他也有些心灰意冷,不太管束他所不喜的老夫人,故而她心性一天比一天扭曲,更加氣焰高漲的想掌權,她認為能掌控一個府邸還得不到丈夫的心嗎?

可惜她越強勢,黎太傅的心就越遠,夫妻同床不同心,半天說不上一句話,想得到丈夫的寵愛今生無望。

「老夫人就這性子不好,幹麼和小輩嘔氣呢?偶爾順著他們一兩回好展現您的大度。他們也是惱呀!畢竟缺衣少食的待在莊子裡九年,任誰都不甘心。」蘇嬤嬤說了句公道話,她也不想看到母子倆離心。

但是更重要的是主子一發怒,底下辦事的人就遭殃,她兩個兒子一個兒媳就在老夫人手底下當差,老夫人不高興,他們一樣會受到波及,所以她得把老夫人的毛捋順了,先顧及自個的小家。

「你這老貨,就你敢說這些。」她一沒打殺,二沒斷人生路,怨她沒道理,誰叫老二家的擋了婉兒的路。

蘇嬤嬤歎了一口氣。「咱們都老了,不再年輕,老夫人那躁脾氣也該收一收,老奴跟了您幾十年,也眼看著您苦了幾十年,您不是無情,是憋屈,總想著比人強……」

「夠了夠了,聽你的話我才憋屈,都幾年了還說一樣的話,你煩不煩?」她不耐煩的揮著手,剛愎自用的人聽不進任何勸言,「還是我們家婉兒乖巧,從不惹我生氣。」

眼中一閃怨恨的秦婉兒停了手,露出恬適的笑臉,「姑姑老是愛取笑人,婉兒只是做好分內的事,旁的事也不求。」

老夫人笑著拍拍侄女的手,「好孩子,不枉我疼你一場,你是個好的,姑姑知曉,老二遲早會看見你的好。」

一提到娶妻之後便事事與她反著來的二兒子,老夫人精鑠的雙眸多了陰沉和不滿,有妻就成奴了。

「姑姑對婉兒的好婉兒感念在心,可您自個的身子骨也要顧好,要是您有個萬一,這府中還有誰憐惜婉兒……」她頭一垂,裝出神色黯然,無助地只會依賴姑母。

「乖,姑姑疼你。」老夫人對柔弱的侄女更心疼三分。

「姑姑,二表哥這些年也挺可憐的,隻身在外無人照顧,您也別和他強著來,先順著他……」沒有男人她生得出孩子嗎?偏偏第一個娃兒是女兒……
作者: luvmiko    時間: 2019-7-26 01:05 AM

第四章  黎府眾人各懷鬼胎

「娘,那個女人要回來了是不是,還有她生的孽種!」真討厭,為什麼要回來,有好東西不能再一人獨佔。

穿著紅衫綢裙的小姑娘氣衝衝的跑過來,發上的緞帶隨風飄動煞是好看,可白淨的小臉上卻佈滿怒氣。

她長得不像生父,幾乎無一處相像,卻和其母如出一轍,五官輪廓和一雙眼角上勾的媚眼簡直一模一樣,尚未長開的小身板已有女子風情,眼兒一勾還真像她生母。

「仙仙,不可造次,我不是告訴你要守規矩嗎?不能再大呼小叫的失了體統,要有世族小姐的風采和度量,還有,你以後不能再喊娘了,你要叫姨娘,知曉不?」自稱姨娘的秦婉兒心口一痛,她壓根不喜歡這兩字,偏又不得不接受。

誰叫她就是個姨娘呢!用盡心機也無法扶正,狠心的表哥對她視若無睹,只在意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成了笑話,一頂小轎從後門抬入,獨守空閨不見良人身影。

可是她不甘心,事情不應該這麼發展,妻不如妾,照理來說她應該更得寵,丈夫是表哥,應該更為親近她這個表妹,丈夫再不喜她也得做做表面功夫,對她憐愛有加。

但是什麼也沒有,除了被下藥的那一夜,兩人再也沒親近過,他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的處處閃躲,從入門到敬茶全無出現,更甚者拒她於門外,連她一面也不肯見。

要不是她有個女兒仙仙,她都要懷疑那晚的抵死纏綿是出自她的幻覺,她忘不了他的味道,他強而有力的撞擊,以及壓在她身上的雄軀,每每叫她一想起來就渾身發熱……

秦婉兒想男人了,雙腿一夾緊,輕輕磨蹭,她常用這種方式自我撫慰,渡過冷床冷枕的漫漫長夜。

「我不、我不!你是我娘,我就要喊你娘,誰也不准不許我喊,我是你生的!」

長得豔麗嬌俏的黎玉仙嬌蠻地投入生母懷中,打斷她腦中的旖旎,回神輕摟女兒。

「乖,聽話,不要胡鬧,二房夫人要回來了,她才是嫡妻,我雖生了你卻只是小妾,妾在妻面前什麼都不是,她可以任意打罵,甚至發賣,你不喊我姨娘反而是害了我。」為什麼她生的孩子不能喊她娘,她也不想為妾呀!

「娘,我不要,我不要,你趕他們走,別讓他們進府,我不要爹了,只要娘!」憑什麼搶走她的一切,二房的東西都是她的,她娘說的,等她出嫁那一日全是她的嫁妝。

黎玉仙想的是黎仲華重鎖一扣,鎖在庫房的二房私產及張蔓月的妝奩。

秦婉兒早就打起那批財物的主意,多次向老夫人試探,試圖取出庫房物件為己所用,再慢慢地侵佔。

但姑侄倆試了幾回都打不開鎖,還被黎仲華的人當賊看,一狀告到大理寺,兩人才熄了心思不敢妄動。

如果張蔓月母子幾人無法回府,甚至死在莊子上,二房的私產不是落在她手中又有何人能得?

這便是秦婉兒告訴女兒的話,一直以來二房的子嗣唯有黎玉仙一人,黎玉笛、黎玉簫早已淡出黎府眾人的記憶,除了生父黎仲華還掛念不已外,其他人早將這幾人拋諸腦後。

老夫人和秦婉兒心中已把張蔓月等人視同死人了,不聞不問地等他們自絕生機,黎仲華再長情能等上二十年嗎?那時還不是她們姑侄說了算。

誰知張家人又重獲聖寵,不日舉家回京,慌了手腳的兩人才連忙派人去莊子,將她們最不願見到的人接回。

心腸惡毒的秦家姑侄更希望他們病死在半途,因此囑咐下人連夜趕路,一下子乘車,一下子坐船,將一干婦孺折騰地夠嗆,到時不死也去半條命了,再在湯藥中動點手腳。

可惜千算萬算也算不到幾人紅光滿面的出現,僅有一些疲相並無病色,硬生生地打亂安排好的計畫。

聽到一心念著爹爹的女兒哭喊不要爹,秦婉兒心口有點發酸,「姨娘不能趕他們走,因為他們才是二房的主母和嫡子、嫡女,你姊姊還是府裡的嫡長女,誰也取代不了。」

大老爺黎仲漢頭兩個生的是兒子,分別是大少爺黎玉塵、二少爺黎玉業,按照年紀,接著便是二房的龍鳳胎,黎玉笛為嫡長女,黎玉簫則為三少爺。

三房的黎玉棠和龍鳳胎同年生,但小一個月,故而是四少爺,大房的黎玉鸞為二小姐,今年十一歲,而後是三小姐黎玉仙。

按排行,黎玉笙為六少爺,但他還不是最小的,三房的庶女黎玉燕為五小姐,嫡女黎玉真為六小姐,庶子黎玉敬為五少爺。

很熱鬧的黎府,黎太傅有六名孫子、六名孫女,兒孫齊聚一堂,三張桌子都坐不下。

「我們去找祖母,祖母最疼我了,她一定捨不得我受委屈,咱們一家人不要有外人介入。」

被寵壞的黎玉仙拉著秦婉兒的手,任性地要找老夫人做主,她認為祖母是最大的靠山,誰也大不過她。

其實她這麼想也是對的,惜花憐盆,因為秦婉兒是老夫人親兄長的女兒,偏著娘家的老夫人對侄女的寵愛有目共睹,還想讓她過門為媳。

此事雖不能如願,但秦婉兒還是入府了,覺得愧對兄長的老夫人更將那份難以言說的內疚放在自家侄女身上,憐愛有加不說還偏寵她生的女兒,當成嫡出般給予最好的一切,把黎玉仙寵上天了。

十二個孫子孫女當中,黎玉仙最為受寵,寵到長孫都吃味了,但老夫人不以為然,認為有娘生沒爹疼的小仙兒最可憐了,她多疼一點有什麼關係,當作是彌補。

秦婉兒苦笑,拉住女兒,「沒有用的,這一回你祖母也無能為力,她沒法子……」

若能阻止,她們還用得著坐困愁城嗎?忍著莫大的羞辱眼看著別人揚眉吐氣,將她們母女踩在腳底。

「為什麼?」黎玉仙不懂。

原本笑臉迎人的娘和祖母為何愁眉苦臉,整天在生氣,下人看她的眼神也很奇怪,不若以往的畢恭畢敬,變得有點敷衍,好像她是冒牌的小姐,如今正主兒要歸巢,曾經的理所當然都要還回去。

「因為人家有一群不講理的娘家人,我們黎府世代書香,筆桿打不過拳頭,祖母她也怕……」

要不是張家人打敗蠻夷,戴罪立功且屢立奇功,奪回往日的榮光,她們也不會被逼到退無可退,顫著心房唯恐張家人上門討公道。

想到不久前收到張家人的信件,信中有雲不日抵京,將闔家上門拜訪,探視自家閨女、女婿和一對雙生子。秦婉兒心中的恨意與日倶增,恨到把信燒成灰燼仍不解恨。

他們為什麼要回來,怎麼沒死在敵人的馬蹄下?

為了這封信,全黎府心驚膽顫,雞飛狗跳,無人敢反對二房正室的回歸,甚至還出言催促,在張家人返京前趕緊將人接回。

他們忘了張蔓月「偷人」的那件事,也不記得自己曾經是逼迫的一分子,一遇到張家那群莽夫,個個驚魂未定,唯恐再被打上門,自欺欺人的想把事情給圓了,張家人也就不計較了。

「娘,你沒娘家嗎?」她明明有舅舅、姥姥、姥爺,還有很多表姊、表妹、表兄弟,人數眾多。

有,她有娘家,但是一群大腿沒人胳臂粗的文弱書生能比得過膀大腰圓的壯漢嗎?人家一拳能打倒十個。

「你知道什麼叫拳頭沒人家硬嗎?姨娘的娘家全是中看不中用的男人,要不是靠著你祖父,早就沒落了。」

背靠大樹好乘涼,若非老夫人不遺餘力的扶持,有黎府銀子、人脈的支持,十幾年沒出讀書人的秦家恐怕已經敗落了,他們文不成、武不就的仰人鼻息,沒什麼大出息。

這也是秦婉兒底氣不足的原因之一,遲遲無法上位,娘家又不夠硬氣為她撐腰——張家大郎虎吼一聲,居然嚇得抱頭鼠竄,直言出嫁女與娘家無關,秦家人不出手,張家請便。

娘家的軟弱把老夫人、秦婉兒氣到不行,但是她們又不能說娘家人不好,畢竟當年的張家實力強大,連皇子都忌憚,好不容易藉著一兩場敗仗將其打壓至穀底,這才滅了張家氣焰。

「那咱們找祖父出面,他是太子的老師。」說到不苟言笑的祖父,黎玉仙還是有一點敬畏。

黎太傅?秦婉兒的嘴角更為苦澀,「找誰都沒用,仙仙,我們要認命,你不再是二房唯一的孩子,你嫡母那邊有哥哥姊姊,還有個八歲的弟弟,你要好好地和他們相處。」

他們並未落得下風,有姑母在,張蔓月身為二房主母也得晨昏定省,要整治她的機會還多得是。

「我不要。」黎玉仙噘著嘴。

「仙仙,不許使性子,忍一時之氣不見得就是吃虧,只要你爹肯回府,還怕留不住他的人嗎?一旦他的心傾向我們母女,其他人就不算什麼了。」留人先留心。

秦婉兒對自己的容貌和勾引男人的本事自視甚高,渾然忘卻她已經不是當年十六、七歲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多年的不得寵早已讓她的容顏老去,多了蒼桑和歲月的刻痕。

反觀張蔓月早年生了黎玉笙後雖傷了身體,可是有女兒黎玉笛的精心調理,幾年下來耗損的身子補得珠圓玉潤,面色紅潤有光澤,一身原本暗沉的肌膚彷佛珍珠似的,鮮嫩得白裡透紅。

夫妻分隔幾年,黎仲華之所以能遠遠就認出妻子,是因為她的變化不大,還比以前更美,美得讓人失神。

「真的嗎?」黎玉仙對親爹還是有孺慕之情,看到三堂姊對著大伯撒嬌,她心中渴望自己的爹也能一臉笑地拍拍她的頭。

秦婉兒不知哪來的自信,輕撫女兒柔細青絲,「姨娘什麼時候騙過你,二夫人回來了也好,正好一勞永逸,是你的沒人搶得走,離得近才好下手,永絕後患。」

「永絕後患」四個字一出,黎玉仙心頭一陣狂跳,雖然她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但她容貌心性皆肖似其母,同樣有著不肯屈於人下的心思,她還是懂得生母一、兩分的想法。

而她樂見其成。

只是世事能盡如人意嗎?

「二弟,大哥我說得口都喝了,你怎麼還冥頑不靈?母子間哪有什麼隔夜仇,母親做了什麼都是為了你好,你可別曲解了,壞了母子情。」

這書生意氣真是要不得,一鬧起來沒完沒了。

「大哥,喝茶。」來者是客,黎仲華也不藏私的泡了女兒揉制的桑葉茶,茶味不濃,貴在清甜養身。

沒好氣的黎仲漢睨了一眼,意思意思地抿了一口,但是……

「咦!這茶的味道……不太一樣?」

不澀口,入口回甘,還有一絲桑椹子的酸甜。

「我家笛姐兒長年住在莊子裡沒見過什麼好茶,自個琢磨的山裡野樹應應景,貪個解渴消暑=」他不無得意的炫耀,又故作謙虛不好太張狂,說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胡鬧。

「不錯,好喝。」說不出的滋味,但順喉,一口喝下去清香撲鼻,有股舒暢感從胸口升起,火氣全消。

「不能熱茶,只能溫飮,我家笛姐兒說的,能清肝明目,潤肺止咳,還能疏風清熱呢,多喝還能防鬢髮早白。」他摸了摸鬢角一撮銀絲,感覺黑了些,沒那麼白。

黎仲漢訝然地哂笑,「小侄女懂得還真多呀!她不是住在鄉下的莊子裡,哪懂這些醫理。」

他不相信鄉下小姑娘懂醫,猜測是誤打誤撞朦的,雖然是黎府子孫,但自幼流落在外頭的莊子,缺衣少食的,也許字都識不全還說什麼學識,他打心底是有點輕視二弟這幾個嫡子嫡女的。

不說禮、樂、詩、藝、書、數,光是琴、棋、書、畫都有專人教導,大房、三房的孩子打小就得學,個個底子夠,二房的除了一個黎玉仙外,其他三個看過《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嗎?那些還只是入門。

想到二房的孩子和自家兒女的差距,黎仲漢心裡有幾分自傲,得意洋洋高人一等,二弟的娃兒拍馬也趕不及。

黎玉笛直接接話,「鄉下也有書肆呀!大伯父不會以為我和兩個弟弟都是睜眼瞎吧?只要識字都看得懂書,我娘教了我們一些,雖然府裡沒有給我們銀子花用,存心餓死我們,可是天無絕人之路,我們還是得天疼惜,挖了山裡的草藥賣錢,存了銀子買書。」想嘲笑他們?他憑什麼!

聽到女兒說沒錢可用,還得上山挖草藥才活得下去,知道妻小過得苦的黎仲華還是忍不住眼泛淚光,感覺到張蔓月輕拍他的手才勉強忍住鼻間的酸意,更覺得對不起娘四個,這要多艱難才讓孩子負擔生計?

而黎仲漢剛一臉尷尬之色,有種被人在臉上狠摑一巴掌的羞惱,他是曉得二房妻小被送往何處的,可是身為長子的他不好插手母親掌理的內院事,因此也沒想過做什麼。

母親做的決定誰敢反對,不就一個女人和兩個孩子罷了,哪天人沒了再娶再生就是,哪需要放在心上?

男子太重情不好,他一直認為二弟太兒女情長,為了妻子和親娘反目成仇真不像話,簡直入魔了。何況二弟自小有出息,把他跟三弟壓得死死,那時有機會看他笑話哪會放過。

可是小侄女的一番話真的把人打得魂魄出竅,句句誅心呀!好像黎府合謀要害人性命似的,不給吃,不給穿,不給活路,這心得多狠呀!連幾個稚齡小童都不放過,跟狼心狗肺有何兩樣。

此時,他臊紅了臉,為自己的事不關己而羞愧。

「你祖母是偷偷送走你們,未告知我們任何人去處,要不大伯怎會任你們孤苦無依呢!你問問你爹是不是也找不到,府裡大佛想辦的事就沒有不成的,我們做兒女的有什麼辦法,他表面話說得漂亮,心裡還是偏向自個的親娘。生恩大過天,兄弟放一邊。

「嗯!爹找了很多地方,可是都石沉大海,一點消息也沒有。」他不敢逼問母親,怕以她的烈性會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讓人魂歸離恨天,從此陰陽兩相隔。

黎仲漢的話說中了黎仲華的傷心處,讓他疼痛不已,熱淚盈眶的附和著。

這個爹也太軟和了,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老實得叫人恨。「可見祖母有多恨我們,恨到巴不得我們去死,所以我們怎麼能回府呢?萬一她一時心血來潮在我們吃食裡下藥,大伯敢打包票能把我們救回來?」

「啊!這……」他是不是說太多了,反而弄巧成拙。

懊惱不已的黎仲漢十分後悔把母親說得像毒婦,讓孩子心生不安,他只是奉母命來走個過場,以為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婦孺會賣他一點面子,沒想到反被套話了。

二弟這個女兒可真牙尖嘴利,一點也不好應付,一雙透澈的盈盈水眸朝人一瞅,讓人不自覺心虛,似乎她看透他每一句言不由衷的話,冷眼看他上戲臺在關公面前耍大刀。

「我們也不是不能回府,畢竟那是我爹的家,尚未分家前還是一家人,可是你們總要讓我們感覺到性命無虞,在自家府裡還要防東防西實在太可悲了,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聽說祖父還是太子的夫子……」她暗示堂堂太傅連妻子都管不了,悍妻不賢不慈,怎能為人師表,豈不貽笑朝堂。

「你……」黎仲漢震驚了,也暗暗心驚,這女娃兒的口才足以舌戰群雄,話裡有話暗藏機鋒,比她爹還強,若為男子定能安邦傳世,流芳萬古。

「大哥,我家笛姐兒說得沒錯,我真的怕了娘那個人,為達目的她沒什麼事做不出來,爹也不管她,放任她殘害黎府子嗣,你看我這小兒子才八歲,當年他差一點沒法出生。」拉過一兒一女,長子立于身後,黎仲華黯然神傷。

看到二弟兒女成雙,一家子和樂的合力向外,黎仲漢很不是滋味,他兩子兩女養在跟前也沒他們這般親昵!

「那你說你想要府裡怎麼做,能辦到的大哥儘量替你說和。」

成不成要看娘,他只是傳話的人。

看了女兒一眼,見她輕點下顎,黎仲華喝了口茶,輕咳一聲,「我們也不想為難主持中饋的大嫂,也就是我們住的清風齋外要在牆上開個小門方便進出,平日公中撥款讓我們自行處理一切庶務,什麼衣服、首飾、三餐都不用府裡操心,月初連同月銀一併送來。」

聞言,黎仲漢眉頭一蹙,「這不是分家嗎?太胡鬧。」

「不是分家,我們還住在一起,我這不是擔心母親下藥嗎?畢竟我是吃過一次虧的人,母親那性子我心有餘悸。」誰敢說不會有第二回,老夫人一拗起來誰也擋不住。

一聽當事人大吐苦水,黎仲漢真不好說他防心重有什麼錯處,為了侄女算計兒子的作法太匪夷所思,都要讓人懷疑兒子不是親生的,是和侄女抱錯了。

「我提提看。」

黎仲華拱手一揖,「多謝大哥了,還有一事,我媳婦不得母親所喜,日後的晨昏定省就免了,逢五再去請安,免得再起風波。」

「啊!這……」黎仲漢笑不出來了,二弟著實給了他一個大難題,母親就等著磋磨二房媳婦,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唉!難呀,難呀!天大的難事!

「有多難,她打斷牙齒也得和血吞,她敢做初一,就連十五的菩薩也拜了吧!咱們在這吃了十天的素是拜誰所賜?她不出點血佛祖都看不過去。」

黎玉笛嘴裡淡得沒有味道,好想吃肉。

在他們最難的日子,也沒有超過十日未食葷食,那時身板才三四歲的她就會摸蝦捉魚,拾野雞蛋、野鴨蛋,還設陷阱捉兔子、山雞,連肉少的松鼠也沒放過,最慘的時候還啃過蛇、地裡的田鼠。

除非天候不佳,否則她天天上山找吃食,簫哥兒便留在莊子裡照顧娘和剛出生的幼弟,為了填飽肚子他們什麼都吃。

後來進了藥王穀,她開始認識草藥,開始挖藥草賣錢,局促的生活才慢慢好起來,飲食上也變好了。

「噗哧。」這孩子呀!太記恨了。

忍不住笑出聲的張蔓月輕撫女兒的細發,「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讓她多了一分疼惜。

「娘,你別笑,我說的話你牢記心頭,日後我們回黎府,不論誰想見你,你想見才見,

不想見就裝病,不用管什麼孝不孝道,大不了我們一家再搬出府,城西、城東相隔二十裡,她想刁難你也要有力氣走到咱們府邸。」不看人臉色。

「又說什麼傻話了,哪來的城東城西,京城居大不易,三進宅子就要五、六千兩銀子,而且還在偏遠地帶……」不是買不起,而是沒必要,她存下銀子給兒子、女兒添嫁妝、置聘禮,眼看著都快十三歲,是該議親了。

十三、四歲議親,走完六禮約十五、六歲,最遲十七歲就得成親了,他們都是這樣過來的。

「娘,我也不瞞你了,我已在城西買了一間五進宅子,用的是你的名字,日後旁人問起,就說你用嫁妝銀子買的。」非公中出銀子便是二房私產,誰眼紅也沒用,搶不走。

「什麼?」張蔓月大驚,女兒哪來的銀子?

「娘,你以為有老夫人這個大剌頭在,我們在黎府能住得久嗎?」她先上點眼藥,讓母親心裡有數。

「這……」她遲疑了一下。

黎玉笛不在意地揮手,「搬出來是遲早的事,就要看是心平氣和的分家,或是撕破臉被轟出來。老夫人的性格是眼裡容不下沙子,你就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剌,她忍著忍著就把你除了。」

聞言,張蔓月想笑,說女兒杞人憂天,可那抹笑到了嘴邊成了苦澀,笛姐兒看得比她明白。「你怎麼有銀子?」

這篇翻過去了,她知道心思細密的女兒全為她著想,貼心的小棉襖不忍心親娘遭受惡意對待。

「你不知道有些藥草很值錢嗎?我不過挖到兩根五百年的人參、十來朵巴掌大的血靈芝、和一株三百年的何首烏,我賣了一些就有銀子了。」她不提皇甫小侯爺的一萬兩診金,那是她的私房。

張蔓月聽得目瞪口呆,難以置信。「那麼值錢?」

「人參吶!能救命的,還是五百年的,你說有沒有人搶著要?」她把藥王谷鎮谷的藥王千年人參都給挖了,這些算什麼。

張蔓月直點頭的想著,若她手中有銀子也會買,「娘曉得你學醫,可是給自家人看診就好,別胡亂開藥。」

曉得和明瞭有一段很大的差距,張蔓月知曉女兒和人學習醫術,她當是一般的游方大夫,能看幾種小病,所以也就沒在意,由著女兒治治風邪、頭熱、腹瀉胃漲氣之類。

黎玉笛自個也沒說穿,就讓母親繼續誤會下去,反正她不是治病的大夫,能讓她出手的機會少之又少。

「好的,娘,我是你最聽話的女兒。」只要她師父不給她招麻煩,否則普天之下有幾人知道她懂醫術,而且醫毒無雙,醫術之出神入化連藥王谷穀主也比不上。

「好了,去休息吧!初來葵水會不太舒服,以後就習慣了,等那邊的牆築好了再搬回去。」暫時還要住寺裡幾天。

「娘!我後面沒沾上什麼吧?」感覺量滿多的,古代的草木灰月事帶真不好用,她得弄些棉花來。

她看了一下。「沒事,乾乾淨淨。」

「嗯!我回廂房了。」她鼻頭一擰,只覺有淡淡的血腥味。

身為女人的成長過程,黎玉笛也莫可奈何,她的另一世好像也是快十三歲時,那時她的酗酒媽剛過世,死於酒精中毒,大人們忙著辦喪事,根本沒人發現角落旁血流如注的她。

不過回想起過去的種種,倒像一部可歌可泣的勵志史,她是爺爺奶奶養大的,母親是舞廳上班的小姐,父親是混黑道的角頭大哥,她剛出生那幾年他還挺照顧她的,什麼昂貴的玩具都肯下重本買。

後來父親被砍死于街頭,母親回舞廳重操舊業,兩人幹的都不是正途,但留給她不少身故保險金,因為一直到她從樓梯口失足摔落致死前,她的生活過得相當富裕。

當古畫修復師是興趣,同時也是收入頗豐的行業。

山泉寺位於半山腰,桃花盛開後的五、六月正是桃子成熟期,走著走著有點失神的黎玉笛被掉落的桃子砸到頭,她回過神來,腦子裡昔日的景象瞬間煙消雲散,她又是黎府的大小

姐,一個行不搖裙,笑不露齒的名門閨秀。

「兩眼無神,印堂發黑,走路無精打采……唔,你有血光之災……」

啊!恩將仇報,居然用石頭砸他。投桃報李不是這麼用的,下回找出《詩經‐大雅篇》,讓她好好看一看,反省反省,不讀書,面目可憎。

「去你的,你才有血光之災,少來觸我楣頭,你的毒不是解了,怎麼還在這裡?」簡直陰魂不散。

黎玉笛四下張望著喜兒在不在,讓她來趕枸……呃,趕人,他勉強算是一個人。可左瞧右瞧沒瞧見,才想起她跟東子去給簫哥兒當幫手了,封閉了九年的清風齋要重新啟用,身為二房的長子要負責監工,以免有人偷工減料。

兩人高的牆隔開清風齋和黎府內院,同時一扇紅木拉門由側邊開,自此進出不走大門,皆由此門來去。

原本老夫人極力反對,揚言二房敢築牆就一頭撞死在牆上,二房也很簡單的回道——

「無牆不回府,您自個看著辦。」

如此霸氣的回話肯定出自二房長女,老夫人聞言氣得臥床三天,哼哼啊啊的呻吟,等人來磕頭認錯。

可是等呀等,等到的不是黎仲華率妻小來探病,而是張家人已到了五十裡外的周家渡口,最多五日就會抵達。

老夫人一個激靈,嚇得從床上跳起來,病一下子全好了,立即讓人買碑砌牆,另關新騰開側門。

這時候二房的人說什麼都成,就連不用日日請安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也陰沉著點頭應了,還先送上半年的月銀「求」他們快點回府,一定要趕在張家莽夫們進京前。

實打實的欺善怕惡,老夫人也沒她自個認為的硬氣,遇到真正的鐵板還是會低頭,她也怕以卵擊石。

「給你送禮來,省得你饞死。」桃樹上躍下一名穿著張揚紅衣的少年,嘴裡叼著麥杆,一臉邪氣。

「什麼禮?」一聽到「饞」字,她知道是吃食,兩眼亮得照人。

「紅燒蹄膀。」油亮油亮的大肘子包在油紙裡,一打開,濃郁的醬香味和噴香的豬油味飄散。

「就這個?」看起來好好吃。

「還有黃山燉鴿、毛峰雞絲羹、三鮮鴨子……」他一口氣念了十幾道葷食。

等了一會兒,黎玉笛面前卻只有一包醬燒肘子,讓口水直流的她差點做一道叉燒永樂小侯爺肉。

「你耍我吧!小侯爺,引人垂涎三尺有意思嗎?」他念的吃食她一樣沒吃到,她鐵定非常樂意剝了他的皮。

「你要在這兒吃?」他挑眉。

見皇甫少杭一臉「你這吃貨膽大包天,佛門聖地也敢破戒食葷?好歹藏一點別讓佛也跳牆,和尚們想吃肉,不要引誘他們破戒。」

「擱哪裡了?」快點,她快饞死了。

黎玉笛口氣兇惡,活似下山搶糧的女土匪,除了肉她全看不上眼,金銀珠寶沒有肉來得實際。

「廂房……」咦!她……也太快了。

皇甫少杭傻眼,他話剛一落下,花朵似的小佳人如急奔的狂牛,一下子不見人影,叫人好不佩服,為了吃不顧一切,跋山涉水勇往直行。

先是一怔,而後失笑,皇甫少杭沒發覺在滿臉嫌棄的嘴角邊,多了一抹名為「寵溺」的笑意。

「小師妹,你有那麼渴肉嗎?」才一眨眼,廂房的桌子上多了肉已啃光的雞骨架,連雞軟骨也不見了。

滿嘴油的黎玉笛橫了他一眼,「你試試十天內都是青菜豆腐,雖然山泉寺的素齋還不錯,可味道淡了些,天天清湯掛麵再加幾片燙青菜,我不信你吃不膩。」

偶爾吃一兩回山泉寺的素齋還是滿可口的,口味清淡卻煮出原食材的鮮味,胃口不好時嘗兩口十分對味。可是每天都是菜、菜、菜……再好吃也會倒胃口,讓她格外想念肉的嚼勁,一口肉,美味妙無窮。

「嘖!真會吃。」看得他也想大快朵頤。

說吃就吃的皇甫少杭以手當筷,夾起一片鴨肉往嘴放,跟人搶食的確美味。

「滾開。」小偷!

皇甫少杭就她的手搶過半顆四喜丸子,「你一個人吃得完?別給我吃撐了再叫人揉肚子。」

丸子上有黎玉笛的口水,畢竟是「半顆」,但小侯爺搶得不亦樂乎。

「吃不完你幹麼準備這麼多?」當耗子搬大米呀!有多少搬多少,看到大米不搬,耗子難受——貪多。

他抹了抹鼻子,直笑。「你食量很大。」

她爹偷偷塞給她十顆大菜包,他以為是他們姊弟三人的夜宵,誰知她一轉身吃個精光,還不太飽足的拍拍肚子,小聲的咕噥,只有七分飽,還能再吃五顆白菜包子。

當時他驚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她怎麼能吃這麼多?在這之前她已經吃了兩碗冒尖的白米飯、五顆夾菜大饅頭、一大碗蔬菜湯,再幾盤配菜,十幾顆白菜餃子。

以他的飯量是飽到不行了,而她還吃得下。

再看看風吹楊柳動的小身板,平坦的小肚子,他懷疑她吃到哪去,該不會真是妖精變的?

「我想知道你有多能吃。」以後她得嫁個家底厚的,不然光是吃就把人家吃垮了,貪嘴的媳婦。

皇甫少杭又想,他家挺有錢的,他娘大長公主的封邑就有三千戶,他爹駙馬爺的稟米,以及永樂侯的俸祿和來自皇家的賞賜,身為獨生子的他,這些都是他的,養活一城的百姓綽掉有餘,多一個她不過是蚊子肉而已,他還養得起。

黎玉笛沒好氣的擰鼻,「現在看到了,你可以滾得遠遠的,我自個還不夠吃,你少來搶食。」

「還不夠?」驚恐的笑聲流泄而出。

「怎樣。」她哼了一聲,不因他的尊貴身分而生出半絲敬意,她看過他光屁股的樣子。

她是不小心瞧見的裸背,風太大,吹起了簾子,剛泡完藥浴的皇甫少杭起身著衣,頭昏沉沉的他沒發現被偷窺了。

暗衛九泉自是提也不提,這種事吃虧的多是女子,主子被偷看幾眼也不會少塊肉,不痛不癢。

「過河拆橋。」吃乾抹淨便無視送肉人。

「那也要有河才行,你得先搭橋。」她這小胳臂肯定拆不了橋,放火燒橋比較快。

看她油光滿面,皇甫少杭遞了條只繡一頭雲豹的素面錦帕過去。「喏,擦嘴。」

「謝了。」她不客氣地搶來一用。

「還真簡潔有力。」不多話,知其意即可。

「三師哥還有事?」吃飽喝足,她這是送客的意思。

沒見過這般現實的,皇甫少杭被氣到了。「給你。」他也懶得開口多說,免得被沒心沒肺的小師妹氣死。

「玉佩?」拿在手中很沉手,四爪龍形玉佩。

「你們二房和那位老夫人的過節我稍有耳聞,以後若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事就持此物到護國長公主府找庇護,即使我不在,我爹我娘也會代為出面,這是我的身分象徵。」他一向玉佩不離身,誰想碰一下都不行。

黎玉笛小有感動的垂目,「下次把雞頭、雞爪、雞屁股留給你,我還是很夠意思的。」

不吃獨食。

「是呀!還、真、好!」他臉黑了,又被氣一回。
作者: luvmiko    時間: 2019-7-26 01:06 AM

第五章  黎玉仙主動挑釁

楊柳青青,垂岸倒影,荷花池裡的大魚帶著小魚,好不快活的游來遊去,有青鰱、鯽魚、小銀魚,以及肚圓的錦鯉。

魚飼料一灑,成群的魚兒齊齊搶食。

時光過得飛快,一眨眼間都過了三個月,從盛暑走到入秋的八月,過了生辰的黎玉笛也十三歲了,來了癸水後她的身子抽條似的長高,幾乎和她娘一般個頭了。

可是和她雙生弟弟一比,她又氣餒得想唯哮,那人是吃什麼呀?居然一下子抽高,有如十五、六歲的少年。

這世道太不公,明明他們是雙胞胎,還是她吃得最多,為何她長得沒黎玉簫快,吃的東西都補到他身上了?

黎玉笛越想越不甘心,收起了魚食改拋釣竿,滿池的魚兒傻得很,鈎上無餌也咬住不放。

唉!怎麼這麼無聊,無所事事的千金小姐真不是人幹的,她覺得自己在發黴,快長香菇了。

自從搬回黎府後,她就得跟府裡的妹妹們一起上族學,從琴、棋、書、畫學起,還得背什麼《女誡》,學些她這輩子絕對用不上的東西。

每天睜開眼是穿耳的魔琴和黑白棋子,她唯一能接受的是書法和繪畫,前一世學過,而且頗有造詣,學起來一點也不難,描畫三兩下便能交差了。

背書嘛!她自是在行,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只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因此她藏拙,故意背得坑坑疤疤,讓其他房的姊妹笑得捧腹。

其中笑得最大聲的就是她的庶妹黎玉仙,每回拿精湛的琴技奚落她,不時說兩句酸言酸語,也不想想嫡庶有別,有什麼好張狂的,光是一個「嫡」字就將人打趴了,眼睛長在頭頂上有何用,看不到底下的好風景。

懶得理會的黎玉笛直接走人,要是她想爭一時之氣,十個黎玉仙也趕不上,那是個無腦的蠢貨,不是對手。

至於黎玉簫、黎玉笙原本也在族學上課,可是不到半個月,一個鼻青臉腫回來了,一個衣衫被扯破,束髮玉冠歪斜,披頭散髮地被另一位族兄背回來,一旁是嘴唇破了一角直抹淚的東子。

原來他們被欺負了。

而幕後主使者竟是當時有二品誥命的老夫人。

她指使其他族中子弟有意無意的刁難兩兄弟,讓他們無法順利學習,再極盡挑釁地譏諷,想使二房孩子失去讀書的興趣,孤立兩人、排擠兩人,讓兩兄弟知難而退退出族學。

定力較差的黎玉笙氣不過便和同窗打起來,知其幼弟與人打架,黎玉簫趕緊來相護,一群人變成打群架,護主的東子也被打了幾拳,三人這一架打得非常慘烈。

而族學中的夫子竟放任學生群毆,他們私底下收了老夫人的銀兩,故意讓嫡支的二房受得知此事的黎仲華怒不可遏,以靈海書院山長的身分,要求解聘來盡師長之責的夫子,否則日後靈海書院拒收黎家族學出來的學生,請他們另覓良師,他無力教導劣徒。

一聽不收族學的學生,族長立刻慌了,二話不說解除數名夫子的教職,終身不再聘用。

因小失大,得不償失,他們因此後悔不已的找上老夫人,大鬧了一回,把老夫人鬧個沒臉,此事才爆出來。

黎太傅也因教子不賢被皇上怒斥一番,將老夫人的誥命降為三品,她當下昏厥不起。

經過這件事後,她老老實實的安分了一段時日,黎玉笛才覺得無趣,她一肚子的火氣找不到發洩。

唯一因禍得福的黎玉簫兩兄弟,他們被帶進靈海書院,與黎仲華同進同出,再也沒有人敢在黎仲華眼皮子底下欺淩他的孩子,他們也擁有更好的學習環境,進步神速,有親爹的教導能差到哪去。

「小姐,要不要吃寒瓜?」

寒瓜便是西瓜,喜兒端了一盤切成十來片,約半顆寒瓜的量。

「現在怎麼還有寒瓜。」順手拿了一片,黎玉笛一口咬下,綿綿沙沙的,甜度尚可。

「賣寒瓜的說是最後一批,賣完就沒了,夫人看寒瓜賣相不錯,整車都買下了。」所以他們能吃上好幾天。

「嘖!財大氣壯。」她娘都變成土豪了,扔起銀子一點也不心疼,以前在莊子上時是一文錢當三文錢用,省吃儉用,衣服舊了、破了捨不得丟,剪下好布做鞋面。

一樣是銀子卻有兩種用法,今昔兩樣情。

「夫人說了,一半送去舅老爺家,另一半挑出幾顆好的給大房、三房送去,老夫人上了年紀不好多食涼性瓜果,所以就不送了。」怕吃了出問題又來興師問罪,那一位最擅長沒事找事做。

被栽贓過幾回後,張蔓月也學聰明了,入口的吃食絕對不送,首飾、布料之類直接由人家鋪子送貨,她碰都不碰,若與老夫人同處一室,中間一定要相隔五人以上。

沒辦法,老夫人太會折騰了,一下子說頭疼沒人侍候,一下子又扶額喊暈,吃什麼都不香,喝什麼都嫌苦,鞋子不合腳也罵媳婦不孝,沒能做雙好鞋孝敬孝敬她。

張蔓月原本也想好好的和老夫人和睦相處,把她當家中的老太君看待,可是交鋒幾次後她真的累了,不想自討苦吃,於是如丈夫和女兒建議的——裝病。

不過老夫人不信,請了太醫過府診治。

可老夫人這回是真的栽了跟頭,二房夫人「病了」,而且病情告急,得長期臥床用藥才

能延壽數年,什麼提重物、請安都不能做,要靜心靜養,更不能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換言之就是少受氣,老夫人的婆婆架子甭擺了。

事實上張蔓月的身子比誰都康健,一點病也沒有,她在服下女兒給的藥丸後,臉色立刻蠟黃,氣若遊絲,心脈時有時無,連太醫都診脈診不准,當下判斷生了重病。

「呵呵呵,祖母那邊不是氣上了?別人都有她獨無。」娘這一招用得高明,叫人挑不出剌。

不是常說歲數大了,身子骨不中用,那麼娘便以孝為名讓老人家少受些病痛,寒瓜是涼物,真的吃不得。

「那可不,聽說把前朝半人高的明月當空照青花柳葉瓶給砸了,滿地的碎瓷連在上頭走人都不行,柳花姊姊的腳還割傷了。」老夫人老說二夫人敗家,花錢如流水,可她砸碎的青花柳葉瓶可值不少銀子,足夠二房半房的開支。

黎玉笛假意驚訝的睜眼,捂住嘴。「真的呀!祖母的脾氣越來越暴躁,會不會是病了?」

丫頭喜兒和她一搭一唱的點頭,「嗯!也許該請個太醫瞧瞧,老夫人畢竟年過半百了,不能諱疾忌醫。」

「好,等爹回來我和他提提,有病不治會拖成痼疾。」不是愛喊頭痛腦熱嗎?一次根除。

不知不覺中,一盤寒瓜吃得只剩白肉綠皮,仍不過症的黎玉笛曬吧著嘴巴,想著八月還有什麼水果。

柿子九月才熟,蜜梨十月……

「小姐,有南方橘,您吃不吃?」喜兒喜孜孜的現寶,好像有多寶貝似的,只有小姐才吃得到。

魚竿的魚漂往下陷,黎玉笛往上一拉,一條三斤重的鯽魚啪啪拍地掙扎,「這時候的橘子不酸?」

她光想到那味,整個嘴巴就發酸,可是又想吃。

人就是這麼矛盾,明知道酸,偏想嘗試,酸到眼睛都睜不開了又想再咬一口,嫌酸、怕酸,可卻一口一口地持續自虐。

「酸。」喜兒老實的說。

什麼主子就有什麼丫頭,小時候愣頭愣腦的喜兒一點也不討喜,莊子上的孩子每一個都想欺負她,常常一身泥、一嘴傷的護著好不容易撿到的雞蛋,笑呵呵地拿給小姐加菜。

曾幾何時,那個不開竅的二愣子丫頭在黎玉笛的調教下,雖然沒聰明多少卻變伶俐了,她隨手一變,手上多了幾顆一見就很酸的綠皮橘子,個頭是很大,一手最多拿一個,可是……

肯定酸呀!

「哪來的橘子?」覺得頭頂發綠的黎玉笛口齒生津,根本沒有勇氣先嘗為快,一股酸意簡直要把牙酸軟了,未食先發酸。

「不曉得,一大早有人快馬送到咱們清風齋剛弄好的側門,指名要給小姐的。」所以她就取了。

清風齋的下人並不多,不習慣人侍候的黎府二房只添了幾名守門的婆子,由東嬸帶著的一名廚娘和兩個廚房雜工、丫頭十二名、小廝六名、一名熟知京城雜事的嬤嬤。

偌大的三進院中所用的奴僕還不如一名婉姨娘的月例,在老夫人的偏心下,未被允許搬進清風齋的她卻有個獨自的院落,規模還不小,叫「挽心院」,住著她和女兒黎玉仙。

可打小被當成二房獨生女的黎玉仙吃穿用度有如嫡出,偏寵兩母女的老夫人又添置了不少她們身分上不能用的東西,光她一人的使喚下人就有兩名大丫頭、四名二等丫頭、八名三等丫頭,粗使丫頭和婆子若干。

姨娘院子的人比主母的多出三倍。

不過張蔓月一家人並不在意,人多嘴雜,還是安靜點比較好,人夠用了就不再添人,至少這些服侍的僕從是他們自個找的,有的則是張蔓月當年的陪房,其中家生子少之又少,怕是老夫人安插進來的暗手。

幾個月前從西北戰場回來的張家人已經安置好了,張老太爺年事已高,告老榮養,舅老爺們分別獲得朝廷的賞賜,有賜銀子的、有升官的、有官復原職的。

而她的大舅爺承繼老太爺的官職,直接升官為從二品的輔國將軍。

黎玉笛似笑非笑的輕睨喜兒,將圓臍綠皮橘拿在手上轉著玩。

「你就不怕有人下毒?」

這腦子呀!一根筋轉不過來,告訴她多少回防人之心不可無,一轉身就拋之腦後。

喜兒一怔,「不會吧!誰會害小姐您,我們剛到京城還沒半年,根本沒認識半個權貴人士,哪會與人結仇。」

她說的倒沒錯,一入黎府就形同囚鳥,黎玉笛出府的次數曲指可數,沒有老夫人的允許,府內的女眷不得擅自外出,除非有已婚長輩帶著,或是有人下帖子邀請過府一遊。

裝病的張蔓月當然離不得府,她都宣稱病重了還怎麼出府,這不是自打耳光嗎?一旦被發現是裝的,她不孝的罪名可大了,逮到機會的老夫人還不往死裡折磨。

不過黎玉笛倒是偷偷出去過幾回,反正他們有自個進出的門,小心一點總能成功,出去看看京城的繁華。

只是她真的沒有過府作客的經驗,不知是有人故意壓下邀約的帖子,還是外人不曉得黎府二房多了一名嫡小姐,總之能讓她堂而皇之出府應邀的帖子從未有過,她被仕女圈遺忘了。

「說得也是,誰會害我,可是你不能警醒點嗎?萬一是那一邊藉別人的手想給我好看呢?」

啊,權貴人士她倒認得一個,老是把下巴抬得高高,用鼻孔睨人的皇甫少杭。

想到他,黎玉笛嘴角微揚,就現在這個時節,橘子可是金貴物,還提早了一兩個月送來,一般人家是弄不到的,除了皇家,還沒幾人吃得起貢品般的非當季蔬果,皇室獨一份。

三師哥的美意呀!叫人憂喜參半,這酸得掉牙的橘子是吃它不吃,她想著自己如編貝的牙,不想未老先衰,牙床鬆動。

「啊!小姐別吃,奴婢先試毒!」喜兒二話不說的剝開橘子皮,塞了一瓣果肉在嘴裡。

「怎樣?」她樂得笑了。

這個傻妞,都酸得五官皺成包子褶子了。

「……小姐,會要命……」喜兒苦著臉。

酸得要命。

黎玉笛哈哈大笑的說道:「你放心,我會厚葬你的。」

墓碑上寫——護主而亡的忠婢。

「小、姐!」喜兒兩頰泛紅的跺腳,眼眶中還有酸到打哆嗦,欲掉不掉的閃閃淚珠。

「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一會兒把魚殺了,我們燉鍋魚湯。」現釣的活魚,鮮美可口。

「大姊——」

聽到嬌滴滴的嗲喊,黎玉笛拆魚鉤的手頓了一下,全身的雞皮疙瘩一根根豎起,毛骨悚然。

「誰允許你來的?」她的胃呀!好不舒服。

小臉一閃怨妒的黎玉仙小手握了一下又鬆開。「我來看看大姊也不行嗎?咱們二房就兩姊妹,理應走動走動。」

為什麼她不能住進來,被排除在外?她也是爹的女兒,二房的人,獨獨她有爹見不著。

為了顧及正妻和嫡子、嫡女的感受,以及修補夫妻離散多年的感情,黎仲華雖回到黎府卻不見秦婉兒的面,母女倆自居一院,不被允許進出清風齋。

「喜兒,守門的婆子是誰?怠忽職守打十大板,若有再犯趕出院子。」她絕不容許吃裡扒外的人,能被收買的下人便是背主,不得再用。

「是。」汪婆子慘了,她怎麼就沒守住垂花小門。

汪婆子也喊冤呀!她一大早吃壞肚子正在蹲茅房,連拉了幾回都快虛脫了,再挨板子不是要她的命?

可她沒守門是事實,也忘了喊人頂一頂,所以這頓板子是打定了,要怨就去怨三小姐,誰叫她來的時候自己剛好不在,也沒將相通的門上鎖,任其長驅直入,毫無阻攔。

「等一下,我是給你送帖子的。」黎玉仙不是體恤下人,而是擔心下一回想進清風齋更為困難,她想拉攏幾個用得上的婢僕為她所用,假意當好人為守門婆子求情。

只是她的面子能有多大,太高估了自己,所以汪婆子還是挨打了。

「帖子?」她有那麼好心?

看到黎玉笛眼中的懷疑,黎玉仙神情僵硬地擠出一抹笑。「是護國長公主府發來的帖子,大伯母說你回來有一段時日了,也該出去走動走動,交幾個同齡的姊妹淘……」

「帖子呢?」不等庶妹說完,黎玉笛朝她伸出手。

她一僵,表情帶著些許恨意。「姊姊急什麼,府裡的姊妹一起去,總不會落了你。」

黎玉仙看似在笑,但那臉皮繃得很緊,用乾澀的笑聲來拖延時間,遲遲不肯將灑金帖子交給嫡姊——因為裡面大有文章。

「小姐,給您。」喜兒眼明手快的搶過來。

「你!」居然趁她沒留神抽走。

「好喜兒,你可以改行當偷兒。」黎玉笛邊取笑邊翻開灑金帖子,她只看了一眼就笑了。

原來如此。

「姊姊,護國長公主府幾乎跟皇宮一樣大,裡面有數不清的樓閣水榭、玉廊金屋,還有能在上面行船的大湖,風景宜人,美不勝收,看過的人都說美,人間奇景,去了還想再去,讓人流連忘返……」這是她的機會,她絕不能錯過。

「你想去?」她揚眉。

黎玉仙目光一閃,故作矜持。「姊姊不熟悉跟我們往來的人家,妹妹正好帶你認認臉。」

「可是我不太想帶你去。」

她為什麼要讓庶出的出頭,身為長姊才是走在前頭的人,藉著她的名兒沾光?真是異想天開。

她從鄉下莊子來的沒錯,但是不表示她蠢笨如豬,對人情事理全然不通,上面寫著「務必參與」的名字是她的,也就是說她才是受邀的人,其他的人是「順便」,她帶不帶可看她的心情。

所以心高氣傲的黎玉仙來找她了,明明是求人卻擺出施恩的嘴臉,以為別人是傻的,輕而易舉被她兩句話糊弄。

「什麼,你敢不帶我去!」一聽去不了,她立即變臉大吼,溫馴的小兔子露出野獸的獠牙。

「我為什麼要帶你去,你是我祖宗嗎?」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態度,她不開善堂,見人便笑臉迎人。

「黎玉笛,你別得意,聽說你娘快病死了,等她一死,我娘便能扶正,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她一定要將她狠狠踩進泥裡,叫她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哎呀!原形畢露了,我好怕喲!不過你儘管放心,本朝律法不得以妾為妻,就算我娘讓了位她也當不了正妻。」這些時日她看了不少書,大景刑律知之甚詳。只是民不告,官不辦,還是有人寵妾滅妻,讓妾室上位的劣習延續下去,難以根除。

「你……」黎玉仙氣紅了臉,但卻拿黎玉笛沒辦法。

「兒呀!娘已經盡力了,別怪娘擋不住宮裡的關心,那一個個豺狼虎豹的,娘害怕呀!」

嘴上說害怕,嘴角卻噙著如沐春風的笑,嫵媚嬌嬈的身子坐在回廊的欄杆上,一腳看似無力的垂著,一腳搭在另一邊的欄杆,神色慵懶地靠著背後漆朱的廊柱。

這是一個很美的女人,見過的人沒有一人敢說她不美。

可她的美是張狂的、恣意的,帶著不可一世的高傲,彷佛世間萬物皆不在她眼中,她能任意掌控別人的生死。

三十歲的面容如花綻放,正是開得豔美之時,但是她實際年齡快四十了,花開正盛卻已慢慢走向凋零。

「少在那幸災樂禍,早看穿你心黑肚爛的嘴臉,拿兒子當籌碼玩弄,你還真是個好娘親呀!」廊下軟榻上斜偎一名膚白似玉的俊美男子,頎長的身軀健美而強悍。

「哎呀!小乖,你生氣了啊?娘也是不得已,做人太難,娘只好犠牲你了。」女子彈彈緋紅指甲,笑得花枝亂顫,旁邊的花兒彷佛都因為她的美而羞愧的倒成一片。

簡直被魔性笑聲驚得倒地,這個當娘的專門坑兒子,還樂此不疲。

「別叫我小乖,我快十八歲了,還有別跟我說你為難,你一腳能踹倒一頭老虎,連皇帝舅舅都畏懼三分,普天之下還有你怕的人嗎?」笑話聽多了就不好笑了,自愉吧!

「有呀,太后。」那老女人還肖想著自己沒用的兒子。

一說到太后,滿臉譏色的皇甫少杭嗤哼一聲,轉頭拎起一顆水靈的進貢葡萄,輕輕將葡萄往上一拋,再張嘴將它接住,神情愜意,又有幾分睥睨的不馴。

這位太后也是個奇人,種種手段罄竹難書,下作的、陰險的、落井下石的……別人想不到的她都做得出來,不是個安分的主兒,在後宮中興風作浪,無所不用其極。

太后不是皇上的親娘,而是養母,皇上年幼時其母德妃便已病逝,他與一母同胞的皇姊被不同的宮妃抱養,而扶養他的便是這位當年正受寵的蕭貴妃。

蕭貴妃本身已有一子瑞王,她將德妃之子養在名下是當作助力,想讓他幫助親生子奪權,一舉登上九五之位。只可惜她算盤打得精,卻沒想到兩虎相爭並非只有一死的結果,更有可能兩敗倶傷。

太子與瑞王爭位爭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而現在的皇上卻在其皇姊、皇姊夫的幫助下撿漏,漁翁得利,順利的登上皇位。

太子死去,瑞王被送到遙遠貧困的封地,瑞王之母蕭貴妃卻因為將當今皇上養在膝下而當上太后,穩坐坤甯宮。

只是養子、親子孰重孰輕還不清楚嗎?只要瑞王一天不死,太后還是希望由他做皇帝,她這太后才更名符其實。

因此私底下小動作頻繁,還老不要臉的將十三、四歲的侄孫女帶進宮給皇上當妃子,叫皇上舅舅的外甥女竟爬上龍床,這輩分都亂了,傳出去還像話嗎?

可太后老是出這種昏招,皇上的後宮中曾有十個姓蕭的嬪妃,最小的一個才十二歲,連葵水都還沒來,幾年前還喊皇上皇舅公呢!最後卻成了他的雲才人,侍寢過好幾回,嬌蕊被強行摧折,花未開已先殘破。

其實這是皇上的報復方式,太后送幾個他就收幾個,每一個他都收用,故作寵愛,宮中最不缺乏的是善妒的女人,皇上不用自己動手,她們一個個就被弄死了。

如今還活著的蕭姓女子只剩下一個靜昭容了,她比其他女人聰明,不爭寵也不張狂,默默隱在宮中一角,皇上不召她便安靜地蒔花弄草,承受恩寵時也不盛氣淩人,轉身照樣過她平靜閒適的宮中生活,不忮不求才能活得長久。

「兒呀!你那是什麼表情,好像很不屑娘的懦弱無能,要不是有娘擋著,你早就尚主了。」護國長公主趙婕雲語氣中多了一絲蔑視之意,顯然那位皇家公主不得她意。

聞言的皇甫少杭臉微黑,目光森寒。「你最好不要沒事給我找事做,什麼公主、貴女的少我往身邊丟。」

他娘生平最大的樂趣是玩死他,他越慘她越開心,甚至鼓掌叫好,坑人那是順便,這已成了她的嗜好。

「喲!出息了,恐嚇你親娘。」她有著小小的不滿,摘下帶刺的月季朝兒子俊臉擲。

越長越好看,像他桃花不斷的爹,真是越看越不順眼。

趙婕雲的婚姻圓滿,在她的強勢之下府中並無妾室、通房,憨實的駙馬皇甫鐵行人如其名,就是一塊硬邦邦的鐵板,對一見鍾情的公主從無二心,忠犬地只有她一人。

可是禁不住其他女人對他的愛慕之意呀!他俊偉的外表和如日中天的權勢令人趨之若鶩,明裡暗裡的示愛多不可數,她們甘於獻身,投懷送抱,只求他一夕憐愛。

至於長公主,她都是明日黃花了,還能和貌美如花的小姑娘一較長短嗎?嫉妒可是七出之一,駙馬能休了她。

休了公主?怎麼可能?

這些自視美貌的無腦女子真是蠢得可悲,皇權至上,她們以為光憑一張臉就能和皇室對抗嗎?不用皇上下旨,長公主一人就能滅了一族人,叫人日日夜夜刷著恭桶。

不過這樣的人還真多,不是看上駙馬爺的長相,願以身相許,便是貪圖他如今的地位,想從雞窩裡飛出鳳凰,享盡榮華富貴。

這些讓煩不勝煩的長公主十分氣惱,心一憋屈就揍皮厚肉粗的丈夫出氣。

只是他們越打越恩愛,總是滾成一團,要不是皇甫鐵行捨不得愛妻受生產之苦,他們之間不可能只有皇甫少杭一個兒子,畢竟床笫之事從未少過。

「是知母莫若子,劣行斑斑的娘從不做利他的好事,你只喜歡看別人在深淵中苦苦掙扎。」尤其那個人是他,甚至溺而不救。

趙婕雲掩口呵笑。「小乖呀!娘偶爾也會做好事,想想一眨眼你都要二十高齡……」

「十八。」是快了。

有差嗎?還不是銷不出去的滯銷貨。「不論你是十八還是二十,都該把你的終身大事解決了。」

「不急。」他壓根沒想過這回事。

「你不急有人急。」她意有所指。

「太后?」皇甫少杭面黑如墨。

「他們蕭家就出一個天香公主,你想你逃得過?」為了多一份助力,誰有權就逮誰。

天香公主是本朝皇上的第七女,又稱七公主,她的生母為蕭妃,在生她的時候難產而亡。

可真的是難產嗎?

那是宮中不可說的秘辛,噤聲。

總之十個進宮的蕭家女子中,只有這個蕭妃懷有身孕,也順利的生下來,但是姓蕭的嬪妃是服過避子散的,不太可能受孕,蕭妃成了少之又少的例外,也讓皇上大為震怒,讓開藥的太醫院少了一半的太醫,蕭妃宮中服侍的太監、宮女全部撤換。

他們的下場只有一個,杖斃。

如果不是有人偷偷換藥,或是蕭妃瞞天過海假意服藥,天香公主不會被生下,她是不被允許出生的。

好在她是皇女而非皇子,否則不足三歲便會「因病暴亡」。

即便如此,她還是深受太后喜愛,自幼養在坤甯宮,太後任由她予取予求,天香公主想要什麼,太后一定送到她面前,她想要的東西從未得不到,因此養成驕縱的性子。

「娘,你不是無所不能嗎?這種小事還難得倒你?」他娘比他更厭惡天香,他就不信她攔不住。

「所以我才辦了一個賞花會,讓你自個挑,娘真是善解人意呀!」她捂著胸口,露出自我陶醉的神情。

「賞花會?」是人賞花,還是花賞人?他娘也俗了。

瞧兒子意興闌珊的模樣,趙婕雲有一路順暢最後卻撞到牆的氣悶。「兒呀!你不會想等太后下旨賜婚吧?」

皇甫少杭臉色倏地一變。

「天香公主和鳳瑤郡主你選一個,皇上前兒跟我隨口一提,你皇帝舅舅也架不住她們身後那幾個人。」她的意思是儘快做決定,不要再拖延,要不然賜婚聖旨一下就定了,他想翻盤都不成。

長亭王是皇上的庶弟,早年不怎麼得寵,但有一姊嫁去西夏和親,現為西夏王妃,因此他也日漸勢大,在東北稱王。

鳳瑤郡主便是他最寵愛的女兒,九個兒子後才得到的閨女,他疼入骨子裡,要星星絕不摘月亮,最好的東西全給了她。

她和天香公主一樣對皇甫少杭情有獨鍾,她戀慕他的容貌,更傾心他在戰場上的所向披靡,與其父永樂侯兩人一槍在手,橫掃千軍,把敵人打得潰不成軍。

趙鳳瑤崇拜英雄,東北長大的她生性豪放,示起愛來絕不含糊,誓言要拿下皇甫少杭,做她的床上將軍。

皇甫少杭一聽臉更黑了,一股火氣往上冒,「除了她們就沒別人了嗎?皇舅舅這皇上做得真輕鬆。」拿他當擋箭牌,安撫那兩尊大佛。

「有呀!賞花會。」瞧!當娘的多貼心,連人都幫他準備好了,他只要花點心思掌掌眼就成。

黑眸深如潭,幽然森冷,皇甫少杭默默地說:「把她們都宰了不是省事多了?」

她們指的是天香公主和鳳瑤郡主,真把生性陰邪的皇甫少杭惹毛了,兩人怕是芳魂遝然,香消玉殯,明年的清明多兩座孤墳,未有夫家的女子不能葬入族地,死後也無法受後代香火。

長亭王和太后雖然是難纏的人物,可小侯爺的後臺更硬,人家光靠一個娘便能打下半片江山,親娘舅還是一國之君,真把這些不長眼的皇家嬌兒怎麼了,誰敢來誅他九族。

「呿!咱們家不幹土匪,少喊打喊殺,兩朵嬌嫩的鮮花怎麼能輕易的毀了?東夷似乎有點不安分,總得留個和親的給人家點誠意。」天香太鬧騰了,正好適合茹毛飲血的蠻夷。

和蕭太后有關的人、事、物趙婕雲一概不喜,明明是該享福的年紀卻老是插手後宮內政,有意架空中宮,對皇后的所做所為指手畫腳,不斷指責她做得不如人意。

她這是想奪權,當第一個干政的太后,利用後宮錯縱複雜的關係為瑞王佈局,拉下皇上在民間的聲望。

可作法太粗暴了,當大家都是傻的呀!他們只是沒說破而已,由著她如尖嘴老鼠般四處打洞探聽,最後卻鬧得四壁漏風。

「娘,有沒有人說你很陰險?」直接禍害鄰國。

「不孝子,娘掏心掏肺的是為了誰?」若非他是她兒子,這芝麻綠豆大的事她理都不會理。

「那你都給什麼人家下帖?」他垂目,問得漫不經心,好像這件事與他無關,純粹湊個熱鬧。

「五品以上家中有適婚年齡的閨秀人家,你都快十八了,至少也得找十五、六歲的官家千金,先訂親,半年後便能過門。」她說著十五、六歲時,明顯地看見兒子眼睛眨了一下,她暗笑在心。

「不過呢!有幾個年齡小的也不錯,先說媒再走完六禮,差不多也及笄了,你也別欺負人,老婆是娶來疼的,少使夭蛾子。」時候到了也該擺擺婆婆的款兒了。

皇甫少杭神情懶散的掀掀眼皮子。「娘覺得好就好,省得你悶得慌,多找些鮮亮的顏色陪你開心開心。」

「嗯,我也是這麼認為,黎府那幾個姑娘倒是標緻,聽說還有個剛回府的大小姐……」

「九泉。」皇甫少杭目一沉。

「是。」一身黑衣的暗衛苦著臉,人家是母子鬥法,他這池魚遭殃。

「自領三十鞭。」沒有下一次。

「是。」還好只有三十鞭。兄弟、下手輕一點。

九泉欲哭無淚的朝暗處同伴一使眼神,然後倏地退下,風輕雲淡。

「哼!這是打給我這個當娘的看,你那點風花雪月為娘聽不得嗎?」拉拔個孩子容易嗎?還沒娶妻先把娘丟了。

「別把她扯進來。」宮裡那些都不是好貨。

不愧是母子,趙婕雲點了開頭,當兒子的便能嗅出其中的鹹魚味,目光一寒,冷視笑面虎的娘。

「也許她樂意蹚著這灘渾水呢!我兒子好像在她手上吃了不少虧。」趙婕雲樂呵著,想早點見到人。

「她不願意……」驀地,皇甫少杭邪邪一笑,有些不安好心。「娘,你要做好準備。」

「準備什麼?」她不解。

「被她氣死。」

「嗄?」兒子越大怎麼說話越發不清楚?
作者: luvmiko    時間: 2019-7-26 01:07 AM

第六章  長公主府麻煩多

護國長公主府發出的賞花帖,賞的是秋蘭、金桂、蟹爪菊,全是宮中賞下的金貴物一旁人哪有機會大開眼界。

收到賞花帖是多大的榮耀呀!這是今年八月的一大盛事,時間定在月圓人團圓的十五中秋,護國長公主府鮮少辦宴會,此事簡直令人驚喜,京中各高門世家還沒幾人有幸踏入這玉階仙地。

收到帖子的人家忙裡忙外的為女兒準備惹眼的首飾和衣服,各種得體的小配件、玉飾,鵝黃的、挑金的、桃紅的、水杏色的、粉綠的,雨過天青的……布莊的生意好到夥計來不及上布,一有新貨馬上被挑走,把掌櫃的笑得嘴都闔不攏。

首飾鋪子也大發利市,東家賺得缽滿盆溢,送銀子來的財神爺絡繹不絕,然後個個笑臉滿面的捧著大件、小件的匣子走出鋪子,想像著在眾女間脫穎而出、華光四射。

因為是頭一遭,所以傳言紛紛,有人說護國長公主這一次大發帖子是為了相看,給府中的小侯爺找個如意良緣,特意放低年齡是為了多瞧、多看,好從中挑出順眼的兒媳婦,早日開枝散葉。

而且這話是從護國長公主府傳出來的,八九不離十,不然人家早跳出來撇清,怎會任流言越傳越廣,眾所皆知?

於是十歲以上待字閨中的女兒家全心猿意馬了,她們想著小侯爺的俊美,往後出入非富即貴的門庭,以及那無數嫉妒,羨慕的眼光,一個個都著魔了,心裡小鹿亂撞,認為世子夫人之位非己莫屬。

有些歲數不足的小姑娘也起了心思,鬧著府中長姊要一併同行,未能雀屏中選開開眼界也好,混個眼熟,也後也能和護國長公主府多走動走動,說不定過兩年就有機會了。

小侯爺不可能只娶一妻吧?男人哪個不偷腥,一旦開了葷,還不擁美納小,多娶幾個側室、夫人。

黎府也上演同樣的事,一群姊妹爭著要出門,你不讓我、我不讓你,每個人都想去,沒人想落下。

從嫡支旁系一共挑出五個嫡出的姑娘,年紀也相當,太小就不合適了,畢竟人家挑的是媳婦,而且送個庶女上去不是給人沒臉嗎?誰聽過皇家人以庶為妻,那才是大笑話。

誰知臨出門前黎玉仙就來鬧,還搬出老夫人這尊大佛當靠山,別人去得了她為何去不了,她也是黎太傅的孫女。

這一鬧真是丟人現眼,偏偏偏心的老夫人也來湊熱鬧,其他嫡出姊妹面面相覷,莫可奈何只想快點結束這場鬧劇,要不然去晚了,別人又有話編排,讓她們更無地自容。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黎玉仙爭取到出門機會,卻在搭馬車時又鬧起來。

「你不曉得嫡庶有別嗎?我和妹妹們是嫡女,自是坐大一點的馬車,你是庶出,有輛小車坐坐就該感激涕零了,要是不想去大可說一聲,不要耽誤其他姊妹。」給你三分顏色就開起染房,出門不照照鏡子嗎?

「是嫡是庶有什麼關係,我們都姓黎,憑什麼厚此薄彼,我也要搭大馬車,誰來趕我都不行!」黎玉仙仗著有祖母的疼愛,對隔房的堂姊妹很不客氣,大呼小叫地先聲奪人。

但是她唯獨不敢對嫡姊高聲,她自個也說不上來為何一瞧見嫡姊平靜無波的雙瞳,冷不防就打個激靈,從心底生出一絲懼意。

「那你就搭吧,看你看上黎府哪一輛馬車,我先走一步了,你們慢慢嘴皮碰嘴皮吧。」


黎玉笛看也不看庶妹一眼,在喜兒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同行的是她的教養嬤嬤胡嬤嬤。

「等一下,我也是二房……」她也想上馬車,這輛華蓋馬車又大又氣派,帷幕綴著七彩瓔珞和玉石。

黎玉笛掀起金絲織就的簾子,從車窗探出頭。「那真抱歉了,這輛馬車是我大舅舅送我的十三歲生辰禮,你要是眼紅,叫你舅舅也送你一輛,我們財大氣粗,有點俗氣了。」

前頭駕車的中年男子拉低草帽一笑,暗歎:小姐這話真膈應人,把人氣死了還不用擔責。

「你……」她雙頰一紅,羞得眼眶蓄淚。

當年老夫人嫁到黎府已帶走秦府一半的家產,秦婉兒再入門,想著她能扶正的秦府家主又送上豐厚嫁妝,起碼面子上好看,不輸張蔓月太多,反正他們往後也有好處可撈。

可是秦婉兒入門後不僅當不了平妻,還見不到丈夫的面,甚至連二房的主院清風齋也進不去,堂堂的千金嫡小姐淪為小妾之流,之後黎府二房形同無人,就她和當時肚子裡的孩子。

她若是爭氣點生個兒子,還能藉著老夫人的勢掌理沒有主子的二房,趁機奪權,謀取二房分例下的家產,偷偷轉移其田產、房契,將黎仲華名下的鋪子收為己有。

偏偏她什麼也沒能做,何況又生了女兒,於是一門心思放在老夫人身上,討好她、親近她,把她當親娘看待,藉由孝道站穩腳步,欲將出走的黎仲華逼回來,她心裡念著的只有這個男人了。

因此她疏於與娘家人走動,也忘了信誓旦旦要幫扶日漸沒落的秦府,等有一天她回過頭想求助父兄時,他們語重心長的對她說:自求多福。

誰說張家窮了,眾人都以為他們流放西北九年,身無分文,但在押解途中,他們一群人遇到山匪來襲,這群兵勇出身的漢子反將山匪打回去,還將土匪窩洗劫一空,得銀數十萬兩。

所以一到地頭,張家人一點苦也沒吃到,加上他們將所得銀兩捐出一半添購軍備、糧草,獲得軍中兄弟一致讚揚,又拿出一些銀子買屋置地,安頓老弱婦孺,然後青壯兒郎全投身軍旅。

打仗是一件很賺錢的事,對張家人而言。

因此他們是帶著幾十輛家產回京的,富得流油,財氣逼人,反觀秦府是一代不如一代,想靠女兒翻身,結果卻翻到溝渠,落得滿嘴爛泥,越靠越落魄,還得靠老夫人救濟。

「東叔,走了。」

「欸!」

馬鞭輕揮,兩匹踏雪無痕的馬緩緩往前走,全身漆黑的馬身唯有四蹄雪白,還是雙生馬,步伐一致。

見黎玉笛的華麗大馬車走了,其他黎府姑娘也趕緊上車,她們才不落於人後,沒人在意黎玉仙有沒有馬車坐。

最後她臭著臉上了小馬車,心裡記恨著黎玉笛對她的羞辱,她想,等她被挑中了便要好好回敬不把她當一回事的嫡姊,什麼嫡庶有別,這一巴掌一定要狠狠地打回去。

只是到了護國長公主府邸,黎玉仙的自信盡失,在看到眾多千金一個個花容月貌、閉月羞花,舉手投足間皆如畫一般美麗,優雅而得體,讓人看了之後自慚形穢。

這便是嫡庶之間的差別嗎?

為何祖母從不教她?她只要她聽話,做個溫順的孩子,總說女子終究要嫁人,學好了琴、棋、書、畫便能攏住男人的心,在後宅中男人的寵愛非常重要,不可或忘。

但她們這些貴女都在做什麼呢?一屈身、一甩裙,蓮步款款,就連身為女子的她也看得目不轉睛,何況是小侯爺。

她輸了,敗在她眼界小,沒能看清楚所學不足。

「你那庶妹看來心如死灰,你要不要去安慰她?」

「三師哥?」

聞聲不見人,微微一怔的黎玉笛左右張望,但她看到的全是陌生的臉孔,沒有一張熟悉的容顏。

「不要左顧右盼,你看不到我,你瞧見槐樹旁的小徑沒,直直往前走。」她夾在一群爭奇鬥豔的貴女間十分突兀,如同百花群中多了一棵淩霄,與眾花格格不入。

她搖頭。

「不用擔心,胡嬤嬤是我的人,她是宮中放出的教養嬤嬤,知道分寸。」看出她的遲疑,不遠處的皇甫少杭好笑的再一次傳音入密。

哼!她就知道不對勁,她娘回京不久又不常往府外去,偏偏當用人時正好有人上門自薦,當時她們母女倆還以為胡嬤嬤遇人不淑,這麼好的資歷居然找不到願意雇用的東家。

黎玉笛擰著眉,暗暗想著二房院落還有幾個人是三師哥安排的,她不是不識好歹,有好的護院還嫌人多事,而是不想有被監控的感覺,自己做的事被一一回報。

「生氣了?你這性子真受不得氣,我也是為了你好,你們二房自成一處是快活愜意了,可你有想過大房、三房他們怎麼想嗎?」雖不致兄弟相殘,但至少有說不明、掰不開的小疙

瘩。

她就是嬌氣又如何,身邊的人是別人的眼線,任誰都有小情緒,她還沒罵上兩句不要臉呢!身為男子為何對旁的女子做著隱晦的小動作而不告知,究竟是何居心?

兩世為人她都任性慣了,從前一世的爺爺奶奶到這一世的爹娘,他們皆是寵溺孩子的人,也少了對她的約束力,黎玉笛很慶倖她沒被道德包袱給拘住,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要不是這輩子多了個性格扭曲的老夫人,她真是順風順水、一帆風順……喔!不對,還有個性情不定的皇甫少杭。

「小師妹,你要我現身將你擄走嗎?你知道在眾目睽睽之下……」這不僅對她的名聲造成傷害,也會讓她成為眾矢之的。

「無賴!」她怎會有個如此厚顏無恥的同門,瘋師叔的瘋癲性子果然教不出好徒弟,和他一樣是瘋子。

「小姐,您在說什麼?」被護國長公主府美景迷住的喜兒回過神,趕緊低眉順眼的跟在小姐身後。

「沒什麼,人太多,有點吵。」她不著痕跡的往人少的偏僻處走,繞過小徑是一座假山疊翠的園子。

黎玉笛等人沒瞧見月洞門外是有人看守的,在她們經過後立刻出現兩名孔武有力的侍衛守門,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此時,上百名花似的美人兒像采蜜的蜂兒蝴蝶,盡圍著笑得很淡的護國長公主趙婕雲繞,不時悄悄的眺望,尋找小侯爺的身影,心兒撲通撲通地跳,盼著他迷人的風姿快點兒出現。

參與賞花會的姑娘不論年紀大小,都抱著相同的目的,那就是用美貌誘得小侯爺的青睞,進而成為這座美倫美奐的宅邸主人,而且個個自信破表,爭著向未來婆婆獻殷勤。

只是他們引頸盼望的人呀!連根毛也沒瞧見。

另一邊,黎玉笛已和皇甫少杭碰到面。

「我以為你不會來。」她好靜。

黎玉笛不是愛湊熱鬧的人,她更傾向獨善其身,孤僻地不與人往來,所以她這一世沒有朋友,只有屬從,親屬關係。

「你怎麼敢……」在人前現身。

話說到一半,她赫然發現有兩道黑影掠過,隨即身後的喜兒和胡嬤嬤像被人點了穴似一動也不動,如雕像般整尊被搬走,看得她眼角直抽,為兩人叫屈,石化的姿勢要擺很久吧!這下子腰骨不酸痛都不行。

「跟我來。」

誰要跟你走,當你是金子人人愛呀!

看她定住不動,滿面慍色,皇甫少杭咧嘴一笑,真幹了紈褲子弟會幹的風流事——將人杠了就走,強擄民女。

「皇甫小惡徒,快將我放下,你當我是米袋呀!」

她伸腳一踢,可對有著男子健軀的小侯爺跟撓癢癢似的,他不怒反笑,大掌往她小腿肚一拍,要她安分點,摔了他可不負責。

「小惡徒?聽起來挺風雅的,我還以為你會大喊——光天化日下哪來的匪徒,快吃本女俠一針。」她的九轉飛針練得出神入化,用來封穴,使人動彈不得,師父他老人家偏心,特別用心教了她,還給她轉了自身的內功十年。

武癡杜了塵若聽了徒兒的埋怨,大概會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大吐苦水,抱怨師兄哪撿來的小怪物,個頭還沒三塊豆腐高居然敢威脅武功天下第一的武皇帝,用治病為由為她打造九根粗細不一的金針,還懶得練武練內力,讓他爽快點輸送內力給她,讓她更好控制飛針。

正在沖關破穴的杜了塵為了治病,被拿捏住了,只好老血一吞,眼淚一含,默默地做起屈辱的事,一世英名盡掃於地。

黎玉笛臉色一黑,真想給他一針。「我警告你,再不放我下來,小心我吐你一身,我恐高。」

聞言,他哈哈大笑。「整天在山裡爬來爬去的人會恐高?你是說來逗我開心的吧!真是有心了。」

「皇、甫、少、杭——」她惱怒不已。

皇甫少杭一臉得意的噙著笑。「不喊三師哥了?」

銀牙緊咬。「沒人會想得罪醫術高明的大夫。」

她的意思是,人的一生之中不可能事事順心,要是遇到過不去的坎,他會希望有人拉他一把,尤其遇到需要大夫的時候。

而她雖然治病不治心,卻藥到病除。

「你不是大夫。」他一句話堵住她的嘴。

黎玉笛一噎,氣得腦殼冒煙,「有沒有人告訴你,寧可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女人,小人與女人難養矣!」

「我沒養過小人,倒能試著養你這個胃口奇大的小女人。」皇甫少杭笑著將人放下,抬手一順她微亂的髮絲。

他做得很順手,一點也沒察覺兩人的舉止太親昵,活像正在鬥嘴的小倆口,一人扁著嘴,一人輕聲哄著。

「你就擺這一桌請我?」眼尖的黎玉笛一眼瞧見這擺滿精緻佳餚的桌子,琳琅滿目,目不暇給。

他們位於臨近湖邊的八角亭中,湖面很大很深很廣,一眼望去竟望不到對岸,對面的人也瞧不見亭中人。

但是隱隱約約的,還是聽得見一些女子的笑聲,細細碎碎地從對面傳來,顯見玩得很愉快。

「吃吧!我特地叫禦蔚弄的,你在外面吃不到。」看她一臉饞相還端莊什麼,又不是沒看過她驚人的吃相。

看到炸到金黃酥脆的黃金獅子頭,還灑上玄米粉,黎玉笛口水直咽,「用食物引誘我,卑劣!」

「那你吃不吃?」他挑眉。

「吃!」不吃是傻子。

一雙鑲著紅藍寶石的象牙筷子擺在桌邊,禁不起美食誘惑的黎玉笛伸手拿起箸,像七月中元祭拜的好兄弟似橫掃千軍,左夾一筷,右夾一筷,無底洞般放進微啟的櫻桃小口。

她的吃法不難看,甚至還可以說是美得像在剌繡,可那進食的速度真叫人不敢苟同,用風捲殘雲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看過她如饕餮吞食的皇甫少杭仍嘖嘖稱奇,不禁想著她把那些東西吃到哪去?

看得他也饞了,叫人再上菜,他陪著吃上兩口。

兩人就這樣不知不覺的吃完近百道菜,黎玉笛終於打了個飽嗝,而肚撐的小侯爺是完全走不動,挺著裝死。

吃完飯,他跟她閒聊起來。「你怎麼會來?」他不太理解,求說明。

黎玉笛水眸一睞,「你以為我想來呀?簡直是自找罪受,要不是你們府上特意送了帖子,上面注明我的名字,我那些姊妹們也不會見了帖子就瘋狂,連同我大伯母和三嬸,一屋子女人逼我一定要赴約……」

賞花帖她看過一眼就往花瓶裡扔,一點也不想理會,一群女人在那比美,炫耀誰的首飾好,誰的衣服做工精美,然後比爹、比家世,無所不比的搬出十八般武藝一較高下。

她們樂在其中,她只覺得厭煩,為爭面子的攀比有何意義,難道比贏了就能拿後冠,微笑揮手說「世界和平」。

真是愚昧。

可是黎府那群連身材都尚未長出曲線的姑娘就是這麼膚淺,她們進不去清風齋,就用紙條包石子往裡扔,或是放紙鳶後將線剪斷,讓寫上長篇大論的紙鳶掉落清風齋的園子中。

幾天下來,清風齋的石子多到能鋪池底,紙鳶滿地,每走三步就會踩到一隻,連她最沒脾氣的小弟笙哥兒都惱了——在他被紙鳶線絆倒,跌得鼻青臉腫後。

聽說接下來她們準備射箭,雖然技藝不佳,不見得能射過牆,可被射中了還是會疼,她只好妥協了。

原本她要邀約舅舅家的表姊妹一同前往,但是幾個人面色慌亂,直說那種文雅的宴會不適合她們,下次有刀劍較勁的事再找她們,太文讅謅的吟詩作對裝不來呀!

「我娘發的帖子,她知道你是我的小師妹。」他意指與他無關,她有怪勿怪,他賠禮了。

「說吧!」黎玉笛抹抹嘴,正視他來不及避開的眼神。

「說什麼?」他失笑。

「你要我治誰?」她深信天下沒白吃的午餐。

皇甫少杭面上閃過一抹訕然,隨即掩在他邪肆的笑臉下。「小師妹想多了,我怎會是這種人?」

你就是這種人!她用眼神鄙夷,「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一向相信荀子雲:人性本惡。」

他一聽,好笑到皺眉。「好吧,我也不瞞你,我有一好友從小就身子虛弱,所有御醫看過後都說他壽命不長,難過二十五,我想讓你瞧一瞧……」

「九皇子?」

一聽他說是姓趙的,黎玉笛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真想撂挑子不幹轉身就走,當做不認識眼前這個人。

可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剛把人家一桌禦膳吃光光,還頗為滿意地想再吃一回,看在美食的人情下,她抬起的腳異常沉重,半步也邁不出去,只能橫眉冷視。

「小聲點,你想把所有人都引來嗎?」小表弟出宮一趟不易,若是被人知曉他在長公主府,又是一場無謂風波。

皇上一共有十五個兒子,但活下來的卻只有七個,九皇子上面有兩位皇兄,其他不是病亡便是早夭,或是騎馬摔斷頸子,無一人活到弱冠,皇室子孫的存活十分艱難。

九皇子趙劼今年十七,小皇甫少杭一歲,兩人年齡相近,自小玩在一塊,感情甚篤。但在他之下的十皇子前年溺水而亡,十一皇子天生體弱,十二、十三皇子不足七歲,十四皇子病亡,十五皇子剛滿月。

總之,如今在朝堂上的太子、五皇子是皇子中最有競爭力的,太子是皇后抱養在名下的,皇后本身並無所出,所以皇后的父族對太子的支持並不熱衷,反而傾向娶了皇后侄女的五皇子。

原本那名五皇子妃是許給太子的,以後她若是封後了,身為後族的皇后娘家才能永享榮華,可是太子也不知哪根筋不對,放棄強而有力的後族堅持要娶刑太師之女為太子妃。

原因無他,刑太師是他生母雲妃之兄,他娶的是舅家表妹。

此舉觸怒了皇后和皇后娘家,故憤而將原太子妃的人選嫁給五皇子,對太子也冷淡待之。

所以在這場未來天子之爭的博奕中,兩方都還有得拚,鹿死誰手尚未分曉,各有各的優勢和軟肋。

沒人在意活不過二十五歲的九皇子,反正是個短命的皇子,哪來奮力一爭的氣力,直接被忽略。

只是他雖不被關注,也無人希望他身體康健起來,因為他多活一天就有可能成為威脅,逆轉整個局面。

「我不摻入皇子之爭,你最好別拖我下水。」黎玉笛咬牙切齒,目露凶光的瞪著白牙一例的男子。

「治病、付診金,銀貨兩訖。」他的意思是你治病,我付銀子,全然是醫病關係,不涉及政事。

聞言的她咕噥著,神色還是沒什麼好轉。「多少?」

「由你開。」他最不缺的是銀子。

黎玉笛咬唇思忖了好一會兒。「我的銀針匣子在丫頭那兒……」

「用金針不成嗎?」他知道她藏在身上,用來防身。

「不到重病用不著。」她登時氣惱。

黎玉笛十分寶貝她那一套金針,不輕易用在治病上,雖然是別人送的,可是這是她畫了圖,由瘋師叔這位鑄造大師精心打造,世間僅有一套,絕無僅有,她捨不得拿出來用。

「這便是重病。」活不長了還病不重。

「輕重由我判定。」他算哪根蔥哪根蒜?

「你又不是大夫。」他用她的話反駁。

「那你治不治?」她冷著臉。

「治。」

需要問嗎?他只有這個回答。

「那就少囉嗦,拿我的銀針來。」她不是大夫,可是她手握別人的生死,想要活命就得低頭。

「我讓人去取。」唯有她敢使喚他。

須臾,銀針取來。

「我需要一個幫手。」即便推穴過針她也不解人衣衫。

「我來。」小侯爺自告奮勇。

看了他一眼,黎玉笛勉強點頭。「帶路。」

護國長公主府占地甚廣,只比皇宮小一點,兩人七彎八拐走了許久才走到一座素雅清靜的竹制樓屋,上下兩層像現代的茶藝館,有不少古樸的竹製品,淡雅的茶香味彌漫。

在墊著厚重被褥的竹編羅漢榻上,坐著一位只聞香不品茗的年輕男子,年約十六、七歲,目光清朗,溫潤端方,鼻樑直挺而有肉,唇片上薄下厚,帶著敦厚笑意。

唯有臉色看得出氣色不足的病態蒼白,是長年藥不離身的藥罐子,但眼神堅毅,讓人一見就易生好感。

「少杭表哥挑中媳婦兒了?」看見皇甫少杭拉著人家小姑娘的手,趙劼嘴邊的笑又深了幾分。

被調侃的兩人先是一怔,繼而一個扭頭抽出自己的手,擺出個「我與他不熟」的神情,另一個則齜牙威脅,要他少做喬太守,自個的小命先顧好再來強佔月老廟。

「她是藥王穀出來的。」皇甫少杭沒說黎玉笛是大夫,她不是大夫,只是醫術過人。

「藥王穀?」趙劼訝然,心中升起一絲對「生」的期盼。

沒人想英年早逝,若能長命百歲更好,要不多活幾年也好,他也有他想完成的抱負,只怕時間不等人。

「我讓她來給你瞧瞧,看能不能治好你從娘胎帶來的虛弱。」

趙劼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做比走路更劇烈的運動,否則便會喘個不停,蒼白的臉上發紅發紫,幾乎喘不過氣。

「能治得了嗎?」趙劼看向黎玉笛。

「診了脈才知道。」被人用熱切的眼神緊盯著,黎玉笛仍面不改色,做了要人伸手的手勢。

「好。」他手腕向上一翻,露出脈門。

三指一扣,放在手腕上,黎玉笛的手顯得嬌小而纖美。

三個呼息後,她收了手。

「怎麼了?」皇甫少杭比趙劼還急,開口詢問。

「你們要治還是不治?」她給了選擇。

廢話,能治一定要治,誰有病還想拖到一命嗚呼,又不是缺衣少食的貧困人家。

兩雙鋒利的眼齊齊一瞪——

「治!」雙聲如雷。

「先付訂金一萬兩白銀,中間續收兩萬兩,共收診金三萬兩,銀票、銀錠子我都收,派人送到我的屋子。」自己搬銀子太累。

「成。」護國長公主府有的是銀子。

「三天后開始,你想辦法把我弄出來吧!療程一個月,五天一次。」進出黎府的事由能人負責。

「現在不行嗎?」趙劼好不容易出宮一次,之後的五次還得瞞天過海將人弄出宮。

「我手上沒有能用的藥材,等一下我開個單子,你把上面的藥材找齊了,缺一樣別來找我,我不是神。」沒藥不能對症下藥,金針雖能點穴但也要湯藥固本,才能健體強身。

「小師妹,你是不是還在記恨我先前對你的『禮遇』?這是你才有的福分,旁人把頭磕破了我都懶得碰一下。」皇甫少杭懷疑她心中有怨,故意報復,心眼比針眼還小。

黎玉笛皮笑肉不笑的冷哼。「別在心裡說我小心眼,小肚雞腸,我要真計較,皇陵很快就添人了。」

兩人面色一變。

「他的病很嚴重?」難道熬不到二十五?

「這是毒不是病。」毒和病分不清,難怪治不好。

「毒?」趙劼愕然。太醫明明說是胎裡帶來的虛弱,怎麼是毒?

「你這毒潛伏很久了,應該是母體中了毒,然後傳給了你,但是毒性很弱,若是及時醫治,也就十天半個月的事。」

她沒把話說白了,但聽懂的人還是明白了,了然在心。

趙劼語帶酸澀,「你是說太醫騙了我,有人不讓他們醫治,他們存心……置我於死地?」

「我什麼也沒說,是你自個的猜測,皇宮內的骯髒事你比我清楚,身為皇子的可悲你比誰都更能體會……」她是局外人,只能在一旁旁觀,別讓她把命賠上。

「小師妹,你說多了。」

皇甫少杭適時開口,制止她議論皇家事,儘管她說的是事實。

抿起唇的黎玉笛不置可否,她的確口快了。

趙劼苦笑。「她說的是實話,皇宮內藏汙納垢,每一個入宮時天真善良的嬪妃待了幾年後都會變得心狠手辣。」

常說皇后最大度,有容人雅量,可入宮多年的她未曾生育,她便想出殺母奪子的計策,將太子養在名下。

這件事在宮中不是秘密,傳得沸沸揚揚,這也是太子始終和皇后不親的緣故,拒娶後族出身之女。

「王美人不是。」她是九皇子趙劼的生母。

「所以她死得早。」被人下毒毒害猶不自知,還拚死生下他,以為不與人爭寵便能陪著他到成年,出宮建府。

這話就沉重了,許久許久沒人再說一句話。

驀地——

「不好了,主子,有人落水。」暗衛來報。

「又來了,怎麼玩不膩這一招?小侯爺還不去英雄救美,人家正等著以身相許呢!」聽到發生落水事件,黎玉笛只有鄙夷,沒有救人如救火的心急,她只是不小心說出心裡的小埋怨,不耐煩古人的情商不高,用爛的招式還百試不厭。

擰起眉的皇甫少杭看了黎玉笛一眼,不喜她話中對他的貶意,但在長公主府裡發生的事他還是得問一句。

「救起來了沒,多找些人下水,咱們府裡有五百名侍衛,總有幾個會水的。」

喝!這一招狠,真是斧底抽薪,看日後誰還敢借失足落水巴上看上眼的公子哥兒,欲入高門不料進了蓬門。

「主子,落水的有天香公主和鳳瑤郡主,兩人都救上來了,但是溺水過久昏迷不醒。」要是醒不過來,他們護國長公主府便無法向太后、長亭王交代,這些人都不好擺平。

「她們怎麼會來?」皇甫少杭氣到面色鐵青。

趙婕雲特意跳過這兩人未發帖子,就是不想她們來攪亂她兒子的好事,出身高的兩人都不是良配。

誰知一前一後都來了,還以「正室」的氣勢怒氣衝衝來叫囂,不許與會的貴女對小侯爺有一絲一毫的遐思。

貴女們怕了她倆,便相約上了湖船遊船避災,哪曉得兩人也跟上了船,本以為皇甫少杭在船上,誰知沒找到人,等船一開到湖心兩位貴人就鬧開了,你一言,我一語的互罵,罵到動起手來。

鳳瑤郡主是從東北來的,隨身攜帶長鞭,她倏地抽過去,原本是威嚇,但身為天家貴女的天香公主幾時受過這種氣?鞭子一到眼前便將身邊的女人推出來擋鞭,那人的臉瞬間被打花了。

很不幸的,那是兵部尚書的嫡長女,同樣驕縱,她一吃痛也還手了,揪著鳳瑤郡主的頭髮往後拉。

後來你撞我,我撞你的不知怎麼變成混戰,船上的女子都打成一團,所有的人全集中在一側廝打,所以船翻了。

當皇甫少杭和黎玉笛趕到湖邊時,入耳是一片啜泣聲,幾乎人人都濕著發,披著大氅或披風、或用厚毯裹身,本來的花容月貌成了不忍入目的落湯雞,有人的發上還掛著水草。

總之非常狼狽,慘到不足以用「慘」字來形容。

更悲慘的是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兩位貴人,顯見是沒氣了,胸口沒有任何起伏,慘白著臉。

「你不要看我,這種麻煩事我絕對不接!」救了沒好處,反而惹一身腥,升米恩,斗米仇。

黎玉笛的拒絕是對的,確實後患無窮,但是……

「小師妹,我欠你一份人情,目前我們護國長公主府不能同時開罪太后和長亭王。」他也不想救,可又不得不救。

聞言的黎玉笛杏目圓睜,惱怒不已。「一個五萬兩!」

「可以。」銀子能解決的事都不算難事。

「幫我存進錢莊,單子拿來。」她得再置點地,錢太多會咬人,放出去生錢子錢孫。

「好。」

沒奈何的黎玉笛走進人群,身後跟著清醒過來的喜兒和胡嬤嬤,她們根本不曉得被點了穴,只覺得打了個盹。

「走開走開,不想她們死就站開點,哭哭啼啼就能把死人哭回來嗎?全都讓開!」

「公主(郡主)沒死……嗚……公主(郡主)……」

一群宮女侍女撫屍痛哭,死也不離開地趴在主子身上。

「你能救她們?」眉頭深鎖的趙婕雲忽見曙光,上前一問。

「試試。」她不打包票。

「好,讓你試。」死馬當活馬醫了。

趙婕雲將多餘的人等一腳踢開,黎玉笛這才彎下身先摸兩人的頸動脈,再同時將三寸長的銀針剌向她們耳後。

而後她又指派一位宮女、一位侍女分別按壓公主和郡主胸口,每按幾下就口對口吹氣。由她們自己人去做,她省了不少事,要是人沒救起來,過不在她,她盡力了。

「啊,口對口……」宮女、侍女猶豫了。

「主子活你們才有活路,主子一死,你們必死無疑。」

一想到舉家誅滅,兩個被指定的宮女、侍女硬著頭皮上了。

大約過了一刻鐘,身體狀況較佳的鳳瑤郡主緩過氣來,吐出一口湖水,隨後天香公主也動了,發出咳嗽聲。

「啊!活過來,活過來了,真是神了!這是誰家的姑娘,居然有此起死回生的神技……」
作者: luvmiko    時間: 2019-7-26 01:07 AM

第七章  咱倆湊合湊合

不遠處的黎玉仙因庶女身分被排擠而無法上船,她正慶倖不像那些倒楣的貴女一個個撲通落水,甚至喪命,哪曉得才過了一會兒功夫情勢大轉變,就聽見眾人對嫡姊的讚賞。

又妒又羨的她氣紅了眼,心裡想著,怎麼又是她,一個從鄉下來的野丫頭哪會醫術,准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人家不過剛好閉過氣去,被侍女一搬動又緩過來,這才活了。可是沒氣了又有氣的人是真的,占了便宜的黎玉笛一下子大出風頭,成了大家圍繞稱讚的對象。

黎府的姊妹先是怔愕,繼而趕緊圍過去沾光,妒恨有加的黎玉仙再不情願也藉機圍靠,言不由衷的奉承,試圖打入貴女圈,讓人接受她庶女的身分,日後結門好親。

於是在護國長公主府時她藉著嫡姊的勢頭撈了不少,趙婕雲感謝黎玉笛伸出援手救人的同時也賜下許多賞賜,黎府姊妹各得一副頭面、玉鐲、金釵,軟煙羅數匹,以及珠花之類的飾物,價值不菲。

但是黎玉仙一回府就出賣了嫡姊,向祖母告狀,說嫡姊太胡鬧了,居然向公主的玉頸扎針,還讓人按壓其金貴的胸,不知羞恥的命人親嘴什麼,丟盡黎府的顏面。

老夫人一聽,大怒。

「跪下!」

黎玉笛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黎玉仙,緩緩跪下,她當是在練瑜珈,壓腿而已,「不知孫女做錯了什麼?」

「你還有臉開口,自己做過什麼自己不曉得嗎?我們黎府一向剛正嚴明,從不做嘩眾取寵、為了上位而不顧臉面的事,你就跟你那個偷人的娘一樣毫無廉恥——」

說她可以,若講到她的便宜娘就不行,相處多年早就有感情,何況張蔓月整個人都撲在兒女身上。

黎玉笛倏地站起身,「祖母敢查嗎?咱們到大理寺擊鼓鳴冤,看看偷人是怎麼一回事,孫女相信大理寺的大人們一定能還我娘公道!」

當年的事漏洞百出,真要查很快就會水落石出,只怕老夫人承受不起,毀人名譽是要打板子的,她都一把年紀了。

「你……你敢忤逆?跪下,給我跪下,別拿大理寺來威嚇我,我不怕!」她嘴上說不怕,指頭卻顫了一下。

因為她不敢讓人査,那件事是她放手讓侄女做的,用意是除掉一個礙事的眼中釘,若是大理寺調查起此事,她已經由二品降到三品的誥命不知又要降幾級,她丟不起這個臉。

可是她又不甘心被個小輩指責,當眾落了她的面子指出她的不是,這下子心裡的火一下子竄起來,新仇舊恨全湧上心頭,管他什麼血緣至親,眼前的小姑娘便是她的仇人。

「真不怕嗎?祖母,舉頭三尺有神明,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一人不賢,禍延三代。」

她看了看老夫人身後的秦婉兒和庶妹黎玉仙,一、二、三正好三代人,祖、媳、孫。

「你在詛咒我,你這丫頭的心腸怎麼這麼惡毒,取家法來,給我狠狠的打,打到殘,打到死都成,給我打!」她不缺孫女,少掉一人還少了一份嫁妝,她樂意。

聽到嫡姊要受罰了,黎玉仙樂得闔不攏嘴,不小心太開心而笑出聲,是秦婉兒拉了她一下才稍微收斂。

「黎家的列祖列宗在看著,看祖母殘害黎家子孫。」打她?看誰後悔莫及,吃素的都當尼姑去了。

老夫人心一抽,氣得大喊。「打!」

兩個粗壯的壯婦真的取家法來,那是一人高的棍子,有手腕粗,真打在人身上非死即殘。

但是黎玉笛不著痕跡的做了個彈指的動作,剛拿起粗棍的婦人忽然七孔流出鮮血,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滴。

「啊!流、流血了,我會不會死掉?好、好多的血,我、我要死了!」

婦人暈血,被嚇得兩眼一翻往後倒。

她是第一個,而後就是第二個、第三個……接二連三有人眼、鼻、耳朵、嘴大出血,不斷流出的血嚇得眾人驚慌失措。

「這、這是怎麼回事……」眼看著身邊的蘇嬤嬤、王婆子滴得滿身血,老夫人嚇得滿臉發白。

「祖宗顯靈了唄!敬賢堂的祖母不賢不慈,有負敬賢兩字,所以老祖宗們生氣了,要懲罰您。」這時候敬賢堂的牌匾要是掉下來,那就更逼真了,嚇死她。

黎玉笛心裡正這麼想,高掛正堂的「敬賢堂」牌匾無風自搖,越晃越厲害,而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掉了下來。

老夫人瞬間驚慌地放聲大叫。

「娘、娘,會不會輪到我們,我不要死,不要死,我才十二歲,你救救我!」面無血色的黎玉仙哭喊著捉住秦婉兒的手,滿臉惶恐抖著身子,想把自己縮得小又再小。

同樣六神無主的秦婉兒也一樣慌亂,不知所措,但是看見黎玉笛神情自若的笑容,她靈機一動求起老夫人。

「姑姑,快向祖宗道歉,說您以後再也不敢動不動責罰兒孫,說您要修身養性,為祖宗積福,讓他們勿再怪罪。」她很緊張的催促,唯恐遲了自己也遭殃,七孔流血太可怕了,她不想滿身血淋淋,死不瞑目。

「你我讓道歉?我不!」一生要強的老夫人從未向人低頭過,所以她硬著頸子,怎樣也不答應。

「老夫人,救救老奴吧!老奴跟了您一輩子,您許老奴一個好死……」兩手是血的蘇嬤嬤拉著老夫人的裙擺,留下兩個怵目驚心的血手印,死到臨頭她也怕不得好死。

「我、我……」老夫人硬撐著,眼前卻一片模糊還有些暈眩,她被眾人的慘狀嚇得心神慌亂。「好、好,是我錯了,我糊塗了,我不該隨意打罵兒孫,我……我以後會改……」

「那我娘偷人的事呢!」黎玉笛再補上一刀。

老夫人雙目赤紅,恨到不行。「是、是我一手設計的,我讓個小丫頭在她屋裡藏只男人的舊鞋。」

「所以我娘沒偷人吧!」此時不撥亂反正更待何時?

老夫人眼一閉,鼻頭發酸,「是的,全是假的,我捏造的。」

她將當年的事一肩擔起,沒扯出背後出主意的秦婉兒,在她心裡,秦婉兒仍是她疼愛的小侄女。

「娘,您太令人失望了!」果然是她所為,幾年了還堅持阿月是人盡可夫的蕩婦,甚至這麼多年都不肯告知自己她的下落。

滿眼悲憤的黎仲華心痛如絞,他早知道妻子是清白的,他們如此相愛,還有一對可愛的雙生子,怎麼會做出對不起他的事,他死也不相信昔日的山盟海誓是一場妄想。

可是母親的惡毒心計更出乎他的意料,容不下他的妻子因而刻意製造她失貞的假像,一度想將她沉塘。

如果當時妻子沒了,小兒子笙哥兒不會出世,真相也將石沉大海,再也沒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爹?」看到爹來了,嚇了一跳的黎玉笛連忙解開一隻花黃瓷瓶的塞布,一陣很淡的異香散開。

「嚇著你了吧?笛姐兒,爹來遲了。」看見女兒安然無恙,黎仲華松了口氣,輕拍她的頭。

她搖頭。「沒事,爹到的正好,要再晚一步女兒就被祖母打死了……」

吸著鼻子,她裝出努力忍住眼淚,卻又害怕不已的委屈模樣,畢竟她才十三歲,在孝道的壓迫下,她還能反抗長輩嗎?

一旁的喜兒在那擠眉弄眼,似在邀功,是她讓東叔駕車狂奔去了靈海書院討救兵,求二老爺趕緊回府救人。

「娘,您要打死笛姐兒?」黎仲華大怒。

「我、我……她不孝。」她氣弱的瞄瞄左右,不知先人是否走了。

「她不孝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沒教好,養不教,父之過,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您打我吧!我是您生的,打死我正好還了您生養之恩!」他跪地一叩頭,堂而皇之護女。

養不教,父之過……聽到這句話的黎玉仙恨極,同樣是他的女兒,她一天也沒享受過父愛,在他眼中只有黎玉笛一個女兒,她算什麼?她恨!

「好、好、好,你們真是一對好父女,一個鼻孔出氣,給我滾,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們……」老夫人怒極攻心,一口氣上不來,梗在胸口疼痛不已,她捂著胸,雙眼直瞪。

因為裝病次數多了,讓人看不出她真病假病,連她最親的秦婉兒都認為她這回裝得真像,入木三分。

「笛姐兒,發生什麼事?」此時黎仲華才發現一屋子血人,每一個都血跡斑斑。

「中邪唄!」黎玉笛用鬼神論解釋。

「中邪?」他一顰眉,子不語怪力亂神。

「祖母故意嚇女兒的,不知哪來的雞血、鴨血,您看多噁心呀!臉上、手上,身上都有,他們逼女兒承認娘偷人,要把我們趕出府……」裝可憐誰不會,黎玉笛假意抹淚。

「真的?」黎仲華心疼女兒,對母親又疏離幾分。

「不是這樣的,二老爺,我們是真的七竅流血……」咦!血不流了,她好了,不會死了!

還想替老夫人拉攏母子情的蘇嬤嬤一開口,本來止不住的血停了,她既錯愕又尷尬,好像她說謊被捉個正著,證實了做假一事。

「娘,笛姐兒再有不是也是您的孫女,您再不喜她也不要任意打罵,若是您容不下我們二房大可說一聲,我們搬出去就是了。」看到女兒所受的委屈,黎仲華有了分家的念頭,一家子住得不愉快何必勉強。

「不……」驚喊出聲的是對表哥仍有依戀的秦婉兒。

不過沒人在意她,渺小如塵埃。

「想搬出去?等我死了再說!」緩過來的老夫人拍拍侄女的手,要她別擔心,她總會想到辦法撮合兩人。

「娘……」黎仲華無奈,既然處不來何必要硬撐,緊緊扣著不放手。

「不用再說了,這府裡我還做得了主,你……」幾時要把婉兒遷回清風齋,二房的人就該回二房。

這句話說到一半就被打斷——

「咦!我沒死?」執行家法的婦人此時驚喜地醒了過來,渾然不知剛打斷了什麼。

「祖母騙你的,哪會真死。」下毒的黎玉笛果斷把事兒往老夫人身上一推,讓她去承擔下人的怨氣。

什麼,居然是老夫人的傑作,真是的,差點被她嚇死!「老夫人,還要不要繼續打,打到死為止?」剛醒來的僕婦沒發現不對,諂媚的問。

打到死為止?聽到這句話,原本對母親還有期待的黎仲華徹底心寒。「娘,我先帶笛姐兒回去,以後有事沒事別找我們二房,就當我們全家被您打死了。」

一說完,他帶著女兒走出敬賢堂,頭也不回。

「你……」老夫人氣得眼前發黑,一口血從喉間嘔出,她面色發紺的握緊秦婉兒的手臂,讓她無法去追人。

「姑姑,人都走了,您不用裝了,您把哪裡咬破了?吐得血真像一回事。」多年心事未能如願,老是低眉做小迎合老夫人的秦婉兒已經厭煩了,她覺得可靠的靠山一點也不可靠,反而處處拖她後腳。

「我、我……胸口痛……」老夫人痛得說不出話。

「胸痛就找大夫來瞧瞧,姑姑,您一會兒再裝,我叫人把二表哥喊回來。」母親生病了總不好不顧不理吧!

秦婉兒想著既然老夫人開始裝病,之後以此為由讓三兄弟到床前侍疾,到時候她就有機會和二表哥一度春風。

她想得很美,卻禁不住老夫人是真的胸痛,又嘔出一口血後短暫昏厥,等再醒過來時嘴就有點歪了。

「爹,你不怪我吧?」她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把老夫人幾乎活活氣死,可老夫人繼續活著,便是二房的桎梏,擺脫不掉的伽鎖。

黎仲華聞言一笑,滿眼疼惜,「怪你幹什麼,你祖母從年輕時就是個強勢的人,不把一切掌控在手中就不安心,她習慣當家做主,不允許別人忤逆她的決定。」

他唯一的反抗大概就是娶妻那件事,母親用不出席來表示不承認這門親事,因此二拜高堂時硬是少了一位,連隔天敬茶也佯裝抱恙,說被新媳婦克著了,讓他趕緊休了她。

「我們真的要搬出去嗎?」她在外置辦的宅子也該整理整理了,栽些花木,再買一些下人,打些花梨木家什。

輕歎一聲,黎仲華苦笑,「樹大有分枝,遲早要搬出去的,爹有空多寫幾幅字畫去寄賣,有了銀子也有底氣。」

黎玉笛一聽,頓時鼻頭發酸,覺得這個男人不容易,是個好爹,也不再像過去那樣是顆好欺負的軟包子。她輕輕地一扯他衣袖,讓他低下頭,在他耳邊耳語兩句,「爹,我們有宅子,記在娘的名下。」

「什麼!」他訝然出聲。

「買在我們待的莊子的山腳下,這些年我們都上山摘野菜、采草藥,是我們賣了人參後買的宅子,之前怕祖母知曉會索討,不許我們置私產。」她只透露一些。

但黎仲華並未看過宅子有多大,以為只是鄉下的青磚瓦房。忍著淚,他動容地摸摸女兒的頭,「好孩子,委屈你了,以後就充當你娘的妝奩,這事我會和你舅舅們談談,我們兩方都咬定是娘家所贈,誰也拿不走,你不用擔心。」

母親不只跋扈還貪心,覬覦媳婦的嫁妝,要不是他守得快,早被拿得一乾二淨了。

「嗯!」有父親擋著真好,兩世為人頭一回感受到父愛像座山,在你需要它的時候它都在。

「對了,說說你們在護國長公主府裡出了什麼事,怎麼你祖母震怒到要把你打死?」

也許事不大,母親不過是藉題發揮,想把在他們身上受的憋屈找回來,嚷嚷要打死孫女是發洩她的不滿。

黎仲華沒往深處想,畢竟女兒才幾歲呀!能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一定是母親小題大作了。

「不過救了兩個人而已。」她輕描淡寫。

「唔,救人是好事,爹認為你沒錯。」果然又是母親在找事情了,他二房的妻小她沒一個看得順眼。

黎玉笛用眼角瞟了父親一眼,「我救的人大有來頭,他們說是天香公主和鳳瑤郡主,兩位皇家貴人。」

「喔!天香公主和鳳瑤郡主……啊!什麼,你說誰?」他忽然大驚,臉色忽青忽白。

「天香公主和鳳瑤郡主。」可憐的爹,嚇壞了吧?

「怎麼會是她們,那兩個魔君……」驚覺失言,黎仲華把聲音壓低。「她們出事了?」

惡有惡報呀!他在心裡想著。

黎仲華有不少學生吃過這兩人的虧,仗著皇家天威任意折辱打罵靈海書院的學生,不把士子當一回事,甚至當下人使喚,因此十天一休沐,有很多學生不回家,寧留在書院讀書。

「船翻了,很多人掉進湖裡,她們被救上來時已經沒氣了。」也有很多人不想她們獲救吧,一腳踩進水裡。

在船翻覆的慌亂之中,誰知誰踩了誰,情急之下大家只想活命。

「死了?」他暗暗竊喜了一下。

「女兒把她們救了。」時候未到,閻王不收。

「唉,幹麼把她們救活了……呃!不是,爹是說你哪來的本事,居然能起生回生。」真要命,差點說漏嘴,把心底的話說出來,天香公主和鳳瑤郡主真是禍害。

「她們只是一時閉過氣去而已,並非真正死去,我給她們各自紮一針,再讓人按壓她們的胸口通氣,再叫人往嘴裡吹氣,把喉嚨吹通了,氣一上來不就醒了。」簡單的CPR,但她為了讓她爹聽明白,她胡謅了些東西。

黎仲華聽不懂吹氣、通氣,被女兒胡說一通的話搞得有點頭暈腦脹,他只知道女兒把人救活了,雖然有些多事,但也功德無量,「你向誰學的醫術,哪天爹有個病痛就可不用找太醫了吧,家有小神醫!」他得意不已。

「呸呸呸!哪有人,詛咒自己得病,你該說有女兒在,保你一生無病。」二愣子爹,腦子長壞了。

他哈哈大笑,「好,托女兒的福,讓爹到老都健壯如牛,給你做牛做馬耕福田。」

「這還差不多,不枉我辛辛苦苦的背醫書,藥王穀的醫書有上千冊……」老頭子無良,逼她每本書都得背得滾瓜爛熟、倒背如流,用枯掉的藥草來考驗她對草藥的識別。

「等一下,藥王穀?」他有沒有聽錯?

剛認了這爹的黎玉笛小小透點底給他,「我摘草藥時不慎滾落藥王谷,穀主看我頗有天分,便教了我幾天醫理。」

一聽到藥王谷,黎仲華看向女兒的眼神全都變了。「不只幾天吧!我們家真出了個小神醫。」

「唬!爹,這是我們的秘密,不能告訴外人。」裝孩子容易嗎?她真想大喊,老娘比你大!

「爹知道懷璧其罪的道理,爹不會說出去。」他重重點頭,為了女兒的安危,他打死不說。

父女倆相視一笑,無形中又拉近不少距離。

「你怎麼來了?」

看到把自個花梨木雕花架子床當自家床鋪,任意躺臥的白衣少年,自認為好修養的黎玉笛眉頭一皺。

這樣的情形不只一次,次數多到她都要懷疑自己是否走錯了地方,誤把他的宅邸當她的清風齋了。

自從與黎府隔牆而居後,這位皇孫貴胄越來越「隨意」,那隨處可見的身影叫心眼不大的黎大小姐很想試驗「新藥」,看是脫一層皮好呢,還是生瘡長惡疔?

她手上的毒藥上百樣,缺人試藥。

「沒有爺的出手,你之前的戲就演不精采。」皇甫少杭面不改色的噙著笑,一副「有爺就搞定」的神情。

他指的是敬賢堂牌匾無人移動卻無故掉落一事,沒他的出手相助哪唬得住一干無知婦孺?把人嚇住了才好拿捏,他功不可沒。

「大恩不言謝,哪天你病得只剩一口氣時,小師妹我免費救你一回,回報你今日的維護。」

她背醫書還行,可學武功根本是打醬油,只會好看的花架子而已,把恨鐵不成鋼的瘋師叔氣得差一點走火入魔,直說她是學武廢材。

「呿!一口編貝白牙專吐毒霧,爺這身子壯如猛虎,刀槍不入,病痛不生,再活個幾十年也穩如長青樹。」這丫頭太無情了,酸起人來口下不留德,紮得人渾身痛。

「天下事難免有萬一,誰也說不定,瞧你常在火爐邊上走,要是一不小心失足了……」

那真是萬劫不復。

皇甫少杭是實打實的皇帝黨,皇上是他親舅舅,他不擁護皇上又能擁護誰,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

皇上好,護國長公主府才會好,他才能當個打馬過街的紈褲小侯爺,逍遙自在橫街霸市,上打皇親,下踹國戚。

可是他以私人情誼讓黎玉笛出手救了趙劼後,太子與五皇子對峙的政局悄悄起了變動,雖然沒幾人注意到微不足道的九皇子,認為他起不了多少作用,但中立派的還是不自覺有了些小心思。

而且皇甫少杭的父親皇甫鐵行手上的兵權可是相當誘人,心有所圖的皇子都想占為己有,他們還不敢明目張膽的奪權,但私底下小動作不斷,不是藉機拉攏便是下絆子欲除之。

身在政局中的小侯爺無法置身事外,他遲早要表態,即使受封為逍遙侯,他背後的勢力仍為人所覬覦。

所謂不是朋友便是敵人,在皇位爭奪的風浪中,他首當其衝,成為那塊人人想咬的肥肉。

誰叫他有個護國長公主的娘,以及權勢大過天的爹,身為他倆的獨生子,皇甫少杭是發光的金疙瘩呀!

「小師妹,你就不能說句好的?我可是剛幫了你,做人不要過河拆橋。」他意有所指,索恩來著。

沒他的彈空一射,敬賢堂的牌匾哪會掉下來,有了他的神來一筆,黎府「祖宗」不顯靈都不成。

「裝神弄鬼。」黎玉笛輕啐,就算沒有他的幫助她也能拿下鼠目寸光的後宅女子,要應付她們易如反掌,只是她不屑,覺得侮辱了有高人一等智慧的自己。

他輕笑,目光透著一絲他自個也沒發覺的縱容,「不管是人是鬼,你領情便是。」

「不想領情。」她面上一冷,不快地瞪視。

誰家閨女的床被個大男人占了都會不痛快,皇甫少杭躺得太愜意了,視無數的眼刀子為無物,臉皮之厚令人瞠目。

「我來是順便知會你一聲,日後出入小心點,你被某些人記恨上了。」他拉起繡著紫藤小花的被褥往身上一蓋,做勢要小歇一會,他累了。

「鳳瑤郡主和天香公主?」她秀眉輕挑。

聞言,他笑得低沉,「看來你不是完全無所覺,多多少少感覺到皇家兒女的任性,她們的確小有微詞。」

「因為我救了她們的命?」早該知曉渾水不好蹚,這些「貴女」的心態太扭曲陰暗了,她不該多此一舉,跟閻王爺搶人。

「因為你讓她們當眾出醜。」皇甫少杭說出了實情,何其驕傲的天香公主和鳳瑤郡主哪能容許別人無事,她倆卻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身狼狽,又被親嘴又被壓胸。

在她們眼中是大不敬,縱使是救命之舉也有損顏面,當日在場的眾人不是被封口便是滅口,誰敢洩露一句無疑是找死,不少人因此嚇得不敢再出門,唯恐碰到這兩位煞星。

當天給公主、郡主渡氣的兩名宮女、侍女無賞卻死於溺亡,離出事僅僅相隔一個時辰,全身赤裸,死無完膚,一張面皮被整個剝下,兩片唇肉血跡斑斑,只剩牙齒,唇片被亂刀割得細碎,空洞洞的雙目是兩個深坑,不見眼珠。

總言之,全都死了,服侍天香公主和鳳瑤郡主的內侍也無一倖存,拖出去喂狗的屍體多達百具。

可想而知,始作俑者黎玉笛該多受人怨恨,她雖然不是口對口渡氣之人,卻是出主意的「禍首」,不相信自己沒氣了的公主、郡主只會怪罪多事的人,惱羞成怒她的「惡意」羞辱,讓卑賤的下等人碰了她們鑲金嵌玉的金貴身軀。

黎玉笛一聽,面色微微冷下。「意思是她們不想活了,下次我最好見死不救,死人比活人好處理。」

忍俊不禁的皇甫少杭好笑地勾唇。「你很暴躁。」

看她氣呼呼的瞪眼還挺有趣的,巴掌大的小臉鑲著黑亮的水眸,看著就賞心悅目,令人忍不住想逗弄她。

「是氣憤,你嫌我事不夠多嗎?還給我找麻煩。」她自家的祖母、姨娘庶妹都擺不平,見縫插針讓他們二房不安寧,他又插上一腳給她拉仇恨,這日子還能不能過呀!

「是有點不仗義。」

他承認是處理的不夠妥當,沒能適時壓下那兩位貴女的怒氣,可是……他也是身不由己,若是由他出面安撫,只怕事情會便糟,越發鬧得不可收拾。

無理取鬧是皇家子嗣的通病,天香公主和鳳瑤郡主不會因撿回一命而心存感激,反而藉機生事,達到她們想要的目的。

「所以……」你要補償我嗎?她眨著秋水眸子如此詢問。

輕咳了幾聲,皇甫少杭忍著不笑出聲,「保全你最好的方式是……咳、咳!嫁給我。」

她目一瞠,再瞠,瞠到雙目如銅鈴,這才一臉冷肅的走近床邊,纖纖柔荑撫上他額頭。

「你病了,病得不輕。」

要不便是她出現幻聽,穿越大神給她的考驗。

「什麼病?」他大手往她覆額的小手一蓋。

「失心瘋。」想把手抽走的黎玉笛發現根本動不了,莫名的,心口有一絲絲不安和紊亂。

「的確嚴重。」他點頭。

「三師哥,你的手該放開了吧!」他的手很大,是她手的兩倍大,但是……他看她的眼神太詭異了。

「不想放。」他耍無賴,改蓋為握,力道不輕不重地以掌包覆,拉下放在自己左邊胸口。

黎玉笛眼中閃著點點火光,「三師哥,你在輕薄我呢,我是不是該紮你幾針,讓你感受什麼叫痛不欲生?」

在她未取出銀針前,皇甫少杭輕輕一扯,嬌軟的少女身子在愕然的嬌呼聲中往前一跌,跌落已有男人體魄的胸膛中。

「跟你商量一件事。」他呼出的溫熱氣息近在她耳畔,像是枕畔的輕聲細語,輕喃著動人情話。

「不聽。」她臉微紅,氣的。

縱是一身醫毒之術,黎玉笛現在根本無計可施,對於瞭解她的皇甫少杭,她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大意失荊州,雙手遭他牢牢地箝制,身體無接縫的貼合,她就趴在他身上形同一體,兩人之間只隔一條被褥。

能不曖昧嗎?連她自個都覺得像個聞香而來的採花賊,意圖侵犯身下的美郎君,有嫩草不采叫人痛心。

可是她明明是被挾迫的人,為何會有這樣的假像?

無解。

「仙仙,聽話,讓我說完……」一陣陣馨雅幽香飄來,他神智微微恍惚。

小名「仙仙」的黎玉笛一聽到昔日昵稱,秀眉如畫的玉顏為之一蹙。「別叫我仙仙,好像在叫挽心院那一位。」

黎玉仙,她的庶妹。

秦婉兒故意取個「仙」是存心噁心人,同時藉由這個名字來勾動丈夫的移情,將對張蔓月母女的感情移到她和女兒身上,從此鳩占鵲巢,由妾而妻,取代元配的地位。

可惜她的用盡心機只換來十幾年的獨守空房,深愛妻子的黎仲華對她不屑一顧,視若無睹,更因她將女兒名字取為玉仙更加厭惡,他心愛的女兒小名被盜用,叫他無此痛恨,唯有女兒玉笛才是仙界小人兒,下凡來受疼愛。

「以後我喊你小笛兒如何?」皇甫少杭兩眼裡佈滿笑意,似在取笑她的小心眼和在意。

黎玉笛不言不語,抿著唇瞪他。

「別發火,我曉得你尚未考慮到兒女親事,單純地想和大房、三房做切割,打著分家的念頭搬出去。」黎府大房、三房太貪婪了,他們想要的東西太多,多到讓人想一腳踹開。

「那又如何。」她火氣不小的一睇。

干卿何事。

「你有想過你祖母會就此放手嗎?」他提醒。

聞言,她不由暗忖。

「掌控你們二房最好的方式是為你尋一門親事,將你許配給她看中的人,你是你娘唯一的女兒,到時你的嫁妝就全落在她手中,而你也逃不開她的手掌心,得任她搓圓捏扁。」一想到她所嫁的人不是他,皇甫少杭心中不自覺燃起熊熊烈火。

雖是權宜之策,兩相得利的便宜事,可是他無來由的覺得憤怒,認為除了他以外的男子都不足以與小師妹匹配,她像疾風中的一朵噬血毒花,需要懂她的人用心呵護。

此時的皇甫少杭不知自己已然動心,還當是師兄妹情誼,心裡頭很抗拒將她拱手讓人,沒人能在他眼前摘走這朵花。

「對你有什麼好處?」她不相信有無緣無故的好事,天上不會平白掉芝麻餅,有利必有弊。

見她眼中的了然和掙扎,皇甫少杭反而笑得開懷,「因為我也不想被指婚,娶個攪家精。」

「指婚?」她一怔,臉色變得怪異,有些陰晴不定。

「天香公主或鳳瑤郡主。」他說時眼神越發冷酷,充滿厭色。

「她們?」她幾乎要露出同情神色。

不管是哪一個,誰沾上了都沒好結果,皇家女兒的驕縱不是誰都能招架的,她們眼中只有自己,無視他人。

皇甫少杭稍稍加重手勁,將身有馥鬱香氣的小人兒拉近,與她四目相對,「小笛兒,幫我也是幫你自己,身為長公主之媳,可免去你不少麻煩,還可以順利擺脫你那無理爭三分,耳根子軟的祖母。」

他給她一條路走,一條几無荊棘的退路,藉著護國長公主府之勢順勢脫離黎府,以免日後被拖累。

太子一日未登基就不是皇上,誰知道之間會發生何種變故?黎太傅是太子的老師,鐵打的太子黨,不會有變動,若是太子最後坐不上那個位子,牽黨連派都會被株連。

太子與五皇子之爭在五五之數,誰也沒有絕對的可能,可是兩虎相爭,倒楣的一定是親近的池魚,他們會先被政敵剷除,不留下助力助某一方成事。

「小笛兒,機會不再,一舉兩得,除了我,誰還能護住你不受那兩位的騷擾,她們是不跟你講理的主兒,恣意妄為,無法無天,仗著皇家身分為所欲為,若是沒有足夠的地位相抗衡,你和你的家人只怕不會太好過。」他不是危言聳聽,掛上皇家牌的都特別難纏。

臉色一點一點往下沉的黎玉笛心口堵著一口污濁氣,皇室欺人太甚,她祖母那邊也不可不防,有心機深沉的婉姨娘在一旁慫恿,她的婚事有可能被拿來當利益熏心的家人的贈物,好成全她們的私心。

「……我要再想一下。」

「想多了於事無補,過陣子我讓我娘請冰人上門提親,咱們湊合湊合。」此話一出,他嘴角止不住上揚。

「我不想湊合。」黎玉笛臉一沉,一副你少自做主張的神情,她還沒做好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的準備。

皇甫少杭邪邪一笑。「由不得你,五皇子打算拉攏你爹為他所用,你爹即便辭官,卻是靈海書院的山長,朝廷三分之一的官員是他學生,你認為暗藏的勢力會放過他?」

雖是淺顯卻一針見血,上位都需要士人的擁護。

「我才十三歲……」她以此為藉口拖延。

「我們可以先訂親,等你及棄時再行迎娶。」名分一定,他便能安心地做他該做的事。

「我考慮考慮……」她還是猶豫不決。
作者: luvmiko    時間: 2019-7-26 01:08 AM

第八章  貪心祖母插手親事

「什麼?替我訂下一門親事!」

皇甫少杭說過的話猶在耳際,隔不到三日,敬賢堂那邊來了一位嬤嬤,不得其門而入,只好隔牆喊話,傳達老夫人的決定。畢竟沒分家前,二房無權做任何決策,只能聽當家主事的。

乍然一聽此事的二房夫人張蔓月錯愕地說不出話來,眼前一黑差點厥過去,要不是女兒伸手扶住她,在她虎口處按壓了幾下,她真要一厥不醒,吐口心頭血讓仇者痛了。

還好女兒習醫,這才及時挽回一場憾事。

可是她仍面有郁色,心懷憂思,好好的天日怎麼會平地起風雷?她已經少和「那邊」有接觸了,為什麼還把算盤打到她女兒身上?

越想越坐立難安的張蔓月拉著女兒的手不放,唯恐她一個錯眼女兒就被搶走,老夫人的手段越來越下作,從她身上撈不到銀子就打起她女兒主意,為什麼有這種長輩,簡直卑劣,無恥至極!

二房的男人此時都在靈海書院,黎玉簫、蕭玉笙兩兄弟一早就跟著父親坐馬車前往書院讀書,清風齋中就獨留母女倆清閒過日,他們都以為有一牆阻隔,大房、三房過不來,總不會再藉故生事了吧!

可是誰曉得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他們越是平靜,別人越看不過眼,即使沒事也要找些事撥弄撥弄,而二房如今最看重的正是長女的婚事,一過十三便要開始議親。

「笛兒別擔心,娘就算豁出一條命也不會應允這樁婚事,太欺負人了!」眼眶泛紅的張蔓月義憤填膺,不甘心二房的一再退讓得不到諒解,反而讓人得寸進尺。

不像母親那般氣憤的黎玉笛蝶睫微垂,若有所思,「娘,你知道祖母為我找的是什麼人家嗎?」

一拭眼角,她眼中淚光閃動。「還能有誰,不就秦家那幾個不學無術、好吃懶吃的浪蕩子,一輩子沒出息也就算了,還拿著媳婦的嫁妝揮霍,吃喝玩樂養伎子……」

一說到伎子,她忽地停口,想到女兒已十三歲,有些話還是不能隨便出口,免得髒了女兒的耳朵。

「秦家?」哪個秦家?

「你祖母和婉姨娘的娘家。」她無奈又傷心的說著。

當年的事她說不恨是騙人的,當她知曉丈夫和其他女人有過一夜情後,她的天是塌下來的,當下有想死的念頭,她不能接受口口聲聲心中只有她的丈夫居然與他人有染,兩人之間幾乎決裂。

而後得知是婆婆的作為,加上丈夫痛哭失聲的跪在面前求她原諒,並發誓不再見那女子一面,兩夫妻抱著哭,將此事揭過,以為在與兒子將近撕破臉的情況下,老夫人會有所收斂,不再妄想插手兒子兒媳的房中事。

老夫人硬將秦婉兒抬進門,還擺酒宴客說她將為兒子娶平妻,但兩夫妻不同意,因此鬧了一陣子,又有張家人上門打砸,然而秦婉兒的肚子越來越大,不給個名分實在不行,所以雙方各退一步,讓她當姨娘。

但是老夫人的作法著實令人氣惱,她以妾當妻帶著秦婉兒進進出出,參加各府邀約,對正經媳婦卻是不聞不問,彷佛沒這個人似的,多次在人前妄稱秦婉兒為媳婦,引來不少非議。

「喔,祖母姓秦呀。」她倒忘了這回事。

黎玉笛一向不喜矯揉造作的秦婉兒,因此對她的娘家人不感興趣,連提都懶得一提,只隱約記得和祖母是姻親。

原來是一家人呀,倒讓她給疏忽了。

「笛姐兒放心,娘不會讓你嫁到秦家,誰敢逼你娘跟他拚命!」為母則強,為了女兒的將來,目光堅定的張蔓月有豁出去的決心,即便背上「不孝」之名也在所不惜。

「娘,我信你,別氣壞了身子,這事還懸乎得很,祖母無法一手遮天,咱們再從長計議。」

當事者老神在在,絲毫不以為意,她只覺得好笑和可悲,黔驢技窮的老夫人也出起爛招

了,想藉由她的婚事逼迫二房。

實在笑不出來的張蔓月一臉愁色,沒法像女兒一樣看得開。「你不曉得這件事的嚴重性,一旦交換了庚帖,這門親事就算定了,你不嫁都不行。」

「大不了悔婚,上門退親,女兒年紀尚幼,拖個三、五年看誰耗得起,而且『意外』這種事也不難發生,秦家想年年掛白幡我倒是能成全。」逼急了,她一年毒死一個,有了刑克之名看誰敢娶。

黎玉笛向來自認不是行善之人,別人的生死與她何關,祖母真私下為她訂親,一紙婚書還偷不來嗎?皇甫少杭可不是吃素的,他手底下隨便出動一人便能輕易盜來。

要不,心狠一點,真的下毒來個乾脆,看誰不順眼先毒誰,死不死無所謂,鬧個雞犬不寧,個個沒得高枕眠,偷雞不著先蝕把米。

張蔓月一聽,臉色微變。「說什麼胡話,這事能當兒戲嗎?一旦被退親,對你的名聲有多傷你知不知道?將來想找個好對象多難,一輩子留下污點……」

「又不是嫁不出去……」黎玉笛低聲咕噥,心裡浮起老以師哥自居的皇甫少杭,心口有絲異樣浮動。

「你說什麼,嘀嘀咕咕的,你娘煩得頭髮都快白了,你倒似沒事人一般,你這膽子比天大的個性到底像誰?」唉,她愁得一個頭兩個大,沒法吃,沒法睡,女兒倒好,風平浪靜地好像事不關己,一個看戲人而已。

「娘,船到橋頭自然直,這事兒不用放在心上,會有辦法解決的。」看來她得下下狠招了。

此時得意地盤算著能從黎、秦聯姻之事得到多少好處的老夫人忽然打了個冷顫,手中的一碗茶差點翻倒。

沒來由的,她感到寒意陣陣,連底下墊著的褥子都有冷氣往上冒,凍得她心神不寧,心頭慌得莫名。

「不行、不行,這事還得找你爹說說,不能讓老賊婆算計到我們頭上!秦家想娶,咱們不嫁,娘找你舅舅們打上門,不信秦家人不怕!」有娘家人當靠山的張蔓月底氣足,一開口就是武人之家的蠻橫。

一想到外祖家那幾位性情真又魯直的舅舅,黎玉笛忍不住笑出聲,戰場打磨下來的真漢子,一出手非死即傷,秦家那一窩軟蛋要是招架得了,她學烏龜爬京城三圈。

「娘,多揍幾拳,替咱們出氣,要不是秦家人在背後出招,咱們怎會被逐出家門,在什麼都沒有的莊子一住便是好些年,夫妻離散,骨肉分離。」這個仇還沒討回來呢!秦家人又來送死,真當軟柿子好捏。

黎玉笛垂下的目光中微泛冷意。

想到這幾年受到的苦難,恨到不行的張蔓月怒氣沖到頭頂,「好,讓你舅舅們把秦家給拆了,看你祖母怎麼趕回去阻止,她不是一直顧著娘家人嗎?我看這一回她拿什麼來護!」

不是不怨,而是強忍下來,顧念全域,不想讓夾在中間的夫君為難,可是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老夫人一事不成又生事的行徑真的惹毛護女心切的張蔓月,她氣呼呼地走出去,一副要和人一決雌雄的樣子,不死不甘休。

武人之女的氣魄,寧死不屈。

看著母親被花叢遮住的身影越走越遠,黎玉笛面上的柔和慢慢冷硬,露出一絲殘酷。

「出來吧!」

樹梢風搖處,落下一身玄色的黑衣人。

「在。」

「你是……」生面孔。

「黃泉。」黑衣人聲調平得毫無起伏。

「和九泉是……」應該有關係。

「我們都是爺的暗衛。」鮮為人知。

她感興趣的問:「皇甫少杭有幾個像你們這樣的暗衛?」

「不少。」

「不少是多少?」她也想養幾個以備不時之需。

「請小姐自個問主子,恕難回答。」黑衣人聲音冷冰冰,彷佛多說一句話就冰渣子割喉似的。

她一頓,羽睫輕掀,「好吧,叫你主子來,說我有事找他。」

「是。」

一眨眼,黑衣人又消失在陰影中,似乎不曾出現,身手之快有如風中光影,一閃而逝。

說快不快,說慢不慢,一到入夜,夜深人靜,剛梳洗完的黎玉笛正打算上床就寢,就見一道黑影矗立窗外。

不得不說她真嚇了一大跳,定神一瞧,她有股伸出五指抓花人臉的衝動,若非她膽大,准會嚇得魂飛魄散。

「你找我?」

矯健的身形翻窗而入,落地幾無足音。

「你一向這樣無聲無息的嚇人嗎?」她沒好氣的埋怨,一雙水漾杏眸在燭火下更顯動人。

眉頭一挑的皇甫少杭低聲笑道:「下回我會記得敲鑼打鼓,大搖大擺的夜訪香閨。」

「咕!你還敲鑼打鼓的,存心膈應人是不是?我娘不被你嚇死也一棍子將人打出去。」她娘是當人媳婦了才收斂脾氣,聽說以前也是紅衣縱馬的小辣椒,性烈如火。

他一笑,「找我做什麼?」

說完,如入無人之地的皇甫少杭自個找椅子坐下,二郎腿一翹,喝起放在小火爐上溫著的熱茶,神色愜意。

「我訂親了。」

「什麼!」他一口茶往外噴。

「三師哥不該恭喜我嗎?」她眉眼都帶著笑意,唯獨眼底寒氣森森,不斷冒出冰冽之色。

「是哪個活膩的傢伙敢跟爺搶人,爺滅了他!」他一臉狠色的以手背抹唇,把茶沫子抹去。

「秦家。」早該放拾了,任他們蹦躂太久了。

「秦家?」皇甫少杭狠厲的眼神中有一絲困惑。

黎玉笛為他解惑,「我祖母的娘家。」

聞言,他眉頭一皺,「又使什麼夭蛾子了?」

她聳聳肩。「要他們不作死比死還難過,我祖母那人眼皮子淺,有誰在耳邊說兩句挑弄的話,她馬上自以為聰明的盤算,認為以她的身分有什麼成不了事,不孝違天,誰敢忤逆?」

孝字大過天,以孝為名,老夫人著實過了好些年快活日子,底下兒孫以她為尊,不敢有所違背,因此慣成她我行我素的性子,只要別鬧得太過,連黎太傅都縱著她。

「所以呢?讓她開不了口?」指骨分明的十指修長如玉,互相交握扳動著,發出骨節輕響聲。

黎玉笛沒好氣的橫了一眼。「真要她臥床不起還用得著你動手?幹這種事我比你在行。」

她也想過下毒,可是一想到老夫人的行事作風,准又鬧著要她娘侍疾,豈不是坑了自個親娘。

若直接把人弄死了也不成,一家人得守孝,哪裡也去不成,她爹靈海書院的山長做得好好的,若是守上三年孝,那位置在不在還得另議,她何必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那你想我怎麼做?」他從善如流。

燈火搖曳處,美人如畫,有些心猿意馬的皇甫少杭盯著燈下倩影,喉頭乾澀得像點了一把火,燒得發疼。

「你上回說的『湊和』,就去做吧!小侯爺總比秦家好。」嫁誰不是嫁,起碼要讓她看得順眼。

「你拿爺和那個渣比?」目光一沉的皇甫少杭大感不悅,渾身散發出殺人於無形的戾氣。

「當然不能比,他是個渣,你是天上星宿,瞎子都能看出你們不在一個等次,可是……」她話留一半。

「可是什麼?」他面色覽狠。

「可是他姓秦,我祖母的娘家侄孫,在她眼中他樣樣都是好的,基於肥水不落外人田,她二話不說先定下了。」先斬後奏,兩家說定了才向二房透話,殺得他們措手不及。

「哼!死人就省事多了,爺給秦家送幾口棺。」他冷笑,眼泛殺意,他太久沒殺人了,都忘了他雙手染血。

皇甫少杭也想好好地當他的紈褲子弟,整天吃喝玩樂,醉生夢死,只要他不造反,有個皇帝舅舅,普天之下他有什麼不能做。

偏偏找死的人特別多,他剛要靜心修身養性,不長眼的蟲子一隻一隻冒出來,哪裡不去偏往他身上撞,他不收拾收拾都把他當成病貓了,吼聲無力,肢體蒼白。

她搖頭,「對我祖母不管用,她要是打著冥婚的主意呢?人死了就守寡,以彰文人氣節。」

「她敢——」皇甫少杭怒吼。

「有什麼不敢,她要得不過是我豐盈的嫁妝罷了,一半幫襯她日漸被掏光的娘家,一半扣下來當她自個的私產,祖母貪錢又好面子,唯獨不怕坑死二房。」好似二兒子不是她生的,生來結仇,不弄個母子反目便不成仇家。

聽到這兒,他明瞭地冷笑。「打了一手好算盤,人財兩得,她問過爺同不同意了嗎?」

虎口搶食,果然夠膽。

「嘖,誰曉得你哪根蒽、哪根蒜,少往臉上貼金了,在這府中除了我認識你外,誰知道你我之間有所關連?」他們的往來是私下的,秘而不宣,誰也沒想過揭開那張薄薄窗紙。

嫌麻煩。

「你在怪我沒早日定下你羅?」原來她已經這麼迫不及待,看來是他辜負了。女人呀!不論幾歲都一樣,言不由衷,先前和她提時還裝模做樣,一副多委屈的樣子。

心花朵朵開的皇甫少杭暗喜在心,表面裝作不在意,心裡其實對小師妹存有幾分好感,不厭惡娶她為妻。

瞧他似笑非笑的神情,面上一熱的黎玉笛真想給他幾拳。「你也可以當沒這回事,我舅舅家的幾位長兄也很不錯……」

言下之意並非非他不可,她還有很多選擇,張家人一出手,她一意孤行的祖母也要怕上三分。

「小笛兒,笛兒妹妹,你知道惹毛我的下場有多嚴重嗎?別輕易玩火。」皇甫少杭的目光一沉,起身往不知死活的小女人走去,長著粗繭的大手似威脅的輕撫她粉頰。

「少擺出惡人臉,我不吃你這一套,要不是由你出面我能省不少事,要不然誰樂意早早決定終身大事?」在她的觀念中十三歲還是稚齡,哪能談論婚嫁,再過十年還差不多。

黎玉笛沒想過嫁人的事,她的思想還停留在上一世,沒法接受早婚的習俗,她以為她能拖上幾年,徐徐圖之。

誰知現實從不給人機會,在她認為生活終於能掌握在手時,給予狠狠一擊,讓她不得不認清時不我與,她活在男尊女卑的年代,女子不能自主婚姻,婚嫁全憑長輩做主。

「我讓你不樂意?你只能是我的人……」一說完,他俯身封住令人火冒三丈的小嘴,摧花似的蹂躪。

一開始他真的只是想教訓她而已,讓她知曉誰才是老大,可是一接觸到軟嫩的唇肉後,他失控的沉溺,欲罷不能的輾吻吸吮,以舌頂開編貝白牙長驅而入,含吮丁香小舌。

戲弄著,追逐著,相互糾纏,漸漸地,他看見自己的心,原來有著她的容顏,她無所不在的身影。

在師父用又愛又恨的語氣提起藥王谷的小師妹時,他的心已烙下她的影子,一是好奇,一是羨慕,什麼樣的人能活出灑脫,不因他人異樣眼光而繼續展翅高飛,飛到令人嚮往的高空。

那時的他想和她一起飛,看看天下有多遼闊,如今他如願以償了,擁她在懷中,恣意妄為。

「皇甫少杭,你太可惡了……」居然趁機偷襲,男人的劣根性展露無遺,她與虎謀皮了。

「呵……謀殺親夫是不道德的事,你要多讀讀《女誡》、《女四書》。」他打趣的握住她指縫間藏針的手,泛著藍光的針頭顯而易見是加料的。

「我還沒說要嫁你。」她後悔了,要收回原意,眼前的他根本是不折不扣的狼,獠牙外露。

「來不及了,娘子,你烙下我的名字了。」他指著她的唇,以指描繪被他吻腫的紅唇。

「什麼,為長公主府提親?」

宗人府的宗令夫人親自做媒人,陪同的還有皇甫少杭的皇嬸八王妃,杏林泰斗之母張老夫人,家中十代寫史的皇上親信史官之妻文夫人,以及才名滿天下卻自梳的清真道長等人。

最重量級的是一身風華難斂的護國長公主,她親率了百名長公主府親兵抬了三十六抬禮來說媒,說得是黎府二房的長女。

這樣的親事誰不眼紅,一攀上護國長公主府等於魚躍龍門,榮華富貴享不盡不說,還能福蔭娘家。

老夫人一聽就應了,毫不猶豫,哪管娘家的侄孫,當下就要交換庚帖,有這門親事她就能橫起來,誰敢再擋她去路?

但是正如黎玉笛所料,老夫人當真膽大包天,她第一個想到的是她的好孫女黎玉仙,娶誰不是娶,都是二房的,她心一偏決定以庶充嫡,再改動祖譜上的位置指次為長,意圖蒙混過關,自以為聰明得能瞞天過海。

老夫人真的認為無所謂,不管誰嫁入護國長公主府都是黎府孫女,姊姊理應禮讓妹妹,何況黎玉仙嫁得好自己才好橫著走,若是換成黎玉笛,她早晚會被氣死,半點禮物也沾不著。

既然于己有利又何必便宜命裡犯克的討債鬼,暗中掉包成就好事,再隨便找戶人家把黎玉笛嫁出去。

只可惜趙婕雲早得了兒子的叮囑,特意將庚帖上的八字看得仔細,一瞧有異也不找老夫人細說分明,直接問了黎太傅他家到底有幾個嫡長孫女,把黎太傅臊得一張老臉都抬不起來。

事後老夫人被禁足了,不許插手二房孫子孫女的婚事,頭髮花白的黎太傅把三個兒子叫來面前分了家,大房占大頭,分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由二房、三房均分。

只是三房暫時還住在一塊,等兩老百年後才能自行搬出,人上了年紀總愛兒孫繞膝,他要的不過是含貽弄孫。

拿到分家後的契書,兩塊合起來約五百畝的土地、兩座莊子、三間鋪子,五萬兩銀票,黎仲華既感傷又有一些心酸,做了幾十年的孝子,他終於能為自己而活了。

但是分了家之後不再有月銀,各房的分例由各房負責,公中不撥銀子,黎太傅有俸祿,以及兩千畝的公祭田,因此黎府上下的運作還是一如往日,下人的月錢由帳房發放。

唯獨老夫人這邊難了一點,她手中不再有鋪子莊子上的進項,都分給各房了,她只剩下以前攢下的私房。

換言之,她沒法拿黎府的銀子補貼秦府,她的娘家人日後要自食其力,再也沒有用不完的銀兩供其揮霍。

「走,咱們去給你辦嫁妝。」

女兒要嫁人了,大點的家什得先打好,要買上好的花梨木和紫檀、香樟,水楠也備一些,酸枝木做些小件的踏板、木凳、子孫桶……

「娘!你財大氣粗了,有地主婆的氣勢。」看著母親笑呵呵的好精神,黎玉笛也為她高興。

「病好了」的張蔓月氣色好到不行,那眉眼都有翠鳥歡騰般的喜色。「我這是揚眉吐氣了,被你祖母壓了這些年,我鮮亮的衣服不敢穿,稍微招眼的胭脂抹不得,她還時時盯著我的嫁妝要我上繳公中,我是憋著氣硬跟她扛著。」

她名下有不少鋪子和莊子、田地,因為婆婆盯著緊,她也不好做得太顯眼,便讓幾房陪房管著莊子的事,把田地佃出去收點糧食,鋪子不做生意全讓人租了,她只收租金。

不是她不想賺點零花,而是府裡的女眷眼皮子都太淺了,她剛接手經營時,婆婆就帶幾個妯娌上鋪子,看中什麼就拿走,也不說付銀子,只言自家的東西自家用不得嗎?

一次兩次還吃得消,次數一多就賠本了,誰家開鋪子不是為了賺錢,一再賠錢還不如不開。

而且更過分的還在後頭,老夫人吃定二房不敢說不,便把她娘家的嫂子、弟媳、七八個侄女一併帶著,到布莊拿布,去首飾鋪子一口氣要十幾套頭面,還讓人送十來石白米白麵去秦府,把生意正好的糧鋪運走一半的存糧,到了食肆點了三桌大菜吃不完,卻還叫人另外送兩桌給府裡爺兒用。

那府裡可不是黎府,而是秦家。

十幾個人像螅蟲過境一般,一下子卷走數千兩銀子,這樣的情形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張蔓月前前後後貼了快三萬兩進去,這還不包括年禮、三節的孝敬。

她一看不對就停損止跌,把手上的鋪子全關了,出清存貨再轉租出去,她有個忠心的陪房專做帳房,收了租金便存入錢莊,她要用錢隨時都能提領,不用招人眼紅。

也因為此事,婆媳正式撕破臉,取不到銀子也沒有好處可撈的老夫人在秦婉兒的慫恿下,兩人心腸惡毒的設下「偷人」陷阱,就等張蔓月不在了瓜分她的私房和嫁妝。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即便張蔓月被趕走了,她的銀子仍由忠心的帳房管著,沒有主子的印信,一兩銀子也提不出來,至於值錢的妝奩都被黎仲華鎖在庫房內,她們一無所得,只恨兩夫妻狡猾。

自莊子待了九年後回來,裝病的張蔓月出外的機會少,而她要用錢的地方也不多,所以這些年帳房收的租金全放錢莊,到底有多少她也不曉得,但財不露白她懂,她也不好隨便取用,便繼續放著生利息,免得又引起老夫人眼紅。

可黎府現在分家了,婆婆又被禁足,頭頂上的一座山被搬走,被當軟柿子捏的張蔓月覺得天都藍了,水也清了,她終於可以大花特花了,用她的銀子寵愛她的女兒。

她要一擲千金,滿地灑銀,看上什麼就買什麼,她有銀子不怕花用,氣死處處壓她一頭的老婆婆。

「如今咱們不用忍她了,你祖父好歹發了一次雄威,把她給壓制了,咱們日後有好日子了!你看看喜歡什麼跟娘說,娘給你買。」

買給女兒她不心疼,要不是這孩子打小上山采藥養她生產後虛弱不已的身子,她早就是白骨一堆。

其實女兒的辛苦張蔓月都曉得,但她也沒法子,當年落水時已經傷到身子,而後診出有孕,孕中吃得不好又操勞,好幾次差點保不住腹中孩子,她最後幾個月都是躺在床上養胎。

臨生產時又難產,穩婆說大跟小只能保一個,女兒又不知上哪找來了個仙風道骨的大夫,用金針過穴法催產,折騰了三個時辰好不容易終於產子,產後又大出血,那神仙一般的大夫都花了三天才救回她。

在那之後她只能養著,因為無法產奶喂小兒子,女兒又牽了一頭剛產下小羊的母羊來,兩母子喝羊奶滋養了一年多才慢慢好轉。

過去種種的辛酸無一刻或忘,她和兩個兒子能活下來全賴女兒的苦撐,如今一家子苦盡甘來了,她更不能虧待自個的心肝肉、小棉襖,要盡她所有的補償,把她女兒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別呀,還有好幾年呢!不用急於一時。」看她娘手持銀票的豪情壯志,黎玉笛暗暗叫苦。

「你還小,不懂事,時間一眨眼就過了,咱們把能買的先買起來,而後還要打妝台、合歡床、屋裡的櫃子和擺設……娘都嫌時間不夠用,一忙起來缺這少那的!」張蔓月一叨念起來就沒完沒了,數著什麼該買,什麼要先下訂。

張蔓月是真心為了女兒好,走進布莊就選了十幾匹鮮亮的布料給女兒做衣服,買綢置緞的當嫁妝,一買就是好幾匹,如女兒說的「財大氣粗」,花起銀子一點也不手軟。

出了布莊又進了香料鋪子,香粉、香餅、香膏、香脂,各種香料……她看上什麼就拿什麼,掃櫃似的全包,反正是給女兒的,她不怕多,只怕不夠好,給女兒丟面子。

母女倆真像掃貨大戶,只管付定銀卻不取貨,讓人直接送往黎府的清風齋,府中其他人不得接手,貨到才結尾款,否則搞丟了他們要自行負責,還得賠償雙倍訂金,意在阻止大房、三房的中途攔截。

兩人這家買、那家買的,連藥材鋪子都進去,定下一年後的百年人參、天山雪蓮、銀背血蛤和一些珍貴藥材。

可說是無所不買,最後還進了首飾鋪子。

「女兒呀!你看這個真不錯,上頭的雕花精緻又逼真,活靈活現,猛一看還以為有花香味……」她看得都愛不釋手,捨不得不買。

「嗯!很有趣味,做工相當細心……」

突然一道女聲插話,「這個我要了,包起來。」

你要了?到底要了什麼?倨傲的聲音中帶了一絲冷意。

不想惹事的黎玉笛主動往旁邊移了幾步,讓出位置,可是如影隨形的目光還是落在她身上……

喔!不對,眾人看得是她手中鑲了貓眼石的手鏡,鏤空的雕花古樸有趣,好像同時有好幾隻藍眼綠瞳的貓兒躲在鏡子後偷窺,又好奇又想冒險的伸出貓爪子輕碰。

「不好意思,我已經買了,不能給你。」她很喜歡這面手鏡,非金非銅,十分沉手,每一顆閃動的貓眼石裡有它們神秘的故事,引人入勝,吸引著人們沉溺其中。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告知。」

一身盤金彩繡針織對襟外裳,裡面是曇花雨絲鳳凰紋彩蝶輕羅薄衫,曳地長裙是十二幅金紡宮裙,看來貴氣十足的女子柳眉橫豎,一副爾等皆是賤種的神情,下巴高高地仰起。

「喔!那我耳朵不好,沒聽清楚,麻煩你再說一遍。」你想要就是你的嗎?先到先得。

「喬女官,掌嘴。」耳背便一掌打通了。

「是。」一名二十出頭的女子站出來。

喬女官……宮中的人?

一巴掌揮過來,黎玉笛順勢一閃。

「你敢避開?」宮裝女子大怒。

「你是傻子嗎?」她反問。

「放肆——」喬女官喝斥。

「不是傻子的人都會避,誰會傻傻的挨巴掌,是你傻還是我傻?」啊!她認出來,原來是……難怪要鼻孔朝天長了,不可一世。

「你知道我是誰嗎?」膽敢對她無禮。

黎玉笛露出憐憫的神情,「我剛剛有看到,從這兒出去往北走,繞過三條街,那裡有個醫鋪,你找裡頭的大夫看看腦子,喝幾帖湯藥,也許你就會想起自己是誰。」

「大膽,敢說我有病,我乃是天香……」

「喔,天香樓的姑娘呀!你們白天不用接客吧?得空出來逛逛也好,不然一入夜就得忙了,姑娘如此貌美,怕是樓裡的花魁。」她上下的打量,表示青樓的老鴇對姑娘真好,還肯讓她們出來放放風。

「你才是花魁,你全家都是花魁,本公主是天香公主,你是眼瞎了嗎?連本公主也認不出來!」那個什麼天香樓的,回頭就讓父皇給封了,一個下流地方也敢取名天香。

天香公主人如其名,長得國色天香,不過老是被太后拘在宮裡眼界窄,因此做不來表面功夫,脾氣像爆炭,一激就點燃,是個十足的沒腦子,很容易被人挑撥。

「咦!你是天香公主?」黎玉笛一臉訝異。

「怎樣,還有人敢假裝本公主嗎?」冒充皇族誅九族,普天之下只有一個容貌豔冠天下的天香公主。

「不像。」她搖著頭。

「哪裡不像?」她分明是天香公主。

「我那天在護國長公主府中看見的是個滿臉發紫發白、披頭散髮的可布女子,臉上的妝還花了,流下一條條紅色的胭脂河,眉毛一邊高、一邊低……」已呈死相。

人溺水後四到六分鐘還能救得回來,稱為黃金救援時間,可超過時間機會渺茫,即使救活了也會因長期性缺氧而導致永久性腦創傷,腦機能會退化到什麼程度無人知曉。

有的變成植物人,有的智慧退化,像個孩子,有的失去部分功能或喪失記憶,因人而異。

「住口,不許再提當天的事,本公主賜死你!」誰敢提起發生的事,天香公主一個一個叫他們「閉嘴」了。

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

「哎呀!恩將仇報,要不是我把你們救活了,這會兒西山皇陵中就多一口公主靈柩,我不求回報你也不能真的一點感激之心也無,事發至今,公主似乎早忘了救命之恩。」她意指一點賞賜也沒有,難道公主的命一文不值?

「本公主是皇女,天之驕女,皇室子嗣,你救我是分內之事,竟敢向我索取恩惠,你該當何罪?」天下是姓趙的,他們是龍子鳳孫,爾等賤民都該為他們所驅使。

黎玉笛了然的點頭。「嗯,以後我不救了,任憑生死,沒得救了人還得被賜死,不得善終。」

「你敢——」她睜目一斥。

「公主這是強人所難,不救你的人活得好好的,救你的人反而得死,那我何必多管閒事?跟大夥兒一樣站在一旁討論公主死了沒,用什麼東西陪葬,聽說她還沒嫁人呢,要不要弄個駙馬生殉,陪伴九泉之下。」這公主被養傻了,和護國長公主一比有如天壤之別,真叫人唏唬。

「你、你……你好大的膽子敢咒本公主死,本公主要誅你九族!」一個都不留。
作者: luvmiko    時間: 2019-7-26 01:09 AM

第九章  小侯爺護未婚妻

「你想誅誰九族呀?」

一道低沉的聲音如魔魅般響起,帶著一絲血海潑天的冷厲,令人不自覺打個哆嗦。

「啊!少杭哥哥,你來得正好,快把她捉起來,本公主要割花她的臉,拔了她的舌頭,看她還敢不敢對本公主不敬!」

性情刁蠻的天香公主一向蠻橫,一見到放在心上的人兒出現,便柔情萬種的嬌嗔。

「發生什麼事?」

就在天香公主以為她一心期盼的人要走向她時,昂然六尺的身軀卻越過她,看也不看一眼,彷佛眼前沒她這個人的存在,眼不見、耳未聞,當下掃了她高不可攀的面子。

更令她氣憤的是,皇甫少杭冷然的語氣一轉,變得像在哄人,輕柔得有如羽毛在心上拂呀拂,拂得她怒火中燒。

因為令他軟聲溫言的女子不是她。

「公主要我買的古鏡,我不給她就要誅我九族。」黎玉笛簡單的說著,悄悄的收起指縫間的毒丸。

天香公主並不曉得她逃過一劫,若非皇甫少杭出現,叫人全身骨頭酸到無法站立的毒便會彈到她身上,至少一年內得臥床,太醫想制出解毒丸得救助藥王穀。

因為其中有一味藥只有藥王穀才有,其他地方長不出來,那味藥叫天鳳草,三年才成株,一次只結兩粒紅果,果熟期只有三天,落地便化為水,回歸天地,極其罕見且難種,以其果實入藥方可解其毒。

「別理她,有事我扛著,她還沒本事誅你九族。」有他護著,誰敢動她一絲一毫。

「嗯。」她原本也不想招惹皇家中人,他們才是最不講理的主兒,比她祖母更會胡攪蠻纏,不講人話。

「少杭哥哥,你為什麼為她說話,我才是你表妹,你胳臂肘往外拐!」又妒又嫉的天香公主一臉怒色,伸手欲拉她心心念念的表哥,可是手一伸出去卻落空,沒能捉到人。

天香公主是蕭妃的女兒,是蕭家人送入宮的嬪妃之一,唯一生出子嗣的蕭家女,但已在生下天香公主後難產而亡。

皇上沒打算讓蕭家女有身孕,蕭妃使計懷孕,連帶著她的女兒天香公主也不受皇上寵愛,可有可無的養著,就算養不大也不會有人在意。

但是和皇上反著來的太后卻偏寵這位小孫女,因為她們都有蕭家的血統,太后是蕭家女,去世的蕭妃與她同出蕭家。

所以天香公主今日的刁蠻性子就是太后寵出來的,她仗勢著有太后當靠山跋扈不已,除了皇上、皇后,其他誰也看不進眼裡。

「她是我娘子,我們剛訂親。」皇甫少杭身子一閃,不著痕跡的避開,眼中的厭惡都懶得遮掩了。

「什麼,你……你訂親了!什麼時候?」她震驚地倒退兩步,兩眼流露著難以置信,瞳仁瞠大。

「上個月。」他不無自得自己下手快,把小師妹搶到手,同時防患未然。

一聽到護國長公主府上門求親,還是長公主親臨,笑得闔不攏嘴的老夫人根本沒想起口頭上定下婚約的秦家侄孫,還妄想把寵愛的庶孫女推出來頂替和自己八字犯沖的嫡孫女。

可惜樂極生悲,被長公主當面打臉,之後她做過的缺德事都被掀了出來,不僅自個倒了楣還沒法向娘家人交代,兩邊落空。

不過秦家人這段時日也過得不順暢,不是失財便是丟人,連走在路上都莫名被打,一個個鼻青臉腫不敢出門,其中以和黎玉笛訂親的那名男子傷得最重,兩條腿皆被打斷。可見下手之狠,根本要讓秦家人再無出頭日,最好就此沉寂,不要奢望不屬於他們的東西。

「不可能,皇祖母說要為我賜婚,她懿旨都寫好了,只差送下去!」皇祖母不會騙她,她們說好的!

皇甫少杭暗暗鬆口氣,捏了一把冷汗,好在他先一步定下婚約。

「那只能說你我無緣,這事早就上稟皇上,皇上親口允諾賜婚,連婚書都由皇上親筆寫成,不日將記入皇室宗譜。」

護國長公主之子自然是皇室中人,以他母親的身分,即便嫁做人婦,所生之子亦是皇室血脈,列入宗譜中。

「我不管、我不管,你的婚事不算數,退掉退掉,父皇也要聽皇祖母的話,不然就是大不孝,你只能娶我為妻,不能有別人!」天香公主撒起潑來,恨恨地瞪著壞她好事的黎玉笛,那淬毒的眼神幾乎要將她挫骨揚灰。

「你這話敢在我娘面前說嗎?」他冷誚。

「我……」一想到皇姑姑的面慈心狠,她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好似被冰淩子砸了一身。

「我娘可是非常滿意這個媳婦,要不是她尚未及笄,我們連婚期都定下了。」他說出更刨心的話,意在打擊天香公主的癡心妄想,讓她打退堂鼓,不要再多做糾纏。

「哇嗚……你、你們欺負人,明明是我先喜歡上少杭哥哥的,你憑什麼橫刀奪愛,你把少杭哥哥還給我,還給我,他是我的,你不准跟我搶!」哇哇大哭的天香公主哭得像個孩子,五指成爪要抓人。

「我沒橫刀,是他自己靠過來的……」有必要這麼悲慘嗎?好似天地同毀,她演得太過了。

有一點點心虛的黎玉笛往准未婚夫身後一站,雖然她的外表是十三歲的姑娘,但實際年齡高出天香公主好幾倍,看天香公主稀哩嘩啦的哭著,她於心不忍,總覺得真成了搶人心頭

愛的壞人,良心上有點過不去。

但她沒想過拱手讓人,心裡還是有一些些在意,皇甫少杭在她心中不僅僅是敷衍了事的婚配物件,還有一定的分量在。

「你還說、你還說,簡直是往本公主心窩裡插刀,少杭哥哥,她配不上你,你快把她趕走,我讓皇祖母下旨賜婚,我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不死心的天香公主拉著皇甫少杭,非要將礙眼的兩人分開。

「不要再胡鬧了,她是我親求母親上門提親的意中人,我心悅她,今生非她不娶,誰也不能阻止我想娶她的決心。」皇甫少杭話一說出口,心口反而一松,頓時領悟這正是他的真心話,在不知不覺中,他的心裡已多了個人。

皇甫少杭不知道一句「我心悅她」造就兩種不一樣的心情,心口一動的黎玉笛覺得這句話很重,重到她不曉得承不承受得起,她希望他只是玩笑話,而非肺腑之言。

可是她又有些動容,能說出這樣的話,他也是有心了,不管是真是假,她都領情了。

不過聽在天香公主耳中無疑是晴天霹靂,她哭得眼睛都紅腫了,已經哭不出聲音,胸口位置破了一個大洞似的,流出的不是眼淚而是鮮血,痛得她骨頭都在叫囂。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定是她勾引了你,我要殺了她、殺了她,只要她一死你就會回到我身邊,不再受她的迷惑!喬女官,還不動手,給本公主殺了……」

攤上這般的主子,面無表情的喬女官也很無奈,公主每個月都會從宮中偷跑出宮幾回,每一回都要鬧點事才甘心,她已經不知為她處理過多少回爛攤子,回宮後還得因護主無力而挨打受罰,上回還是她運氣好沒跟著去賞花宴,否則早已經是一具屍體。

可公主是主子,她是服侍公主的女官,公主的話她不得不聽,即使公主要她去死,她也只能引頸就戮。

只是喬女官剛一走上前就被一腳踹開,一口血吐出,她當下靈機一動,裝暈,雙眼一閉倒地不起。

「趙霓,你眼中還有王法,還有皇上嗎?居然隨意殺人!」皇甫少杭冷著臉,將未婚妻護在身後,怒喝天香公主的名字。

「我管不了那麼多,她該死就得死,我是金枝玉葉的公主,我想讓她死她就活不成!」皇上是她親爹,難道會護著外人不要女兒?她殺一個賤民又算什麼。

「哼!金枝玉葉就能枉顧倫理與王法嗎?既然你動不動以公主自居,西夷正好缺一名和親公主,不如由你頂上。」省得她整日仗勢欺人,擾民無數,壞了皇家聲望。

「皇甫少杭,你敢——」她面頰漲紅,又氣又驚,眼中的熊熊妒火轉為濤天怒火。

她不相信癡戀多年的表哥會如此狠心待她,為了一名女子居然要送她遠赴他鄉和親。

「有什麼不敢,不是你便是鳳瑤郡主,你認為在長亭王的干涉下,皇上會挑誰和親?」她並沒有她想像的重要,公主在皇室中只是一枚棋子,要看可不可以用。

「你……好!枉我對你一片癡心,你今日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傷我的心,我……我要跟皇祖母告狀,她別想進護國長公主府,我、我……哼!我要弄死她!」沒有人可以搶走她看上的人,什麼未婚妻,非死不可。

天香公主一撂完狠話,眼露凶光的帶走一干隨侍,她急著回宮求皇祖母想辦法,扭轉乾坤。

躺在地上的喬女官見人都走光了,她便若無其事的起身,低頭拍拍衣裙上的灰塵,取出懷中的手絹輕拭嘴邊的血漬,目光清冷的走出首飾鋪子。

「女兒呀!這門婚事好像不太妥當,你看公主都出頭了,咱們胳脯沒大腿粗……」驚嚇過後的張蔓月回過神,小聲地跟女兒耳語,她真怕喜事沒落著好,反而招來禍事。

「岳母大可放心,這件事小婿定會處理,絕不會給府上帶來麻煩。」看來真該解決了,自個找死的天香留不得。

一聽到「岳母」兩個字,嚇了一跳的張蔓月訕訕一笑,「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們家真的沒有能力和皇家作對,笛姐兒她爹已不在朝為官,是個白身,我多少還是會擔心。」

「岳母莫是忘了家母,有家母在,一個公主還翻不了天,太后雖寵天香但也有限度,不可能把自己折進去。」

太后精明得很,無利可圖的事絕對不會做。不懂得明哲保身的人早死於皇位爭奪中,哪會成為今日的太后,從她當日交出偷藏的玉璽以求保命就可見一斑。

「是這樣嗎?」這些個皇親國戚呀!總是顧著自個快活,無視百姓的感受,為官也艱難。

「是,太后是明理之人。」皇杭面不改色的說著太后,好像她真是一代賢後,慈祥和藹,善待黎民。

事實上太后十分狠厲,先帝時的嬪妃有不少死於她手中,來不及出生的皇嗣和早夭的皇子也在她手裡斷送無數,那雙養得白嫩的手沾滿無數人鮮血,她連親妹妹也下得了手。

聞言,張蔓越並沒安心太多,反而愁上眉頭。「笛姐兒這一兩年就留在府中學學女紅,剌繡,別再隨意出府了,你那一手針黹簡直慘不忍睹,要多練練,自個繡嫁衣。」

不出門就不會有危險,她是這麼想的。

「娘呀!你還不如殺了我算了,我繡了一朵花,你看得出是花嗎?」

她試過,真的試過當個剌繡名家,在古代揚眉吐氣,三十六根銀針都能使得出神入化,還能被幾根繡花難倒不可。

但事實證明術業有專攻,她不是吃這行飯的,人體數百個穴位她一摸就能扎針,偏偏要她繡花就手殘了,漏針、跳針外加配錯線,一個針孔上下好幾回,擠出一團毛線。

「噗!」一聲輕笑。

「笑,有什麼好笑,要不你也拿塊布繡花,保管比我還慘。」黎玉笛橫目一瞪,氣在心中口難言。

娘親在一旁瞪她呢!口中還喃喃自語,朽木不可雕也。

「沒笑,是氣岔了。」眼中有著笑意的皇甫少杭睜眼說瞎話,看著鼓起腮幫子的小臉就想笑。

「把你上揚的嘴角收乾淨也許我會相信。」

她是女紅不好,那又怎樣?她身上衣物、鞋襪也不是自己做的,買個擅針線的繡娘不就成了,她的手是用來煉毒煉藥的,不做庶務。

「笛姐兒,怎麼可以用這麼無禮的語氣跟小侯爺說話,你這性子要收一收,以後當夫妻是長長久久的事,沒人應該忍受你的臭脾氣……」也就自家人不嫌棄,認為她樣樣都好,護短又長情。

張蔓月訓女之際也透露出女兒的小毛病,希望小倆口日後成親了女婿多體諒一些,若有口角多讓讓妻子,畢竟能相伴一輩的唯有結髮夫妻。

「娘,他曉得的。」不然膽敢上門求親?

當娘的又橫了女兒一眼,意思是告誡她要矜持點,兩人剛一訂親就眉來眼去成何體統。

「岳母,我和笛兒認識一段時日了,你不用擔心我始亂終棄,我雖軌褲但也是有擔當的男人。」皇甫少杭一邊向岳母大人表達真意,一邊朝他的小未婚妻擠眉弄眼,逗弄她。

誰管你會不會始亂終棄,少當自己是人見人愛的金磚!黎玉笛一拱鼻頭回他,表示她不屑他的花言巧語。

「你……你們認識?」張蔓月一驚。

「小倆口」互視一眼,雙雙哂笑。

「難怪長公主會上門提親,原來……唉!真讓你們嚇出病來!」她松了口氣,拍拍女兒手背。

門不當戶不對,一開始他們夫妻還戰戰兢兢的存疑,深怕小侯爺有什麼隱疾,不然怎會找上他們二房。

老夫人答應得太快,一聽是護國長公主府就理智全失,他們趕到正堂時事已成定局,再看見長公主親切的笑容,那真是什麼話也說不出口,無奈認下這門親。

其實他們還是會憂心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辛,夫妻倆愁得好幾夜沒睡好覺,如今見著人了,她也安心了,女婿不像外傳的欺男霸女,還挺護著女兒的,回頭和丈夫說一聲,能嫁女兒了。

「娘,他不敢對女兒不好,女兒有治他的法寶。」黎玉笛輕輕眯眼,盈盈水眸中泛著精光。

「又瞎說了,真不像話。」張蔓月連忙向准女婿致歉,她沒能教好女兒。

「笛兒怎麼說怎麼是,我事事都順她。」娘子手下留情呀!為夫的身虛體弱,望請關照。

皇甫少杭這麼一說,張蔓月笑得眼睛都眯成縫了,看這女婿是越看越順眼,頻頻點頭。

嗟!小人得志。「娘,我們買得差不多了,該回府了,晚了府裡人又要酸溜溜的說閒話。」

大房、三房沒有待嫁女兒,因些對二房女兒能攀上護國長公主府這門親相當嫉妒,不時說兩句酸言酸語,找回場面,可又暗示二房可以藉由兒女親事替他們拉拉關係,給府裡幾個小輩推舉體面的官兒做做。

裡子、面子都想要,還想踩二房一腳,這樣的親族真叫人心寒,他們只看見眼前的短利,忽略了撒網要先補網,網破了怎麼撈到大魚。

「我送你們。」皇甫少杭殷勤的隨侍左右,一揚手,一輛漆黑鑲玉的大馬車便停在首飾鋪子門口。

「不用了,不順路。」黎玉笛好笑他的居心不良,連丈母娘都討好,可也動容他的用心細膩,挺窩心的。

「多走一段就順了。」他厚臉皮的一眨眼。

「隨你。」她抿唇一笑,眼帶春風。

「走好,小心路不平。」

他藉故上前一扶,玉潤的手指在她手心一樞,她慌得差點左腳絆右腳,跌入他懷中。

「皇甫少杭,你給我記著。」敢當街調戲她,下次她真給他下毒,看他還敢不敢動手動腳。

他笑著將人扶上車,眼角餘光一睨停在對街的平頂馬車,目光微微一冷。「我記在心上呢!等著迎娶你。」

臉皮沒人厚的黎玉笛驟地臉紅,反手在他手背上一掐,「把你的桃花掃乾淨,敢來找我麻煩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華麗大馬車一走,騎著大馬的皇甫少杭也尾隨其後送丈母娘和未婚妻回府,一車一馬前後行走,消失街頭。

此時平頂馬車的車窗簾子被一隻纖纖素手撩開,一張蒙著面紗的女人朝外一瞧,腕上是潔白無瑕的羊脂白玉手鐲。

「天香真是太沒用了,枉我還推她打頭陣,結果三兩下就敗下陣,太叫人失望了。」可惜她一番籌算,把沒腦子的天香公主當棋子往前推,以為能一次解決兩個,一箭雙雕。

「郡主……」

「噓!小聲點,別給我曝露了,看來還是得我親自出手,指望別人太不可靠了。」車窗一關,馬車內傳出一聲蔑然的輕哼。

被大雨沖刷後的大地很快又披上新衣,一片枯黃,蕭瑟的寒風吹動樹葉稀疏的枝椏,月色當空,分外明亮。

驀地,黎府二房的院子傳來異聲,似有若無。

砰!是重物落地聲。

「又一個。」怎麼這麼多犯傻的人,一個接一個來送死,他們不曉得這裡有去無回嗎?長得圓潤的喜兒同情日夜爬牆人,那道牆最近又被稱為生死牆、陰陽牆,一過就陰陽兩隔。

「拖出去,剁碎了喂狗。」她的花肥夠了,該養幾頭狼,省得多餘的人肉沒處擱。

莫名不耐煩的黎玉笛心情很糟,數日來的脾氣如初一、十五,時陰時圓。

「小姐,人還沒死,我看他剛才動了一下。」命真硬,可是落在小姐手中更可憐。自從某一天府裡出現「剌客」後,黎玉笛更加熱衷制毒這回事,有了不怕死的試毒者,她研究得更起勁。

一開始是一招斃命,七孔流血,以化屍水將屍體融解,融解屍體的血水落在泥土裡滋潤大地,花都開得更紅豔了。

可是那屍臭味黎玉笛不喜歡,空氣中彌漫著毒氣對人體也不好,於是她慢慢改良出不具氣味的毒藥,混合毒,無臭無味,聞著瞬息喉頭閉塞,喘不過氣來,活活憋死。

這也是以防哪一天仵作驗屍,到時絕對驗不出死因,人是窒息而亡,與她無關。

「沒死?」

一聽人還活著,黎玉笛眼睛一亮的起身,十分感興趣的走向院子裡,她想她的毒還能再改進,就用此人試毒吧……

可是越走越近她越覺得不對勁,這身形十分眼熟,而他手中的瓷瓶正是她給的,裝的是能解百毒的解毒丸。

「皇甫少杭?」

背靠大樹而坐的男子忽地抬起頭,露出慘白又憔悴的一張臉,「娘子,我來找你了……」

「誰是你娘子,沒走完六禮前都不算。」果然是他,三更半夜不睡老做些雞鳴狗盜之事。

「娘子,扶我一下,我站不起來。」皇甫少杭聲音微顫,似乎十分虛弱,月光下的臉龐幾無血色。

「能攀牆還沒力氣,幸好你還帶著解毒丸,要不明年今日就成了你的忌日。」黎玉笛咕噥著,伸出手將人扶起,遇見他是她命裡的天劫,好像從沒好事,只有救人。

本來以為天香公主才是難纏的角色,沒想到一山還有一山高,鳳瑤郡主明裡暗裡擠兌她,聯合京中貴女一起排擠她,讓她交不到半個談得來的朋友,甚至派了好幾撥死士要刺殺她,甚至不怕人知道的擺明要她非死不可,誰敢插手就別怪她不客氣,讓她不禁感歎女人的狠毒更勝蛇蠍,以孤立她的方式令她求救無門,坐困愁城。

為此護國長公主府還送了兩名武藝不差的女暗衛隨身保護,一出府又有七、八名暗衛隱身跟縱,搞得黎玉笛如臨大敵、壓力甚大,連大門都少出,一心在家鑽研各種藥草和毒物,準備用以制敵。

好在婚期將近,轉眼間她都十四歲了,明年就要及笄,正好有理由推掉其他人不懷好意的邀約,藉口準備嫁妝和縫嫁衣,不宜外出。

其實這些妝奩娘親早就備妥了,活似怕她嫁不出去一般,特意買了個三進宅子存放,就等迎娶前三天再拉回府中,隔日再一抬一抬的抬到護國長公主府,她根本不用勞心婚前瑣事,一娘當關,萬事莫愁。

不過離佳期越近,鳳瑤郡主的動作就越大了,以前還收斂些,一個月最多兩回,怕引起皇上的關注,而最近兩三個月是炮火密集,三天兩頭就有一波,叫人煩不勝煩。

鳳瑤郡主想要她死的念頭究竟有多強烈呀!如此鍥而不捨,一次不成再來一回,沉沉落敗再捲土重來,比起當日的天香公主有過之而無不及,是個恐怖至極的對手。

有時候她都佩服鳳瑤郡主的毅力,為了一個男人不計一切代價,換了她絕對做不到,她太理性了,可以為了一個人心動,但不會為他心碎,君若無心我便休,何須留戀,窗外有藍天,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地。

只可惜這兩個女人想不通,在鳳瑤郡主巧計謀算下,和皇甫少杭明擺著對天香公主的不喜,皇家公主居然遠嫁西夷,向來驕縱的趙霓是哭著上花轎。

「也差不多了。」他小聲的說著。

這一次任務真是太驚險,他差點回不了京,要不是有她的急救藥救急,只怕早死在半路。

「你說什麼?嘀嘀咕咕地也不說清楚,姓皇甫的,你也太重了,自個走別老往我身上靠,我這小身板撐不住你。」他也不知道吃了什麼,個頭一直往上竄,人高腿長。

「阿笛,你對我越來越凶了,連姓都直喊,我們這是不是進了老夫老妻期?」他喜歡和她逗嘴的感覺,兩人的感覺很親昵,她從未將他當外人看待,他知道自己足以令她依賴。

聞言的黎玉笛一翻白眼,真想把他丟下。「你老我不老,別混為一談,你要每回規規矩矩的走正門來拜訪,我還高看你一眼,可是你老做宵小之舉,實在叫人高興不起來。」

還翻牆?他怎麼不飛簷走壁,更像樑上君子。

麻煩已經夠多了他還來摻一腳,讓她不時提心吊膽,擔心他和剌客一起被毒死了,她拿什麼還給長公主?

「小、小姐……」看到兩人,喜兒見鬼似的睜大眼。

一入屋裡,照明的不是蠟燭,而是夜明珠,六顆拳頭大的珠子鑲嵌在牆面,照亮一室。

不用說這是皇甫少杭所贈,唯有他才弄得到這些罕見的宮廷珍品,只因未婚妻抱怨了一句燈不夠亮,夜裡看書都要熬紅了雙眼,他便千里迢迢的花重金讓人從南海送來,相贈伊人。

「喳喳呼呼個什麼勁,唯恐人家不知道我屋裡進了男人呀?」這要傳了出去她都不用做人了,即使那人是她快要嫁的狼人……良人。

老夫人從來就不是個安分的人,剛被禁足那幾個月還稍微收斂些,不敢再插手二房的事,這才讓張蔓月喘口氣,有時間準備女兒的嫁妝,東西淨往好的挑,不管多貴重都使勁地買,買得叫人眼花撩亂,不知該往哪裡擺。

不過隨著黎玉仙日漸長大,加上秦婉兒不時的挑唆,她又有故態復萌的姿態,對大房媳婦主持的中饋指手劃腳,有意接手,又念三房的媳婦史氏奢靡,鋪張浪費,與其把銀子花光還不如交到她手中代管,三天兩頭地挑事找碴。

她唯獨對二房沒轍,因為高高築起的牆只留一道小門通行,為防老夫人時不時的栽贓陷害,黎玉笛也絕了,在門邊種上荊棘,她用特殊藥水灌溉,不到三個月荊棘爬滿整座牆,把小門也包在荊棘裡,根本沒法拉開。

所以從黎府到二房院子要先出大門,繞過門前大街再走小巷,來到二房另立的銅漆大門前,拉銅環叫人,而後門房開啟才能進入。

雖是同一座黎府,卻一分為二,各自獨立,東邊聽得見西邊的談話聲,西邊對東邊喊話也聽得一清二楚,可要見上一面卻非常困難,明明咫尺之距卻要繞上一大圈。

只是對老夫人而言,她想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蠢蠢欲動地想把二房拿下,將覬覦多時的嫁妝給了黎玉仙,有這麼多嫁妝她就不愁嫁了,說不定還能壓黎玉笛一頭,嫁入東宮或皇子府,那時她就得意了。

老夫人的異想天開的確造就了不少困擾,但大家也只有忍了,不過不妨礙黎玉笛把來找麻煩的人跟剌客一起處理了,哪知這回誤傷自己人。

「血、有血……」喜兒一臉驚訝的指向皇甫少杭,但她家小姐沒瞧見,正吃力地扶人。

「什麼血,說話不清不楚,你把牙嗑沒了?」掉一兩顆牙沒事,她有銀子,去補兩顆銀牙,閃閃發亮。

「小姐,是小侯爺他……背後有血。」都染濕了一片,因為身著錦紅衣袍不太明顯。

「什麼,他受傷了?」面一冷,她換上略帶擔心的兇惡神情。

全身血快流光的皇甫少杭還有心思咧嘴一笑,「娘子,我好痛,傷得可重了,藥王谷的師伯叫我來找你,他說他治不了,看你有沒有辦法妙手回春,我這條命就交給你了。」

他撐著不讓自己暈過去,嘻皮笑臉掩飾氣如遊絲。

連師父都不敢出手?黎玉笛心口一抽,面露憂色,「到床上趴著,你就不能好好照顧自己嗎?」

聽出她話中的關心和在意,他覺得一切都值了,心口暖呼呼,「我不是有你嗎?這輩子你就認命了吧!」

「萬一來不及呢!」凡事沒有絕對,她也會怕。

看著他慘白的臉色,黎玉笛心頭微微發顫,一抽一抽地發緊。

「給我守著,不許改嫁,來世再娶你。」他霸道地宣佈,是他的女人就不准其他人染指,死了也是他的妻子。

「哼!死都死了誰還聽你的,我不改嫁養面首,養一屋子的小相公,個個膚白麵俊,小意溫柔,哄我開心呢!」弄個男後宮,一定把他從墳墓裡氣活過來,扒了兩手墳土也要找她算帳。

「你敢——」失血過多的皇甫少杭都氣出點血色了,臉上少些蒼白,但略黑,真的氣上了。

「你看我敢不敢,自個都不顧著身體還巴望把我當牛使嗎?作你的春秋大夢。」

看他肩背上不斷泌出血來,黎玉笛也氣著了,故意說話惱他,讓他別仗著她醫術好就四處捅婁子,今兒一刀,明天一劍的讓人瞎忙。

「我這不是不小心嘛!你以為皮肉上裂了大口我不痛?」人會自個找罪受嗎?他也想平平安安回京,但別人不樂意,看他如世仇,不讓他留幾道疤便扎眼。

「哼!」他要是把她給的藥都用上怎會傷得這麼重?

黎玉笛自認為是自掃門前雪的人,別人死在她家門口她會一腳踢開,絕對不會施口薄棺代為安葬,只因胸襟大的人通常活不長。

「小姐,先為小侯爺治傷吧!一會兒要罵再罵,奴婢給您泡壺茶潤嘴,把他死去活來罵個狗血淋頭。」拎著小藥箱的喜兒看出小姐心疼了,這才說兩句調侃話緩緩氣氛。

「要你多事。」用溫水洗過手的黎玉笛取出藥箱內的小剪子,先將皇甫少杭背後的衣服剪開,用溫水將布料浸濕了才輕輕地一掀,露出底下的傷口。

「難怪我師父不肯治,再深半寸你脊椎骨就斷了……」

只能一輩子臥床,全身癱瘓。

「我用了你給的藥……」背後忽地一疼,他感覺有眼淚滴在背上,熱燙燙的,滾落傷口裡,他驟地鼻頭一酸。

「我知道。」她只煉製了三顆九轉回魂丹,給他一顆,師父一顆,自己留一顆,彌留時能留住三天氣兒,三天內只要對症用藥也許還能救回,反之就只是拖延時日,多說兩句遺言罷了。

「阿笛,別哭了,我錯了,以後我會更留神些,有危險的地方不去……」她這一哭把他的心都哭碎了。

「閉嘴!」他說再多也是空話,有些事他還是不得不去做,身為護國長公主的兒子,不可能真的安逸的當個鬥雞走狗的軌褲子弟,那不過是假像,他肩負的責任比任何人都多。

吸了吸鼻頭,紅著眼眶的黎玉笛將橫過半個背的傷口全展露在面前,看得出已傷了好些天,傷口四周紅腫化膿,但他有用她的三七散,所以傷勢並未想像中嚴重。

不過傷口很深,加上他又連日趕路,三七散的藥性一過就繼續出血,沒法止住的拖垮身子。

「這一次我們死了不少人,還有好些人重傷,我將你的藥化在水裡給他們各喝一口,這才活了下來,師伯說你的藥很好,他制不出來,是你救了他們。」因為他把藥分給了別人,以致藥性不足才會拖成重傷,要不然也好了七分。

「你有悲天憫人的心情,我沒有。」除了屈指可數的至親外,她不會為了救人而委屈自己。

皇甫少杭聲音很輕,「他們都是和我有過命交情的兄弟,一起上過戰場,打過仗,我沒法見死不救。」

「……」她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會有點痛,你忍一忍。」

「嗯。」這點痛算什麼,能活著才是重要事。

當他面臨生死關頭,唯一想到的是他放在心上的人兒,若他因一時不留神而喪命,她該怎麼辦?

雖說兩人尚未成親,但她已算是半個護國長公主府的人,這些年他得罪不少人,若他不在了,她的處境堪憂,那些人肯定會把對他的怨怒發洩在她身上,叫她承擔一切過錯。

思及此,他一咬牙就不敢死了,幾次從馬背上跌落又撐著一口氣爬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從鬼門關逃脫,最後用一條繩子將自己綁在馬上,在半昏迷的情況下勉強進城。

他很慶倖自己還活著,能見到心愛的女子,將近一年未見,她又變得更好看,唇紅齒白,眉目如畫,玉瓷般的肌膚泛著誘人光澤,讓人好想一親芳澤……

噢!真痛,他的背……

「傷得都快體無完膚了還東瞧西瞟,真的嫌命太長呀?眼睛閉上休息一會,晚一點可能會發燒。」黎玉笛割著腐肉的手是顫抖的,眼眶中的淚水眨呀眨地不讓它滑落。

一道一道見骨的傷痕讓她心驚了,也心疼不已,也許平常她對他表現出愛理不理的樣子,可是她的心已經在慢慢地接受他,現在一看到幾乎致命的傷口,她才知道她也會痛,為他而心痛。

「別離開我,阿笛,我只想你陪在身邊。」他眼皮沉重得睜不開,嘴唇乾裂得都生出破皮,白得像紙。

「好。」她哽咽地握住他的手。

寒風淒淒,夜涼。
作者: luvmiko    時間: 2019-7-26 01:12 AM

第十章  成親日萬牛奔騰

當皇甫少杭再清醒過來已是三日後的事了,傷口縫合之後有輕微發燒現象,因擔心術後發炎和傷勢反覆,聲稱不是大夫但醫術比藥王谷穀主還厲害的黎玉笛判斷他暫時不宜移動,留待觀察。

院子裡多了一個男人,這件事非同小可,為了不傳出令人困擾的蜚短流長,考慮了一晚上的黎玉笛決定告訴爹娘,讓他們幫忙隱瞞。清風齋的下人雖然不多,但難免有幾個口風不緊的,慎之、謹之,以免走漏風聲。

黎仲華夫婦一聽驚得臉色大變,第一想法是先將人移走,以免女兒閨譽受損,即使他們已是未婚夫妻。

但是一看到皇甫少杭趴著不能動的慘況,兩人都紅了眼眶,直念道:「造孽喔!怎麼傷得這麼重?」

沒人知曉這是為救九皇子所受的傷,趙劼長年身受毒害的身子已然好轉的消息不知被誰傳了出去,導致有人容不下。

為掩護皇甫少杭,由黎玉簫裝病,他向書院請了幾天假,佯裝傷寒過重必須臥床養病,每日由大夫開藥服湯藥,這幾天不見外人避免過了病氣,因此他人無從察覺床上躺的並非本人。

其實黎玉簫喝的藥是換過的,沒病幹麼吃藥,皇甫少杭的藥則由黎玉笛一手打理,她院子裡種了不少藥草,大多都能派上用場,加上她的精湛醫術,皇甫少杭的燒很快就退了,癒合情形也很良好。只是失血太多,他體力嚴重透支,因此一直在昏睡,僅能以米湯灌喂,其他粒米難進。

「阿笛。」

她的背影真好看,宛若煙雨江南的三月,霧中佳人。

碎發低垂,皓頸白皙,側著的臉龐散發著寧靜,眼眉低垂,望著紅泥小火爐上煎熬的藥壷,輕輕撥動裡面的藥材。

這一刻,他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她更美的女子,婉約秀麗,宜室宜家,動靜皆美,是他牽牽掛掛的心頭人兒。

「你也是時候醒來了,再睡下去我都要懷疑我的醫術是不是出了問題。」三天了,對她來說也是一種煎熬,她撐得好辛苦。

「你……還在生氣嗎?」他最怕她生氣了,一氣起來可以大半個月不理人,當他不存在。

「你認為我不該生氣嗎?」她頭也不回地拿著小團扇撮著火,使其保持溫度適宜。

「該。」她說什麼就是什麼,這個時候不能和她對著來,不然他不會有好日子過。

「你為什麼不乾脆死在外面,讓我當個克夫的寡婦。」她的聲音無高低起伏,淡漠地比一碗水還要平淡。

「捨不得你。」真的到離死那麼近的關頭,他最先想到的是放不下她,心有牽掛。

「捨不得我這個萬有婆吧!有病醫病,有傷治傷,還能替你擋桃花,一舉數得多好用呀!」

男人的話只能聽一半,聽完以後打折再打折,直接把他打到骨折,因為全是鬼話,沒一句真的。

她將對鳳瑤郡主的怨氣一股腦往他頭上扔,氣火難消。

「不是的,你對我很重要,絕非你所說的……」他真是有口難言,一片心意擱胸口,堵住了。

「你給我躺回去,不許亂動,嫌命太長是不是?縫合的傷口一旦扯裂了就不容易好!」黎玉笛氣得大喝。

「阿笛……」他可憐兮兮的輕喚。

「真是欠了你,再有下一回看我治不治?下一次……」

看到他倏地兩眼發亮,一副意有所求的樣子,她心口一陣的不舍,再大的氣也消了一半,只剩對他的惱怒。

和受傷的人計較什麼,她大吼大叫地謾駡便能阻止他?讓他不顧同袍兄弟的安危,眼睜睜看他們去死?

黎玉笛從不問皇甫少杭去做什麼,男人有男人該做的事,她只要他平安歸來。

「沒有下一次,我保證,這一次真的是我大意了。」他不會再犯錯了,這次的教訓足以令他永生難忘。

死了那麼多兄弟還不足以殷監嗎?

看見他們一個個擋在他前面為他開道,以血肉之軀為盾護送他一人,熱淚盈眶的他無以為謝,只能記住當時的慘烈,不讓相同的憾事再一次發生,以酒告慰已故英靈。

「那一次的中毒和這回的遇襲是同一人所主使?」若是,那人不除,同樣的事會不斷上演。黎玉笛腦中閃過一百零三種毒,能讓人死得無聲無息,驗不出半絲中毒症狀,如同猝死。

皇甫少杭臉色一沉。「同一人。」

「誰?」

「瑞王。」他冷著臉道。

「為什麼?」他們爭他們的,天下之大,有德者居之,為何要牽連無辜?

「因為我是堅頁的保皇黨,不會被任何人收買。」他只認皇帝舅舅,其他人和他又不是親的。他幫親不幫疏,誰跟他親就幫誰。

「他對那個位置也有野心?」這些人的腦回路太奇怪了,吃力不討好的事也有人搶?

「對。」早是不爭的事實。

要不是護國長公主趙婕雲的民間聲望極高,以及永樂侯皇甫鐵行半步不讓對皇上的相護,太后和瑞王這對母子怎麼會全無動靜,只敢私底下使點見不得光的小動作,妄想拔除皇上的左右手。

「不是只有太子和五皇子在鬥個你死我活嗎?怎麼又多了個皇叔?」吃太飽,撐著。如今國泰民安,幾年下來也沒什麼重大災情,百姓有衣穿,吃得飽,有屋住,還鬧什麼鬧?

一直以來她以為只有皇子在爭,還曾為被歸為太子黨的黎府捏了一把冷汗,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若是太子落馬,首當其衝的是太子的老師,她祖父就是第一個被清算的物件。

沒想到還有一匹黑馬潛伏著,遠在封地的瑞王不知備了多少糧草、戰馬,又有多少軍備、武器,而雙方萬一打起來……

「阿笛,人人如你這麼想就好了,不貪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妄生不該有的野心,對自己想要的依理取得,不做傷害他人的事情。」說得容易,做得困難,人心難測。

「少作夢了,要是人人沒有貪念,這世間哪有樂趣?你的傷至少要再養半個月才能下床,不然老了會不良於行。」他差點傷到脊椎,刀口再鋒利一點,半個身子都剖開了,簡直是危中之危,差之分毫就去了。

「可是我要面見皇上……」此事非同小可,他不親自和皇帝舅舅說清楚,只怕會牽扯不清。

火候到了,黎玉笛倒出一碗黑稠的湯藥,端到他面前,「喝完五十碗這樣的湯藥我就准許你面聖。」

「阿笛,這很苦。」她肯定加了不少黃連,趁機欺負他。

「你沒喝怎知很苦?」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皇甫少杭鼻頭一擰,「光聞味道就很苦。」

「趁熱喝就不苦。」反正是他苦,她管他苦不苦,不吃苦哪知中藥的博大精深。

「阿笛,你心腸硬了,居然說得出這麼無情的話。」黑瞳幽幽一睨。「你為什麼不製成藥丸子,你說那叫成藥。」

「沒空。」她有,但不想給他。

成為黎玉笛十來年,她最不能接受的是一大碗如黑水溝水的藥汁,心裡惦記著還是一片一片的藥錠、一粒一粒的藥丸,隨著時間的進步,誰會喝苦到要命的中藥,那是自我折磨,能不喝絕對不喝。

她能忍受的是四物湯、中將湯、枸杞、紅棗之類不苦的補品,所以她學醫的第一步是改良中藥的湯劑,製成藥丸。

幾年下來她很少喝到水藥,大多把藥丸子當糖丸吞,因為她加了蜂膠,藥是甜的,沒有以往的苦澀味。

「我家阿笛不疼我了。」他故作哀怨狀。

「瞧瞧我眼眶下方的陰影,這三天不眠不休的照料你,你說我是不是自討沒趣?」生病的大男人像個孩子,也討起糖吃。

「阿笛……」他試圖用可憐模樣軟化她。

「喝藥。」她手中的藥變溫了。

看到她半點不容情,皇甫少杭憎恨的瞪著湯藥,「你喂我。」

「喝。」黎玉笛不知哪變出小湯匙,舀了一匙放在他嘴邊。

她板著臉沒有一絲笑意,還在氣他讓自己受了傷。

「苦。」真苦。

「先苦後甘。」她又舀了一匙。

「甘在哪裡?」他暗指她得給點甜頭嘗嘗。

「這裡。」黎玉笛取出一把甘草往他面前一放。

皇甫少杭傻眼了。

這是甘?實在欺人太甚了。

「噗哧!」

一聲忍俊不禁的噴笑聲從門外傳來,一身英姿颯爽的趙婕雲走了進來,隨後是冷著臉,但眼帶笑意的皇甫鐵行。

接著一臉歉意、微露尷尬的黎仲華夫婦也進屋來,兩對家長都來了,本該不自在的小倆口反倒落落大方,黎玉笛放下碗先向未來公婆行禮,等他們頷首再走向爹娘。

行雲流水般的大方儀態讓兩對父母都贊許,頻頻點頭。

「你們來幹什麼,看你家兒子的慘狀嗎?」皇甫少杭一開口就是欠打的語氣,讓人很想痛毆他一頓。

「不孝子,爹娘專程來看你還擺臉色呀!要不是我們就你一個兒子,誰管你死活。」趙婕雲裝腔作勢揮動拳頭。

她心裡還是心疼兒子受罪,若他不是她兒子,就不會有人針對他下手,讓皇家又少一名保皇黨。

這一次有准媳婦的妙手回春救了他,那下一次呢?

她不敢想像,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她不願承受。

「那就再生一個。」他涼颼颼的說著風涼話。

「混帳,你娘生你容易嗎?那時正在奪嫡的關鍵,你娘護著你皇帝舅舅一路逃出皇宮,因動了胎氣才早產生下你,你敢再讓你娘受一次生育之苦?」這個兒子是來討債的,剛出生時就該捏死他。

聲如獅吼的皇甫鐵行嗓門嚇人,張蔓月母女動作一致的用手捂耳,轟隆隆的回音卻還在耳中震盪。

「爹,你嚇到我媳婦了,這裡是黎府二房不是軍營,說話就說話,不用吼。」他那大爺性子老改不掉。

看到親家母和兒媳婦的動作,皇甫鐵行哈哈一笑,「我習慣這種說話方式了,別見怪。」

「不怪不怪,聲音宏亮才能把敵人嚇死。」難得說一次傻氣話的張蔓月牽著女兒的手,兩人如出一轍的眉眼含笑。

「兒媳婦,公爹沒把你嚇著吧?你這丫頭沉穩,有大家之風,我兒子有眼光,不錯不錯,我看他被你吃得死死的!」有人制得住這臭小子他樂見其成,該好好管管他了。

是他把我吃得死死的,永樂侯爺,你兒子是無賴你知不知道?

「多謝侯爺謬贊,愧不敢當,我爹娘給我生的膽子滿大的,沒給嚇著,倒是敬佩你聲音宏亮如鐘,能震天下邪祟。」

這馬屁拍得真好,把只會帶兵打仗的皇甫大元帥拍得心花怒放,開心的扯下戴了多年的玉佩送給她。

「拿著玩,別跟公爹客氣,以後我們府裡的東西都是你的,你給我守好了,別給這臭小子偷了去。」還是丫頭討人喜歡,這話說得多中聽,讓人心口暖呼呼。

能震壓天下邪祟,那得多大的正氣呀!他一生都在戰場上殺戮,甚至被人稱為惡鬼,不知多少人詛咒他斷子絕孫,唯有小姑娘面色坦然,無畏無懼地說他是真正的男兒,威武不下神只,斬妖除魔。

他這個樂呀,當浮一大白!皇甫鐵行咧開嘴大笑。

「爹,那是我媳婦兒,要送也是我送,你搶什麼風頭?」要不是他受了傷,准會爬起來和爹大戰三百回合。

「呿!你的就是我的,連你都是我生的,我送和你送有什麼不同?」小事也計較,氣量狹小。

「什麼他的就是你的,你連兒子的媳婦也敢占?」趙婕雲兩指如鐵鉗一夾,擰住大元帥的耳朵。

皇甫鐵行連忙討饒,「口誤、口誤,我說太快了,是東西,人除外,我這輩子都是公主你的人。」

饒是驍勇善戰的馬上巾幗聽了這話也紅了臉,「嗟,父子倆一個樣,沒一個好東西,黎夫人,我兒子都睡上你女兒的床了,不如我們來商議商議小兒女的婚事。」

什麼叫她兒子睡上了自家女兒的床,這聽來怎麼不太對勁?「我們本就是親家,明年再提也不遲。」

十五及笄,十六出閣,當初說好的。

「你沒聽懂我意思,我是說兩人都在一起了,乾脆讓他們提早成婚,省得一些愛嚼舌根的風言風語毀了兩人。」趙婕雲怕夜長夢多,她太喜歡笛姐兒這個媳婦了,兒子卻十足的不討喜呀,她怕到嘴的鴨子飛了。

「這……」女兒還太小,她捨不得。

趙婕雲朝駙馬一使眼神,他立即會意的勾住黎仲華的肩,十分豪氣的稱兄道弟。

「親家,黎兄弟,女兒長大總歸要嫁人,早嫁晚嫁不都是嫁?我們夫妻都是疼孩子的,你看我兒子那般頑劣我都沒一掌打死,女兒好,女兒貼心,你女兒一嫁進我們府裡,我們夫妻倆一定當她是親生女兒疼愛!」

「啊!這個……呵呵……再說、再說……咳!」黎仲華猛地一咳,只因一巴掌拍在背上,那手勁之大呀,唉!一言難盡……侯爺,你也輕些,我是文人、文人吶!

手無縛雞之力是書生。

「就這麼說定了,下個月我們正式來下聘,明年五月來迎娶,翻過年也是十五歲了,不差那幾個月,你說是吧!親家。」打鐵要趁熱,好媳婦得趕緊下手搶。

「嗄?」

黎仲華還沒點頭就被皇甫鐵行拉著走,最後灌了一肚子黃湯醉醺醺的回來,一臉喝茫的摟著妻子直笑,說他要嫁女兒了,他當老丈人了……

但是,真有那麼容易嗎?

在京城的另一處,也有一名女子徹夜難眠,她憂心地不是皇甫少杭的傷勢,而是她的婚事。

「父王,我們當初說好了,我嫁入長公主府為你和皇叔掌控長公主府的勢力,你助我達成心願,我幫你們偷兵符,為什麼反悔了?」事情還沒走到最後,他們憑什麼出爾反爾,毀約背信。

出身顯赫的長公主是矜貴人,一府兩侯,她的丈夫是永樂侯,兒子為逍遙侯,兩人都善於戰事,虎父無犬子,戰場上無敗仗,一為惡鬼,一為戰鬼,以戰止戰消彌戰事。

什麼功高震主在他倆身上不存在,皇上對父子倆的信任勝於親生子,常交予重任,重兵在手。

因此在皇位的爭奪上兩人有如兩柄開鋒的寶劍,誰都想擁有,也令人畏懼,可是一旦不能為己所用,那麼毀掉它們才是聰明的選擇。

「女兒呀!父王也想讓你心想事成,事事順心,可是如今局勢有了轉變,我和你瑞皇叔不得不失信于你,我們也是逼不得已。」凡是有可能的阻礙必須剷除,不能使其長成氣候。

他們原本不把九皇子這號人物看在眼裡,一個沒幾年可活的病秧子誰會在意,說不定哪天沒注意就死了,他們做做樣子掉兩滴淚,說兩句哀悼的話也就過去了,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只能說九皇子福薄。

誰知他竟活蹦亂跳、面色紅潤,毫無一絲病況,眉目清朗,儼然已是病去人康泰的模樣。

更重要的是,他和皇甫家的小子過從甚密,交情甚佳,當年的皇上也是因為身邊有兩員奮不顧身的大將相護才登上帝位,那就是趙婕雲和皇甫鐵行,難道今日他們又要重蹈覆轍?

瑞王和長亭王都是吃過苦頭的人,自然不會容許同樣的事再度發生,因此先下手為強,免除後患。

誰知竟然失手了,視察江南水患的趙劼被皇甫少杭的人救走,而他自身則受了重傷,下落不明。

「可是你把我許配給一個隻會花天酒地的男人是什麼意思,他連少杭表哥的一半都不如!」她費了多大的心力想除掉性黎的女人,日日夜夜都想她死,結果到頭來什麼都沒有,反而被親爹給賣了。

「他是不學無術,但他三叔卻手握本朝三分之一的兵馬,若他們支持你瑞皇叔,我們籌謀的事指日可待。」他可不想一輩子過得窩窩囊囊,被皇上壓得大氣不敢吐。

長亭王也有怨氣,他覺得被虧待了,封地太小,百姓太少,富裕的地一塊也沒有,還整天受氣。

事實上是他自個不長進,沒能管好自己的封地,也不顧百姓死活,強收高額稅賦供自己享福,他能力不足不善經營,以致於百性一天比一天窮苦,入不敷出,民生潦倒。

「就因為陳老三手上的兵所以要犠牲我?」鳳瑤郡主一臉木然,她已經被自己的爹傷到了毫無知覺。

「乖,你就為父王忍一忍,等大事一成你要什麼就給你什麼,父王一定不再食言。」他也心疼女兒受的委屈。

「真的?」她還能再相信父王嗎?

「父王再騙你就不是人,任由萬箭穿心。」為了取信女兒,長亭王不惜發下重誓,信誓旦旦。

「好,女兒再信父王一回。」不過她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姓黎的女人還是得死。

「祖母,你在幹什麼,那是我姊的嫁妝,你怎麼可以隨意翻動,自行取走,那不是你的東西!」

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祖母,居然率眾搶孫女的嫁妝,還讓人推倒上前攔阻的孫子,害他撞得頭破血流也不聞不問,像餓極的螅蟲,見到好東西就搬走,占為己有。

看到受傷倒地、流血不止的兒子,黎仲華、張蔓月是又氣又恨,幾乎要瘋了,連忙找來大夫醫治。

可是再一瞧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嫁妝,兩人眼眶都紅了,流出傷心的眼淚。

這是親祖母能做的事嗎?根本是後祖母,不是親祖母。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黎玉仙竟是幫手,跟著老夫人來搬家,還偷藏了不少珠寶、首飾,打算日後充做私房。

「府裡有你終成禍事,你還是走吧!留你不得。」黎太傅終於出面了,說出最痛心的話。

「老黎頭,你怎能這樣對我?我嫁你幾十年,從年輕陪你到老!」她只想手邊多點銀兩,這樣也不行嗎?

「還是你想拿到一紙休書?」一句話,老夫人無言了。

如同鬧劇一場,老夫人鬧得太過了,沒給自己留後路,因此被送回家廟,沒有十年八年是回不來了。

黎仲華也給秦婉兒一張放妾書,以及一千兩銀票,看她想去哪去那,即使她哭著要留下也沒人肯收留。

頓失兩座靠山的黎玉仙哭喪著臉,一個人失魂落魄的回到挽心院,攬被痛哭失聲。

一座黎府兩種境遇,誰的心情都很沉重,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很快的,護國長公主府的聘禮抬過來了。

這一天是大好日子,風和日麗,萬里無雲,成串的鞭炮聲在黎府大門炸響,皇甫少杭過來迎親,迎面而來的是幾個攔門不給進的少年與年紀很小的小姑娘。

「紅包、紅包,不給紅包不給過,姊夫,你的誠意呢?快把紅包拿出來,誠意不夠不給過!」

「對,要紅包,不,是誠意,堂姊夫……嘿嘿,不是弟弟們貪財,是禮俗……給紅包、給紅包!」

「給給給,我們也要,快給快給!」

由黎玉笙帶頭,一下子湧出二、三十個出身黎氏的十歲以下小蘿蔔頭,他們蜂擁而上的將皇甫少杭包圍在其中,高喊著要喊紅包,不然不准娶走他們的大姊姊,要留下來陪他們。

一群迎親的人哄堂大笑,把一個個抱大腿、摟手臂、拉腰帶的孩子抱開皇甫少杭身邊,贊許他們有前途,做得好。

「好,都有都有,不要擠,給——」

一把紅封往上飛,裡頭裝的是十兩銀子的銀票,孩子們樂了,搶成一團,你爭我奪忘了攔路。

唯有一人不為所動,雙臂大開不讓過,眼眶微紅,忍著淚水,狠狠的瞪著搶他大姊的壞人。

「紅包,你獨一份。」皇甫少杭笑著遞出去一疊,摸著很輕卻是銀票,一封一百兩,一共十封。

黎玉笙一把搶過,卻還氣呼呼的嘟嘴。「我姊不是能用金錢買到的,千金萬金都不如她一根小指頭。」

「嗯!我心如她心,始終如一,不離不棄,我有一口吃的絕餓不著她,她想要什麼我都會滿足她。」

她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唯她而已。

黎玉笙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抽噎起來。「過……」

第一關過了,來到第二關,黎玉笛還是得由黎府正門出閣,因此黎玉塵、黎玉業、黎玉棠等上了書院的小舅子就來考考皇甫少杭的文才。

攔路者中,穿了一身錦白的俊秀少年最為出色——那是黎玉簫,和黎玉笛長得如出一轍的雙生弟弟。

「啊!你娘子就長這樣呀?」怪好看的,美人一個。

一位損友以肘輕頂新郎倌,但皇甫少杭只看見小舅子額頭上用粉掩蓋的傷口,他黑眸一眯,那是被推倒撞傷的。

前兩日發生的事他立即就知曉了,准岳父還親自登門道歉,言語愧疚的言及嫁妝單子略有變動,要修改幾樣。

老夫人被關在祠堂裡,就等孫女出門後再送往家廟。

而死也不回秦府的秦婉兒又哭又鬧,抱住人不放,一下子揚言要服毒,一下子又要吊頸,一哭二鬧三上吊全來了,把看守她的僕婦累得怨聲載道。

不是正妻卻擺正妻的款,自個作孽要怪誰,黎家人已經夠容忍她,念在出身老夫人娘家的分上未將她發賣。

一心準備迎娶的皇甫少杭心想,等三日回門後就由他來解決吧,將危害岳家的禍害遠遠送走,省得再出夭蛾子。

秦婉兒萬萬沒想到她的一時私心竟害到自己,被皇甫少杭派人強迫送回秦家沒多久,就被缺錢的父兄以八百兩賣給山裡的富戶為妾,終其一生沒出過那座大山,不到四十歲已被折騰得宛如七旬老婦。

此為後話,暫且不提。

「男人的腰很重要,別亂戳。」他的阿笛可美多了,就是使起小性子也可愛得叫人著迷。

一票軍旅出身的漢子聞聲笑得曖昧,「嗯!是挺重要的,洞房花燭夜呀!腰不行豈不是辦不成事?」

「是呀!要挺住,兄弟,夫綱振不振就看這一夜了,別欲振乏力呀!」

陣陣取笑聲毫不遮掩,男人不說葷話就活不下去。

「去,你們這些扯後腿的滾遠點,一會兒花轎前開路再顯擺威風。」皇甫少杭趕蚊子似的將人趕走,一副今日我最大的張揚樣。

「得。」還真上臉了。

物以類聚,皇甫少杭請來助陣的朋友中不少有些紈褲氣、風流愛打趣,但大多出身顯貴,是權貴子弟。

「姊夫,這一關你到底過不過?」黎玉簫大喊。

「過。」你這小子逗人呀,花轎都上門了還問過不過,當然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繼續闖關。

「派人上來,論文。」黎府一府文人,黎太傅文才斐然、作育英才,普天之下沒幾人能勝出,朝廷有不少官員是他的學生。

「我來吧,閑著也是閑著。」湊湊熱鬧也好。

壯漢群中走出個容貌秀逸的男人,眾人譁然。

「九……九皇子?」有人驚呼。

「怎麼是他?」

「聽說他活不過二十五歲,可氣色看起來不錯……」

「姊夫,你這一手很下作,不公平!」黎玉簫抱怨。

誰敢贏皇子,輸了更沒面子,這招狠呀!

皇甫少杭得意洋洋地拍拍他沮喪的肩,「不戰而屈人之兵為兵法上策,你姊夫我今年二十一了,娶個媳婦兒容易嗎?小舅子高抬貴手,日後我送匹汗血寶馬給你。」

汗血寶馬……黎玉簫天人交戰掙扎了好一會兒,一再告訴自己不是為了馬,他只是……

內心馬蹄聲狂奔,「過。」

姊,委屈你了,弟弟真的很想要一匹汗血寶馬,姊夫太卑鄙了,攻擊人家的弱點!他含淚割心,送上親姊。

「啊!這是什麼?」

到了第三關,大家都傻眼了,這是什麼鬼呀!

一大片高牆上掛滿開著紫紅色小花的荊棘,一根根粗藤上的尖剌有兩寸長,堅硬紮人,不下於釘床。

唷,這會紮死人吧?新娘子到底肯不肯嫁,這麼折騰人。

「我家閨女就在牆後的院子,有本事就帶走,要不然,那邊也有小洞爬,我們派人靈了三天。」一臉愉快的黎仲華指著牆角的狗洞,洞的大小只夠一個孩子的身軀,大人根本過不了。

這是坑,活生生的坑,還非常打臉。

「岳父大人好風趣,小婿這就給你行禮了,一會兒若有不是,還請別見怪。」醜話說在先,不傷情分。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各顯神通。

只見紅袍張狂的翻身一躍,足下幾個輕點便躍過牆,動作俐落流暢而瀟灑,叫人歎為觀止,太神了。

武癡教出的徒弟能差到哪去,自是高人一等,上一回若不是中了暗算也不會傷得那麼重,翻牆而已,小事一件,這事他常做,夜半會佳人。

可是這也太誇張了,不過娶個親,有必要放火燒屋子嗎?

一陣濃煙驟起,繼而是熊熊火光,一整面牆著火了。

這一燒,足足燒了半個時辰,火光沖天,令人瞠目結舌,下人們都提著水桶在等待,但新姑爺沒說好之前,加上身為主人家的黎府眾人也沒阻止的意思,他們便不敢亂動。

而後,牆那邊傳來一聲低喝——

「躲開!」

話語才落,燒得焦黑的牆被一腳踹倒,皇甫少杭就如天人下凡般抱著身穿嫁衣、頭戴鳳冠、罩著喜帕的新娘子,踩過倒了一地的斷垣殘壁,臉上帶著春光無限的狂肆。

爺就是狂。

「你、你把我家的牆給……」燒了就算了,竟然踢壞了!

那得多有力氣呀?這女婿不容小覷!眾人傻眼,撫著狂跳不已的胸口暗呼。

「岳父大人不是要搬家了,這牆不要也罷。」還圍什麼圍,圍得住人,圍不住人心吶!看了一眼滿地破磚爛瓦,黎仲華心有感慨的苦笑。「說得沒錯,原來就不是我的,倒了也好。」

他住了幾十年的黎府,有朝一日終將離它而去,他有自己的小家要顧,他們才是他的將來,他過去的忍耐換來的不是一家和樂,而是妻離子散,早該覺悟了。

「該到正堂拜別長輩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所有人又往正堂移動,皇甫少杭神情自若的抱起新娘子繼續走。

到了地方,新人往蒲團一跪,雙雙跪拜,黎太傅欣慰地一撫長須,黎仲華、張蔓月一個紅了眼,一個頻頻拭淚,萬分的難舍全表現在臉上。

沒人問黎玉笛此時的感受,但她的心情很複雜,又有點感傷,心口酸酸澀澀的,忍不住熱淚盈眶。

她真要嫁人了嗎?

雖然她的心智成熟,但身體還是小少女,且她承受得了未來生活那些可能湧入的狂風驟雨,當個稱職的小婦人嗎?

她不確定,但她知道這是兩世唯一的嫁人,身邊的男人將陪她走完這一世,她不曉得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位好妻子、好母親,可她會盡力而為,不辜負這一次的人生。

「等一下,你想就這麼走了嗎?」

「對,不能走。」

一高一矮的兩兄弟雙雙叉腰,擺出怒氣衝衝的架勢。

「我嬌妻在懷為什麼不能走?」這兩個臭小子太不給面子了,日後再找他倆算帳。

看著大、小舅子,皇甫少杭笑得一臉獰色。

「我要背姊姊上花轎。」黎玉簫堅持,這是娘家兄弟該做的一件事,不能免俗,是姊姊在出嫁前他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上花轎!」黎玉笙跟著大喊,一邊抹淚。

看著兩張相似的面容,皇甫少杭好笑的搖頭,「休、想。」

「姊夫,你欺人太甚!」太過分了,他憑什麼搶人。

「對,欺人太甚!」那是他們的姊姊,不能便宜姊夫。

兩兄弟互使眼神想把姊姊搶過來,但才一動作,早一步看穿兩人心思的皇甫少杭一閃身,快步繞過他們,笑聲低沉而愉悅,彷佛得了一件人間至寶,此乃生平快意事。

「阿笛,回家了。」他們的家。

回家……被輕輕放入花轎內,黎玉笛頭一回產生對這時代的歸屬感,她也是有家可歸的人,而不是流落異鄉的一抹遊魂,浮沉在蒼茫大地,不知何去何從。

她的心,安了。

有了依偎。

就是他了,她心裡認定了他。

「起轎。」

媒人揚聲一喊,八抬的花轎高高被扛起,八個身形一致的軍漢充當轎夫,腳步沉穩,轎身一晃也不晃的有如在平地,讓人感覺不到坐在轎子裡。

「阿笛,不怕,我陪著你。」

新郎倌沒走在前頭,反而一路騎馬陪在花轎旁,讓不少男人嘲笑,女人羨慕,然而我行我素的皇甫少杭毫不在乎。

但是坐在轎中的新娘子卻深情的動容了,一向獨善其身的她終於露出冰雪消融的笑容,為轎外男子的貼心感到無比歡暢。

「三師哥,你若不負我,我定不相負。」

君心似妾心,兩心結同心,相愛永不移,這是她的承諾。

饒是堂堂男子聽了這話,胸口也不禁熱了起來。皇甫少杭神色激動地將手伸向花轎的小窗,五指攀住窗沿,見狀,黎玉笛輕輕地碰了他一下,他倏地捉住,久久不肯放開。

兩人的一舉一動落入後頭一直悄悄跟著花轎行走的女子眼中,她嫉妒得快要發狂,手中的信號筒一扯開,射出升空的煙花。

驀地,地面傳來驚人的震動聲。

「咦!地動嗎?」

迎娶隊伍停了下來,觀察是什麼情形,隨即眾人便驚慌地睜大眼,大喊——

「牛,好多的牛,它們瘋了似的朝我們沖過來!」

有牛群在街上狂奔,這……這也太有趣了。

坐在轎內的黎玉笛噗哧一笑,毫不害怕,她在想她帶的藥能不能一次解決所有的牛,但那是人用的,用在牛身上太浪費了。

可是想到牛排、牛雜、牛肺片、牛大骨湯、紅繞牛楠、牛肉餅、牛肉麵……吃不完那就全做成各種口味的牛肉乾……呵呵!她能吃很久吧!換算下來也不賠本。

「阿笛,咱們要飛了。」不陪他們樂呵。

飛?

還沒意會到「飛」這個字的意思,黎玉笛已經飛了起來,彎身入轎的皇甫少杭一把將她抱出來,身輕如燕的踏著瓦片而去,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往前飛,風從耳邊呼嘯而過。

微微飛起的喜帕下是萬牛奔騰,黎玉笛順手灑下無色無味的萬里追香,一頭一頭的狂牛陸續倒下……
作者: luvmiko    時間: 2019-7-26 01:12 AM

第十一章  永樂侯府的剝皮客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禮成。」

「送入洞房。」

入洞房了、入洞房了,某個急色鬼迫不及待,步伐過大,走得有點快,差點把邁著小碎步走的新娘子拖跌倒了。

她回扯了一下紅綢,表現得太明顯的傢伙才笑呵呵地往回走。

「阿笛,我太開心了,你終於是我的了。」晚上有媳婦兒抱,不用老惦記著,深怕他一轉身她就把他給忘了。

「哼!」為魯莽找藉口。

「好好好,別發惱,我一定等著你,你慢慢走,我不催你。」她的腳真小,難怪走不快。

看著繡上鸞鳳和鳴圖紋嫁裳下微露的小鞋,皇甫少杭還無聊地用大手比劃了一下,發現還沒有自己手掌長,他訝然之余暗自樂著,他家阿笛是小腳婆,腳小得適合放在掌心耍玩。

拜完堂後便是進入喜房,但是護國長公主府占地甚廣,又是九彎十八拐的回廊,這一走就把新娘子累得氣喘吁吁,一進房便往床沿一坐,誰來拉她都不成,兩腳酸到不行。

雖然皇甫少杭有自己的逍遙侯府,但他想著父母兩人在家,還是住一起才熱鬧,就連迎娶新婦也在護國長公主府中,沒打算搬出去。

以前在莊子時不時就往山裡轉,跑久了身子骨也鍛鏈出來,走上一整天也不覺得累,可是回了黎府成了大家閨秀,別說上山采藥了,她連在自個院子多繞幾圈都會被說嘴,說她不夠端莊、不夠體面,果然是鄉下來的,一刻也坐不住……

對此她毫不在意,但不想娘親聽了不開心,久而久之她就少動了,以靜態活動為主,看看書、畫兩筆雨打殘荷,再弄些藥自娛,一日就過去了。

「阿笛……」

「我渴了,先給我一杯水喝。」什麼都不讓吃喝,說是多有不便,把她憋死了,又餓又渴。

「好,我倒給你。」花轎裡又悶,她肯定渴壞了。

看到鼻孔朝天仰、向來目中無人的小霸王居然和顏悅色的給新娘子倒水,一旁的喜娘嚇得臉色發白、四肢僵硬,石化的身子根本動不了。

她會不會被殺人滅口呀!因為她看見不該看見的詭異現象。

「把喜帕掀了吧,蓋著喜帕不好喝水。」鳳冠好重,壓得她頸子仰不高,水都喝到下巴了。

「嗯,你等我。」皇甫少杭拿起紅綢布上一邊鑲金一邊鑲玉的喜枰將喜帕挑開,一張淡妝輕掃的小臉展露眼前,美若天仙。

而喜枰的一金一玉為金玉良緣,可講究了。

「啊!重見天日了……」終於見光了。

「胡說什麼,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被囚禁多久呢!」皇甫少杭笑著往她鼻頭一點,眼露寵溺和情意。

黎玉笛也笑了,是笑苦差事好不容易結束,不用再忍。「蓋著這玩意很不方便,我好幾回差點踩到自己的裙子,眼前的視線被遮蔽,聽得見人聲看不到人,心裡憋得慌。」

「就這一回,以後不會了。」他順勢坐了下來,修長手指往她細嫩的臉兒一撫,一如想像的滑嫩。

黎玉笛失笑地一睨。「你想我嫁幾次呀?」

「只要是我,你想嫁幾次都行。」聞著女子體香,他都心猿意馬了,兩隻手開始不安分了。

「牛留給我。」一想到無數的牛料理她就嘴饞了。

一提到牛,雙目倏地一冷的皇甫少杭冷冷揚唇。「好。」

「人家那麼用心給我添妝,我不收不好意思,牛肉可是好東西,牛骨頭熬湯很補身,牛角切下來雕花製成工藝品還能賣錢,你看人家多有誠意,那些牛起碼有上萬頭。」數大就是美,十分有爆發力。

古代的牛多為耕牛、水牛,肉質比起肉牛差多了,可一次要找齊上萬頭牛也不容易,連她都不得不佩服那位郡主,不惜砸下重本也要破壞婚禮的進行,最好讓牛群踩死她,那就更完美了。

「牛有毒。」瞬間暴斃,可見毒性之強,中毒而死的牛肉不可食。

黎玉笛說的話像在繞圈子。「是毒也不是毒,它沒有絲毫毒性,就算吃下肚也不會致命,可是若散在空氣中,接觸到大面積的皮膚,便會在眨眼間鎖喉封脈,喘不上氣了不就暴繁而亡?」

人都有穿衣服,露出面積少,牛則不然,何況她也讓皇甫少杭的人做好後續處理。

原來沒毒……「阿笛,你用毒小心點,別一手抖就往我身上灑,咱們還沒生崽呢!」他珍惜性命。

她聞言一笑,露出白皙貝齒。「乖,你不做對不起我的事就不用擔心,你這條命我還是挺珍惜的。」

「嗯!我家阿笛真好。」他湊上前,啄了一口。

兩人越說越親熱,也越靠越近,欲哭無淚的喜娘儘量把自己的身子縮小再縮小,希望他們沒有發現她。

可是她聽到什麼,清絕秀麗的新娘子居然會使毒,還把牛給毒死了,甚至威脅逍遙侯這個京城一霸不可心生二意,要不然管他是誰,這……

娘呀!這喜錢她不賺了行不行,聽了這些「秘辛」還有命活嗎?誰來救救她,她不想死……

聽到響動,眉頭一皺的皇甫少杭抬起頭,臉色當下變得不悅。「你怎麼還沒走?」

抖到不行的喜娘靈機一動。「交、交杯酒還沒喝……」

「噢,我倒忘了這回事,斟酒。」合巹酒必須喝,一生和美,圓圓滿滿,夫妻白頭。

「是。」抖著手,她斟了兩杯酒,一杯交給新郎,一杯交給新娘,然後僵著身子往床尾退,看樣子她暫時還不會死。

「退下。」多個人太礙眼,木頭似的。

一聽到這兩個字,喜娘差點哭出來,喜極而泣。「是。」

當她快退到門口時,皇甫少杭又喊了她一聲,喜娘當下一顆心快吊到喉嚨口,面色慘白。

「拿去,賞你的。」

一包紅封丟了過來,她一摸,裡頭厚厚一疊銀票,她當下好聽話成串的流泄。

等走出了喜房,她才發現背全濕了,還能擰出水呢!

「阿笛,喝一口就好,這酒烈。」皇甫少杭一口喝幹,卻只許她小抿一口,剩下的他全喝了。

「這叫烈?」古代的酒都太淡了,要蒸餾三回以上才叫烈酒。

聞言他輕笑,往她白玉般的耳肉一咬。「是烈呀!沒瞧見我都醉了,可你不能醉,咱們還等著洞房花燭。」

面一紅的黎玉笛難得有一絲羞意,小手輕推他。「還不出去陪酒,一會兒你那狐群狗黨就來催了。」

「不去,他們沒我媳婦兒好看。」他就是重色輕友。

她往他臉上一刮,羞他。「少說些花言巧語,你再嘴甜也沒有便宜可占,乖乖的接客去,不然他們就來鬧了。」

這群京城紈褲子弟最擅長的是吃喝玩樂,尤其會玩,鬧起洞房來只怕連聖人也吃不消,一個個瘋了似的。

「阿笛,你的心變硬了,居然不留我。」他明明沒發帖呀!那幾個下流胚子居然不請自來。

「我本來就是鐵石心腸,你不曉得嗎?」

她對人天生沒熱情,要慢慢相處才累積得出情感,要不是他死纏活纏纏她纏得緊,加上臉皮厚度無人可及,他也不能抱得美人歸。

追妻不怕辛苦,不要臉就對了。

看她板著臉扶著鳳冠,皇甫少杭好笑又心疼的幫她取下,「等下我叫你的丫頭進來把妝發卸了,酒宴沒那麼快結束,你梳洗一番先眯一下,養足精神等我回來……夜戰。」

他故意說得一臉狠色,眼中卻含著脈脈情思。

頭一輕的黎玉笛臊紅了臉,啐了一口。「沒羞沒臊。」

「對了,明天吃全牛宴。」深怕自己走不了,皇甫少杭硬是換了個話題。

「好,我能吃半頭牛。」意思是給她多留些。

他相信,她的食量……非同小可。「餓不著你。」

皇甫少杭剛出喜房未久,一桌豐盛的菜隨即送到,分量給得很足,十人共桌綽綽有餘。喜兒服侍小姐梳洗後,黎玉笛換上舒適的家居服,洗淨鉛華的白淨小臉一見滿桌的菜就樂了,筷子一拿大快朵頤。

黎玉笛在吃食上從不委屈自己,也許在莊子上餓怕了,因此養成能吃就多吃的毛病,反正靠她自製的消食丸怎麼也吃不胖,正好大吃特吃,把以前少吃的全補回來。

不過她也只是一開始苦了一點而已,後來學了醫伙食就改善不少,再加上陷阱設置得多了,餐餐有肉吃,她只是為自己的貪吃找個合理藉口,說服自己繼續吃。

人一吃飽就想睡,她也不例外,原本只是小歇打個盹,新嫁娘太懶不得夫家緣,誰知一睡就睡到天色暗了,丫頭喜兒也沒叫醒她,等她聞到濃重酒味醒來時,床頭坐了一個男人。

「阿笛,是我。」見她下意識要灑毒,笑聲低啞的皇甫少杭趕緊出聲,新婚夜被毒倒在喜床,可有得笑話了。

「你怎麼不喚醒我?無聲無息的坐在床邊,我猛一張開眼見到個黑影,還以為賊兒膽大包天,連你的女人都敢偷。」背著光,她著實嚇一跳,一時沒看清楚是他。

「我的女人?這句話說得好,我愛聽。」他笑著往她身上壓,兩眼亮得驚人,看不出醉了沒。

黎玉笛推了推他。「去洗洗一身的酒味,熏人。」

「阿笛幫我。」他拉著她的手,放在面頰磨蹭。

「你多大的人了,連淨身也不會,上了戰場你在泥巴裡打滾遮臭呀!」她做了個掮鼻的動作,表示他是臭男人,把自個的男人逗得哈哈大笑。

「我是你的丈夫,瀨女人,快起來,給你家爺刷背。」他故作兇狠樣,大掌撈起珍珠白的腳掌撓癢癢。

「啊!放、放手……咯咯……你使壞,小……咯咯……小心我一針讓你……咯……雄風不振。」作弊,不公平,他使詐,以她的氣力哪強得過一個習武之人!不能下毒她就吃虧了,任他予取予求。

腳在人家手裡,笑得直打滾的黎玉笛根本躲不掉,一陣陣癢意不斷由腳底板傳來,她笑不可抑。

「洗不洗?」多小的腳,真像白麵饅頭,小巧可人。

「洗,我給你洗不就得,放……放開我的腳。」她最大的弱點便是怕癢,腳底和腋下。

「乖,我的好娘子,我的好夫人,我的親親……」他邊說邊親,蹭得小媳婦也一臉酒味。

「皇甫少杭……」她要被熏醉了,趕緊抗議。

「走,鴛鴦戲水去。」黑眸幽深的皇甫少杭抱起她,讓她坐在自己臂彎,小倆口偎得緊。

喜房後頭是相連的浴池,以十六扇花鳥圖形屏風隔開偌大的池子,約有半個屋子大小,池底鋪著七彩卵石,色彩繽紛,池子四周則是由大小不一的太湖石鋪砌而成,可當枕石也可坐,水深及腰。

池子由淺到深,淺水處只到小腿,以階梯式慢慢往下,直到足以站人的深水處。

「不許把我往深水處拋,我腿短。」有自知之明的黎玉笛摟住丈夫的頸子,就怕他惡趣味一起捉弄她。

「不許?」

他邪氣的一笑,接著「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啊——皇甫少杭,我……咕嚕,我要殺了你……」她的眼睛、她的耳朵……進水了。皇甫少杭潛下水,給小媳婦當椅子。「哎呀!阿笛的腿真的很短,像水中剛長出的美人腿。」

「不原諒你,再多的讚美詞也沒用。」她好久沒泅水了,有一點懼水症。

當年被拋下船的原主已經溺斃,換了個芯子的黎玉笛為了救人又差點死回去,所以她對水有一種畏懼感,水淺還好,水一深就出現蚊香眼,因此她儘量不盯著深水區看。

「阿笛,你好美,我要吃了你。」他將她壓在石頭上,一手托高她的細腰,俯身舔吻雪白皓頸,以牙輕齧。

「混……混帳,不發一語橫著來,你……你上山打老虎呀!」她以為他會緩著來,誰知直接進入主題,讓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他低笑,雙手隔衣揉著兩座山峯。「那你就是我見過最好看的母大蟲,我不打,養著你。」

「你才是大蟲,我都被你弄濕了!」她剛洗好的三千青絲又濕答答的,夜裡不好弄乾。

「濕了好,才好共用魚水之歡。」他語帶曖昧,一把扯下她的褻褲,長指直驅桃花源。

「……你這下流話跟誰學的?」哼!一群紈褲子弟,不學無術,不幹正經事時盡做些風花雪月。

「無師自通。」男人天生就會。

「呿!」自大。

「醋桶。」味真大。

「你才是。」她才不吃醋,頂多有點……小心眼。

「我是。」他不容許別人多看她一眼,誰敢嘴上不乾不淨說上一句,他揍得那人滿嘴找牙。

皇甫少杭真揍了,迎親時那個多嘴的看著他妻舅講了一句「你媳婦兒長這樣呀!」於是他藉著敬酒時回敬人家,把人灌得七八分醉,再假意扶他,然後按著人家後腦杓往柱子撞,一顆牙就飛出來了。

怎麼手勁這麼大呀!原來他吃味了。

妻子和小舅子長得相像是因為他們是雙生子,但五官、輪廓因男女有別而漸漸沒那相似,一個俊逸,一個清雅。

她噗哧一笑。「洗你的身,不許弄我。」

「我乾淨了,咱們洞房吧!」他迫不及待。

黎玉笛往他腦門一拍,讓他清醒點。「不能在這裡,明兒一早燕喜嬤嬤還要收元帕。」他咕噥著,「這麼麻煩。」

「咱們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由不得你說不。」她覺得挺好的,至少證明清白之身,日後少些這方面的風波。

人非聖賢,誰能無過,在情濃時再任性也是嬌俏可人,濃情一旦轉淡,當初的種種美好都成為尖鋒相對的過失。

永遠不變這是一句神話,沒人做得到,感情是要細水長流的經營,煙火般的絢爛只在一時。

「自個清楚不就得了,哪來的臭規矩。」他的女人有他護著,誰敢擺臉色他就給誰沒臉。

「三師哥,咱們先說好了,我雖然虛歲十五了,但畢竟還未滿,圓房可以,可是不能太早有孩子,我的身子還沒長好呢!至少要等上三年。」十七八歲懷孕還是太早了,但是成親三年未有孕,只怕滿京城又要風言風語。

她最不習慣的是這時候的送妾風俗,誰的門第高就送誰,還有上司硬塞給下屬的,誰家有女兒、侄女、外甥女、收養的義女……凡是容貌姣好就能送,也不管河東獅吼不吼。

「成。」他二話不說。

「三師哥,你真好。」霸氣之人才有的胸襟,黎玉笛心裡歡喜得很,頓時少了糾結。

他勾引似的咬著她耳朵。「好是互相的,阿笛要怎麼謝我?太膚淺的禮我可不收。」

「以身相許如何?」她把身上最後的肚兜解開。

皇甫少杭眼眸一深,欲火跳動。「本來就是我的,阿笛耍賴。」

他很喜歡喊她阿笛,感覺很親昵,她只屬於他一人。

「那你輕一點,聽說很疼的。」破瓜之痛因人而異,但是以她的小身板來說肯定很痛。

黎玉笛瞄了一眼他的下身,驟地抽了一口冷氣,不只是痛,會痛死吧!尺寸和她的不怎麼合。

「好,我慢慢來。」他輕哄著,但身體緊繃。

「到床上。」雖然水裡能減緩疼痛,但……忍一忍吧!何況還有元帕問題。

「嗯!」

皇甫少杭水也不擦的抱人出浴地,滿地都是兩人滴下的水。

而他說的慢慢來根本是哄人的話,人一沾床沒兩下就往前一送,將自己的分身送進最深處,一挺到底。

「疼……」黎玉笛疼得圓潤的白嫩腳趾都蜷起來了。

「阿笛,我忍不住,下一次一定慢……」他話還沒說完就不管不顧的動起來,瞬間絞緊的陰壺幾乎讓他一瀉千里。

下一次還有下一次,男人的話不能當真。

喜燭成雙,淚垂到天明。

「爹,喝茶。」

皇甫鐵行點點頭,「好,宜室宜家,早生貴子……」哈哈哈!他高興呀!他終於有兒媳婦孝順了,不用再受臭小子的氣。

「咕!」這些話聽得皇甫少杭牙酸了。

「咕什麼咕!你好歹也給我個面子,我第一次當公爹,總要挑好聽的說。」他還特地去問過同僚,學了幾句。

「厚厚的紅包一擱不就得了,還說什麼廢話,孩子還小,別逼急了。」身為過來人的趙婕雲不忍心媳婦受她當年的苦,她當年遲遲不孕是時局不穩不敢有孩子,卻被婆家的妯娌笑她人殺多了報應來了,老天爺是長眼的。

趙婕雲剛成親時也想做個好媳婦,她有公主府不住反而住進人多屋子少的永樂侯府,她以為皇甫家的人會看在她的退讓和她打成一片,一家人和樂融融。

但是她還是太天真了,真的打成一片了,打得幾個妯娌不敢再喊她女煞星,她也一怒之下搬回公主府,從此只有逢年過節再看心情過去踩踩門,平時不相往來,不管當年的公主府還是現在的長公主府都不為永樂侯府的人開。

而原因竟然只是一件小小的雞毛蒜皮事——幾個嫂子、弟媳嫌他們有公主府不住跑回來和人搶地,自己人都住得擠了,他們還回來幹什麼?而且一占占了三個子侄成親後要住的院子。

當年的永樂侯是皇甫鐵行的父親,皇甫鐵行帶著媳婦回自己的家住有什麼不對?偏有些不長眼的愛嚼舌根,難道尚了主就不姓皇甫了嗎?

「是是是,公主說得都對,我聽你的。」夫妻多年,早撫順趙婕雲的毛的皇甫鐵行朝兒媳婦一使眼神,讓她趕緊上茶。

「娘,喝茶。」黎玉笛雙手捧茶往前一送。

「乖,娘疼你喔!」她朝丈夫一揚臉,要他多學著點,給媳婦的禮是兩座皇家莊子,三千畝土地,以及兩間酒樓。

「娘,太多了……」這份禮太重了。

「娘給了你就收,我娘什麼不多,銀子最多,皇帝舅舅每年還有賞賜,你別看她好像多疼媳婦似的,其實是嫌打理麻煩,她自個的三千食邑都管得亂七八糟,這些雜事她根本不想管。」寵妻的皇甫少杭一語拆穿母親的陰謀,不讓媳婦兒受騙上當,以為母親真大方而傻樂。

「啊!娘,你坑媳婦!」那她是收還不收,感覺像燙手山芋,沒處理好後患無窮。

趙婕雲狠瞪了不孝兒子一眼,「有人嫌銀子多咬手嗎?除了食邑在我百年後會被朝廷收回,將來我和你爹的東西不是留給你們還留給誰,那一群白眼狼嗎?」

白眼狼是誰?

小有不解的黎玉笛看向皇甫少杭,他輕搖頭,以無聲口形說「一會兒再說,別讓娘發火」。

「娘,你會長命百歲,我們不急著接手,等你曾孫子出世再讓他去顯擺。」人不能貪,一貪就會出事。

黎玉笛的想法是正確的,為皇上弟弟操心半輩子的趙婕雲覺得人累心也累,早已力不從心,她想把手中的重權交給兒媳婦去扛,她要退下來做個逍遙散人,趁著還能走動時和丈夫四下走走,看看秀麗江山,一圓她年輕時想做的俠女夢。

可是兩個小的都是人精,一個比一個精怪,一看就曉得她別有用心,連忙聯手阻攔,讓她歡喜又心酸,喜的是小倆口感情好,酸的是燙手山芋無處丟。

「曾孫子呀!」那她肯定很老很老了,滿頭的白髮、一臉皺紋……啊!不對,差點被拐彎了思路,這丫頭也挺賊的,跟那個小子有得比。「拿去,拿去,先練練手,由小處做起,趁我還能盯著你們的時候,趕緊上手。」

「娘,這可不少……」黎玉笛的話才起個頭,老薑就來辣她滿面了,欲哭還無淚,只能苦笑。

「放在三千食邑前頭,你敢說它大?」她的封地是一座山鎮,物產豐饒,百姓富裕,每年上繳的稅金不比縣城差。

這是皇帝特地為他的皇姊找的,就怕地方大了皇姊不肯接受,嫌麻煩,所以他找得是一座商城,商人多,錢也多。

「這……」黎玉笛真的無言了。

「娘,不帶這麼欺負人的,我媳婦兒才十五歲,你不能偃苗助長。」護妻狂又發作了,不讓小媳婦太操勞。

「你滾開,少用你的豬頭對我,看了你二十一年我都看膩了,咱們娘倆說話男人不要插嘴!」趙婕雲更霸氣,一掌把兒子推開,再拿杯蓋丟他,完全是在對付仇人。

「咳咳!兒子呀!你娘的話要聽,她也是用心良苦,想讓你們長點心眼,你也知道有多少人眼紅咱們的家產。」話中有話的皇甫鐵行語重心長,他口中的「人」是那些,除了新媳婦外,其他人心知肚明,不過新媳婦很快也會知曉了。

至於權勢嘛!沒有肩膀還扛不起,惦記那些的人很多,卻無人敢隨便出手,畢竟血濺沙場不是每一個人都做得到。

「老婆奴。」皇甫少杭一哼。

老爹一聽,怒了,棒打孽子。「你娶老婆來做牛做馬,日日下田耕種嗎?我疼老婆你還眼紅了不成?還是你不疼你老婆?」

挨了一棒的皇甫少杭只覺自己挺倒楣,一個箭步往媳婦兒身後躲。「爹,不帶這樣的,惱羞成怒就揍兒子,我是你親生的,下手別那麼狠,日後還等我給你摔盆呢!你一路好走。」

「不孝子,咒你爹早死!」亂棍打死。

這兩父子一向是葷素不拘,百無禁忌,將生死掛在嘴邊不當一回事,英雄馬上死,旌旗揚軍威,他們早已思空見慣,怕死就不會死嗎?遲早的事,只是要死得烈性,而非窩窩囊囊。

鎮國長公主府的一大早就是這麼開始的,父子、母子像仇人,打打鬧鬧,可又緊密結合在一起,他們心裡都有彼此,重過自己本身,只不過不擅於表達,害羞唄。

「媳婦呀!咱們聊咱們的,讓他們父子去自相殘殺。」整天打來打去的,也沒打出只燒雞來。

「自相殘殺?」黎玉笛面露訝色。

「啊!口快,是聯絡感情,探討父子情,男人嘛!總是比較羞怯,用肢體表達比說話容易。」趙婕雲爽快的一揚手,言行舉止像常年混在軍營裡的老兵痞,一點也不像嬌生慣養的皇家公主。

一旁的父子倆已經打起來了,護國長公主府似乎處處是兵器,他們隨手一拿就是槍和戟,一早就開始練武切磋。

羞怯?婆婆指的是鐵柱般的兩人?

嗯,很風趣也很惡趣味。「娘,我們沒有其他親戚要認識嗎?」

護國長公主府有點冷清,空空蕩蕩的,不像皇甫本家,她要送的都準備好了,給長輩的衣服和鞋子,給平輩的繡帕和圍脖,晚輩簡單些,各自生肖的金錠子、銀鏈子,她事先打聽過皇甫本家的成員。

一說到要認親,趙婕雲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不好,「認呀!為什麼不認,讓你瞧瞧人能多不要臉,沒有最,只有更下賤的嘴臉。」

「咦!」評價這般差?

聽婆婆一說,躍躍一試的黎玉笛反而有了期待,她還有很多新毒沒試用過,如果那群人的戰鬥力都是她親祖母等級的,那就有趣了,要人命不致於,至少弄個半生不死,讓婆婆開心。

「走了,認親去,別再打了。」

趙婕雲一喊,兩父子同時停手,露出別人往他們胸口插刀的表情,若非必要,他們不願到永樂侯府。

永樂、永樂,這是一個諷剌,趙婕雲故意讓皇上弟弟賜的,原本是長壽伯府,因有子弟尚主而受封。

等真到了地方後,大開眼界的黎玉笛才知道長公主想死的神情是什麼意思,這是街坊鄰居都來了嗎?光是站在門口迎接的小蘿蔔頭就有近百名,還不包括大一點的。

看起來流裡流氣的少年,見了長公主府一行人的眼神彷佛瞧見一塊大金山走來,個個兩眼發亮,賊精賊精的流口涎。

極品呀!全是極品,能一口氣聚集這麼多也不容易,他們是把能叫的人都叫來了吧!五大親、六大戚,見者有分。

黎玉笛低聲向身邊的丫頭喜兒吩咐一聲,喜兒趕緊和已經成為丫頭的武婢說上幾句話,暗衛出身的她忽地不見,再出現時手上已捧著兩個匣子,一裝金餅子,一裝小銀魚。

第一回上門總要給點見面禮,禮多人不怪。

但是誠如婆婆說的,極品只有更,沒有最,她家祖母應該來瞧瞧,一定拍馬都追不上,這些人的嘴臉呀……唉,一言難盡!

「哎呀!長公主,你就帶這點東西來呀?一年難得回來幾回,好歹也讓我們長長眼。」

手捧一年只能織十尺的黃金繚綾一匹,貪得無厭的大夫人還盯著長公主腕上掐絲鑲寶石龍鳳鐲。

「夠你們嚼用了,你知道你手裡的繚綾值萬金嗎?是番邦進貢的貢品,有錢還買不到。」歡喜吧!我耍你們玩的。

這才叫欺負人,趙婕雲對這家人的厭惡到了極點。

剛說到值萬金時,所有人的眼睛都露出貪婪神色,想著一萬兩金子有多少銀子,足以花上一年了,全府。

可是一提及「貢品」二字,馬上就蔫了,宮中出來的只能裁成衣服自穿,若敢擅自買賣是對皇家不敬,皇上穿的你也敢賣?找死!這是要下大牢的,沒得說情。

所以那一瞬間的激動如曇花一現,轉眼間化為灰燼。

「弟弟呀!你也太小氣了,人家媳婦都送金送銀,你起碼送箱南珠給你的侄女們鑲朵珠花戴,要不粉珍珠也好,用不完還能磨粉敷面,聽說珍珠粉可精緻了,回頭讓你的脂粉鋪子送個百八十盒來,我也好讓我娘家的娘抹抹。」

一口氣百八十盒,她還真開得了口,一名四品小官的女兒也敢開口向長公主討要東西,她多大的臉面呀!

可咱們這位大夫人臉皮之厚已無法丈量,連堂堂的護國長公主在她眼中和一般妯娌無異,對之從無一絲敬意。

「成呀!南珠一箱一萬三千兩,自己人算你便宜點,去掉三千兩拿個整數。珍珠粉售價一盒一百兩,我給你打個折算八十兩,你銀子送來我就給。」買賣公道。

「趙婕雲,你敢要我的銀子——」大夫人瞿氏怒喊。

趙婕雲冷冷一笑。「瞿若瑩,你給我記住一件事,先君臣、後父子,對你而言,我是君,你是臣,行家禮前先行國禮,下次再連名帶姓喊我,別怪我以冒犯皇家為由將你送進大理寺。」

皇家公主就是狂。

「你……」她氣極了,卻說不出話來反駁。

之後趙婕雲找了個空檔,開始跟黎玉笛悄悄講起皇甫鐵行的家事。

老永樂侯有三嫡二庶共五個兒子,女兒七名,各自婚配後又生下三到七名不等的孩子,光是這些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加在一起就有六十幾名,有時他都分不清誰是誰。

皇甫鐵行排行第三,他是嫡出,但不是老永樂侯夫人的親生子,其中還有一段令人鼻酸的故事。

「肩挑兩房?」聽到這裡,黎玉笛感到有意思。

「嗯,老永樂侯還有一位兄弟,早年上戰場沒有回來,只有座衣冠塚,族裡要過繼一子給他以免死後無人祭祠,可是老永樂侯怕被分走一半家產,便提出再娶一房妻生子承繼。」

那個可憐的女人叫房氏,是皇甫家的遠房親戚,一個爹死母亡的孤女,她在生下皇甫鐵行未久就被老永樂侯夫人害死,皇甫鐵行名義上是喊親爹為伯父。

他是被過繼出去的,雖是老永樂侯的兒子卻不能喊爹。

「你公爹是個無人扶持的,他想出頭唯有投身軍旅一途,因此他入了軍營,從小兵做起……」

等打出功績,在沙場有了「渾不吝」的名號,眼看著前途無量,老永樂侯又想認回兒子好沾光。

「……尚主之後,老永樂侯府的人一瞧有利可圖,問也不問就把過繼出去的兒子又遷回自己房,大言不慚地說心疼兒子叫別人爹,要一家團圓,共用天倫之樂。」

看到長公主呸了一聲,一直故作伏低做小、謹小慎微小媳婦模樣的黎玉笛忽然想笑,長公主也挺可憐的。


「想笑就笑吧,娘也不攔你,永樂侯府就是個笑話,當時一得知你公爹又成大房子孫時,我和你公爹都快氣死了,怎麼會有這種人,還跟我們索要一年十萬兩的孝敬銀子,說為人子女者當孝順父母……」

孝字當前,為了不讓丈夫被冠上「不孝」的汙名,她氣歸氣,還是送上一萬兩銀子當養老金,每年的年節、節慶送上衣服,鞋子,吃食等節禮,表示不忘本,該做的都做了。

可是他們還不滿意,不時上長公主府打秋風,還四下打聽兩人名下的鋪子,三天兩頭上門拿東西不給銀子,還把掌櫃的給打傷了,甚至擅闖皇家莊園想強佔林園。

「娘,耗子多了踩死便是,何必跟他們動怒,咱們是人,不跟鼠輩計較。」畜生嘛!適合宰殺,不用當人看。

「欸!說得好,娘就中意你這性子,跟娘像,爽快,不扭捏!你那兩匣子金銀俗物還有嗎?」她看見她命人取了兩匣子金餅銀魚,真是有心了,沒給他們丟臉,大氣。

黎玉笛失笑。「連匣子都被搶了,鑲珠貝的,百八十兩一個,也值錢。」

一說到值錢,兩婆媳會意一笑,和銀子有關的,永樂侯府的人都不放過,燙過的死豬還要刮一層毛呢!

她們在這邊面對一群窮兇惡極的剝皮客,人人都處心機慮地想挖一點好處,女人的戰鬥力不容小願,個個剽焊。

那頭的皇甫鐵行父子也不好過,被老、中、青三代的男人團團圍住,有人哭窮,有人要求幫忙安插官位,有人更厚顏無恥想跟兩人進軍營,直言從將軍做起就好。

當這一家人從永樂侯府出來,模樣是十分狼狽的,他們身上金呀銀的,值錢的配飾都沒了,連衣服都被拉皺了。

「下次穿盔甲吧,看他們怎麼剝。」

黎玉笛的話獲得其他人的贊同,把頭一點,「劫後餘生」的他們都呼了一口氣,露出下次再也不來的神情。
作者: luvmiko    時間: 2019-7-26 01:14 AM

第十二章  塵埃落定喜當爹

「聽說了沒?」

「聽說什麼?」

「聽說鳳瑤郡主她……」

「噓!小聲點,你不要命了嗎?疼女如命的長亭王盛怒不已,要求全城拘捕。」

「咕!他誰呀?不過是個王爺罷了,也敢擺出君臨天下的譜兒,讓五城兵馬司、京兆尹全聽他的命令,還限期三日內破案,否則讓他們提頭來見……」

「是呀!真是個不講理的主兒,皇上都被他鬧得一個頭兩個大,他亂不要臉的,聽說天天上金鑾殿哭,一日不交出兇手他就哭,還把先帝掛在嘴邊,說先帝托夢了,言子孫不孝……」

子孫不孝,這說的是誰呀!還不是皇上。

皇陵的祭拜一向由天子主持,既然趙家先祖直言後代兒孫未盡孝道,是少了香火呢?還是供品不足?

以上皆非。

最近幾年百姓之間流傳著皇上並非正統,而是踩兄殺弟、氣死先帝才上位的,要不是有

剽悍的皇姊、皇姊夫為他開道,以他的本事根本不足以為帝,是個笑話。

看看都登基幾年了,護國長公主還手握大權,不時指點江山,教皇上怎麼做個皇上,而駙馬皇甫鐵行、其子皇甫少杭在軍中聲望極高,兩人登高一呼,百萬雄兵不是問題。

換言之,當今聖上不是聖君,充其量是護國長公主手中的傀儡,無能者就該退位,別占著茅坑不拉屎。

「阿笛,你還滿意嗎?」

這是一個隱密的廂房,從外面瞧看不見裡面的景致,但又能聽見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觀察茶樓裡外的情形。

越發俊美的皇甫少杭臂環他的媳婦兒,兩人神情傭懶地坐在茶榻上,背靠竹枕,聞香品茗。

「差強人意。」如果由她自個來做會更圓滿,可惜某個男人太小氣了,不肯讓她下去玩一玩。

「還嫌棄?」他不滿。

「是嫌棄呀!她還活著。」人一活著就很麻煩,不如死人好處理,活人會思考,屍體只能躺平。

他挑眉。「阿笛,你的要求真高。」

「是你的標準太低了,縱牛傷人,踩死無辜百姓一百一十八個,傷者九十七名,她賠命都不夠。」她下藥的速度還不夠快,牛群進城前已先闖禍,閃避不及的百姓傷亡慘重。

始作俑者是遭到報應,但黎玉笛還是覺得不夠。

鳳瑤郡主一向以貌美如花為傲,她十分看重她的容貌,認為她的美是天下無雙,世上沒有一名女子及得上她,所有男人都該為她傾倒,戀慕其風華。

而她看上了小侯爺皇甫少杭,想與他締結鴦盟,多次釋出情意要他回應,大膽直言非他不嫁。

只是有個天香公主來攪局,讓她一直不能如願,兩人前後鬥了好幾年,鬥得翻臉成仇,沒想到最後天香公主遠嫁和親,而她念念不忘的心上人與別人定了親。

這重重傷了她的自尊,也令她顏面無光,不甘心多年感情落空的天之騎女使出狠招,她要黎玉笛死,就算最後她得不到人,她也見不得別人過得比她好,她要毀了天底下的有情人,叫他們不得同枕鴛鴦被。

可惜她太自負了,以為不過是尋常官員的家眷而輕敵,只以為去剌殺黎玉笛卻沒回來的死士是被皇甫少杭的人帶走,屢屢失手的她卻越挫越勇,認為一旦擄獲皇甫少杭的心,她的人就回來了。

殊不知那些死士早就屍骨無存了,黎玉笛可不是她想像中養在深閨的柔弱女子,天真無邪,與世無爭。

所以黎玉笛反擊了。

「聽說她毀容了。」慘不忍睹。

「然後呢?」她朝撫玩她唇瓣的手指一咬。

哎呀一聲,皇甫少杭輕笑,「醋了?」

「對一個天下奇醜的女人?」她嗤之以鼻。

皇甫少杭好笑的揉揉媳婦好捏的耳垂,他百玩不膩。「好酸呀!這味兒,你吃了一罎子酸棗嗎?」

「我才不吃味,你敢多看其他女人一眼,我就多畫一幅美男子畫像。」她一向對繪畫感興趣,山水鳥獸畫膩了,便開始描繪起人物,她想到的是現代電視劇裡的古裝扮相,一個個仙氣飄飄的男主角,很適合下筆。

不過身邊這位可妒了,畫一張燒一張,讓下人三住香送「他們」上路。

「怕呀!河東獅吼,我懼內。」他笑著重重一吻,十足的男子悍霸,哪來的懼色。

「怕才好,懼內大丈夫,人若無所畏懼,活著無趣。」丈夫、丈夫、一丈之內才是夫,盯緊了才不會胡來。

黎玉笛報復的手段既簡單又粗暴,她讓人將特製的磷粉灑在鳳瑤郡主身上,她一在日頭下走動,磷粉遇熱就自燃了。

全身著火的鳳瑤公主根本不知發生什麼事,驚恐的放聲尖叫,用雙手拍打企圖滅火,一旁的侍女連忙提了一桶水淋下,熊熊火光才熄滅,撿回一條命。

可是磷粉的燃燒速度很快,很快燒光她一身易燃物,任何有毛髮的地方寸根不留,例如她的頭髮,光禿禿的腦袋瓜子一片焦黑,皮肉還翻起,血肉模糊,十分可怖。

她整張臉不用說,毀了,引以為傲的美貌沒了,雙臂、手背全是燒傷的痕跡,幾無完膚,她百分之六十的皮膚都受到損傷,此外最危險的是傷口感染,敗血症在古代不好醫治。

不過有太醫院的雲花膏,專治燒燙傷,她大概死不了,只是花容月貌回不來了,得頂著一張醜臉過下半輩子。

一見她毀容,陳家那邊也來退親了,長亭王和瑞王頓失一支有力的軍隊,暗暗飲恨,咬牙切齒。

「阿笛,真不想離開你。」他越來越戀著她了,真不是好現象,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黎玉笛心口驀地一抽。「什麼意思?」

「咱們幹的這一回逼出長亭王的血性,他和瑞王的信件往返更密切了。」

唉!

一把年紀了還這麼沉不住氣,忍一時長命百歲,他這是……活膩了。

皇甫少杭目光一冷,全身迸射出陣陣寒冽殺氣。

「他要造反?」鹽吃多了,不想活了。

唇一揚,「他不是早在做了?不然一個親王怎麼敢企圖用百姓輿論逼迫皇帝舅舅退位。」

讓他心寒的不是來自長亭王的步步進逼,或是瑞王意圖讓江山異主,而是太子和五皇子為了皇位之爭,居然默許流言滋長,把他們的父皇推向刀尖,試圖讓他下罪己書早日禪位。

別人的攻擊出自個人的野心,尚可忍受,但是來自親生子的補刀,在背後推波助瀾,皇上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身為外甥的皇甫少杭看了十分不忍,皇帝舅舅打拚了一生的基業就為了留給兒子繼承,沒想到他們用最殘酷的方式回報他。

果真是天家無父子,皇室無親情,為了皇位都可捨棄。

「要打仗了嗎?」她問不出口是誰帶兵,公爹和他都是至親,即使她不想他去,但這些話不該由她開口。

男兒志在四方,為了建功立業博出一片天地,他沒有理由不去,皇甫父子永遠站在守國門的最前頭,不讓敵人進犯一步,這是功在朝廷、福蔭社禝,讓百姓安居樂業的壯舉。

但於私而言,他們是為自己而戰,皇上在才有他們,皇上一倒,護國長公主也名存實亡,成為被剿滅的第一人。

感覺到她的不安,皇甫少杭輕輕將臂膀收攏,將她在懷中抱緊。「還沒那麼快,皇帝舅舅從去年就開始派人潛入瑞王封地查探,這幾個月陸陸續續有消息傳回,但時機未到。」

「我的胡鬧有沒有壞了你們的計畫?」黎玉笛覺得自己的行為太衝動,未瞻前顧後。

女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婚禮差點毀於一旦,甚至連性命都失去,她不回敬一二哪能報答人家的大手筆?鳳瑤郡主這次的縱牛奔街超過她的底線,徹底惹毛她了,狹路相逢勇者勝。

她沒用毒是不想鳳瑤公主死得太便宜,也不願讓人看出她用毒,因此用磷粉想讓人以為她死於天譴的自燃,何況她死有餘辜。

沒想到鳳瑤郡主命大,燒成焦肉團子還死不了,苟延殘喘還盡挑事兒,要拖著所有人陪她一起墜入無底深淵,慫恿其父動兵奪權,搶回她昔日的風光。

「正好相反,我們剛好逼長亭王浮出水面,狗急跳牆是情急所致,但同時也暴露出許多來不及隱藏的漏洞,我們撿漏撿得很愉快呢!」

他們發現至少三條以上的糧草運送路線,以及裝滿糧食的三座糧食,足夠十萬將士吃上兩年。

長亭王太心急了,他以為他一逼皇上就會讓路,可是他只顧著前面炮火隆隆,想為女兒討回公道,卻忽略了後門的防備,皇上的人趁虛而入,摸個門兒清,他至今還不曉得被撬了牆角,以為一切如他所想地進行順利。

聞言的黎玉笛暗松了口氣,沒當壞了一鍋粥的老鼠屎就好,「你預估還有多少時間?」

「很快。」他想,有人等不及了。

她一聽卻不太痛快。「你剛說不會那麼快,這會兒卻說很快,到底是快還是慢,不許糊弄!」

見她氣呼呼的小模樣,覺得可愛極了的皇甫少杭笑出聲。「預估三個月到半年,不過過兩天我得到軍營練兵,怕是不能天天陪著你了。阿笛,你家夫君暫時不能當吃喝玩樂的紈褲子弟了。」

她心口有點酸澀。「你也要去?」悔教夫婿覓諸侯,便是黎玉笛此時的心情,可是她不能留他,這是他的責任,他必須去。

「是的,我們父子都得去呢,把瑞王打得落花流水,讓他再無一絲機會,能對皇權成威脅。」他的意思是瑞王只能有一種下場,主犯當誅,從犯視罪行而定,但也絕對不輕罰。

「我也去。」她一時脫口而出。

皇甫少杭一怔,隨即仰頭大笑。「你去幹什麼,當火頭軍?」

趙婕雲是有武藝在身,帶兵打仗毫不含糊,再加上她的護國長公主身分深得軍心,因此才能在滿是男人的軍中站住腳跟,讓一群熱血沸騰的將士甘願拋頭顱灑熱血地追隨她。

但她是少數的例外,本朝尚無女子從軍,而且黎玉笛那小身板能打倒多少敵人,不被一腳踩扁已是萬幸。

「我可以下毒,你少看不起人,我一個人出手能毒倒千軍萬馬。」狂牛群的暴斃便是她一人所為。

一萬頭的牛製成吃食其實也不算多,凍在地窖內最多吃兩年,這是以她的食量計算,就是可惜了這些牛,原本它們能活著耕田,造福不少農民。

「阿笛,戰爭是殘酷的,誰都不希望自己是死去的那一個,但是下毒太陰損了,兩軍交戰拚得是實力,不能用這種陰毒手段。」

金戈鐵馬,戰鼓擂天,這才是血性漢子的天下,皇甫少杭不贊成下毒,敵方將士也是皇帝舅舅的子民,如有可能,他並不希望他們死於非命。

什麼陰損?真是道貌岸然,他殺人難道是剁草墩子嗎?一樣是致人于死有何分別?死了就活不過來了。「兵者,詭道也,除了刀劍相擊外,你們不會運用戰術和陣法?」

她最討厭藉口了,只要能贏,誰管仁義道德。

「不一樣,戰術、陣法用的是人,人都有生死,順應天命,而使毒有違天道。」他也想為後代子孫積福積德,少造殺孽。

「矯情。」天在哪裡,天若有心,豈會允許人間殺戮,那不過是求個心安的托詞,心安理得的殺人。

他苦笑,卻也心疼她此時的捨不得。「阿笛,我會平安的回來,你還沒給我生個小阿笛呢!」

「不生。」她賭氣的抿著唇。

「你不生,我生,我們的孩子一定會是最得疼愛的小傢伙。」他們會有的,他期盼著。

「跟誰生?」她打翻醋桶。

「跟你生。」舍她其誰。

「我都說不生了。」黎玉笛使起小性子。

他笑道:「我生、我生,怎麼可以讓阿笛辛苦呢?」

「哼!」她心早軟了一半,沒法真板起臉生氣。

愛其所選,選其所愛,她的男人也是為了他們日後的安定生活才重披戰甲,她再不舍也要相送。

說是慢,但也快,早出晚歸的皇甫少杭曬黑了,但人也更壯實了,兩眼閃著精銳光芒,像一把淬煉過的長劍,隨時吸食敵人鮮血。

練兵練得狠了,人也瘦了一圈,可是他武藝更精進了,穿上一身銀白戰袍顯得威風凜凜,紈褲氣沒了,取而代之的是英姿颯爽,彷佛天神臨世,率領天兵天將長空淩戰。

沒多久,瑞王反了,興起反旗要討回江山,而皇甫鐵行父子奉旨出征討伐。

「阿笛,你這是做什麼?」看著一大一小兩個匣子,皇甫少杭哭笑不得。

「毒藥。」她不怕人知道。

「我不是說過不能用毒……」他一臉苦惱。

「住口,聽我說完,小匣子裡我裝入七種毒,用來救急,萬一你打不過又逃不掉的話就用一種毒,我在裡面附上說明和用法,以及解毒法,中毒之人不一定會死。」她儘量了,不能一擊致死的毒煉來毫無成就感可言。

「阿笛……」她有心了。

「還有,記住誰死都可以,唯有你不能死,真要危急了全部毒死,反正都是殺人,一刀砍死跟中毒而亡有什麼不同?躺平都是屍體,他們的家眷一樣會怨恨你,你內疚個什麼鬼呀!」她只求他平安歸來。

她越說聲音越大,乾脆直接捉住他手臂,纖指掐入他肉裡,要他牢牢記住他是有家室的人,有人等著他回家。

「阿笛,別哭。」還沒走,他已經開始心疼她了。

黎玉笛仰頭一眨,水眸瑩瑩閃光。「我不哭,我才不為你這混帳哭,大匣子裡的是藥,一般的頭疼腦熱、腹瀉下痢、腳氣、解毒丸什麼,一共十來種,每種三萬粒……」

「三……萬粒!」

他心痛了一下,難怪她有一段時間老關在藥廬裡,不知在搗鼓什麼,府裡整日飄著濃重的藥味,他娘不敢問,跑過來揍他一頓,問他是不是打了兒媳婦,打出內傷,她在熬湯藥治傷。

天大的冤屈呀!他寵媳婦兒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打她?被他娘打也是白打,無處訴苦。

現在才知,原來她口中的毒藥是分著說,毒和藥,他以為她和他鬥氣的那些日子,她其實都在為他製藥,是他沒理解她的用心。

「別打岔,每一種都精製再精製了,只需吃一粒就好,不可多吃,你給你的親兵們發下去,大毛病、小毛病通通治好。」她加了天山雪蓮子,能補氣固元,增強心肺功能。

「阿笛,你對我真好。」他動容了。

黎玉笛正色的擺正他的臉,直視他的眼。「我對你好是希望你活著回來,你是我的丈夫,我一生的依靠,不論遭遇什麼危險都要想著為我而活,你不回來我就改嫁。」

「呃!」她……這一招真狠。

改嫁……真虧她說得出口。

皇甫少杭氣在心裡口難言,只有苦笑。

「這裡面是起死回生丸,受再重的傷也能救活,可是只有兩粒,不許再給人了,我為你和爹備下的,裡頭有不少珍稀藥材是我求大師兄幫我找的,日後這個人情你自個還他。」欠著就有牽掛,別想身後無羈絆,悍然赴死。

「好。」他含糊的聲音中有幾分不舍。

阿笛,吾妻,心愛的姑娘,要暫別了。

眼泛留戀的皇甫少杭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大氅一掀,轉身離開,暗衛九泉抱起一大一小的兩個匣子尾隨其後。

幾日後,戰馬嘶鳴,戰鼓響徹,大軍拔營,正式出兵平亂。

「孩子,我知道你心裡難過,哭出來吧!不會有人笑你。」趙婕雲摟著兒媳婦的肩膀,覺得她彷佛更小了。

「娘,我想他了……」忍了許久,她哇的哭出聲。

「好,乖,我曉得,咱們武將之家就是這樣,隨時做好出征的準備,你公爹的戰功是打下來的,不是平白得來的,杭兒要走的路還很長。」她也忍受過生離死別,知道不得不割捨的痛。

「嗯……」黎玉笛哭得止不住,偎在婆婆肩頭抽泣。

「媳婦,哭完這次就不能再哭了,男人有男人該做的事,我們也有我們做的事,譬如,太后。」大家都忘了她,太后是瑞王的親娘,她不可能什麼都沒做,做她的富貴閒人。

「太后?」是呀!還有她。

「宮中也要佈置一些我們的人手,以防太后暗下毒手。」那個老女人可不是善荏,要不是她拿孝字壓著,瑞王早就死了,哪來今日的大敵當前。

「娘,我有一種藥……」她說得小心翼翼。

「毒嗎?」趙婕雲嘴角一掀。

「呃……也算是。」藥毒不分家。

「用。」那老太婆早該死了。

「好,這種藥類似酸棗的味道,長期服用會使人精神不濟,疲憊嗜睡,慢慢地一睡不醒,與佛祖同在……」

就說女人好溝通,「深明大義」多了,不像男人那麼多毛病,只要達到目的,管他是用毒還是勒斃,一對一單挑更是可笑,她們只會群毆,小心眼的只想私了。

長公主真是好婆婆呀!善解人意,小小一撮細粉就能解決的小事何須大動干戈,女人的膽子都很小。

黎玉笛哭著哭著就笑了。

你們以命博命,我們彈指間殲滅敵人。

三年後。

「來了來了,真好看,騎在大馬上……」

富麗堂皇的酒樓內,一名容貌美麗的少婦從二樓視窗探出頭,情緒有點激動地捉住窗臺,一手揮著繡帕。

酒樓外頭是一條兩頭通的大街,能容兩輛四匹馬拉的大馬車並行,這裡是京裡主幹道,平時人潮不少。

今日更是人多如螞蟻,站都沒地方站,道路兩旁密密麻麻全是人,萬頭鑽動,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滿人,還有人爬到樹上,像猴子一樣用腳勾著,大聲地喊著「在那裡、在那裡」……

酒樓、茶肆、客棧,任何能容人暫歇的鋪子都被人包下了,還要提早半個月前預定,否則不只廂房沒了,連走道都被占了,一個一個的人仰頸眺望,就怕少看一眼。

「阿笛,小心點,別離窗臺太近,萬一掉下去……」即便沒摔死,一人一腳就足以踩成肉泥,連臉都難以辨別。

「臭烏鴉,說什麼耝咒,喜兒,趕鳥!」她原本心情很好的,都被這只臭鳥攪得心火旺盛。

已盤了婦人頭的喜兒一臉乾笑,一年前她嫁給府裡的侍衛長高橋,生了一個兒子剛滿一個半月,她又回來做管事嬤嬤。「夫人,奴婢不敢。」

誰敢呀!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敢招惹這位羅剎,還打得他不還手,反過來賠笑兼哄人。

「真沒用,一隻鳥而已,你怕他做什麼?山茶、苦茶,你們趕鳥。」這鳥人真煩人,看了就心煩。

山茶、苦茶本來是女暗衛現在以大丫頭的身分隨侍保護,兩人同時苦笑。「夫人,奴婢們有懼鳥症,沒膽驅鳥。」

是誰驅誰,給她們八顆虎膽也沒膽造次。

「你們呀!一個個是吃軟飯的嗎?骨頭沒一個是硬的。」太丟她的臉了,連點骨氣也沒有。

「是,奴婢們是軟骨頭。」骨頭軟才活得久,她們是下人,太過硬氣可不是好事。

黎玉笛沒好氣的一睨。「去去去,礙眼。」

「是。」丫頭們松了一口氣,退到一旁準備吃食。

這位食量很大的夫人剛吃了十盤糯米金絲棗糕,又吞了五盤鵝脂酥炸豆沙麻團,十個白糖蒸謨和兩碗綠豆銀耳粥。

顯然她還沒吃飽,又點了冰糖肘子、白灼燒蝦、青魚酢、鳳尾三鮮、一整只荷葉雞,再來盤黃燜魚肚。

以一般人來說,只怕吃撐了還剩不少,可她似乎只有七分飽,猶豫著該不該再吃。

「夠了,阿笛,不能再吃。」身形偉岸的成國公皇甫少杭伸手握住妻子的微圓粉指,不讓她再貪嘴。

「可是我還餓。」黎玉笛一臉可憐兮兮,叫人很不忍心。

「為了孩子你得節制,你自個是學醫的,理應知曉過量的飮食傷身。」不是不讓她吃,而是擔心孩子過大生產困難。

低頭看著隆起的肚子,黎玉笛哀怨的歎氣。「我知道了。」

和瑞王那一仗足足打了一年半,雙方人馬都疲憊不堪,最後瑞王那一方因糧草不足而退避牛頭山,打算用拖延戰術把朝廷的軍隊耗死,他們趁機休養生息圖謀東山再起。

牛頭山山勢險峻,易守難攻,山裡面有不少大型的兇猛野獸,皇甫父子的人因此折損了不少。

這是皇甫少杭第一次使用妻子所給的毒,因為他剛收到家書,信裡說他再不回來就「偷人」,身邊沒男人深閨寂寞,限他三個月內出現,否則就等著頭頂生綠毛。

他一急就把怒氣發洩在不肯應戰的瑞王頭上,連夜派人在敵方的駐地下毒,隔天他們去收割,地上倒了一大片的兵士和獸群,瑞王和他三個兒子及幕僚卻不見了。

他率親兵去追人,最後將人圍困懸崖時,他心中牢記妻子說過的一句話——

「不管跳崖、跳海都別讓人跳,通常神轉彎死不掉,被世外高人相救,學會絕世武功回來報仇。」

雖是無稽之談,聽過就算了,可是一看瑞王有跳崖解脫的意圖,皇甫少杭在他縱身一跳時飛身捉住他的腳,讓他頭下腳上垂吊著,其他人趕忙將兩人拉起。

但是好死不死,瑞王跳下時一隻腳猛地被拉住,身子像鐘擺般晃動,他的頭在擺動中撞上山壁,一塊凸出山壁的尖石便插入他的腦殼。

這下尷尬了,怎麼也拉不上懸崖,同時又無法放手,只好在那僵持,想著怎麼把半死不活的瑞王拉上來。

這時候有個弓箭手射了兩箭,將尖石射碎,這才順勢一拉,解決了危機。

瑞王上了崖沒拖多久就斷氣了,一代梟雄死得悲憤。

可是誰也沒料到他有一個兒子裝死,和準備焚毀的屍體躺在一塊,他見父親死得淒慘想報仇,忽然詐屍拿起丟棄在地上的弓箭,拉弓射向害死親爹的兇手。

聽見破風聲的皇甫少杭已經來不及閃躲,他就地撲倒,但那支箭像長了眼睛似的射入他大腿,差點毀了子孫根。

他的傷很嚴重,軍醫治了好久不見好轉,等回京覆命時,黎玉笛氣得要把他休了,因為箭上有毒——他中了屍毒,因此好不了,而她明明給了他解毒丸卻未用,分明找死。

為了這件事,黎玉笛整整三個月不跟皇甫少杭說話,有藥不用是不是傻,她幹麼跟傻子做夫妻。

可是更叫皇甫少杭憤慨的是,他爹娘居然跑了,在皇上下令封皇甫鐵行為成國公的次日,兩人撂挑子走了,說要雲遊四海,行俠仗義,將成國公之位讓給兒子。

反正也沒人會礙事,因為太后比瑞王死得更早,在服了「酸棗湯」後漸漸沒有體力,清醒得少,睡得多,拖了一年後「壽終正寢」。

後宮這座大山被搬走了,皇上更方便行事。

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富足安樂,此外更到了又一年新科狀元遊街的日子。

「夫人快看,少爺的馬快到樓下了,那一身御賜蟒袍的威武,整個人都抖起來了!」

當了娘的喜兒還是一樣毛毛躁躁,拉著黎玉笛趴在窗邊往下瞧,看得皇甫少杭心驚膽顫,護得緊緊的跟在身後。

「哎呀!我弟弟真好看,這是怎麼長的,一表人才,風度翩翩,眉目如畫,唇似櫻桃,天人化身不為過!」

嗯,果然是她家簫哥兒顏值最高,上看下看都是美男子。

至於旁邊那兩個拐瓜劣棗是什麼東西呀丨長成那個樣子也敢出來嚇人,存心噁心人嘛!

黎玉笛一顆心偏到胳肢窩裡,她弟弟什麼都好,文采好、人品好,長相出眾,身邊那兩個長什麼樣她一點也不在意,看都不看一眼。

不過不看也罷,省得犯噁心。

本來黎玉簫是本屆狀元,三元及第,可是皇上一看榜眼、探花,一個快六十了,一個滿臉麻子,即便本朝取士不看重容貌,仍然在當下傻了眼,掩面不忍卒睹,他雖有龍氣護身也怕作惡夢呀!

因此秉持著「敬老」之意,六十歲的榜眼往上一升成狀元,入翰林院做個編修,兩年後告老還鄉,榜眼空缺由原本探花遞補,至於探花郎,還是非容貌出色的黎玉簫莫屬。

所以狀元成了探花郎,這讓黎玉笛有著小小的不滿,但皇上說了,允探花郎自擇去處,看要外放還是留京。

「阿笛,你這話虧不虧心,你說簫哥兒好看跟說自己好看有什麼兩樣?你們是面容相似的雙生子。」

雖說多少有些不同,但乍看之下還以為是同一個人,只是一個柳眉細長,一個雙眉較為剛正。

「滾!」不會說兩句好聽話?

「那可不行,我得護著你,瞧你那個肚子……」他真無奈,夫綱不振,妻子的性子跟娘越來越像,是耳濡目染的緣故嗎?他娘把他媳婦兒帶壞了。

「肚子怎樣?」她目露不悅。

皇甫少杭笑著挪肚。「頂到窗臺了。」

「呃……」黎玉笛面一臊,惱他多事。

「歎?夫人,您看那個是不是三小姐?她怎麼一直跟在少爺的馬旁邊走?」不會想幹什麼壞事吧?

喜兒一指,窗邊的黎玉笛杏眸一眯。「山茶。」

「是。」

倏地,山茶不見了,又過了一會,只見底下一名未綰發的女子被強行拉走。

黎玉仙已經十七歲了,可是並未婚配,她眼光太高,一心要與嫡姊一較長短,挑人挑得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挑得媒人都不上門了,最後她大伯母也撒手不理,叫她自個找去,看上誰再去說親。

其實她的嫁妝銀子也不算少,老夫人的一半私房給了她,公中也貼補了一些,然後黎仲華私下又給了兩千兩銀子,清風齋也留給了她,雖是祖產不能賣,但裡面有不少黎玉笛種的珍貴藥草,她要是識貨拿到藥鋪去賣,至少值個七、八千兩。

可是她挑來挑去竟挑上太子,想入東宮為媵妾,她異想天開有一天太子登基為帝,她便是後宮最受寵的嬪妃,到時她就能壓嫡姊一頭了。

黎大夫人當下覺得被打臉,叫黎玉仙哪邊涼快哪邊待著,黎太傅身為太子的老師,他的孫女豈能與人為妾,尤其那還是東宮太子,他們丟不起那個臉。

不過黎玉簫倒是訂親了,對方是國子監祭酒的小孫女,說好了春闐放榜就過門,如今就等著迎娶了。

「姊姊、姊姊,我看到你了,你也來瞧大哥遊街嗎?」十三、四歲的膚白少年一頭汗的沖進廂房。

「笙哥兒,慢一點,都幾歲了還這麼毛躁,別碰到你姊姊……」張蔓月變得愛嘮叨,手裡抱著兩歲大的紅衣女童。

「姊姊,抱抱。」小姑娘伸手討抱。

「哎喲,我們箏姐兒越來越漂亮了,像朵花似的。」黎玉笛捏捏幼妹的小胖手,和她玩臉蹭臉,她就高興的咯咯笑。

「別玩了,兩姊妹還胡鬧。」看著年紀相差懸殊的女兒,張蔓月有些歡喜和難為情,面上發矂。

在女兒的妙手回春下,身體康復的她意外又有了,但是年歲已大不好再生,本想拿掉的,可兒女都讓她留下,有哥哥姊姊顧著怕什麼,她想想也對,就生了。

箏姐兒是四個孩子中最幸福的一個,一出生就在福窩裡,沒吃過苦。

「娘,您要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外面人擠人的,萬一把箏姐兒擠傷了可不好,這酒樓是我婆婆給我的,在這兒看多清楚呀!一目了然。」可惜簫哥兒已經走過去了,下一回就看莖哥兒的。

「我也沒想到人這麼多,想著看兩眼就走,誰知差點走不掉。」要不是小兒子一直按著她往裡走,說是看到姊姊了,她還不知被人潮擠到哪去。

「娘,我就說我眼睛好嘛!姊姊那顆肚子那麼大,一看就是快生了的樣子,我都怕小外甥噴出來……啊,娘,你幹麼打人,我說的是實話!」黎玉笙揉著被打的腦門埋怨。

「呸呸呸!胡說八道,你姊才九個月多幾天,哪有那麼快就生……歎?閨女,你額頭在流汗……」不太對勁。

「娘,我好像……要生了……」宮縮得厲害。

聽著岳母一家閒話家長的皇甫少杭忽地一驚,臉色發白的抱起妻子。「阿……阿笛,你怎麼生……」

「回府生。」這個呆子。

「好。」

話語才落,皇甫少杭不走樓梯從視窗一躍,幾個起落就縱得老遠,一路施展輕功回成國公府。

黎玉笛生得很順利,兩個時辰後生下一對龍鳳胎。

「為……為什麼是兩個?」不是說只有一個。

當娘的虛弱一嘲,「我故意騙你的。」

看著兩個皺巴巴的小紅包子,皇甫少杭咧嘴傻笑。

多年後,在黎玉笛的藥物輔助下,當今皇上成了史上最長壽的皇上,他熬死了太子,五皇子也等得重病不起,等皇上不想當皇上時已經七十歲了,禪位給那位據說活不過二十五歲的九皇子陳王。

而太上皇又活了二十多年,壽終時九十七高齡,太子、五皇子都死了,喜歡的孫子也沒幾個活過半百,他臨終前淚流滿面,後悔活得太長,身邊在意的人一個個都走了……

什麼長生不老藥,下一次他絕對不吃了。
作者: luvmiko    時間: 2019-7-26 01:14 AM

後記

陽臺外的鳥巢   寄秋

秋發現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從以前就有很多班鳩來秋家陽臺築巢,秋家是透天厝四層樓房,一層樓只有兩個房間,所以前後各有一個陽臺。

之前秋在四樓陽臺看到班鳩築巢,沒多久生下兩顆蛋,秋很高興就常去看,可是有一天瞧見少了一顆,但不久之後另一顆蛋成功勝出小班鳩。

秋以為這一隻總養得大吧?可是沒幾天就看它跌在巢外奄奄一息,聽說母鳥聞到幼鳥身上有人的味道會棄養,秋還特地用筷子小心夾著送回巢內,結果沒過兩天,發現幼鳥還是死在巢外。

然後沒多久又有一對班鳩在秋家三樓的陽臺築巢,一樣下了兩顆蛋,秋隔著窗戶看著成鳥在孵蛋,感覺特別溫聲。

因為陽臺有種花,所以窗戶一天至少要開一次澆花,之前幾回成鳥都沒飛走一直坐巢,後來有一天突然飛走了。

從那天起,秋就只看到蛋沒瞧見鳥,兩顆蛋孤伶伶的在巢裡,看得秋好難過,它們又沒機會出生了。

秋常想,不坐巢就不要生嘛,要不別來秋的窗臺築巢,每次一看到有蛋在的棄巢,秋的心裡真的很酸,那也是生命呀!為什麼生而不養?

然後今天秋又在後窗臺看見有班鳩在築巢了,還沒有下蛋,秋在想要不要乾脆先毀了巢,省得又有生命無法出生,再難過一回。

可是秋不忍心,毀了巢,或許它們還會再築一次,直到把蛋胡亂生下,到那時可能更不想坐巢了,直接揚長而去。

班鳩呀班鳩,你們只喜歡鳩占雀巢,卻不想守巢是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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