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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Twentine -【熾道】《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2 04:42 PM     標題: Twentine -【熾道】《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12-15 11:41 AM 編輯

【書名】:熾道

【作者】:Twentine

【內容簡介】:

  姐弟戀

  甜文

  這回打死不改文案了

  就是甜文

  不甜你來砍死我

  一句話簡介:輕鬆無虐小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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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2 04:49 PM

第一章

  「真熱。」

  剛下車,羅娜就被熱浪糊了一臉。最近的溫度不是開玩笑的,已近十月,走在太陽下依然跟煎牛排一樣,路邊的小草被曬彎了腰,人也渾身流油。

  「走了走了,快進去!」王主任在旁催促。他滿頭大汗,白色的衣襟濕成一片,變得半透明,隱隱能瞄見裡面肉色的軀體。

  羅娜跟在後面,看著王主任身上肥肉隨著小跑一顫一顫。他就像個輕盈的包子。羅娜感慨歲月的無情。年輕時候的王啟臨還是挺帥的,畢竟短跑運動員出身,巔峰時期的身材讓人看了無不欽羨。但自從退役坐起辦公室,二十年的時間裡,那夢幻般的體型便從寶劍退化成了盾牌。

  「我去聯繫他們的教練,你在這等我一下。」王啟臨到一邊打電話。

  羅娜把頭上的帽簷拉低,試圖擋住火辣辣的陽光。

  不遠處,幾個高中女生正在打羽毛球。她們身後的教學樓上掛著各式各樣的彩色條幅,教學樓上方還能看到些許大氣球,上面都掛著慶祝3中召開運動會的標語。現在正是運動會午休期間,操場的方向不時往出走人,三五結伴,嘰嘰喳喳。

  羅娜抱著手臂,靠在大樹下看女生打球,內心回憶起自己的學生時代,那時候的自己貌似也跟她們一樣,不知冷熱,朝氣蓬勃。

  她打了個哈欠,時不待人啊。

  午後的哈欠是天賜的祝福,她肆無忌憚張開大嘴,視線隨羽毛球往高處走。在哈欠的高潮,羽毛球也剛好飛到制高點,完美契合,渾身舒爽。就在她準備讓自己的呼氣隨球一起落下的時候,餘光裡閃進一個影子。

  真的只是一道影子,快得根本來不及看清模樣。他一路跑來,跑到舉著球拍女生身旁,一躍而起,伸長手臂,將還在制高點的羽毛球一把抓下,整套動作流暢舒展,就像猴子摘月。

  這個滯空時間,以及騰空高度。

  羅娜摘下墨鏡。

  陽光燦爛耀眼,男孩穿著金黑搭配的運動服,背心下的軀幹修長輕盈。黑色緊身短褲包裹著結實的臀部和大腿,每塊肌肉都長得恰到好處。他的腳踝形狀精緻,跟腱細長有力,整條小腿的線條行雲流水。他右手抓著羽毛球,左手拎著一雙釘鞋。羅娜定睛一瞧,前掌七釘後掌四釘……

  跳高的。

  羅娜重新戴上墨鏡,不自覺地吹了個口哨。

  口哨聲被男孩聽到,他轉過頭,見樹蔭下有人正看著自己,咧嘴一笑,拈起自己的小背心兩邊,朝羅娜行了個公主禮。

  那邊打羽毛球的女生不高興了,沖男孩大叫:「段宇成你神經病啊!你那爪子怎麼那麼欠呢!」

  男孩被吼得肩膀一縮。「哎呦,還你們還你們。」他把球還給兩個女生,她們拿到又嚎一嗓子。「毛兒都被你抓呲了!」

  段宇成撒丫子跑路。

  女生氣得跺腳。「王八蛋!活該你千年老二!下午決賽等著輸吧你!」

  段宇成哈哈大笑,扭頭回來。

  「我還就贏給你們看了,下午別走啊,來給我加油!哎——」他倒著走路,一路蹦蹦噠噠,不小心被排水渠絆了一下,他扭了扭身體擺正重心,又囑咐道:「別忘了啊!來給我加油!」

  女生們被他逗笑,滿眼的喜愛,哪還有生氣的樣子。

  羅娜嘖嘖兩聲,向美好的青春致敬。

  「回來了。」打完電話的王啟臨大汗淋漓歸來,「說要先接我們吃飯,這大熱天的誰能吃下飯,我說就直接看兩眼得了,你覺得呢?」

  「我也吃不下,走吧,進去吧。」

  兩人前往操場,越近越能感受到競技的氛圍。3中歷年都會招收體育特長生,是全市體育水平較高的高中之一,運動會的競爭也很激烈。他們來的時間比較好,上午的預賽已經把高水平的運動員篩選出來,省了他們不少事。

  操場充斥著塑膠和汗水的味道,羅娜隨手從地上撿了張宣傳海報折起來當扇子。午休時間快要結束,裁判和檢錄員陸續來到場地。主席台的廣播員也拍拍話筒,讓閒散人員快點回到班級隊伍裡。

  羅娜跟王啟臨在一旁等待,王啟臨戴著眼鏡,仔細翻閱手中的資料。羅娜眺望一圈,賽場上的人被清的差不多了,她用手碰了碰塑膠地,跑道被曬了一天,熾熱發燙。

  下午第一項是400米決賽,高三組最後一組上場。

  王啟臨和羅娜就是衝著高三來的,羅娜看著賽道上八個運動員,被第三道穿黃背心的身影吸引。是之前抓羽毛球的那個……羅娜心中存疑,他不是跳高的麼,怎麼去跑400米了。

  在裁判的指令下,運動員們各就各位,王啟臨也掏出秒錶。

  發令槍響,少年們如脫弦之箭衝了出去。經過上午的預賽,下午上道的基本是有點功底的,但從150米開始,距離就慢慢拉開了,很明顯看出誰是專項運動員。羅娜的目光一直落在段宇成身上,從他的跑步姿勢和體力分配來看,他的400米是有一定基礎的,前300米一直跟第四道和第六道的運動員齊頭並進。不過在最後100米時落了下風,最終獲得第三名。

  羅娜扭頭問王啟臨。

  「怎麼樣?」

  「52秒7,53秒3。」

  「第三名呢?」

  「沒記,大概53秒8左右吧。」

  羅娜若有所思點點頭。

  王啟臨又抹了一把汗,重新看向手裡的資料表,問羅娜:「你覺得怎麼樣?這兩個是專項400米的,第一的劉傑在市裡比賽的時候最好記錄跑到過51秒68。」

  「他還有其他兼項嗎?」

  「沒了,只有400米能達到二級水平,第二名那個倒是可以跑200米。」

  「第三名呢?」

  「第三?第三那個好像不是徑賽的啊,等我看看……」王啟臨將手裡的檔案來回翻了幾遍,找到段宇成。「是這小子吧,他跳高的。」

  羅娜拿來資料本。

  王啟臨的資料本很厚,裡面有幾百名高中體育特長生的資料。光3中就有四十幾人,其中田徑項目有十二人。羅娜注意到段宇成的資料放在比較後面的位置,這說明在第一輪篩選的時候他不太被王啟臨看好。

  資料本上有一張段宇成的兩寸照片,他笑得很陽光,他是屬於那種你看著他笑自己也會笑出來的傳染病型男生。跟其他運動員相比,段宇成膚色偏白,頭髮也略長,照相的時候特別整理過。他眼睛不大,但很有神,五官看起來清淡又精緻,有種年輕人特有的乖巧帥氣。

  欣賞完照片,羅娜又掃了一遍他的資料,明白王啟臨不看好他的理由——

  段宇成太矮了。

  淨身高179公分,放到普通人裡還能看,徑賽裡也還湊合,投擲類也無妨,甚至跳遠都勉強可用。只有在跳高項目裡,這個身高簡直慘不忍睹。

  段宇成的個人最好記錄是1米95,是在不久前的市中學生運動會上跳出來的,當時他拿了第二名,第一名的劉杉跳到2米,也是3中的學生,身高192公分,是王啟臨此行的重點關注對象。

  羅娜是瞭解王啟臨的,在他這裡,跳高項目的運動員選材,190公分以下的基本看都不會看。

  廣播員播報跳遠決賽檢錄,羅娜好像預感到什麼,一抬頭,果不其然又在跳遠場地看到了那亮晃晃的身影。不過這次段宇成沒有參賽,而是在幫自己班級的同學鼓勁。

  王啟臨正在等800米的決賽,羅娜對他說:「我去看看那邊,等會回來。」

  跳遠場地也很熱鬧,沙坑旁邊圍了一堆閒散人員。段宇成是最搶眼的那個,他站在助跑道旁邊,給每個運動員加油。等到他們班的選手出場時,段宇成高舉手臂歡呼,然後使勁一拍掌,彎下腰。

  「來吧大劉!」

  羅娜往那邊一瞄,正在起點做準備的大劉同學明顯不是運動員出身。個頭倒是挺高,但體態鬆鬆垮垮,戴著副黑邊眼鏡,一副書生模樣。他被周圍的觀眾盯著,有點不太好意思,磨磨蹭蹭半天也邁不開步。段宇成站在沙坑旁邊,用手掌比劃了一個喇叭的形狀。「來啊!別緊張!」

  大劉明顯更緊張了。

  賽場氣氛激情熱烈,裁判一邊拿扇子給自己搧風一邊指著段宇成,罵道:「你!給我一邊兒去!別影響比賽!」

  段宇成很聽話,往旁邊挪了兩釐米,算是到「一邊兒去」了。

  萬眾矚目下,大劉終於開始助跑。賽道兩旁的觀眾一路目送,脖子從右擰到左。可能是因為太過緊張的,大劉踩板的時候腿明顯一軟,身體失衡,在空中畫了一道僵硬的弧線,落在距離沙坑半米遠的地方。

  眾人:「……」

  段宇成撓撓鼻尖。

  大劉覺得丟臉,紅成一隻熟蝦,埋頭下場。段宇成過去拍拍他肩膀,說:「沒關係,沒發揮好,等下再來。」他們路過羅娜身邊,段宇成無意間一抬眼,剛巧看到她。他對她還有點印象,衝她禮貌一笑,然後又開始安慰大劉。「我們週末練的你得記住啊,注意步數,還有騰空角度,你別慌,你總慌什麼呢……」

  在他絮絮叨叨的指導過程中,廣播員又開始播報了。

  「請參加跳高決賽的運動員到檢錄處檢錄。」

  羅娜知道段宇成不能兼項跳遠的原因了,原來時間撞上了。

  段宇成聽完廣播後鬆開了大劉,伸了個懶腰,原地用力一蹦。「我要比賽了,你自己加油。」他說著跑向檢錄處,邊跑邊囑咐大劉,「記著啊,別慌!注意整體!動作別散了!還有那個——」

  大劉要被他磨死了,使勁擺手,「你快走吧你!沒你我跳得挺好的!」

  段宇成笑著跑開了。

  羅娜看得嘴角微彎,跟著那道活潑矯健的背影,一起走向跳高場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2 04:57 PM

第二章

  羅娜一眼就看到了劉杉。

  不愧是王啟臨相中的人,劉杉192公分的身高在高中生裡簡直鶴立雞群。他的身材是標準的教科書版的跳高身材,又細又長,遠看像麵條一樣,近看身上的肌肉既結實又有彈性。

  劉杉正在場地邊壓腿,帶著耳機一臉陶醉地欣賞美妙樂曲。片刻後,感覺到什麼,甫一睜眼,面色丕變。他扯下耳機吼道:「你不是要去比百米嗎!還來什麼跳高!」

  段宇成走到場地邊開始熱身。

  「百米決賽早著呢,等我贏了你再去也不遲。」

  「Excuse me?贏我?」

  「嗯。」

  「哎呦,手下敗將,你也就剩下盲目樂觀這個優點了。」

  「我優點很多,譬如比你有觀眾緣。」

  跳高場地附近也聚集了不少圍觀群眾,段宇成隨便挑了個小學妹,問道:「我和這個大馬臉你支援誰?」

  學妹非常給面子,蹦起來說:「支援你!」

  段宇成伸出雙手,跟學妹來了個愉快的空中擊掌。

  「段宇成你人身攻擊是不是!你說誰大馬臉呢!」要不是顧忌場合,劉杉就要上手了,他咬牙切齒地指著他。「行,你行,我看你就只能靠這張臉騙騙無知少女了,你個小矮子!」

  可以看出「小矮子」三個字徹底踩到了段宇成的雷區,他的臉瞬間黑成鍋底。

  「比賽靠的不是臉,是實力,實力懂不懂?」劉杉猛拍自己的大腿,扭頭試圖尋找個支持者。恰好羅娜在他身後,她看起來很成熟,劉杉自然而然把她當成老師,問道:「老師你說對吧?」

  羅娜沒想到自己會被拉進高中生的吵架裡,挑了挑眉,「哦,你說是就是吧。」

  劉杉得意地朝段宇成一揚下巴。

  段宇成看過來,這是他今天第三次見到羅娜,可惜這次沒有前兩次那麼開心了。

  羅娜衝他點點頭。

  「加油。」

  段宇成沉默兩秒,深吸氣,用難以想像的力度狠狠拍了下臉。

  「快點比賽!」

  「沒錯!快點比賽!」劉杉也跟著叫,「趕緊升桿!直接從1米9開始,我今天要當著全校同學的面把這隻花狗斬了!」

  裁判正在核對運動員名單,一抬頭,驚見劉杉和段宇成倆人在那自助升桿呢。其他選手都站在一旁看熱鬧,他們對這倆人採取包容態度,畢竟心裡有數這二位肯定包攬第一第二,而且至少要甩第三名近三十公分的高度。

  裁判本來就是3中的體育老師,對劉杉和段宇成太熟悉了,他不慣毛病,撿起地上喝完的空礦泉水瓶就衝上去,照著兩個學生的屁股一頓抽。

  劉杉和段宇成捂著屁股慘叫,裁判怒道:「你們還想不想比賽!不想比都滾蛋!」

  羅娜看得咯咯笑。

  津津有味之際,有人碰了碰她肩膀,王啟臨回來了。汗水浸濕了他的衣服,他不知從哪搞來一條手巾,涮濕了蓋在腦袋上降溫。

  羅娜說:「主任,你看著特像老農民。」

  「農民怎麼了,往上數五代誰家不是貧農出身?」王啟臨抹了一把臉,在本子上奮筆疾書記錄著什麼。

  羅娜問:「800米怎麼樣?」

  「不錯!」碰見滿意的學生,王啟臨大汗淋漓的臉上露出笑容。「韓亞斌以前在市隊待過,那時候我就聯繫過他的家長,正好他爸爸也希望他能進綜合類大學,這學生我們招定了。」

  他說完,抬頭往跳高賽場上看,羅娜順著他的目光找過去,果不其然在盯劉杉。

  跳高比賽已經開始了。

  就算劉杉和段宇成再怎麼叫喚,比賽還是從1米3起跳。劉杉和段宇成坐在一旁等待,到1米75的時候所有人都被淘汰了,橫桿直接升到1米8,劉杉和段宇成均是一次過。

  值得關注的是,跟之前的嘻嘻哈哈不同,一旦站在正式比賽的賽道上,段宇成整個像換了個人一樣。他全神貫注,聚精會神,將賽場外的一切干擾都遮蔽掉。

  段宇成是在劉杉之後試跳的,看著他的助跑,羅娜微微凝神。

  段宇成在天空中畫出一道凌厲的曲線,翻滾一圈落墊,乾脆俐落。

  「霍爾姆……」段宇成從墊子上下來,路過觀眾位置,恰好聽到羅娜的喃喃自語。他看向她,笑著說:「墨鏡姐姐,您也知道霍爾姆啊?」

  羅娜當然知道。

  斯特凡‧霍爾姆,瑞典著名跳高運動員,跳高界的曠世奇才。他在04年奪得雅典奧運會跳高金牌,05年在歐洲室內田徑錦標賽上跳出2米40的個人最好記錄。這個40大關在十多年後的今天,世界現役運動員裡能突破的也寥寥可數。

  然而這些都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霍爾姆的身高只有1.81米。

  在看過段宇成第一次試跳後,羅娜就知道他在效仿霍爾姆。他的助跑方式,技術動作,甚至準備階段的一些小習慣都跟霍爾姆如出一轍。

  「你最後幾步的節奏沒有帶起來。」在段宇成前往準備區的時候,羅娜低聲說,「你的爆發力很強,可以適當減短一點助跑距離,注重後四步。」

  段宇成一愣,再次回頭。這是他們第一次站這麼近的距離。羅娜透過墨鏡,看到段宇成被太陽曬紅的臉上露出微微詫異的神色。他思索了五秒鐘,然後對羅娜說:「好。」

  段宇成走了,王啟臨斜眼。

  「怎麼個意思?」

  「什麼?」

  「你看中這個了?」

  「你覺得他怎麼樣?」

  王啟臨果斷道:「不行,太矮了,沒前途。霍爾姆只有一個,誰都能當還叫什麼天才。」

  這話好像也有點道理。

  橫桿升到1米90,劉杉一次跳過,段宇成第一次失敗了。

  「你看我說什麼來著。」王啟臨悠悠道。

  羅娜沒說話,等著段宇成第二次試跳。這次段宇成在準備階段多停留了一段時間。劉杉在旁嘲笑他:「呀,小花狗,1米9都過不去啦?」

  段宇成聞若未聞,在心裡將技術動作模擬一遍後,助跑,起跳,過桿,一氣呵成。

  看他成功過桿,羅娜不禁挺直腰背,「真聰明,才說一遍就調整過來了,你看到了嗎?」

  王啟臨長長哼唧了一聲。

  段宇成從墊子上翻下來,徑直來到羅娜面前。

  「這樣做對嗎?」

  羅娜點頭道:「不錯,繼續努力。」

  段宇成笑了。

  「謝謝您。」

  沐浴著這張笑臉,羅娜的腦子裡忽然蹦出些題外內容……

  這小子真是討人喜歡啊。

  她躲在墨鏡後面肆意觀察。不怪周圍一群小女孩為他歡呼,段宇成長得真的不錯,時尚運動款。他的臉很小,頭型精緻,五官雖然細膩,卻完全沒有陰柔感。皮膚很白,一看就是新陳代謝極好的類型。軀體也很漂亮,走起路來習慣前腳掌著地,踝關節和跟腱靈活有力。

  他的身型、體態、走路姿勢,處處都能體現他多年運動的紮實功底。更難能可貴的是他身上有種向上的勁頭,運動員身上普遍有這股勁,段宇成尤其突出,這種氣質即使放到七八年前羅娜念的體校裡也是一等一的水平。

  而且他人也可愛,不愧被隊友起名「小花狗」,他一笑起來實在討人喜歡,簡直讓人忍不住想伸出手指在他下巴撓一撓。

  在羅娜溜號亂想之際,劉杉一次跳過了1米95的高度。王啟臨在手裡的資料頁上打了個勾,羅娜明白這是他已經做了決定了。

  段宇成在1米95高度兩次試跳都失敗了,劉杉大喇喇地坐在地上,準備享受戰果,沒想到段宇成第三次竟然成功了。

  羅娜將資料本從王啟臨那拿來,翻到段宇成那頁。

  王啟臨打著哈欠說:「還看什麼啊,別看了。」

  羅娜說:「他以往比賽第三跳過桿率很高,這說明他的心理素質比較好。」

  王啟臨毫不留情地打擊她的積極性,說:「如果第一跳就過了,還要什麼第三跳過桿率。」

  賽場上的高度已經到了2米,這已經接近劉杉的最好成績,而段宇成則是第一次挑戰這個高度。

  劉杉第一次試跳失敗了,就在他準備第二次試跳的時候,3中的田徑隊總教練楊明給王啟臨打來電話。

  「走吧,叫我們去主席台那邊,這邊也看得差不多了。」王啟臨收起資料本。羅娜與他一同前往主席台。王啟臨跟楊教練聊了一會,點了幾個自己看中的學生。就在他把劉杉的名字報出去的一刻,跳高場地忽然傳來歡呼聲。羅娜猛然回頭,遠遠望見一道金色的影子在墊子上來了個後空翻,慶祝成功。

  「他跳過去了。」羅娜說。

  王啟臨也回頭看了眼。

  「那也是個不錯的孩子,可惜身體條件一般。」

  「段宇成嗎?」楊教練沉思片刻,說:「他天賦不錯,能力很均衡。但是練跳高的話,身高確實是硬傷。之前我想讓他改項來著,他的短跑非常強,百米最好成績是11秒13,練下去絕對有希望,可惜他不肯換項目。」

  王啟臨又跟教練聊了一會,兩人之前是熟識,越聊越熱乎。羅娜帶著材料離開主席台,到一旁樹蔭下坐著休息,她反覆研究那幾個王啟臨挑出來的學生,再對比段宇成的資料,總覺得有些可惜。

  羅娜的父親在國外從事田徑方面的工作,是運動選材學的專家,一雙慧眼挖出過無數高水平運動員。羅娜琢磨著要不要把段宇成的情況跟她父親聊一聊,正思索的時候,頭頂忽然冒出一團黑雲。

  羅娜抬頭,跟彎腰俯視的段宇成對個正著。他正在喝東西,半透明的運動水壺裡裝著乳白色的液體,羅娜判斷應該是牛奶。

  段宇成的眼睛眨巴眨巴,視線落在資料本上,剛好是他自己那頁。

  他說:「哎?這個人看著有點眼熟啊。」

  樹蔭籠罩出一片獨立的區域,他的聲音在其中立體環繞,無限近,無限遠。

  挺好聽的,羅娜合上資料本,淡定地想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2 05:04 PM

第三章

  羅娜面無表情地整理片刻,起身。

  段宇成嚴肅保證:「不用擔心,我什麼都沒看到。」

  沒看到就好。

  她剛準備離開,段宇成搶先道:「墨鏡姐姐,你是A大的教練嗎?」

  ……說好的沒看到呢?

  段宇成繃不住了,笑起來,靠到羅娜身邊:「你們是來招特招生的嗎?招田徑的嗎?要不要跳高的?你看我怎麼樣?」

  一隻小蜜蜂啊,嗡嗡嗡嗡嗡啊。

  羅娜瞥他一眼,道:「你不是還有比賽嗎,怎麼跑這來了?」

  「啊。」段宇成忽然想起什麼,將手伸向羅娜。「我來給你送這個的。」

  羅娜鎮定地看著他手裡的可愛多,好心提醒:「你在劇烈運動後不要吃冷飲。」

  「我知道,我沒吃,這是給你的。謝謝你剛才指點我。」

  「……」

  「怎麼了,不喜歡草莓味嗎?」

  也不是。

  羅娜接過可愛多,段宇成又喝了口牛奶,然後扣上蓋子,站在一旁等她。

  「你看到我剛剛跳兩米了嗎?」

  羅娜撒了個慌:「沒。」

  「真可惜,我今天簡直有如神助。」

  段宇成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在羅娜吃雪糕的功夫裡嘴就沒停下過,不停講他跳躍時的感覺。

  「我之前的助跑一直有問題,總是一味加速,教練跟我說了很多次要有節奏,可我就是改不過來。」

  「不能盲目加速。」羅娜一邊剝外皮一邊說:「速度要放在自己可控的範圍內,前面放慢點,以你的爆發力完全可以在後四步頂上去,注意助跑弧線內傾壓住……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段宇成的眼睛微微眯起,彎腰與羅娜平視,他用大偵探一樣的語氣說:「你果然是A大的教練。」

  羅娜吃完可愛多,將包裝紙折起來,段宇成神色不變,伸出掌心,羅娜將包裝紙放到上面。

  段宇成去扔垃圾,回來後單刀直入發問。

  「你剛剛去看跳高比賽了,你們是不是看中劉杉了?」

  羅娜心說這小屁孩還挺敏感的。

  她拿出官方語氣,和善且疏離地說:「這個我不清楚,招生方面不是我負責,學校那邊有自己的考慮,你認真比賽就行了。」

  「你們就是看中劉杉了。」段宇成的笑容裡混入了一點複雜的成分,「明明今天我贏了。」

  「你今天的表現確實不錯,技術很到位,多加訓練成績一定會更好。」

  段宇成凝視羅娜。

  「如果我跟劉杉身高一樣,你們選誰?」

  羅娜心裡嘆氣,年輕就是年輕,說起話來全是直球。

  她整理一下思路,回答道:「同學,我們招生看的不僅僅是身高,這裡面還有很多綜合性的考量。至於要不要劉杉我們也還沒有確定,你不要想太多,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訓練和比賽上。」

  她祈禱段宇成趕緊去跑百米,她快要編不下去了。

  「不是因為身高?」

  「不是。」

  靜了三秒,段宇成噗嗤一聲笑出來。朗朗乾坤下,少年人的笑聲比樹上的鳥鳴還清脆。

  段宇成笑得肩膀都塌了,使勁揉揉頭髮。

  「墨鏡姐姐,你完全不會撒謊啊,全寫在臉上了。」

  羅娜以年齡優勢勉強維持淡定的表情。

  「沒關係。」段宇成調整得很快,眨眼間低落一掃而空。「你就直說因為身高也無所謂,我都習慣了。」

  羅娜感到百分之一秒的心酸。

  沉默之中,廣播員出來救場,播報100米決賽檢錄。

  「你不是要比百米嗎?去比賽吧。」

  「好。」

  段宇成往操場方向走,走了十來米又折返回來。

  「怎麼了?」

  「沒怎麼,你別動。」段宇成抬起手,伸向羅娜的臉。「沒事沒事,你別動啊。」他生怕冒犯到羅娜,用最小心翼翼的動作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住羅娜墨鏡的架樑處。像掀蓋頭一樣將墨鏡抬起五公分的高度,彎下腰,視線自下而上鑽進來。

  沒有墨鏡的阻隔,段宇成的眼睛變得像玻璃珠一樣清澈。

  四目相對,段宇成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哇」……

  他放下鏡框,直起身,撓了撓頭,視線上下左右飄逸,就是不看羅娜。

  羅娜笑道:「怎麼了?」

  「……沒事,有點熱,今天真熱。」段宇成用手給自己扇了半天風,然後像發神經一樣,使勁抽了下臉,總算正常了。

  羅娜啼笑皆非地看著他。

  廣播員再一次播報百米決賽檢錄,段宇成不得不走了。他倒退著往場地去,一邊說道:「A大一直是我的第一志願,我肯定會去的!我已經看清你的長相了,等我到那後就去田徑隊找你!」

  羅娜但笑不語。

  段宇成越走越遠,可笑容依稀可見,他最後沖羅娜喊:「你們要不要我無所謂,反正我肯定會去的!聽好了!是肯——定——去!」

  他高呼著,一顛一顛跑進了陽光。

  羅娜原地站了半分鐘,動身去找王啟臨。

  王啟臨正跟楊教練在棚裡啃冰鎮西瓜,見到羅娜來了,笑呵呵地給楊教練介紹,「這是我們的新教練羅娜,剛來不久,主要負責安排田徑隊的訓練和比賽。她是國外留學回來的,她爸爸是著名體育家羅守民,帶出過不少名將啊。」

  羅娜本想再跟王啟臨談談段宇成的事,但始終沒有機會。跟楊教練客氣了一會,三人一起去看百米決賽。

  3中的短跑是弱項,只有一個專項運動員,成績也不算理想。決賽裡其他選手都是別的項目的運動員過來兼項的,其中就有段宇成。

  羅娜的目光全程落在段宇成身上,看著他在賽道熱身,上道準備。然後發令槍響,他起跑,加速,衝過終點。

  陽光耀眼,風吹來青春的香氣。

  百米決賽將現場氣氛炒至最高,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拿了第一的段宇成在終點沖本班級的看台方向比劃了一顆愛心的手勢,女孩們的尖叫聲衝破雲霄。

  羅娜望著那個少年,忽然想起父親曾經說過的話。

  「一個好的運動員,他的能量必然是向上的。他一定積極,一定樂觀,一定堅韌不屈。就算身處低谷,他也帶著力量。你看著他,就像看著太陽。」

  羅娜轉首,剛好跟王啟臨對視上,她正要開口,王啟臨擺了擺手。他明白她所思所想,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隨後便與楊教練一起離開了。

  羅娜站了片刻,最終深深嘆了口氣。

  「可惜了。」

  離開3中,羅娜和王啟臨又去了另外一所高中看了幾個學生,忙到傍晚,累得一身臭汗返回大學。羅娜一頭衝進宿舍,洗了個戰鬥澡。王啟臨打電話來叫她出來聚餐,羅娜懶得動彈,回絕了。

  她倒床上睡了一覺,再次醒來還是因為電話,這回是吳澤打來的。吳澤是A大田徑隊的短跑教練,他跟羅娜高中時候念了同一所體校,算是她的師哥。

  「還睡呢?」

  「沒……」

  「我在你樓下,給你帶了冰粉。」

  一聽有冰粉,羅娜眼睛亮了。她飛速從床上爬起來,只穿了件緊身吊帶背心和一條短褲就衝下樓去。這種穿著比較考驗身材,好在羅娜早年練田徑的底子都留著,身體挺拔緊實,跟樓道裡其他柔軟的女老師形成鮮明對比。

  吳澤正在樓道口抽菸,他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抽菸,那時被王叔棍棒伺候,打到半死,勉強算是戒了。一直忍到退役後才重新抽起來,他說當教練要比當運動員多考慮太多事。夏夜炎熱,吳澤的襯衫背後濕了大片。他身材高大,因為每天堅持運動,體型跟以前沒有太大差別,只是隨著年齡增長,多了幾分滄桑感。

  羅娜走過去,在發呆的吳澤耳邊打了個指響。

  「嘿。」

  吳澤回頭,「這麼快?」

  羅娜下巴努了努,吳澤把冰粉遞給她。羅娜懶得拿上樓了,兩人在室外踱步,羅娜邊走邊吃。

  「今天累嗎?」

  「還行。」

  「太熱了。」

  「是啊。」

  他們閒聊著,不知不覺走到體育場。雖然天氣很悶,但還有不少學生在跑步。大多數是想要減肥的女同學,為了好身材掐腰咬牙,揮汗如雨,苦命堅持。

  羅娜和吳澤來到看台上坐著休息,他們正對面就是百米跑道。一個瘦弱的男生正在練習,跑了一遍又一遍。

  吳澤抽著煙,本來在跟羅娜談最近比賽的事,看著那男生的跑步動作,忍不住吼道:「擺臂啊!那手甩什麼呢!」

  男生和羅娜都嚇了一跳,男生並不是田徑隊的,被吼一嗓子徹底不敢跑了,貼著牆邊溜走了。

  羅娜瞪了吳澤一眼,「你有病吧你!看給人嚇的。」

  吳澤看著男生的背影哼了一聲,「瘦猴似的,跑個屁啊。」接著抽菸。

  羅娜想到什麼,隨口問道:「百米的黃金身高是多少?」

  「國際上差不多1米85,國內的話,1米80到1米85之間吧。」

  羅娜用勺子鼓搗殘存的冰粉。

  「可現在全世界跑得最快的人不在這個區間裡啊。」

  「你說博爾特?那是特例。」

  「蘇炳添也只有1米72吧。」

  「也是特例。」

  羅娜咯咯笑。

  「笑什麼,特例就是特例。」吳澤懶洋洋地往後一靠,「太高太矮都不適合百米,個矮的步幅太小,個高的步頻太慢。不過真要選的話,同等條件肯定還是個頭越高成績越好。怎麼了,忽然問這個了。」

  「沒怎麼。」羅娜將最後一點冰粉一乾而盡,伸了個懶腰。今天天氣不錯,夜空繁星點點,羅娜望了一會,莫名來了句,「競技體育真殘酷啊。」

  吳澤沒聽清。

  「說什麼呢?」

  「我說冰粉真好吃。」

  羅娜起身往外走,吳澤跟在後面。

  「那再去買一碗吧。」

  「不了。」

  「再吃一碗吧,你晚上不是沒吃飯嗎?」

  「太熱了,吃不下。」

  「冰粉就是降溫的。」

  「你怎麼這麼絮叨!」

  「好,那我不說了。」

  「……算了,再去吃一碗吧。」

  「嘖。」

  夜風送來毫無營養的對話。

  這一天的經歷給羅娜留下了深刻印象,但這印象很快就隨時間流去了。

  羅娜只把它當成生活裡的一小段插曲,轉頭就忘了。

  直到十個月後,她再次在校園裡見到段宇成,關於這個夏天的記憶才重新甦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2 05:12 PM

第四章

  之所以當初羅娜在3中操場說了句「可惜了」,是因為她覺得段宇成已經徹底跟A大無緣了。他們今年的田徑特招名額已滿,他不可能再有機會。

  所以當她知道段宇成是以文化課成績考入A大的時候,她簡直要懷疑人生了。

  提起體育特長生,很多學生不屑一顧,覺得他們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生物。羅娜雖不喜歡這樣的言論,但不得不說從某種程度上講,這個評價還是有點道理的。

  運動員的生活非常枯燥辛苦,甚至說是機械化。他們的精力大多用在訓練上,思維比較簡單。雖然偶爾也有些特例,但綜合來說,運動員的文化課成績往往很……嗯。

  所以這臭小子是怎麼回事?

  羅娜拿著段宇成的錄取通知書,已經凝神思索快十分鐘了。

  十分鐘前,她正在操場看田徑隊訓練。今日天氣很熱,大太陽頂在頭上,天藍得發亮。羅娜戴著一頂寬邊的遮陽帽,把整張臉蒙在陰影裡。她只穿了件運動背心,依舊熱得臉頰泛粉。遠處是剛剛入隊不久的新兵蛋子,被教練們呼來喝去,個個賣力表現。羅娜挨個看,挨個品評。她手持從王啟臨那偷來的大蒲扇,悠閒地給自己搧風。然後某一刻,她聽到輕輕的呼喚。

  「墨鏡姐姐,墨鏡姐姐——」

  蒲扇一頓,羅娜回頭。

  一道清爽的身影扒在兩米高的鐵柵欄上衝她招手。

  藍天綠草,青青校園,他甫一闖入視線,就像電影拉開了序幕。

  羅娜笑起來,她覺得有些奇怪,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大學裡面每天來來往往那麼多學生,她竟然還記得他的名字,甚至還能回憶起當初那支可愛多的甜味。

  段宇成穿著淺灰色的短袖帽衫,下身是黑色休閒短褲,還有一雙運動鞋。他兩手扒在柵欄上,手掌暴在陽光裡,細長又好看。他右手腕上戴著兩條運動手環,黑色硅膠帶連接著金屬片。

  段宇成四肢修長矯健,配上那張臉,本來可以很帥氣地出場,現在卻以一種非常搞笑的姿勢扒在柵欄上,像個熱情洋溢的卡通人物。

  他沖羅娜打招呼。

  「墨鏡姐姐,好久不見啊。」

  羅娜笑道:「你幹什麼呢,快下來。」

  段宇成手撐鐵欄,腳下一蹬,輕盈地翻了進來。羅娜默不作聲地觀察他,大半年沒見,他的身體好像又長開了一點。

  「你怎麼在這?」羅娜問道。

  「來報到啊。」段宇成從書包裡翻出一個透明袋,裡面裝著整整齊齊的一疊檔案,他將錄取通知書抽出來遞給羅娜。

  然後羅娜就開始了漫長的呆滯。

  她一字一頓地念:「經濟……管理……學院……」

  「嗯。」

  她挑眉:「金融學?」

  「對,我爸說反正不能以單招形式來練體育,那就乾脆考個好點的專業進來。」

  乾脆考個好點的。

  他把考A大的王牌專業說得像上新東方廚師學校一樣簡單。

  羅娜將錄取通知書還給段宇成,「厲害。」她發自內心地評價,「你真是厲害。」

  被誇獎了,少年笑成一朵花。

  「還行嗎?」

  「行,太行了。」羅娜拍拍他的肩膀,「恭喜你,好好學吧,將來前途無量。」

  說完便往操場走。

  「哎!」段宇成見她要走,趕緊上前擋住。「你就走啦?」

  「不然呢。」

  段宇成緊緊看著她。

  「我當初說的你忘了?」

  說啥了。

  被少年人圓溜溜的眼睛瞪了一會,某條帶著草莓味的記憶片段從羅娜腦縫中蹦了出來。那好像也是一個像現在一樣的豔陽天,小屁孩倒退著走路,邊走邊喊,說他一定會進A大,然後去田徑隊找她指導。

  「啊……」 她恍然大悟。

  段宇成見羅娜有反應了,眼睛亮起來,露出哈巴狗一樣的表情。

  「讓我進田徑隊吧,墨鏡姐姐。」

  羅娜首先糾正他的稱呼。

  「我姓羅,你可以叫我羅老師,也可以叫我羅教練,但是不要叫什麼『墨鏡姐姐』,學校裡面成何體統。」

  「噢。」段宇成鼓了鼓嘴,小聲道,「羅教練。」

  羅娜接著說:「你要想接著練跳高也可以,學校裡有田徑社團,是田徑隊的學長們組織的,也有專業教練指導,你可以跟著他們練。」

  段宇成說:「我不要去社團,我要進田徑隊。」

  「經管學院的課業非常繁重,根本沒有足夠的訓練時間,除非耽誤課程。」 羅娜耐著性子跟他解釋。「但沒必要這樣,能憑文化課成績考到A大學金融非常了不起,耽誤課程太可惜了。」

  段宇成沒說話。

  羅娜以鼓勵的態度再次拍拍他的肩膀,在她轉身之際,少年人忽然說:「我長高了。」

  她回頭,段宇成衝她比劃兩個「OK」的手勢。

  「三公分,我現在是一米八二。」

  羅娜挑眉。

  怪不得覺得他長開了點。

  段宇成說:「教練,我可以安排好學習和訓練,我會拿出成績給你看。」

  羅娜問:「什麼成績?」

  段宇成想了想,認真道:「要不這樣,十月份有校運動會,到時我會代表經管學院參加比賽,如果我能贏田徑隊的人,你就讓我進校隊,好不好?」

  他說著這番話,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透著一股天真的使命感。

  兩人對視半晌,羅娜忍不住撲哧一聲樂了出來。她覺得這場面異常滑稽,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把他怎麼著了。她拿起大蒲扇搧風。「行啊,你能贏當然可以招你進來。你自己想好就行,對我們來說肯定是希望高水平運動員越多越好。」

  段宇成得到羅娜首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羅娜他誇張的模樣,忍不住拿扇子敲了敲他的頭。

  段宇成捂著腦袋說:「那我先去報到了。」

  「去吧。」

  段宇成背上包,反身一躍,再次爬上兩米高的鐵柵欄。羅娜皺眉,「你就不能走正門嗎?」段宇成撅著屁股定在那,猶豫著問:「要下去嗎?」

  「算了算了,趕緊走吧!」

  段宇成翻下柵欄,沖羅娜揮手道:「那回見了,墨鏡姐姐!」

  「是教練!」

  羅娜望著他歡脫的背影,天氣還是那麼燥熱,她的心情卻變得清爽起來。

  段宇成先去報了到,然後將行李送去宿舍。他到校比較晚,屋裡已經住進三個人,剩下一張靠門的床。

  炎炎夏日,三位室友兩個躺在床上吹風扇,一個在下面玩電腦。

  見段宇成進屋,他們紛紛探頭過來,有氣無力地打招呼:「哎,兄弟。」

  「嗨。」段宇成跟他們相互熟悉了下。躺床上的兩人,瘦的戴眼鏡的叫韓岱,迷迷糊糊的那個叫胡俊肖,下面光著膀子玩電腦的胖子叫賈士立。

  這是經管學院的宿舍樓,離體育學院十萬八千里。段宇成整理行李,賈士立看著他從行李袋裡掏出跑鞋、田徑服、護膝、繃帶、以及拉力繩等等神奇裝備,不由睜大眼睛。

  「哥們,你這都啥玩意啊?」

  「訓練用的。」

  「訓練?」

  「嗯。」

  賈士立好奇地看了一會,又說:「晚上一起出去吃飯唄,大夥也認識下。」

  「好。」段宇成動作迅速,收拾好行李後進洗手間沖了個涼水澡,出來換身乾爽的運動服。他把自己的手機號留給賈士立,說:「我出去跑步了,你們定好時間給我打電話,晚點見。」

  三位室友相互對視一眼。

  半睡半醒的胡俊肖問:「他剛說他幹啥去?」

  韓岱說:「跑步。」

  胡俊肖眯著眼睛看向熱辣辣的窗外。

  「這天兒?」

  「嗯。」

  胡俊肖嘖嘖兩聲,躺了回去,長嘆一口氣道:「可以理解,剛開學,精力旺盛的年輕人有的是。」胡俊肖是復讀一年才考上A大金融學的,他緩慢地翻了個身,把後背衝著小風扇。「像我這種老年人還是踏踏實實補覺吧。」

  起初,胡賈韓三人以為段宇成是吃飽了沒事幹才會去跑步,三分鐘熱血過後就消停了。可隨著時間慢慢推移,他們發現情況好像沒有那麼簡單。

  「天天,五點半!」某堂思修課前,賈士立一臉凝重地給後座同學講述自己室友的神奇事蹟。他伸出五根短粗的手指頭,重新強調。「五點半!起床!跑步!下午沒課就去練什麼跳高,然後晚上接著跑步!回來洗個澡,九點半!」他彎起食指,再次重複。「九點半!睡覺!倒床就著!悄無聲息!嚇不嚇人?你們就說嚇不嚇人?」

  有人說:「九點半誒,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呢。」

  有人附和:「就是啊,好詭異的作息。」

  後面有人笑道:「什麼詭異,那叫自律好吧。」

  大夥回頭,看著班長施茵手撐著臉頰,長髮垂肩,一手捏著筆玩。

  賈士立討好地衝施茵一笑,「嘿,女神。」

  施茵毫不留情地損他。

  「段宇成是喜歡鍛鍊身體,你看看人家的身材,再看看你的,你有功夫說還不如跟他一起練。」

  賈士立舔著臉笑。

  「術業有專攻,我不是走那一趴的。」

  他們閒聊期間,段宇成進到教室裡,他環視一圈找座位,施茵招手:「這邊!」

  段宇成過來坐下,周圍女生都圍過來,七嘴八舌。

  「你是不是又去跑步啦?」

  段宇成擦擦頭上的汗。

  「是跑了一會。」

  「你怎麼這麼喜歡跑步,外面不熱嗎?」

  「熱啊,習慣就好了。」

  「太陽這麼大,不怕曬黑嗎?」

  「你不喜歡男生黑點嗎?」

  「哎呀,討厭!」

  段宇成笑著翻出水壺,又說:「黑點也無所謂,新陳代謝夠快的話,曬黑也很快能白回來。」

  他有問必答的樣子太討人喜歡,女生的爪子開始往他身上湊。

  「你肩膀真結實。」

  「胳膊也是。」

  「呀呀呀,饒了我吧,好癢……」

  「哈哈,真可愛。」

  賈士立撇著嘴,「諸位,上課了,老師來了看不到嗎?」

  世界清靜下來,思修老師頂著一張撲克臉準備上課。

  施茵看段宇成大口喝東西,問:「牛奶?」

  段宇成點頭。

  「你還喝牛奶呢?」

  「沒辦法,太矮了。」

  「你還矮?」施茵誇張道,「你剛剛好啊,再高就不好看了。」

  段宇成笑了笑,也不解釋。

  施茵看著他的側臉,他臉頰上還帶著一點汗,因為運動而毛孔舒張,每寸肌膚都像是會呼吸一樣。

  「你很喜歡運動啊?」

  「喜歡。」

  「確實應該有點興趣愛好,現在死讀書的人太多了,運動還能保持健康。」

  段宇成收起水壺,說了句:「這不是興趣愛好。」然後不等施茵再問什麼,便翻開書本,認真上課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2 05:19 PM

第五章

  羅娜第一次碰見晨練的段宇成,是他們在A大相遇後的第三天。

  那時田徑隊的新生報到都完畢了,羅娜早起去體育場查看場地,然後見到了這隻鬼鬼祟祟的小朋友。

  她離老遠看到段宇成扒在牆上往器材室裡看,她悄悄走到他身後,深吸氣,大吼一聲——

  「幹什麼呢!」

  「啊——!」

  段宇成根本沒想到六點鐘的體育場會來人,慘叫一聲從牆上滑下來。羅娜早有準備,伸手扶住他的腰,讓他穩穩落地。不料腰部乃是段宇成的死穴,他著陸之後落勢不減,抱著身體躺倒在地。

  羅娜驚訝。

  「怎麼著你,想碰瓷兒啊?」

  「好癢。」

  「怕癢?」

  羅娜拿手戳了戳段宇成的軟肋,少年像條脫水的魚一樣在地上來回扭動。

  「哎!別!別別別!」

  羅娜玩夠了,笑著收手。段宇成緩了好一會才站起來,白皙的臉蛋漲得通紅,乾瞪著羅娜。

  她毫無誠意地道歉:「Sorry。」

  段宇成哼哧哼哧喘氣,羅娜看他一身裝束。「起這麼早,晨練?」她下巴往器材室一努,「在這看什麼呢?」

  她這一問提醒了段宇成,段宇成兩步湊到羅娜面前,神色討好。

  「教練,器材室的鑰匙給我一把唄。」

  「想什麼呢你。」

  「我七點之前一定幫你鎖好門。」

  羅娜稍一思索,道:「想用墊子啊?」

  段宇成笑眯眯地點頭,羅娜回絕。「不行,一個人不能練,受傷了都沒人知道。」

  段宇成說:「不會受傷的,我從初中開始就一個人練了。」

  「不行。」

  「真的沒事,給我一把吧,不做技術訓練光跑步不行啊,到時我怎麼比賽啊。」

  段宇成使出渾身解數,軟硬皆施,就差在地上打滾了,無奈在羅娜這統統不管用。五分鐘後,他放棄了,凝視著羅娜的雙眼,足足兩分鐘沒說話。

  羅娜心想這小屁孩嚴肅下來還挺有氣勢的。她不緊不慢道:「這是對你的安全負責,你以前怎樣我不管,但在這,你必須聽指揮,真等出事就晚了。」

  段宇成瞥向一旁,低聲嘀咕:「能出什麼事……」

  羅娜笑而不言。

  段宇成度過了低氣壓的一天,晚上跑完步後回到寢室,沖了一個憤怒的涼水澡,然後對著牆上的照片發呆。

  他實在是發呆太久,三位室友看出不對勁,胡俊肖給賈士立遞了個眼神。

  賈士立伸出圓滾滾的爪子。「兄弟,有心事找我們說,跟照片對視有啥意思。話說我們都沒問,那照片裡是誰啊?」

  段宇成說:「霍爾姆。」

  韓岱立馬打開百度搜尋,賈士立又問:「你今天一天都蔫的,出什麼事了?」

  段宇成沒有說話,目光呆滯。賈士立問了幾次沒反應,又回去玩電腦了。半分鐘後,他聽到段宇成說了一句:「我以前還挺受女生歡迎的……」

  賈士立:「別臭不要臉啊。」

  段宇成看他一眼,說:「真的。我以前高中班主任是女的,我跟她提什麼要求她都會答應我。」說完頓了頓,嘆氣道,「現在好運用到頭了。」

  賈士立想起施茵對他的態度,不無嫉妒地說:「沒吧,現在也還行啊。」

  段宇成搖頭,癱倒在書桌上,長手長腳無力垂著,氣若游絲。

  「自信全沒了……」

  賈士立彷彿看到一個靈魂小人從他頭頂升起。

  第二天,段宇成帶著一顆沉重的心去晨練,詫異發現有人比他到的更早。

  羅娜靠在器材室門口。

  不到六點,太陽還未染色,尚能以雙眼直視。青色的天空下,羅娜穿著一條七分長的黑色彈力褲,上身是寬鬆的半袖襯衫。衣尾繫在一起,露出緊實的腰身。因為常年鍛鍊,羅娜的身體看著有種韻律的美感。她長髮披著,遮住半張臉,手裡拿著一本資料,一邊翻一邊在上面記錄什麼。

  遠方起飛了一架客機,在天上畫了一道屬於晨曦的直線。

  段宇成在體育場門口站了好一會,撥了撥睡亂的頭髮,朝她走去。

  聽到聲音,羅娜轉過頭,一張嘴便問:「今天晚了十分鐘,怎麼回事?」

  「啊?」段宇成腳步頓住,啞然半晌,撓撓脖子。「就……就稍微睡過了點……」

  羅娜道:「是不是昨天不讓你用器械失望了?」

  「沒……」

  「晨練勁頭沒有那麼足了吧,明後天是不是就不來了?」

  「誰說的!」年輕人完全禁不起刺激,段宇成梗著脖子反駁,「誰說不來了,怎麼可能不來?」

  羅娜吊著眼梢:「隨便說說,激動什麼,誰讓你遲到的。」

  「我……」

  羅娜收起資料,轉身打開器材室的門。

  「意志品質還得磨煉,進來吧。」

  段宇成張著嘴巴,盯著打開的門,一百句話被堵在嗓子眼,難受得要死。

  羅娜探頭出來,「進來啊,發什麼呆,不練我鎖門了。」說完又縮排去了。

  段宇成深吸氣,雙手插入髮梢,抓住頭髮,鬆開,再抓住。最後無從發洩似地大叫了一聲。情緒被人調動來調動去,簡直就像孫悟空面對如來佛,汗毛直豎,無從還手。

  今天好像連熱身都不用了。

  屋裡整理墊子的羅娜聽到他的叫喊,嘴角微彎。說起來,她還以為他今天不會來了,以為他受了打擊就放棄了。

  她將墊子拉到室外,段宇成跑過來幫忙。

  他問道:「你要陪我練嗎?」

  羅娜回答:「當然,我說了你一個人不能練。」

  他緊接著又問:「那你以後每天早上都會陪我練嗎?」

  羅娜斜眼,段宇成蹲在墊子旁盯著她。

  「不一定,我在的話就做技術練習,不在的話你就做基礎訓練。你記住,絕對不可以一個人跳,自己買器械也不行。」

  段宇成爽快地說:「好,答應你。」

  「去跑步熱身。」

  他一拍大腿,從地上彈了起來。

  太陽開始鑽出雲層,天越來越澄清。

  段宇成開始繞操場跑步,跑過200米,他在羅娜正對面的位置高高蹦起,大聲呼喊:「嘿!教練!」羅娜抬頭,段宇成在對面大喊:「看這邊!」他一蹦一蹦,在空中用手臂比劃了愛心的形狀。他穿著淺色的運動衫,浸泡在清晨的空氣裡,遠遠看著就像根活潑的小白菜,清脆又水靈。

  羅娜嗤笑一聲,「蠢貨。」

  那天之後,羅娜每週幫段宇成訓練三天。後來羅娜找跳高教練溝通了一下,讓段宇成週末跟隊一起訓練。都安排好後,羅娜通知了段宇成。小朋友興奮完問了一個關鍵問題——

  「你也來嗎?」

  「這周我有事,過去的話也要晚一點。」

  「哦……」

  羅娜笑道:「都打完招呼了,你直接去就行,別緊張啊空降兵。」

  段宇成漲紅臉,「誰是空降兵!」

  嘴裡倔,臨了還是有點慌。週末段宇成起了個大早,去體育場練了半天,保證身體狀態。快九點的時候,田徑隊的人陸續來了。

  段宇成的緊張在看見劉杉的一刻,煙消雲散。

  「我早就聽說你來了。」劉杉穿著小背心,晃到他面前。「你簡直陰魂不散啊你,師範大學不是要特招你嗎,非跑這來幹什麼?」

  段宇成冷笑。

  「佔著我特招名額的人還敢恬不知恥地給我安排學校。」

  劉杉眼珠都快瞪出來了。

  「佔你名額?Excuse me?」

  「你除了這句還會別的嗎?我真是奇怪了,你這麼喜歡說英文,怎麼不見你英語考試及過格呢?」

  「段宇成!」劉杉剛要開吼,忽然又閉上了嘴。一個男生走過來,帶著鑰匙打開器械室的門,他沒好氣地看了他們一眼。

  「吵什麼吵,都老實點。」

  男生身材異常瘦高,段宇成剛想問劉杉他是誰,遠處又走來一個人。

  「教練來了。」劉杉小聲說。

  段宇成之前就瞭解過A大的跳高教練高明碩,今年四十二歲,資歷很深,面相和教學風格都極為嚴厲。

  高明碩來到場地,看了段宇成一眼,沉聲道:「你就是羅教安排來的那個學生?」

  段宇成行禮,「教練好。」

  高明碩點點頭,對剛剛那個瘦高男生說:「江天,帶隊熱身。」

  段宇成跟在江天身後,眼睛像長在他身上一樣,從頭到腳掃來掃去。劉杉跑到段宇成身邊,壞笑著說:「195公分,羨慕不?」

  段宇成沒說話。

  劉杉低下頭,用更小的聲音說:「他一般穩過2米2,去年被招到國家隊了,但是比賽成績不好,又給退回來了。」

  段宇成看了他一眼,劉杉用嘴型無聲地說了句「他的脾氣」,然後做了一個誇張的爆炸手勢。

  江天回頭,劉杉馬上恢復正常,一本正經地跑步。

  第一天訓練很順利,段宇成的試跳一直穩在2米以上,實力超出了高明碩的期待。高明碩熟悉了他的技術後,將動作全部拆分,再一點點整理,好像重新洗牌一樣。

  訓練結束,劉杉攔住段宇成,皺眉道:「你怎麼回事,這麼長時間沒訓練,怎麼可能一下跳過兩米?」

  「誰告訴你我沒訓練?」

  「你怎麼訓練,你不是在經管學院嗎,你個狗畜生偷偷摸摸幹什麼了?」

  劉杉一個勁地逼問,段宇成當然不可能告訴他羅娜早上幫他練習的事,那是他的秘密,想想就開心。

  他剛念起羅娜,就見她的身影出現在體育場門口。段宇成嘴角一扯,爬起來準備去打招呼,不料半路殺出程咬金,有人先一步來到羅娜身邊,兩人聊起來,有說有笑。

  段宇成看了一會,問劉杉:「那誰啊?」

  劉杉望過去,「哦,吳教練,短跑那邊的。」

  段宇成靜默幾秒,坐下了。

  劉杉問他:「我還沒問你,你是怎麼跟羅教搭上線的,你說實話,是不是出賣色相了?」

  段宇成將目光移到劉杉身上,簡明扼要吐了一個字。

  「滾。」

  他這一動視線,餘光掃到角落裡的江天正看著自己,沒出半秒,目光又移開了。

  那短暫的對視實在說不上友善。

  再回頭,吳澤和羅娜還在聊天。

  段宇成長呼一口氣,成個大字型倒在地上。天空很藍,雲朵很白,但心情莫名不爽。

  第一天的訓練不算圓滿地結束了。

  段宇成再一次見到吳澤,是在羅娜的體育課上。

  在聽說金融學大一的體育課是羅娜負責後,段宇成提前踩點了學校附近最高級的網咖,選課當天,火速佔位。羅娜的選修課是田徑,班級爆滿,大部分是段宇成班裡的人。一批女生是衝著段宇成來的,一批男生則衝著施茵而來。

  第一堂體育課被安排在燥熱的午後。

  操場上無遮無攔,只有主席台下面尚存方寸陰涼。等待老師的二十幾名學生,人挨人人擠人,全都堆在一起。過一會羅娜來了,手持點名冊,來到蜷縮在陰影裡的學生前面。

  「怎麼著,一群吸血鬼啊,見不了太陽?」

  「太熱啦老師。」

  「出點汗,排毒,『冬病夏治』聽過沒?」

  「老師我們沒病……」

  「那就預防。」

  操場外圍的樹上,知了沒完沒了地叫著,隔壁籃球場裡的拍球聲此起彼伏,學校外高架橋上來往車輛無數,讓炎熱的午後變得聒噪又焦灼。

  羅娜開始點名,點到一半吳澤就來了。他貌似是路過,手裡拎著兩瓶冰水,叫了羅娜一聲,拋給她一瓶水。

  他扔得準,她接得更準,默契非凡。

  羅娜回頭接著點名,點到段宇成的時候沒人應。她抬頭,看見段宇成望著吳澤離開的方向一動不動。

  「看什麼呢?」羅娜拿筆敲簽到本。

  段宇成回神,靜了兩秒,忽然問:「吳教練在役的時候,百米最好成績是多少?」

  意想不到的問題引得羅娜淡淡挑眉。

  太陽曬得整個世界都要融化了,段宇成是全班唯一一個站在陽光裡的人。

  羅娜收起簽到本,負手站著。

  「什麼意思?」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2 05:59 PM

第六章

  「沒什麼意思,隨便問問。」

  羅娜歪著脖子看段宇成,現在年輕人的思想真是摸不透啊。

  「他的百米成績啊,我想想……」

  羅娜望天回憶,吳澤的百米紀錄應該是在退役前的最後一場比賽創造的。

  「想起來了,10秒27。」

  段宇成瞪眼。

  「電計的?!」

  「是啊。」

  「……」

  看著段宇成的表情,羅娜笑道:「怎麼了,看著不像?吳教練很強的啊。」沒點硬實力,就那臭脾氣怎麼可能被招來A大當教練。

  段宇成的百米最好成績是11秒3,跟吳澤差了近1秒。

  百米比賽裡,1秒是個什麼概念呢?

  1912年,美國人利平科特創造的百米記錄是10秒6。

  2009年,牙買加人博爾特將記錄刷新到9秒58。

  1秒鐘,97年。

  段宇成哼哼兩聲,撇嘴看向一旁。

  「好了,上課了。」羅娜讓大家組成兩排,繞場一圈跑步熱身,她指著段宇成,「你帶頭。」

  段宇成開始領全班跑步,沒出200米就有人受不了了。第一個發出絕望哀嚎的是跟隨施茵女神報名田徑班的賈士立同學。賈士立個頭跟段宇成差不多,體重是段宇成的兩倍。短短的200米已經讓他揮汗如雨了。

  「段某人!你敢照顧一下大家的平均水平嗎?!」

  段宇成還在想10秒27的事,聽見聲音回頭,賈士立一身脂肪像化了一樣,整個隊伍也扭曲起來。他連忙道歉:「對不起,我沒注意到。」他以為跑得已經夠慢了。

  一圈過後,賈士立癱倒在地,滿頭虛汗,宛如妊娠的女人。

  段宇成連呼吸頻率都沒怎麼變,他過去扶住賈士立肩膀,擔憂道:「你還好吧,這才400米啊,你怎麼跑成這樣了。」

  賈士立有氣無力道:「不行了,我今天恐怕要交代在這了。成,我屋裡還有些沒吃完的肉脯……」

  段宇成問:「留給我嗎?」

  賈士立瞪了一眼,「當然不是!」

  段宇成鬆手,賈士立肉球一樣又倒回地上。施茵在後面拍手笑,賈士立眯著細細的眼睛對她說:「女神,我的肉脯都給你。」

  施茵說:「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可能是隊伍整體氛圍太過慘烈,羅娜大發慈悲道:「你們去陰涼地方坐著歇會吧。」

  學生們一股腦地湧進看台下面,一個挨一個坐下。

  羅娜與他們閒聊。

  「你們對田徑有什麼瞭解,最喜歡哪個項目?」

  「喜歡百米!」一個男生說。

  「對對對,百米,還有接力!」

  「200米也挺好看的。」

  「還有110米欄!」

  羅娜點點頭,道:「好像喜歡短跑的居多,有喜歡田賽的嗎?」

  段小朋友舉起手,「Here。」

  羅娜道:「好,那我跟大家說一下我們這個課啊。總體來說呢,還是比較輕鬆簡單的。我們沒有什麼按部就班的教學計畫。你們想學什麼,對什麼有興趣,我就優先教什麼。少數服從多數,你們商量一下吧。」

  賈士立問:「哪個項目最輕鬆?」

  羅娜說:「吃肉脯最輕鬆。」

  眾人大笑。

  施茵悄悄湊到段宇成身邊,說:「你喜歡跳高吧,要不要選跳高?」

  段宇成沒說話,俯身偷聽的賈士立虎軀一震。

  「跳高?你還是讓我跳樓算了!」

  施茵狠狠捶他,段宇成笑道:「你要選跳高嗎?你敢背越嗎?」

  施茵說:「敢啊,有什麼不敢的。」

  賈士立說:「施小姐,請你結合一下客觀條件再發言,背越?你拿嘴去越嗎?」

  施茵怒道:「怎麼哪都有你!上一邊去!煩死了!」

  段宇成說:「算了,別選跳高了,不好學,還是短跑吧。」他說著,眼神不自主地往遠處飄。天氣炎熱,羅娜早早喝完了吳澤課前給她買的礦泉水,正在體育場外的自動販賣機買新的。段宇成若有所思地說:「要不就練百米吧。」

  過了兩分鐘,羅娜打著哈欠回來了。

  「商量出來沒?」

  大家異口同聲。

  「短跑!」

  「OK,那就先學短跑。」羅娜抬頭看看天,「今天太熱了,就先講講理論吧。」

  賈士立一聽今天只是理論課,露出大佛一樣的欣慰笑容。

  羅娜問:「百米飛人大戰歷來是田徑最受關注的項目,你們誰知道現在的百米紀錄是多少?」

  這種小兒科的常識問題當然難不倒經管的學霸們,一個男生搶答道:「9秒58!是博爾特09年在柏林跑出來的!」

  羅娜道:「不錯,百米紀錄歷經了三個時代,十一秒,十秒,九秒。現在中國短跑進步很快,也有運動員能跑進十秒內,但跟世界超一流水平比起來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羅娜簡單講了一些短跑的發展概況,還有一些重要比賽,之後就進入具體的教學階段。

  「短跑全程可以分為起跑、起跑後加速、途中跑、彎道跑和終點跑五個部分。首先我們來瞭解一下起跑。」說完眼神一轉,看向坐在最邊上的段宇成。她眼神一給,段宇成立馬領悟,往前一步出列。

  羅娜從兜裡掏出一把鑰匙扔給他。

  「拿個起跑器。」

  段宇成跑去器材室。

  賈士立嘖嘖兩聲,小聲跟施茵說:「練體育的就是利索哈,你看他多聽話。」

  施茵鼓鼓嘴,悄悄看羅娜。

  女人看女人,多少都有點比試的意味在裡面。施茵自認自身條件很好,五官比羅娜精細,但身材還是遜色一些。羅娜個子很高,長腿翹臀,背脊挺拔,雙目有神。她看著跟校園裡其他女生都不一樣,完全不打扮,只穿純色T恤,素面朝天,走起路來步伐比男生都大。

  可就是這樣一個本該大大咧咧的女人,看久了卻覺得味道十足。這要歸功於她有一頭漂亮的頭髮。羅娜頭髮很長,濃密又蓬鬆,陽光下泛著淺棕色的光澤。隨便捲起來一紮,就呈現出一種鬆弛慵懶的美感。

  羅娜神態很親和,但到底運動員出身,眼神裡仍存著直來直去的鋒芒。總體來說,她是個很漂亮的女人,而且她看起來很成熟,跟他們這些剛剛步入大學的學生完全不同。

  段宇成很快拎著起跑器回來,羅娜隨手一指,段宇成俯身安置。

  羅娜說道:「百米項目裡,起跑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尤其是對於後程偏弱勢的亞洲選手來說,起跑尤其關鍵。」

  段宇成準備完畢後,自覺來到起跑器前,隨著羅娜的講解做起分解動作。

  「起跑的任務是迅速脫離靜止狀態,為後面的加速創造條件。起跑動作經歷了很多演變,現在基本上全世界都在採用蹲踞式起跑,這種起跑動作縮短了重心移動距離,在百米競賽裡收益非常明顯。」

  羅娜看了段宇成一眼,段宇成蹲下身,稍微舒展了一下身體,做了個標準的起跑姿勢。

  羅娜接著說:「上道準備好後,在聽到裁判『預備』口令的時候——」

  她聲音一停,段宇成深吸氣,抬高臀部,整體重心向上,平穩前送。

  下面的同學微微張口,不知不覺被這個動作吸引了。

  自1896年雅典奧運會上美國田徑運動員托瑪斯‧伯克用近似「蹲踞式」的起跑姿勢奪得百米冠軍到現在,一百多年過去了。經過無數運動員和教練,以及科研工作者的摸索,如今這個起跑姿勢就像一件精雕細琢的藝術品,紮實而美麗。

  對於坐在下面的很多同學而言,這是他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到如此專業的起跑動作,這跟在電視看到的感受完全不同。他們能清楚看到段宇成身上的肌肉線條,他的血管,他的髮絲,甚至他剪得乾淨整齊的指甲,和順著臉頰滑落的顆顆汗珠。

  幾個段宇成的同班同學甚至輕輕摀住了嘴。

  段宇成是個帥氣的小夥,他們一開始就知道,但他在田徑場上的感覺跟在教室裡完全不同。只有在這,他們才能真切感受到,段宇成的身體是經過打磨的。不是簡單跑跑步,打打球,逛逛健身房,而是用風吹日曬,持之以恆的苦練來塑造。

  羅娜蹲在段宇成身旁,指著他的雙腿講解道:「一般來說,在預備姿勢裡,前腿膝角在92°到105°,後腿膝角在115°到138°時,最能達到啟動效果。根據個人能力不同,每個人的起跑反應時間差別會很大,優秀運動員的起跑反應一般在0.1到0.18秒之間。」

  羅娜起身,隨手一拍掌,段宇成瞬間衝出去,跑出十米左右慢慢停下。

  大家哇地一聲,嘰裡呱啦鼓起掌來。

  羅娜沖段宇成歪歪頭:「回去吧。」

  段宇成歸隊,這回連賈士立這種毫不關心體育的人也被感染了,他挪到他身邊,興奮道:「我擦嘞,兄弟你真帥啊,這一手的殺傷力不亞於抱吉他唱情歌啊。」

  施茵嫌棄道:「你還能再俗點嗎?」

  段宇成抹抹汗,施茵說:「我以前在電視上看運動員這樣起跑,總覺得會直接摔地上。」

  段宇成道:「不會,摔了是發力方式用錯了。」

  施茵說:「你能教我嗎?」

  賈士立見苗頭不對,馬上舉手。

  「還有我!我也要學!」

  施茵瞪他一眼,段宇成說:「可以,不過我不是專項短跑的,如果你們真有需要我可以幫你們找人來。」

  賈士立說:「不不不!你這兩下子足夠用了!」

  下課後,段宇成沒有馬上走,而是留下幫羅娜一起打掃器材室。

  羅娜掃地,段宇成拿抹布把器械都擦了一遍。事後兩人坐在墊子上休息,段宇成忽然想起什麼,說:「你等我一下。」一溜煙跑到外面自動售賣機,買了兩瓶礦泉水回來。他站在器材室門口,對羅娜說:「你先別動,別動!」

  羅娜疑惑:「幹嘛?」

  段宇成將水瓶一拋,羅娜穩穩接住,段宇成咧嘴一笑。

  羅娜莫名其妙。

  「怎麼了你,抽風啊?」

  「沒事沒事。」

  段宇成過來坐到她旁邊,羅娜笑道:「代溝啊,年輕人的世界已經看不懂了。」

  段宇成問:「姐姐你多大了?」

  羅娜糾正:「是教練。」

  「教練你多大了?」

  「十八。」

  「……」

  羅娜喝完水,擰上蓋子,說:「走吧,回去了。」

  段宇成跳下墊子,跟在羅娜身後。羅娜鎖門時落下點灰,段宇成眨眨眼,覺得有些癢,埋頭揉起來。

  「進灰了?」羅娜收起鑰匙,搧開段宇成的爪子,「別動,蹲低一點。」

  「你幫我弄嗎?」段宇成稍稍彎下腰,小聲說:「那你輕點啊。」

  羅娜道:「我肯定輕啊。」

  陽光正好,天色正好,就在段宇成眯著眼睛等著被羅娜溫柔以待的時候,忽感頭頂一片清涼。羅娜擰開礦泉水瓶,照著他的臉就倒了下來。

  「哎呀我去!」段宇成大叫一聲,像小狗一樣狂甩腦袋,再一抬頭,眼睛莫名就好了。

  罪魁禍首已經跑遠,羅娜在校園的小道上笑彎了腰。

  段宇成濕著臉朝她吼:「喂——!」

  她擺手,遠遠喊道:「回去吧!今兒太熱了,別跑步了!」說完笑著離去。

  道路兩旁的樹木綠得細膩又溫柔,陽光輕盈穿梭其間。段宇成站在原地,看著羅娜踩著斑駁的樹影漸漸遠去。等她徹底消失不見了,段宇成使勁抓抓頭髮,就地蹲下。

  臉上掛著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燥熱的柏油路上,每落一滴,就像女人笑了一聲。

  段宇成感覺耳根很燙。

  有點不對勁,不該這麼熱,這個氣溫他應該能適應的才對。

  頭頂的太陽亮得快沒有邊緣了,知了像抽筋了一樣狂震雙翅。

  他一雙大手摀住眼睛,欲哭無淚。

  「怎麼回事啊……」

  少年嗓音還沒成熟,帶著軟綿綿的磁性,像抱怨,更像撒嬌,迴響在校園靜謐的午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12:24 AM

第七章

  生活訓練按部就班進行著。

  段宇成翹首以盼的秋季運動會就定在十一國慶之後。

  長假前的最後幾天,學生們開始例行躁動,這是他們大學的第一個長假,大家對於出遊躍躍欲試。

  羅娜九月中旬就開始忙運動會的組織安排,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本來計畫在宿舍睡到地老天荒,不料有人做了其他安排。

  九月底的某日中午,吳澤和羅娜在食堂吃飯,羅娜正在拆飯盤中的醬茄子時,吳澤說:「我訂了源鳴山的票,放假過去玩兩天。」

  羅娜毫不留情拒絕:「不去,累。」

  吳澤兩口扒完碗裡的飯。

  「累什麼累,隨便玩玩,你不愛動就躺屋裡。」

  羅娜還是猶豫,吳澤說:「別想了,酒店都訂了,退不了,挺貴呢。」

  於是羅娜的長假行程就這樣決定了。

  當天晚上吃完飯,羅娜去體育場找段宇成。段小朋友每晚七點到八點半,雷打不動會訓練。她找到他時他正在做力量練習,腳下踩著拉力繩。一見到羅娜,反射性抬手打招呼,結果繩子崩到腳上,疼得大叫。

  賈士立和施茵也在,賈士立見到他這模樣,忍不住說:「你是傻逼嗎?」

  羅娜過來。

  「幹嘛呢,這麼熱鬧。」

  賈士立說:「晚上吃了好多,運動一會減減肥,羅老師來散步嗎?」

  「我來找他。」羅娜沖段宇成揚揚下巴,「你,國慶一號到三號田徑隊休息,我也不在校,給自己放兩天假吧,出去玩玩。」

  她說完便走了,剛出體育場,被段宇成追上。

  「你要出去玩?」

  「對。」

  「去哪兒啊?」

  「爬山。」

  段宇成想了想最近的山。

  「源鳴山?」

  「是啊。」

  段宇成驚喜道:「巧了!我們班也去。」

  段宇成的班級也預備了假期活動,包了一家源鳴山上的小民宿準備開Party。段宇成之前一直想著要訓練,本來不打算去的。現在聽說羅娜要去,飛速跑回宿舍找胡俊肖報名。

  十月一號,大部隊浩浩蕩蕩前往景區。

  黃金週出行簡直就是一場災難,放眼望去,摩肩接踵,人頭攢動。羅娜和吳澤是開車去的,光停車就停了快一個小時,羅娜遠遠望著山坡上黑壓壓的人群,痛不欲生道:「在學校待著多好,非要來這遭罪。」

  吳澤道:「就是來體驗嘛。」

  羅娜抬高視線往上看,高處人明顯比下面少,想想他們訂的酒店在山頂,心裡又燃起希望。

  她下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說:「加快速度,趕緊爬,然後去酒店睡覺。」

  吳澤看向她。

  「你手機是不是響了?」

  「啊?」

  羅娜掏出手機,果然來了電話。

  「你耳朵可真好使。」她說著接通,「段宇成?」

  「教練?你到了嗎?」

  「到了,山腳下面,正準備爬呢。」

  「我們也剛到,你在南門還是北門?」

  「南門。」

  「哦,我們在北門。」

  羅娜笑著說:「好,你們好好玩吧。」剛要掛電話,段宇成叫住她:「等等,中午要不要一起午飯,在山頂。」

  羅娜看了眼手錶,現在是上午十點,源鳴山海拔1673米,山路雖不陡峭,但坡緩,路程非常長,普通人爬一趟至少要五六個小時,到時哪還有什麼中午飯。

  羅娜問:「你們要坐纜車嗎?」

  「誰坐纜車,兩個半小時,上不去嗎?」

  「兩個半小時?!」羅娜難以置信地喊了一嗓子。

  吳澤斜眼。

  段宇成語氣輕鬆,「你不十八歲嗎?我在山頂等你。」說完便掛斷電話。

  羅娜握著手機,啞口無言。

  吳澤點了支菸:「怎麼了?」

  羅娜眯眼。

  「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什麼?」

  羅娜收起手機,蹲下繫鞋帶。吳澤笑道:「幹什麼?要兩個半小時爬到山頂?你什麼時候有這閒心思陪小屁孩玩了。」

  羅娜不言,起身喝了幾口水,對吳澤說:「你慢慢爬,我先走一步,酒店匯合。」

  吳澤挑眉。

  來不及說再見,羅娜一陣風似地衝向登山口。

  在山腳下,段宇成又給羅娜發來一張照片,是他在北門的自拍。男生還喜歡自拍,臭美得無以倫比。羅娜嫌棄地看了一會,然後悄悄放大他的照片。

  「這小子睫毛有這麼長嗎……」

  照片下面配著一句話——「我要出發啦。」

  羅娜回資訊給段宇成。

  「我這邊檢票口人多,估計要排十幾分鐘,你不用急。」

  段宇成回了個OK的表情。

  「那我等你,我先跟同學吃個冷飲。」

  羅娜嗤笑,「年輕。」收起手機向山頂進發。

  這一趟行程,羅娜什麼風景都沒看,她把山路當成一條坡型的塑膠賽道,周圍都是她的對手。她一口氣從山腳爬到南天門,再從南天門爬到峰頂,片刻都沒有停歇。直到面前再沒有台階了,周圍再沒有更高的山峰了,她才抬起頭。

  山嶺就像翠色的浪濤,綿延不絕,壯闊巍峨。

  羅娜有點累,但更多的是爽快,她很久沒有這樣酣暢淋漓出過汗了。心口舒爽,進出全是新鮮空氣。

  段宇成在十三分鐘後爬上山頂,他背著一個大包,滿頭是汗,手拄膝蓋喘粗氣。忽然,角落裡傳來響亮的口哨。回頭,羅娜面帶笑容在樹下坐著。

  段宇成仰天長嘆,閉上眼睛就地躺倒。

  羅娜來到他身邊,身影擋住陽光,拿腳碰碰他。

  「誰說要在山頂等我的?」

  段宇成摀住臉,一個鹹魚翻身趴在地上,痛苦道:「啊,好丟人……」

  羅娜看到他丟到一旁的背包,掂掂,巨沉。

  實在的小孩。

  羅娜拍拍他,「起來吧,我請你喝小米粥。」

  峰頂有個粥鋪,木頭棚子下有幾張小桌,很像武俠小說裡的茶館。段宇成胃口大開,一連喝了六碗才停下。

  他們到的太早,有漫長的時間消磨,喝完粥就挑了處人少的山崖口,坐著看風景。

  「你們晚上住在哪?」 羅娜問。

  「半山的民宿。」段宇成撥弄著頭髮散汗。

  「不在山頂嗎?那你等會還得下去啊。」

  「很近的,沒事。」他無所謂地說。

  羅娜打量少年,爬山爬得臉蛋粉撲撲的,但看不出一點疲勞的意思。她忍不住感慨:「年輕真好,我爬這一次要累死了。」

  段宇成故作震驚狀,「你不是十八歲嗎?」

  羅娜一腳踹過去,段宇成嘻嘻哈哈扭著腰躲開,從地上撿了根樹枝掰著玩。

  「馬上就開校運會了。」他說。

  「是啊。」

  「我就要進校隊了。」

  「喲,你哪來的自信一定能贏。」

  「肯定贏,相信我。」

  段宇成拿樹枝在地上隨意涂畫,羅娜看了一會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你為什麼這麼喜歡跳高?」她問。

  段宇成沉默思索半分鐘,最後猶豫地看過來。「沒理由啊,就是喜歡。」羅娜笑起來,喜歡就是最好的理由。他又說:「他們都說我不行,我就跳給他們看。」羅娜抬頭揉少年的腦袋,男孩的頭髮很順,因為出了汗,摸起來涼絲絲的。

  他的頭髮被抓亂了,也不整理,呆呆看著她。

  「真像個小狗。」羅娜最後說。

  十來分鐘後,吳澤也到山頂了,狀態奇佳,臉不紅氣不喘。羅娜囑咐段宇成好好玩,便跟吳澤一起去酒店了。段宇成坐在樹下又塗塗畫畫了一會,最後用力抹開,扔了樹枝走掉。

  他班裡一多半人到了山腰就停了,沒選擇爬到峰頂。胡俊肖組織人把民宿佈置了一番,晚上在二樓的大陽台開Party。段宇成之前也跟著寢室的人出去玩過,但由於作息問題,次數比較少。聚會的常規項目,像是喝酒唱歌桌游,他一樣也不會。

  賈士立一邊洗撲克一邊損段宇成,「菸酒不碰也就算了,遊戲也不會玩,你是年輕人嗎?你別仗著自己長得帥就什麼技能都不學啊。」賈士立玩牌厲害,興致勃勃搞教學。段宇成學得很快,但沒玩幾局就開始打哈欠。

  他生物鐘太準了,十點必須要睡覺。但今晚大家都玩嗨了,不讓他走。

  野外空氣好,抬頭就能看到滿天星河,大家喝了酒,吃了烤串,聚在一起聊天八卦。施茵的眼睛一直落在段宇成身上。賈士立無意看到,嘆了口氣,將迷迷糊糊的段宇成摟住。

  「來,我今天替全班妹子問了,你老實交代,有女朋友沒?」

  段宇成搖頭。

  「沒……」

  「真的?」

  「啊。」段宇成睏得睜不開眼睛,「我沒談過戀愛。」

  此語一出,滿座皆驚。

  賈士立再次確認,「沒談過戀愛?」

  「嗯。」

  段宇成是真沒談過戀愛,他知道自己應該還算受歡迎,跟女生也可以相處得很好,但他年紀太小了,又比較晚熟,所有的熱血都灑在訓練和比賽上,根本沒功夫開戀愛的支線劇情。

  他看賈士立,「沒談過戀愛很丟人嗎?」

  賈士立說:「不啊,我也沒談過啊!」

  旁邊有同學看不過去了,「你跟人家能比嗎!阿成,有人跟你表白過嗎?」

  段宇成再次搖頭。

  「很多都這樣啦。」另一個男生說,「太帥太漂亮的人反而沒人追,大家都只敢遠觀了。」

  段宇成配合著笑笑,「哪有。」

  「那要是有人跟你表白,你會答應嗎?」

  段宇成回頭,施茵喝了一點酒,臉色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很柔和。

  「不知道。」他實話實說,「沒碰到過。」

  賈士立看了施茵一眼,又問段宇成:「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

  他剛要回答,遠處刮來一陣山風。風吹起髮梢,就像一隻溫柔的手從中撫過。一瞬間,段宇成混沌的腦子裡炸開了一朵小小的煙花,整張後背都麻了。他使勁搖頭。「……啊,不行,好睏。」他眉頭緊皺,起身道:「我真得睡覺了,你們玩吧。」

  這回大家沒再留他,只有施茵還掛唸著對他剛剛那句「不知道,沒碰到過」。

  酒精和夜給了女孩勇氣,施茵悄悄跟了上去。

  她跟在段宇成身後,越靠近越緊張,為了顯得自然一點,她在開口前先輕輕戳了戳段宇成的腰。段宇成正在想事情,毫無防備,這一下簡直撞了死穴。他驚呼一聲,整個身體彈了起來,往下滑了四五階台階才停下。

  兩人都徹底清醒了。

  施茵沒想到他這麼大反應。

  「你、你沒事吧?」

  段宇成看清來人,搖頭道:「沒事,就是太突然了。」

  「對不起,我沒想到你這麼大反應。」

  「沒關係,我有點怕癢。」段宇成笑笑,聲音恢復平和。「你怎麼不玩了,也睏了嗎?」

  施茵張了張嘴,最後嗯了一聲。

  台階很窄,段宇成側過身,一抬手。

  「女士優先。」

  施茵猶豫片刻,覺得時機已經錯過了。她從他身邊經過,輕聲說了句晚安。

  段宇成目送她進了屋子,才緩緩抬起右腳,手在腳踝處捏了捏,聲音低啞。

  「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8:01 AM

第八章

  年輕人忙著鬧通宵,大人們則睡了個懶覺。

  本來計畫早起看日出,羅娜沒起來,一覺睡到該退房的點。睜眼後給吳澤打電話,發現他也沒睡醒。

  「你腿疼不?」羅娜問。

  「不疼。」

  「你說實話。」

  吳澤掛了電話。

  羅娜一頭倒在軟綿綿的被子裡。

  不該爬那麼猛……

  還是坐纜車下去吧……

  回程途中,羅娜收到段宇成的簡訊,說想請假幾天。

  羅娜看著這幾行字,看了半分多鐘。段小朋友訓練刻苦,自制力強,從不需要教練多說話。從他來A大開始,風吹雨打,一天晨訓也沒有耽誤過,現在竟然在賽前請假。

  吳澤開著車,問:「怎麼了?」

  羅娜說:「段宇成要請假,國慶最後幾天不跟隊訓練了。」

  吳澤不以為然,「想玩玩唄。」

  羅娜沒說話。

  吳澤看她一眼,道:「你怎麼對他這麼上心,是個好苗子?」

  羅娜說:「校運動會之後就是省運會,我們學校有兩個跳高名額,我想看看他這次的發揮。」

  吳澤說:「兩個名額,江天肯定佔一個了。還有一個也是你們今年挑上來的,叫什麼來著那竹籤子,劉——」

  「劉杉。」

  「對,王胖子新寵。」

  羅娜思索片刻,道:「劉杉還可以,江天有點不太穩定,小比賽還行,一到大比賽就失常。」

  「他家裡條件困難,想得多,壓力自然大。」吳澤把車窗搖下,點了支菸,「你今年不是幫他申請獎學金了,但一直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心理素質不行,不克服肯定走不遠。」

  羅娜想起田徑隊裡雜七雜八的問題,手壓住太陽穴,思來想去也沒什麼結果,最後回到段宇成請假的原點上來,冷哼了一聲:「以後進隊要是敢逃訓練,看我打折你的腿!」

  狠話只是說說而已,田徑運動員的腿跟命根子一樣金貴。

  而現在,段宇成的「命根子」離折就差一步了。

  那天在源鳴山受傷之後,段宇成做了最快的處理。腳崴得不是特別嚴重,他還能自己下山,回校後就一直待在宿舍靜養。

  他連續兩天沒有晨練夜跑,三個室友也察覺不對勁了。

  賈士立問他:「怎麼了,你終於下定決心做回正常人了?」

  段宇成掏出錢包,「幫我買點東西。」

  「買啥?我們這正準備出去聚餐呢,你去不去?」

  「不去。」

  「你不去多無聊。」賈士立的胖臉上擠出嫉妒的褶皺,「妹子們都提不起興致。」

  「別鬧了,回來幫我帶活血止痛片還有雲南白藥氣霧劑。」

  一邊換衣服的韓岱聽見這話,困惑地看過來。

  「你受傷了?」

  「腳扭了一下。」

  「怪不得不去訓練了,不要緊吧?」

  「沒事。」

  胡俊肖也問:「什麼時候弄的,你這樣後天能比賽嗎?」段宇成一口咬定沒有大礙。他將錢包塞到賈士立懷裡,「真的沒事,你們快去吧,別告訴別人。」

  在他叮囑完的半小時後,賈士立回來了,還領著個人。

  段宇成從床上驚起,瞪著施茵說:「這是男生宿舍樓,你怎麼進來的?」

  賈士立哼哼兩聲,「當然是在我魁梧身軀的掩護下。」

  施茵手裡提著塑料袋,裡面裝著滿滿一袋子藥物和紗布。她焦急地問段宇成:「我聽小胖說你腳崴了。」

  怎麼全世界都知道了……

  段宇成說:「你們買什麼了這麼大一袋,我看看。」

  施茵開大袋子,把藥一一拿出來。

  段宇成隔空瞪了賈士立一眼——

  不是讓你別說嗎!

  賈士立瞪回來——

  我不小心的!

  賈士立氣哼哼走了,屋裡剩下段宇成和施茵。

  現在是下午三點半,屋外陽光濃鬱,氣氛溫和。段宇成從鋪上下來,施茵說:「你小心點。」她想扶他,段宇成說:「沒事。」

  施茵小瞧了田徑運動員的身體素質,段宇成壓根都沒走梯子,兩手抓著床邊的鐵沿,直接靠上肢力量從床上平穩地翻下來了。

  施茵被這動作嚇得叫出來,「我的天!」

  段宇成單腳落地,跨坐到椅子上。

  「說了沒事吧,你不跟他們去吃飯嗎?」

  施茵看著段宇成的右腳踝上綁著固定繃帶,皺眉道:「你怎麼受傷的?」

  段宇成笑道:「不小心弄的,不礙事。」

  他背對著陽台坐著,陽光從身後灑來,把皮膚照得薄薄的。他的笑容和聲音完美融入光芒,和諧得像是個美夢。

  施茵不自覺放輕聲音。

  「你這樣後天能比賽嗎?」

  「當然能,沒你們想得那麼嚴重。」

  施茵還是一臉擔憂,段宇成安慰她說:「我從小到大受傷無數次了,都是家常便飯了。這事就你們幾個知道,千萬別再告訴其他人了。你幫我看著點賈士立,他那嘴簡直就是個喇叭。」

  他拿來雲南白藥,拆了外包裝。

  施茵勸他:「要不運動會別參加了,明年再比吧,反正運動會年年都有。」

  「不可能。」段宇成晃了晃瓶身,「不可能等明年,放心,不會有事的。」他語氣柔和,聽起來卻毫無轉圜餘地,施茵只能把剩餘的話全都嚥回去了。

  兩天後,運動會如期召開。

  運動會算是大學裡比較重要的活動,體育學院尤為忙碌。羅娜一大早五點就爬了起來,隨便抹了一把臉就趕往體育場。吳澤到的更早,正在測試比賽用的電動計時儀。見羅娜來了,從桌上拿了個麵包飛給她。

  羅娜啃著麵包抬頭看,太陽還沒出來,不過天色透亮,應該是個大好天氣。

  吳澤測試完儀器,打著哈欠來到羅娜身邊,他們兩個都被分到徑賽項目做裁判。吳澤點一支菸,示意羅娜看旁邊的裁判席。

  「等會你坐中間那個位置。」

  「有啥講究?」

  明明周圍沒什麼人,吳澤還是貓下腰,在她耳邊小聲說:「我偷偷在下面放了個風扇,別的都沒有。」羅娜被他的呼氣吹得耳朵癢,手肘頂了他一下,吳澤低聲淺笑。

  太陽東昇,氣溫慢慢高了起來。

  八點左右,運動員和觀眾陸續到場,校領導們姍姍來遲,於主席台就坐。開幕式開始,經過半個多小時冗長的表演和講話,九點十分,比賽正式開始。

  不管高中大學,只要開運動會,氣氛總是熱烈膨脹,加油助威的聲音震耳欲聾。而且大學沒有高中管得那麼嚴格,很多觀眾都下了看台,到賽道兩邊給自己學院的運動員加油。只要沒有妨礙到比賽,工作人員都沒有阻攔。

  羅娜一門心思撲在成績上,上午都是各種預賽,選手之間的水平相差不是一星半點,一個體育學院的400米專項運動員,把小組第二的甩開快200米遠。

  百米小組賽開始,羅娜翻看選手名單,找來找去沒看到段宇成的名字。

  沒報百米?

  羅娜覺得奇怪,如果問除了跳高以外,段宇成對什麼項目最有興趣,那肯定是百米。平時他也有訓練短跑,他還跟羅娜提過想要在這次運動會把百米跑進11秒。

  經管學院派出的百米運動員預賽成績慘不忍睹,下場後羅娜找到他,問有關段宇成的事。

  「我不知道啊!」那名學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是臨時上的,昨天才告訴我要比賽,真無語了,累死我了!」

  「好好休息吧。」

  羅娜給段宇成打電話,沒人接。她看向跳高場地,那邊還在做準備,沒開始比賽。

  段宇成不知所蹤。

  「奇了怪了。」羅娜念叨著回到裁判席,吳澤問怎麼了,羅娜跟他說明情況。

  吳澤無謂道:「沒報就沒報唄,可能想專注一個項目拿成績。」

  羅娜說:「你不知道,他那人精力過剩,最喜歡兼項了,校運會這種小比賽不可能只報跳高。」

  吳澤聳聳肩,不以為然。

  上午十點半,跳高比賽開始了。

  羅娜聽到廣播後馬上站起來望向跳高場地,這回看到了段宇成。他應該是剛在外面熱了身進來,比賽服外面還套著長袖運動服,蹲在地上整理東西。

  羅娜立刻衝他喊——

  「段宇成!」

  體育場人聲嘈雜,但段宇成還是瞬間聽到她的聲音。他站起身,遠遠望過來,沖羅娜一笑,舉手在空中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

  吳澤靠著椅背,拿水瓶敲敲羅娜手臂。

  「喊什麼喊,坐下。這不是來了麼,你說你瞎擔心什麼。」

  羅娜坐下,吳澤輕笑道:「做教練的肯定有偏愛的徒弟,但你別表現的太明顯了。」

  羅娜看他一眼,沒說什麼。

  百米預賽還在繼續,但羅娜視線總不由得往跳高那邊瞄。

  段宇成脫了外套在場地邊壓腿,賈士立和施茵在旁邊幫他拿東西。

  有人冷笑一聲。

  「你比賽還帶助理的?」

  段宇成回頭,江天站在後面。

  施茵是擔心段宇成腳傷,非要來幫忙,賈士立則是跟著施茵來的。段宇成沒說話,江天又問:「聽說你要羅教答應你比賽贏了就讓你進校隊?」

  段宇成說:「是又怎樣?」

  江天笑了笑,「真有意思。」說完便走了,施茵皺眉道:「這誰啊,有毛病啊?」

  段宇成接著壓腿,說:「隊裡的前輩。」

  施茵嘀咕道:「陰陽怪氣的神經病。」

  說話間,又蹦跶來一個人。劉杉被施茵吸引過來,眼睛放光。「哇,你小子。」他踢了段宇成一腳,「可以啊你。」

  「你別踢他!」施茵怕他碰到段宇成的右腳,段宇成衝她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劉杉來回看看,不明所以。

  裁判吹了聲哨子,比賽快開始了,段宇成和劉杉前往賽場。

  賈士立小聲問施茵:「噴霧劑帶著沒?」

  施茵:「沒,他說不用,放教室了。」

  賈士立嘖了聲,「你別聽他的啊,趕緊拿來。」

  賽道上還在進行100米預賽,羅娜的目光隨著運動員移動。

  忽然,一個小跑著離開體育場的身影進入她的視線。

  施茵以最快速度取來噴霧劑,剛跑進場地就被人扯住了。

  羅娜手掌力量很足,勁大的不像個女人。她下手果斷,施茵根本沒來得及反應,手裡的藥瓶就被抽走了。

  羅娜手持消腫噴霧,看向施茵,眼神冷得像冰。

  「給誰用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8:06 AM

第九章

  施茵明顯感覺出羅娜周身散發的低氣壓。

  她有點害怕,一方面因為羅娜是老師,另一方面也是有點心虛。她之前也覺得段宇成帶傷比賽有點不妥,但他那麼斬釘截鐵地說沒事,她就沒再攔他。

  羅娜問:「段宇成受傷了?」

  施茵很緊張,段宇成不讓她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她試圖再堅持一下。「沒有……」她不擅長說謊,一張嘴就露餡,聲線抖得像走鋼絲似的。

  羅娜問:「什麼位置?」

  施茵落敗,小聲道:「就腳崴了一下。」

  羅娜轉身往跳高場地走,她的步子邁得過於凌厲,就像是要去行刑的劊子手。施茵被這陣勢嚇到,小跑著追上去。「老師、老師!他休養好幾天了,您就讓他比賽吧,他太想比賽了。而且他說他是左腳起跳,右腳扭了也沒什麼關係。」

  羅娜不知道要怎麼跟施茵解釋這個技術性問題,她也沒心情解釋。

  跳高比賽已經開始有段時間了。

  她一邊走一邊想,怪不得他把其他兼項都取消了,手機也打不通,最後一分鐘才來到場地。她想到他剛剛衝她比劃OK手勢的樣子,氣得牙癢癢。

  這挨千刀的小崽子。

  羅娜殺到跳高場地,剛好輪到段宇成第一次試跳。他第一跳就報了2米的高度,一跳成功。後面趕來的施茵見到這一幕鬆了口氣。「你看,沒事的,你就讓他跳吧,他為這個比賽準備好久了。」

  羅娜的視線落在段宇成的右腳踝上,段宇成年紀輕輕,打繃帶的手法卻很老練,用的又是肉色繃帶,不仔細看很容易矇混過關。她沒關注他試跳成功,而是注意他下了墊子後的走路姿勢,他的右腳明顯不敢用力。

  段宇成的心情倒是不錯,試跳成功後還配合觀眾一起鼓掌。他眺望徑賽裁判席的位置,脖子抻得像長頸鹿,可惜沒找到人。再一回頭,目標人物就站在離他五米遠的位置,表情像塊大理石一樣。

  段宇成嚇得一激靈。

  羅娜從指甲蓋到頭髮絲,無一不透露著她的情緒。段宇成的視線稍稍後移,看到面帶愧色的施茵,腦海中浮現出兩個字——壞了。

  羅娜走過來,段宇成脖子發硬。

  「教練……」

  羅娜開門見山。

  「去找裁判,告訴他你棄權。」

  「什麼?」段宇成被說愣了,「我不要。」

  「你不要?」

  他緊皺眉頭說:「我不棄權,我從來沒有棄權過比賽。」

  羅娜不再跟他廢話,徑直走到裁判身邊,說:「剛剛那個經管學院的,把他的成績取消。」

  段宇成追過來,「教練!」

  裁判疑惑,看看羅娜又看看段宇成。

  「也沒犯規,為什麼取消啊?」

  「他不比了。」

  段宇成兩步衝到裁判身邊,「我不棄權!」他看著羅娜,有些激動地說:「你相信我,真的沒事,我已經做過處理了,你讓我跳完吧。」

  羅娜看著他,眼瞼的弧度像刀片一樣鋒利,一字一句地說:「段宇成,你可以不聽我的,繼續比賽。但你記著,我絕不會讓自作主張的運動員進隊。你這麼能耐,也不用教練指導了,比賽結束愛上哪上哪去吧。」

  段宇成從沒聽過羅娜用這樣的語氣對他說話,愣了好幾秒才低下頭。

  裁判還等著結果,「到底怎麼說,還比不比了?」

  羅娜說:「你問他。」

  段宇成平日總是熱情洋溢的臉上此時完全沒了笑容,就算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會這麼難受。

  裁判問:「比不比?」

  段宇成被逼無奈,費了老大力氣才磨出一句話。

  「不比了,我棄權。」

  這時場地再次傳來歡呼聲,劉杉2米也是一次成功,他下了墊子,歡樂地跑過來跟羅娜打招呼。

  「羅教練!你怎麼來了?」

  「沒事,你繼續比賽,今天狀態不錯啊。」

  「是吧!我也這麼覺得!感覺會破記錄!」

  「你加油吧。」

  段宇成聽不下去了,轉身往外走。羅娜拾起他的隨身物品,衝他的背影說:「在外面等我。」

  段宇成路過施茵,施茵愧疚道歉,他搖搖頭走開了。出了體育場,一屁股坐到馬路邊。身後的賽場氣氛熱烈,襯得這裡愈加安靜寂寞。他低下頭,大手捏著脖子,腦中一片空白。

  後背忽然披上了一件運動服。

  「衣服穿好。」

  「我不冷……」他小聲說。

  「穿好。」

  段宇成慢吞吞地穿衣服,羅娜在旁邊給吳澤打電話,說要去趟醫院。掛斷電話,她蹲到他面前檢查傷勢。她一碰,段宇成微微一縮,羅娜抬眼問:「疼不疼?」

  段宇成不說話。

  「問你疼不疼?」

  段宇成心裡憋著氣,皺眉道:「不疼。」

  羅娜嘆氣,起身道:「你在這等著。」

  段宇成坐在原地,七八分鐘後聽到一聲鳴笛,羅娜開著一輛黑色大眾,搖下窗喊他。

  「上車。」

  去醫院的途中,兩人沉默無言。

  醫院附近很難停車,人來人往,車流不息。羅娜在一家飯店門口停下,段宇成在下車的瞬間忽然感覺腳踝處鑽心的疼。羅娜注意到他的停頓,問:「怎麼了?」

  段宇成沒敢說。

  羅娜說:「是不是疼了?」

  她過來扶他,段宇成下意識推脫,「不用……」羅娜沒有參考他的意見,強行攙起他的右臂往醫院走。段宇成覺得有點丟臉,可也不敢再硬逞強。

  他們來的是全國有名的三甲醫院,人流量多到爆炸。羅娜讓段宇成等著,自己去掛號。專家號是想都別想了,普通號都排了她半個多小時。

  「走吧,去B棟。」

  醫院有兩棟門診樓,B棟是老樓,沒有扶梯,只有三個直梯,每個都排了老長的隊。醫院的電梯永遠處在飽和狀態,有時碰到輪椅或者病床患者,一兩個人就佔了整箱位置。

  好不容易排到他們,前面又冒出兩個中年婦女插隊。

  「老人急,請讓一下。」

  羅娜撥開她們,婦女瞪眼:「哎你怎麼動手呢?」

  羅娜緩緩看向她,一股求戰的氛圍。眼見火山要噴發,段宇成趕緊拉住她胳膊。

  「算了,我們走樓梯吧。」

  「你這腳能走樓梯嗎?」

  「蹦一蹦就上去了。」

  羅娜被段宇成連拖帶拽來了樓梯間。骨科在五樓,不高不矮的樓層,羅娜攙著段宇成蹦到二樓,嫌太慢,鬆開他,直接彎下腰。

  「上來,我背你上去。」

  段宇成有點懵了。

  「什麼?」

  「我背你上去。」

  段宇成頭搖得跟小蜜蜂似的。

  「你別嚇我,我自己能上去。」

  「快點!別讓我再廢話了!」羅娜被醫院磨得耐心全無,端出教練的氣勢。段宇成不敢再頂嘴,磨磨蹭蹭趴到羅娜背上。

  「我挺重呢……」

  話音未落,羅娜一下子給他背了起來。

  羅娜淨身高有173公分,常年鍛鍊,身體強健,背隻段蜜蜂可以說是輕輕鬆鬆。

  段宇成趴在她背上,剛開始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飄來飄去老半天才慢慢落到她臉上。這是個絕佳位置,他能肆無忌憚看羅娜的側臉。她的鼻子從側面看很俏,右側的鼻樑上有顆淡淡的小痣。她身上有股香味,從頭髮散發出來的。段宇成悄悄把鼻尖湊上前,她的髮絲搔得他又癢又舒服。

  一次轉彎,陽光照來,段宇成忽然注意到羅娜鬢角有幾根頭髮變成了淺淺發光的紅色。

  因為出了汗。

  樓梯間沒有空調,羅娜背著他上樓,出汗也正常。

  段宇成用嘴唇碰了碰羅娜肩膀,她的衣服也被汗水浸得微微潮濕,嘴唇一落一起,稍有些黏。

  「教練你累嗎……」

  「累。」

  「你把我放下來吧。」

  「閉嘴。」

  段宇成侷促起來,扭動了一下想要自己下去。

  羅娜怒道:「別動!」

  「放我下來吧,我太重了。」

  他有七十多公斤,就算羅娜身體素質再好,到底也是女人。

  羅娜冷笑一聲。

  「怎麼著你心疼我啊,你心疼我早幹什麼了,你不鬧騰咱倆至於到這種地步嗎?你現在慫什麼,你帶傷上陣的時候不是挺厲害嗎!」

  她語氣嚴厲不留情,段宇成被罵得不敢吭聲。在屬於運動員的那股子寸勁消散後,他的心臟被汗水浸得又酸又軟。

  「對不起……」

  羅娜冷哼,毫不買賬。

  上了兩層樓,她的呼吸明顯比之前重了。段宇成的胸口緊貼著羅娜,罵完他,她的心率變得更快,砰砰跳著,震得段宇成難受異常。

  段宇成又一次道歉:「姐姐我錯了。」

  「你少來。」

  羅娜根本不想理他,又爬了半層樓,忽然聽到肩膀處傳來抽鼻子的聲音。

  「對不起。」少年的臉埋在她肩膀裡。「教練,對不起,你別生氣了……」

  羅娜站住腳步,她能感覺到段宇成在極力克制,他沒哭出聲,但身體還是微微顫抖。

  羅娜深呼吸,一鼓作氣爬到五樓,將段宇成放下。說實話,她沒想到會把段宇成罵哭,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那個,你在這等著,我去看看到排到多少號了。」

  她再回來的時候帶了兩瓶水,自己喝了半瓶,另一瓶扔給段宇成。段宇成已經冷靜下來,自覺剛剛太過丟人,一聲不吭,垂著腦袋理頭髮。

  羅娜走過去,段宇成小聲說:「你別看我……」

  羅娜蹲到他面前,段宇成躲來躲去躲不過,伸手托著羅娜的下巴,給她轉到一邊。

  「別看我。」

  羅娜起身,靠在旁側的牆上。

  「我不是非要凶你,我也希望你能拿到好成績,但是安全第一。運動員要有拚搏精神,但更得懂得珍惜自己,懂嗎?」

  段宇成悶悶地嗯了一聲。

  羅娜問:「你多大?」

  「十九。」

  「十九了還哭?」

  段宇成臊得臉通紅,羅娜低聲說:「你不要覺得自己年輕就可以胡來,對運動員來說傷病情況往往決定了運動壽命,你這麼年輕,以後還有無數機會,知不知道?」

  段宇成摳著自己的手,「知道了。」

  靜了一會,他聲音低啞地問:「你還生氣嗎?」

  「我哪那麼多氣可生。」

  「那就好……」

  羅娜再次來到他面前,勾起他的下巴,泰山壓頂般俯視著他。

  「你答應我,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一定要跟我說,不能自己擅做主張。」

  段宇成眼圈泛紅,呆呆看著她,羅娜手指微微用力,把他掐成小包子臉。

  「記沒記住?」

  段宇成緩緩舉起右手三根手指,說:「I'll be good, I swear……」他英文發音很地道,配上微微沙啞的聲音和明亮沉靜的眼神,一瞬間竟戳得羅娜心跳快了兩秒。

  「聽話就好。」

  她說完,靠回牆上。手指碰到涼絲絲的牆壁,微微勾起,纖細的指尖上似乎還存留著剛剛稚嫩的觸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8:15 AM

第十章

  等了兩個多小時,終於輪到段宇成看病。

  醫生檢查了不到兩分鐘,讓他去拍片子,順便再做磁共振檢查,折騰下來又是一個多小時。

  下午終於出了結果——骨頭沒事,右腳右側腳面韌帶輕微撕裂,軟組織損傷。慶幸的是段宇成經驗豐富,除了今天那不知深淺的一跳外,初期的處理還算及時到位。

  醫生安排了理療和中藥外敷,並囑咐段宇成養傷期間避免過度行走,注意休息。

  「我不能動了嗎?我覺得沒有那麼嚴重啊。」段宇成還在做最後的掙扎,羅娜在後面敲他的頭以示警告。

  「你可以適當做一點無負重的關節運動,循序漸進鍛鍊,不能急,以免影響韌帶癒合。」醫生慢條斯理地給他講解,「要多吃富含蛋白質及含鈣的食物,還有蔬菜水果,少吃酸辣刺激性食物。看你身體素質比較好,傷勢也不嚴重,好好養的話三週左右應該就差不多了。」

  「Oh my God……」段宇成誇張地瞪大眼睛,「你要我休息三週?三週?三——」

  「閉嘴!」羅娜忍無可忍,段宇成封上話匣子。

  自從剛剛在樓道裡把話說開,段宇成又恢復成之前沒心沒肺的歡脫模樣,看完病就想直接回學校,被羅娜拎著後脖頸押進理療室。

  等待醫生期間,段宇成收到施茵發來的簡訊,她告訴他今天所有比賽都結束了。

  「跳高江天2米12第一,劉杉2米03第二,你要是不棄權的話,2米的成績就拿第三名了。」

  段宇成躺在病床上,一個大寫的歪嘴。

  第三……

  第三有什麼用。

  施茵發消息:「我們院超慘的,很少有人進決賽。」

  段宇成回覆:「對不起,我要是沒受傷,100米和400米還有跳高應該都能拿名次。」

  施茵:「道什麼歉啊,又不是你的責任。」

  聊了一會運動會的事,施茵問段宇成現在在哪,段宇成回答在醫院。施茵問具體地址,說想來看望他。

  段宇成握著手機,偷偷看向一旁。羅娜在病房門口,從剛才就一直在打電話,已經快二十分鐘了。段宇成回覆施茵。

  「不用了,我馬上就走了。」

  不一會羅娜打完電話回來,段宇成收起手機,精神滿滿地看著她。

  羅娜問:「餓了沒,我去買點吃的,想吃什麼?」

  「泡麵就行。」

  「真好養。」

  羅娜臨走前想起什麼,又對段宇成說:「你給家裡打個電話,把情況跟家人說一聲。」

  段宇成說:「千萬別,我媽特喜歡小題大做,告訴她會磨蹭死我。」

  羅娜笑笑,「隨你吧。」

  羅娜在醫院附近的餐廳打包了幾樣家常菜,段宇成餓了一天,狼吞虎嚥吃了三盒米飯。羅娜坐在病床旁看他吃完,說:「我有事先回去了,我叫人來陪你,做完治療再給你送回學校。」

  段宇成噎了滿嘴的糖醋裡脊,乾瞪眼。

  「釹、唔……釹呀組啊?」

  「嚥下再說話。」

  「你要走啊?」

  「嗯,學校那邊要整理成績,明天還有一天比賽。我已經叫人來了,晚上會送你回學校,你不用擔心。」

  「我沒擔心……」

  羅娜走了,段宇成沖那一去不回的身影幽幽揮手。

  二十來分鐘後,羅娜叫的人來了。

  吳澤身穿黑色襯衫短褲,腳踏人字拖,肌肉精壯結實,活脫脫一個下界視察的黑社會老大。他打著哈欠進病房,掃了一圈,拎著凳子來到段宇成床邊。

  哐啷,一坐。

  兩人面無表情對視三秒,段宇成栽回床上。

  「還不如讓施茵來了……」他自顧自道。

  「說什麼呢?」吳澤聲音沙啞。

  「沒什麼。」

  吳澤說:「你這一趟可把羅教鬧夠了。」

  段宇成稍微轉過來一點,露出半隻眼睛看吳澤。

  「我跟她道過歉了。」

  「是嗎。」

  之後兩人安靜了一會,吳澤又打了幾個哈欠,神態睏倦地說:「羅教對你抱有很大期望,下次不能這麼胡來了。」他說著抬手揉後頸,掰出嘎嘣嘎嘣的響聲。「別總急著拿成績,沒輕沒重的,留下後遺症就晚了。」

  段宇成張張嘴,想說點什麼,又覺得沒必要。

  吳澤忙了一天,看著略有疲憊,段宇成悄無聲息打量他一會,謹慎問道:「吳教練,你跟羅教很熟嗎?」

  吳澤閉目養神,聲音沙啞地說:「熟,我們認識快十年了吧。」

  十年……

  段宇成在心裡組織一輪語言,本想問得婉轉點,一出口又自動變成了直球。

  「你是她男朋友嗎?」

  吳澤緩緩睜眼,嘴角勾起一個懶散的笑容。

  「這麼明顯?」

  段宇成心裡一涼,都沒注意自己語調飄了。

  「真的?」

  吳澤不再開玩笑,說:「假的,現在還不是。」說完似乎覺得不該跟學生透露這麼多,起腳蹬了床沿一下。「小屁孩瞎打聽什麼。」

  段宇成若有所思,背著身躺下。

  晚八點,段宇成終於離開醫院,波瀾壯闊的一天結束了。

  翌日,依舊是個風清雲靜的好天。

  今天都是決賽,氣氛比昨天緊張。羅娜和吳澤坐在裁判席裡,邊看比賽邊討論田徑隊成績,挑選參加省運會的隊員。

  快中午的時候,羅娜接到段宇成電話,問她能不能讓他到裁判席看比賽。電話裡的聲音聽著很立體,彷彿近在咫尺。

  羅娜回看觀眾席。

  「這呢。」

  他就趴在她頭頂的看台邊。

  今天沒有比賽,段宇成換了一身清朗的休閒裝。說不出他打扮哪了,整個人透著股精巧勁。羅娜平日總在田徑隊見他,現在冷不防看他混在普通學生堆裡,十分引人矚目。如果要形容第一眼的感覺,就是一群小狗裡毛兒最亮的那隻。

  「你想幹什麼?」她笑著問。

  「讓我去下面坐嘛。」他笑著回答。

  秋高氣爽,心情舒暢。

  「來吧,注意腳。」

  半分鐘後,段宇成一蹦一蹦來到裁判席,拿著凳子放到羅娜身後。吳澤抽著煙斜眼看他。「你還真是閒不下來啊。」羅娜遞他一瓶水,三人一起看比賽。

  馬上要進行的是400米決賽,八名進決賽的運動員都是體育特長生,五個田徑隊的,兩個籃球隊的,還有一個打排球的。

  段宇成很關注400米,看得聚精會神。

  第一名不出意外是田徑隊專項400米的學長,他衝過終點,段宇成馬上看向吳澤。

  「多少秒?」

  吳澤瞄了眼系統。

  「51秒13。」

  段宇成坐下,遺憾道:「我要參加肯定能贏。」

  吳澤調侃道:「小屁孩,吹牛不打草稿啊。」他只看過段宇成跳高,並沒有見過他跑。段宇成也不反駁,接著看下面的比賽。

  羅娜默不作聲在心裡估算了一下,去年段宇成在高中運動會上的400米成績是53秒8。進入大學後他練得很勤,也叫她幫忙訓練過400米。她記得他最快一次的手記時間是51秒28,那大概是一個月前的事。

  段宇成進步很快,而且他屬於比賽型選手,或許他現在真能跑到51秒13也說不定。

  羅娜看向他,專注比賽的少年臉上是難得一見的認真,因為體育底子強,隨便一坐身姿也充滿動感。

  她覺得他不說話不笑的時候氣質還挺成熟的。

  接下來是百米決賽,這回連吳澤也忍不住站起來了。他的兩個徒弟黃林和張洪文分別以預賽第一第二的成績挺進決賽。他盯著這兩個小子,看他們熱身,上道,做好預備。全場寂靜無聲,電影畫面定格了。隨後一聲槍響,彷彿裁判按下了播放鍵,畫面調到最亮,聲音調到最大。吳澤目光如炬,兩手掐腰,肌肉繃緊。

  在黃林跑到七十米左右的時候,吳澤怒道:「什麼玩意!起跑太慢了!」

  最終黃林以11秒2的成績奪冠,張洪文11秒35第二名。吳澤對這個成績很不滿意,濃眉緊蹙,直接離開裁判席去找兩個弟子談話。

  羅娜看著他怒氣騰騰離去的背影,耳邊忽然響起輕輕的聲音。

  「我能跑過他。」

  羅娜側頭,段宇成靠得很近,笑得三分狡黠,七分胸有成竹。

  「我能跑過黃林,你信不信?」

  羅娜嘖了一聲,倒出一粒口香糖。段宇成自覺張嘴,羅娜投餵,然後將他的下巴往上輕輕一合。

  「歇著吧你,成績不是拿嘴說出來的。」

  段宇成咀嚼兩下,再一開口周圍都瀰漫了茉莉花的清香。

  「我也不想用嘴說啊,我也想上場比賽。哦對了,你明早還來嗎?」

  羅娜看了他腳踝一眼。

  「你都這樣了還打算晨練?」

  「沒事,我可以不動腿。」

  「那你練什麼?」

  段宇成微一沉思,認真道:「鉛球?」

  「……」

  羅娜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段宇成祈求道:「讓我一動不動躺床上靜養太痛苦了,我保證只動上半身,你看著我還不成嗎?」

  羅娜說:「你就這麼喜歡訓練嗎?」

  「這不是喜不喜歡。」段宇成理所當然地說,「不練怎麼提成績。」

  羅娜少見地為少年人的上進心打動,怎麼看他怎麼招人喜歡。她衝他勾勾手指,段宇成湊近,「怎麼了?」

  羅娜說:「低頭。」

  段宇成微低了頭,羅娜一爪子揉在他的腦袋上。

  「練練練,練死你算了!」

  段宇成大叫,「哎你輕點!髮型都被你抓爛了!」他掙脫魔爪,一抬頭,果真炸毛了。

  羅娜嗅了嗅指尖。

  「你還打髮蠟了?」

  「沒,就噴了點定型。」

  「你一個男生搞這麼花枝招展幹什麼?」

  段宇成惱羞成怒:「誰花枝招展了!我平時上學又不用!」

  「那今天怎麼用了?」

  「今天——」他卡了一下,聲音放低了點。「今天不是沒比賽麼。」他又理了理頭髮,謹慎地看了羅娜一眼,問:「不好看嗎?」

  怎麼會不好看?

  羅娜見過的運動員數不勝數,一個比一個粗,段宇成簡直就是賞心悅目的一股清泉。她疊著二郎腿,手臂搭在段宇成的椅背上,裝出一副嫌棄的表情。

  「男生還這麼臭美。」

  她往他身邊湊了湊,鼻尖在他胳膊處聞了聞。

  「喲,你還噴香水了,花蝴蝶吧你。」

  「……」

  段宇成深吸一口氣,似乎還想據理力爭駁斥些什麼,但下一秒又忽然洩了力。

  「唉,算了,隨你怎麼說吧。」

  少年無可奈何的樣子比抓狂跳腳更有意思,羅娜欣賞一番,心情愉悅地說:「明早晨訓繼續,不許遲到。」

  段宇成幽幽地啊了一聲,以示應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8:36 AM

第十一章

  入秋後,天氣漸漸涼爽,晨練需要換上長袖運動服了。

  羅娜來到體育場的時候,段宇成正拉著足球門框做引體向上。經過兩天激烈的比賽,體育場重新回歸寂靜狀態,甚至比之前看著更加冷清,樹上的葉子都因為氣溫的降低而變得沒有之前那麼油綠生機了。

  羅娜走到段宇成身邊,說:「上肢力量不錯啊。」

  段宇成運動時很專注,聽到羅娜說話才回過神。

  「你來了?」

  「你這麼拉引體向上是不是太輕鬆了?」

  「還行啊。」

  他正要鬆手下來,羅娜說:「別動。」她來到他身後,用右臂攬住他的雙腿,說:「再做。」

  段宇成雙臂用力,紋絲不動。

  「我靠……不是吧,你也太使勁了。」

  「嗯?」

  「沒事,等我調整一下。」段宇成晃晃脖子,把正手換成反手,心裡默念三個數,然後猛然發力,使出吃奶的力氣向上拔。

  羅娜明顯感覺到力量的變化,左手不禁也抱了上去。段宇成使出渾身全氣,發出了便秘一般的聲音,青筋暴露,牙關緊咬,終是帶著羅娜一起往上拔了五六公分。

  停滯了半秒鐘,瞬間脫力。

  「哎!」現在是羅娜徹底抱著他了。她擔心他的腳傷,不敢直接鬆手,微屈膝蓋,讓他小心著陸。段宇成就地坐下,兩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一起笑了。

  時間尚早,天還是熟悉的青色,涼爽的晨風吹拂,讓人心曠神怡。

  羅娜蹲下,看著段宇成的肩膀,沉思道:「保不齊你還真能推鉛球。」

  段宇成眼睛亮了,「試試不?給你展示一下我的投擲技術。」

  「現在不行,你腳上有傷。你以為鉛球只是用手臂力量,背向滑步你現在這蹄子能做嗎?」

  「哦……」段宇成無聊地說,「那接著練引體向上?」

  「歇會吧。」

  羅娜還是怕傷到他的腳,連引體向上也沒讓他做。兩人坐在枯草上,東一句西一句亂聊。羅娜給他講了一下接下來的訓練計畫,說完拍拍屁股起身。

  「我先走了。」

  「這麼早,沒到七點呢。」

  「有點事要安排,你要回宿舍嗎?」

  「不,今天早上沒課,我等會去圖書館看書。」

  羅娜點點頭,一揮手,飄走了。

  羅娜提前走是為了去堵王啟臨,下個月就要開省運動會了,王啟臨在省體育局擔任職務,最近忙得腳不沾地。之前去外地出差,昨晚剛回來,只在學校借宿一天馬上又要走。

  羅娜抓住時機,直接殺向教工宿舍。

  王啟臨完全沒有想到這個時間羅娜會來,剛起床的他只穿了一條大褲衩就來開門了。

  「哎呦!你真是——」他反射性要關門,羅娜抵住。「沒事,您身材棒著呢,快讓我進去!」

  「你真能折騰人啊你……」王啟臨嘆著氣放羅娜進屋,回身泡了杯茶醒神。「是不是又是為了那個段宇成啊?」

  「您看您,這麼明察秋毫,我都不好意思開口了。」

  「你別一口一個『您』,給我正常點!」

  羅娜一邊拍馬屁,一邊踢開地上的行李箱。這間宿舍只是王啟臨在學校的臨時居所,他一般住在自己家,只有忙的時候才會偶爾住學校。

  宿舍裡亂七八糟,除了床和桌子,摸哪都是一層灰。羅娜用袖口擦擦椅子,一臉堆笑地把王啟臨請了過來。

  王啟臨端著茶杯,「你可真做作。」

  「這不怕您褲衩坐髒了嗎。」

  「……」王啟臨清清嗓子,沉聲道:「你就這麼想讓他進田徑隊?」

  羅娜說:「主任,我從來沒見過自制力這麼強的學生。」

  王啟臨沉思片刻,說:「自制力是很重要,但不起決定作用。不是所有自制力強的人都能在這個領域闖出名堂。」

  羅娜從懷裡掏出一本小冊子。

  「主任,這是段宇成入學以來每天的訓練記錄,還有測試成績,你看看。」

  王啟臨取來眼鏡,翻看冊子。冊子已經用了大半本了,裡面記錄之詳細,分析之全面,讓他微微驚訝。「你還真上心。」他連翻了幾頁,羅娜連每天最普通的加速跑、全速跑的成績都記下了,還做了各式各樣的分析曲線。

  王啟臨一邊看,羅娜一邊給他講段宇成的各項優缺點,還有訓練當中遇到的問題。她說話時身體前傾,手肘墊在桌子上。晨光慢慢升起,照得羅娜眉峰微緊,面容嚴肅認真。

  談了十幾分鐘後,羅娜最後說:「主任,我承認他還有很多問題,但他肯定值得一次機會。」

  王啟臨思索片刻,把冊子放到桌面上,問道:「你為什麼這麼喜歡這個學生,我記得好像去年在3中的時候你就看中他了。」

  羅娜說得口乾舌燥,拿來王啟臨的茶杯灌了一口。

  「對。」

  「他有什麼吸引你的地方?」

  最先被翻出的記憶畫面是他當年百米第一後,沖班級看台比劃手勢的樣子。他手臂向著藍天,那股勁頭擊中了她。

  「我不太清楚應該怎麼說,他對很多項目都很感興趣。」

  「所以呢?」

  「我就是覺得……」羅娜抿嘴,想了想。「我覺得他是真心熱愛田徑的。」

  王啟臨嗯了一聲。

  「這我倒是相信。」

  羅娜說:「這孩子很自信,很聰明,還願意動腦筋鑽研,最關鍵的是他很單純。現在很多特長生去考一級二級,都是為了升學加分,但他不是,他是真的喜歡田徑。我從沒聽他抱怨訓練枯燥,他也不會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主任,這很難得。以前我只在國外看到過這樣的運動員,在國內很少見,我沒法不看中他——」

  見她越說越激動,王啟臨連忙舉手示意,「好好好,我懂了。你先冷靜下來,這不是什麼生死攸關的大事。」他抖了抖自己的衣領。「搞得我都緊張起來了,不就是進校隊嗎,進唄。」

  羅娜見他同意了,馬上又往前擠了半吋。

  「那省運會的跳高名額——」

  王啟臨臉一黑。

  「你別得寸進尺啊。」

  「主任。」羅娜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能對著王啟臨撒嬌,「給他個機會,讓他試試嘛。」

  王啟臨深吸一口氣,開始跟羅娜講道理。

  「你想讓他進校隊,我能理解,這沒問題。但省裡的比賽我們學校跳高只能去兩個,你非要他上,那誰下來你說。」

  沒等羅娜回答,王啟臨提醒她:「江天的成績甩開他一大截,不可能不去,對吧。剩下一個劉杉,劉杉現在的成績也比段宇成穩定,這你得承認對不對?我們要秉承公正公開的原則,不止是段宇成,所有人都需要機會。」

  羅娜明白王啟臨的話,她也只是多問一嘴探探底,得知不行後便開始琢磨另外一條路線。

  段宇成在工商管理課時,收到自己可以進入校隊的消息。

  以往他上課從不會看手機,今天好像冥冥之中有所預感,上課上到一半瞄了眼螢幕,剛好看到羅娜發來的簡訊。

  段宇成讀完內容,開心得猛一拍桌子。

  工商管理的老教授被他拍得差點心臟病犯了。

  「你幹什麼!你有什麼不滿說出來!」

  段宇成匆忙認錯,老教授不肯放過他,指著PPT中的案例問:「你給我分析一下這個公司的人力資源管理資訊化應用的不足之處!」

  段宇成被羅娜的資訊沖昏頭腦,一時反映不過來,好在旁邊坐著個大噸位高材生賈士立同學,悄悄摸摸一頓提示,總算幫他順利混過去。

  坐下後,前排的施茵偷偷轉過來。

  「你怎麼了?」

  段宇成下巴墊在桌子上,臉色因為興奮稍稍有些發紅。

  「我進田徑隊了。」

  「真的?」

  「嗯。」

  賈士立說:「哎,要不晚上聚一頓吧,大夥給你慶祝一下。」

  段宇成自從看到簡訊後嘴就沒閉上,傻乎乎地說:「行啊,我請客,你們想吃什麼隨便點。」

  晚上段宇成做東請吃小龍蝦,一共八個人,自己寢室四個,施茵寢室四個。小龍蝦店位於學校後門的燒烤街上,夏天的時候沒什麼人,一入秋就熱鬧起來了。他們臨街坐著,一個圓桌把八個人全擠下了。

  胡俊肖抽著煙,指點道:「來,一男一女隔著坐,不然吃著沒勁。」

  施茵坐在賈士立和段宇成中間,看著菜單,猶豫道:「你真要請客嗎,這麼多人呢。」

  胡俊肖隔著一個位置聽到她的話,調侃道:「哎呦,女主人幫家裡省錢呢?」說完段宇成和施茵沒怎麼樣,賈士立倒是剜了他一眼。

  「沒事,吃吧。」段宇成大方道。

  賈士立說:「就等你這句話,老闆——!」

  雖然嘴裡一副要把段宇成吃破產的語氣,但賈士立還是有分寸地點了好幾份主食墊肚子,只要了三盆龍蝦。

  段宇成笑道:「你點起菜怎麼這麼秀氣,三盆夠什麼,我們八個人呢。」他自己去找老闆,一張嘴直接要了十盆。

  滿座皆驚。

  小龍蝦的價格不便宜,一盆800克,要價108元,十盆就是一千多,還不算上別的。這完全超出了普通大學生請客的價位。

  韓岱有點不好意思了,「要不我們AA吧。」

  段宇成說:「不用,都說了我請客,吃飯就要吃飽,你們別客氣。」

  大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胡俊肖帶頭鼓起掌來。

  施茵問:「我們能吃得了這麼多嗎?」

  段宇成說:「當然能,我一個人就能吃兩盆。」

  施茵驚訝:「你能吃那麼多?」

  賈士立證實道:「他超能吃,他就臉小顯瘦,其實身上壯得很。你信不信他比我都能吃,你是沒跟他一起去過食堂,那飯量嚇死你。」

  段宇成咯咯笑。

  施茵一個室友說:「我聽說好多運動員退役後都會發福,因為年輕時候胃撐大了,以後不鍛鍊了胃口還不變,體型就一下子吹起來了。」

  賈士立嘿嘿兩聲,對女生們說:「所以你們別看他現在身材好,以後就圓了。」

  施茵哼道:「才不會。」她看向段宇成,「是吧?」

  段宇成挑挑眉。

  「說不準哦。」

  賈士立哈哈大笑,其他人也跟著笑起來,秋夜味道麻辣鮮香。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8:48 AM

第十二章

  不多時小龍蝦上桌,大家歡天喜地啃起來。

  胡俊肖要了半箱酒,施茵問段宇成喝不喝,段宇成謝絕。

  「我不喝酒。」

  「就喝一口呢。」

  「不行,教練知道會打死我。」

  韓岱問:「羅老師有那麼嚴嗎?」

  段宇成點頭。

  胡俊肖喝酒喝得最多,興致來了還抽起煙來。他招呼段宇成,「哎,要不給羅老師打個電話,叫她一起來吃,也溝通溝通感情。」

  段宇成辣椒卡在嗓子眼,使勁咳嗽。

  施茵遞來一瓶水,胡俊肖道:「至於怕成這樣嗎,我看她給我們上課的時候挺和顏悅色的。」

  段宇成使勁擺手,喝了半瓶水後才緩過來。

  「她早上給我訓練的時候嚴死了。」

  其實段宇成到現在還不知道羅娜給他做的那些訓練記錄,他不知道在他看來普普通通的晨練,羅娜下了多少心思和功夫。

  賈士立恍然大悟,「原來你天天早上五點半出去晨練,都是羅老師在做指導啊。」

  段宇成點頭。

  「哇,搞體育的真是太瘋狂了。」

  還沒等同學們還感嘆完,段宇成忽然看到坐在對面的韓岱視線定格在自己身後,還揚揚下巴示意了他一下。

  段宇成回頭,一根高聳入雲的竹籤站在身後。

  劉杉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

  「原來如此啊。」

  他眯著眼睛。

  「我就說你小子怎麼可能在缺少訓練的情況下還能保持這麼高的競技水準,原來是找教練偷偷開小灶去了。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陰險啊。」

  施茵聽了這話很不高興。

  「什麼叫陰險,刻苦訓練也有錯嗎?」

  「沒錯,美女。」劉杉沖施茵笑了笑,又沖段宇成笑了笑。「完全沒錯。」

  他最後這個笑容讓段宇成有了非常不好的預感。

  第二天一早,不好的預感應驗了。段宇成來到操場的時候,看到一抹瘦高的影子正在繞圈跑步。

  段宇成低聲咒罵了一句。

  趁著羅娜還沒來,段宇成在100米跑道終點位置等劉杉,可劉杉跑過段宇成身邊停都沒停,賞了一個特別欠揍的眼神就過去了。

  「喂!」段宇成喊了一聲。

  劉杉回身開始倒著跑,賤嗖嗖地說:「你來追我呀!追我呀!」

  段宇成腳傷還沒好,被羅娜嚴令禁止不能用力,但被劉杉一刺激,他緊了緊鞋帶就要衝出去。

  不巧這時羅娜來了,她一聲大吼,驚動了清晨的校園。

  「你想幹什麼?」

  段宇成勾著金貴的右腳,說:「我原地蹦一蹦,活動一下……」

  劉杉跑過來找羅娜。

  「羅教!」

  「你怎麼也來了?」

  「啊,我跟阿成商量好了,以後早上晨練我也來。」

  段宇成一副「誰他媽跟你商量好了」的表情。羅娜倒是挺高興,「好啊,那以後就一起來吧。」她說著往器材室走,段宇成在後面壓低聲音道:「你不覺得這樣做很卑鄙嗎?」

  劉杉不甘示弱。

  「你他媽才是卑鄙!開小灶!霸佔教練!」

  段宇成恨得牙癢癢,又無計可施。

  這天早上羅娜的注意力多放在劉杉身上。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畢竟段宇成現在跑不能跑跳不能跳,整一個半殘狀態,羅娜只能訓練劉杉。

  但段宇成還是不爽了,越待越想找人茬一架。他自覺狀態不太好,隨便找了個理由早退了。

  羅娜本來在訓練劉杉,聽到段宇成請假隨口應了一聲。後來無意間回頭,看到少年一瘸一拐走向場外的背影,襯著涼意的秋風,透出濃濃的蕭瑟感。

  她想了想,對劉杉說:「你再練兩組,我馬上回來。」

  她在體育場門口追上段宇成,問他:「你要去圖書館嗎?我送你去吧。」

  段宇成瞥過來。

  「你送我?」

  他語氣裡帶著明顯情緒,仔細品評能嗅到一股透腮的酸味,但羅娜心粗,只聽出了最淺薄的不滿。

  「嗯,咱們順便聊聊。」

  「聊什麼?」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是。」

  羅娜笑笑,說:「我能理解你不能訓練很著急,但心態一定要放平,不能急躁。」

  段宇成感覺他們的腦電波沒在一個層面,他決定稍稍引導她一下。

  「昨天我們光聊天沒訓練,我覺得也挺好的。」

  「所以啊,這才兩天你怎麼就等不及了。」

  「……」

  段宇成仔細看羅娜的眼睛,並沒有看出什麼端倪。她真的完全以教練的心態對待他和劉杉。她一樣為他們的傷病而擔心,也一樣為他們刻苦訓練而高興。

  意識到這一點後,段宇成的視線緩緩垂到地面。

  「怎麼了?」

  「沒事……」

  羅娜扶著他肩膀,「你抬頭,看著我。」

  段宇成抬眼,羅娜眉頭微皺。

  「到底怎麼了,這麼想練?那要不來做幾組力量,腳肯定不能動。」

  段宇成張張嘴,沒說出話來。

  餘光裡,已經做完兩組訓練的劉杉巴巴望著這邊,等待新一輪指導。

  不管教練還是運動員,大家的心都放在訓練上。

  他到底在想什麼?

  段宇成咬牙,忽然抬起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羅娜驚道:「你到底怎麼回事!被附身了?!」

  他用一個耳光給自己抽醒,笑著對羅娜說:「沒事,教練,不用你送我,咱們明早見。」

  那之後,段宇成收斂雜亂心思,開始跟劉杉一起晨練。

  他腳傷好得很快,一週左右就可以正常走路了。

  又過了一週,羅娜帶他去醫院複查,老醫生對年輕人的恢復能力表示驚訝。得到醫生同意,羅娜開始給段宇成安排恢復性練習。她讓段宇成有空就來隊裡,就算不能練,看別人做技術動作也對他有幫助。

  段宇成人緣還行,田徑隊的隊員對他正式加入校隊都表示歡迎,尤其是鉛球隊的幾個學姐,還特地給他準備了一盒巧克力。隊長戴玉霞親自將巧克力送給段宇成。段宇成沒有想到這一齣,受寵若驚。

  「謝謝師姐。」

  戴玉霞以80KG的體重推了他一掌,以示鼓勵。

  如果說只有一個人對段宇成的到來全程黑臉,那便是江天了。

  羅娜並不知曉他們之間的矛盾,還囑咐江天讓他好好帶帶段宇成。

  「你是師兄,多照顧他點。」

  「好。」

  「去訓練吧。」

  把一切安排妥當,羅娜回到場邊琢磨事情。

  身後響起沙啞的聲音。

  「心滿意足了?終於給他弄進隊了,開心嗎?」

  羅娜拉著吳澤衣服給他拖到身前,說道:「等他再恢復一下,讓他跑一次給你看。」

  吳澤笑道:「很快?」

  「還不錯。」

  「行啊。」吳澤懶洋洋道,「找個徑賽項目也行,到時看看他能不能轉項,他跳高走不遠。」

  羅娜頓了頓。

  「你這麼覺得?」

  吳澤說:「他這個身高在跳高項目裡太侷限了,他可能跳過2米,甚至2米1,但再往上呢?如果是業餘範疇他這個水平可以說是頂級了,但如果他想走專業方向,哪個國字號運動員身體素質不是萬裡挑一,江天2米2都被退回來了,你覺得他能行?」

  羅娜神色嚴肅,她往段宇成那邊看了看,剛巧看到江天在跟他說話。

  他們聊得並不是什麼友好的話題,當時段宇成正在看江天的技術動作,江天從墊子上下來路過他身邊,低聲道:「不是說贏比賽再進隊嗎?」

  段宇成沒說話。

  江天嘲諷道:「既然贏不贏都能進來,還走那形式幹什麼?」

  段宇成還是沒說話,江天接著訓練,劉杉跑過來小聲問:「他說什麼了?」

  段宇成搖頭,「沒什麼。」

  羅娜很長一段時間裡並不清楚隊員之間那些恩怨情仇,至少這些衝突沒有拉上檯面的時候,她都沒有關注。

  段宇成在隊裡吃了不少江天的苦,江天對他這個空降兵似乎有很大不滿,平時收拾器械,打雜跑腿,什麼都讓他來做。

  羅娜不是專門負責跳高一塊,她經常要去忙別的事,加上段宇成從來報喜不報憂,每次見到羅娜都是嬉皮笑臉開開心心,所以羅娜一直以為他在隊裡過得還不錯。

  省運會召開之前,田徑隊進行了一次選拔。那時段宇成的腳已經好了,他也參加了選拔賽。

  江天毫無意外地拿了第一,段宇成發揮神勇,和劉杉一樣的成績並列第二。兩人都卡在2米07,誰也跳不過去。最後王啟臨親自過來點將,他端著裝滿茶水的杯子,在兩人之間掃了幾輪,最後一指劉杉。

  「你吧。」

  段宇成:「……」

  羅娜聽到結果,看了吳澤一眼。

  段宇成猛吸一口氣,「又是因為身高嗎!」

  王啟臨說:「不,你傷剛好,多養養。」說完就溜了。

  段宇成氣到鼻孔放大,一位同樣落選的隊員安慰他說:「算了,等下次機會吧。」

  下次,他能有多少下次。

  段宇成氣得熱血往頭上湧,天知道他為這次比賽付出多少。因為訓練時間跟課程衝突,他不得不跟輔導員請假。他打包票不會影響學習,為此抓緊一切閒暇時間看書,拚死在幾天前的測驗裡考到中游水平。

  他吃飯的時候背書,走路的時候算題,除了訓練以外的一切時間都利用上了。連手機沒電關機了都不知道,足足兩天,最後還是賈士立告訴的他。

  跳高選拔結束,段宇成往塑膠道上一躺,生無可戀地癱屍。

  「死了沒?」

  羅娜出現在他的視線裡,他用手擋住臉,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難看的臉色。

  羅娜說:「起來。」

  段宇成沒動。

  「讓你起來。」

  段宇成從地上爬起來,羅娜嫌他爬得慢,踢了他一腳。

  段宇成站起來,低聲道:「那我先走了。」

  羅娜捏著他的脖子給他往右邊一轉,推了一把,高喊道:「吳澤!這兒呢!」

  吳澤遠遠招手。

  段宇成一頭霧水,「啊?」

  羅娜又推了他一下,「過去。」

  「過哪去?」

  「上吳教練那去。」

  「幹嘛?」

  羅娜爆脾氣上來,照著他屁股就是一腳。

  「讓你去就去!廢什麼話!」

  段宇成跌跌撞撞來到吳澤這,短跑隊的選拔還沒結束,吳澤手裡拿著計分板,見段宇成來了,多餘的話沒有,直接一抬下巴。

  「上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8:58 AM

第十三章

  段宇成回頭看羅娜。

  她站在賽道盡頭,沒什麼動作,也沒一句鼓勵的話,只是站在終點等他過線。

  相距百米,他依然覺得他們的視線是看著彼此的。

  那一刻,段宇成的腳底湧上一股血氣,沖得五臟六腑發燙,心率飆升。兩分鐘前他還沉浸在跳高落選的低落狀態裡,現在只是看她一眼,競技狀態就完全調動起來了。

  吳澤對他說:「你去六道。」

  他走向起跑點,身邊都是短跑隊的隊員,五道就是那位校運動會的百米冠軍,吳澤的得意門生黃林。他正在賽道上熱身,見段宇成過來,沒什麼表情地衝他點點頭。

  吳澤整理好名單,打了個哈欠。助教得到了什麼啟示一般,拍拍手。八名運動員來到起跑器前,助教舉起發令槍,抻著脖子喊:「各就位——」

  段宇成做了兩次深呼吸,蹲下身體,雙手撐地,重心前移。

  「預備——」

  發令槍聲響徹體育場,吳澤眼神微眯。他教練做得久,隨便掃一眼就將段宇成的技術動作摸得一清二楚。

  段宇成的起跑爆發明顯是強項,前30米甩出其他人一大截,途中跑過程中,黃林步幅加大,步頻提升,開始追趕段宇成。半程一過,黃林便實現了反超。在最後20米衝刺的時候,段宇成的速度又有所提升,最後以分毫差距第二個衝過終點線。

  吳澤神情嚴謹,一邊往終點走一邊在腦中回放段宇成的整個奔跑過程。助教拿著成績迎過來,黃林10秒93,段宇成11秒02。

  吳澤先例行對黃林劈頭蓋臉一頓痛罵,然後轉頭訓段宇成。

  「你那途中跑怎麼回事?」

  段宇成剛跑完,稍有些喘,還沒完全回神。

  「啊?」

  「腿部摺疊不到位,膝關節太緊,你早上沒吃飯?」

  「……」

  吳澤的語氣很沖,段宇成也不敢反駁,點頭道:「好,我記住了。」

  「走吧。」吳澤不耐煩地擺手。

  賽道旁堆著兩箱礦泉水,是為今天選拔賽預備的,段宇成過去拿了一瓶。剛擰開瓶蓋,就聽見頭頂處有人說話。

  「你可真積極啊。」

  段宇成抬頭,已經比完賽的江天穿好運動服,在看台上俯視著他。這不是江天第一次對他冷嘲熱諷,段宇成都習慣了,拎著水瓶轉身就走。

  「你到底想讓羅教為難到什麼程度?」

  段宇成站住腳步。

  之前不管江天怎麼說他,他從來沒應過聲,這是他第一次回嘴。

  「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江天冷笑,「你拿到百米第二挺開心吧,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挺牛逼的,能去參加省運會了?」

  「跟你有什麼關係?」

  「跟我是沒關,但跟別人有關啊。」江天眼神一瞥,段宇成看過去,體育場門口有個人正在整理自己的東西。

  是張洪文。

  張洪文也是吳澤的弟子,比段宇成高一屆,不久前校運會百米第二。A大的短跑實力一直不太好,現在稍微拿得出手的只有黃林和張洪文。段宇成知道自己的成績可能把他的參賽名額拿走了,他不再看他落魄的背影,低聲道:「比賽本來就是誰強誰去。」

  江天哼笑出聲。

  「哦,專項跳高的運動員,跳高不行了就去跑百米,百米再不行你是不是還想試試投擲類?要不下次乾脆等你挑完項目我們再選拔得了。」

  段宇成跑完步,身上熱力都沒散盡,怒道:「這不是我選的,這是教練安排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教練安排,江天的臉立馬沉下去了。過了好一會,他冷冷道:「聽說你家裡條件不錯啊。」

  「關你屁事。」

  「你知道短跑隊的人都是怎麼說羅教的嗎?」

  段宇成眉頭一緊,死盯著江天。

  「大家都在猜她收了多少錢。」

  「我操你媽的!」

  段宇成心裡的火蹭地一下竄上來了。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聽到一句話,理智全然消失,全身血氣湧到腦袋,頭皮發麻,耳根發燙。他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江天身邊的,他抓住他的領子,硬生生把195公分的江天拉到跟他平視的高度。

  「你再敢亂說一句試試。」

  段宇成平日是個標準五好青年,很少爆粗口,除非真氣炸了。

  江天一把搧開他的手。

  「你跟我厲害什麼,你有能耐你拿成績說話啊,你他媽別搞特殊啊!」

  他們這邊動靜越鬧越大,終於吸引了助教的注意。「你們幹嘛呢?」田徑隊都是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不時會出現這種劍拔弩張的狀態,教練們都見怪不怪了。「都老實點啊,鬧什麼鬧。」

  江天冷哼一聲離開,段宇成一肚子火沒處撒,一屁股坐在看台上。

  他呼呼喘氣,火怎麼都下不去。

  「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段宇成不知道還有人在,嚇了一跳,回過頭,四五排座位後坐起一個人。此人體型十分扎眼,但因為剛剛太激動,段宇成都沒發現她。

  戴玉霞端坐在上方,背對著太陽,像尊大彌勒佛一樣。

  「師姐……」段宇成想起之前那一掌,自動弱化了聲音。

  戴玉霞一臉超然。

  「江天那人就是小心眼,其實人不壞,你別搭理他就行。」

  段宇成沒吭聲,戴玉霞又道:「而且羅教算是江天的恩人,他家裡困難,是羅教硬是幫他申請了獎學金,本來他條件根本不夠。還有之前他成績不好的時候,也是羅教幫他跟主任說情,讓他上場比賽。所以聽到有人說羅教閒話,他肯定生氣。」

  段宇成低聲道:「真有人那麼說嗎?」

  戴玉霞笑了。

  「這有什麼真的假的,嘴長在人身上,閒話不多了去了。」她站起來,魁梧的身軀遮住陽光。她一步步走到段宇成面前,「你不知道隊裡很多人嫉妒你嗎?」

  段宇成搖頭。

  戴玉霞抬起粗壯的手指,勾了勾段宇成的臉頰,玩味道:「真是個天真的小東西。」

  段宇成驚出一身冷汗。

  戴玉霞又問:「巧克力吃了沒?」段宇成恭敬答道:「都吃了。」戴玉霞這才滿意地放開他,運動服披在肩上,踏著老爺步離去。

  她悠哉地說:「好好加油吧,拿成績讓他們閉嘴。」

  另一邊,羅娜跟吳澤聊了一下午,分析段宇成的情況。

  她把段宇成早上的訓練記錄拿給吳澤,吳澤第一反應跟王啟臨一樣。「這記得可夠詳細的。」他們看了一會訓練記錄,又拿出剛剛高速攝影機錄下的百米視訊,反覆研究。

  「他的身材確實很適合短跑。」吳澤指著視訊裡的段宇成,一樣樣細數。「肌肉發達,皮下脂肪少,踝圍細,跟腱扁長清晰,大腿短,小腿長。這種體型會讓他重心前移速度加快,大小腿摺疊前擺也會省力,扒地能力也強。」

  羅娜靠在一旁。「我早說過了,他很能跑,技巧性很強,最重要的是這裡——」羅娜用手指點了點腦袋,「很好用。」

  吳澤點了支菸。

  「他肯轉項嗎?」

  「怕是不肯。」羅娜苦笑,「他太喜歡跳高了,你不知道他每天早上起床笫一件事就是給霍爾姆上香。」

  吳澤一臉無語。

  羅娜道:「好運動員都倔,這個先放一邊,這次百米就讓他上吧,我有預感他一定能打開11秒。」

  吳澤將煙吹出去,看著羅娜認真的神色,笑道:「你都這麼說了,我肯定得讓他試試啊。」

  在備戰省運會的最後時間裡,段宇成猛憋一股勁,加大訓練量。但因為還有文化課要上,他的訓練時間仍無法保證。為此羅娜逼著吳澤大早上五點半起床幫段宇成訓練,吳澤欲哭無淚。

  「我不年輕了啊……」他每天耷拉著眼皮,跟喪屍一樣被羅娜拖到體育場,邊打哈欠邊訓練。

  幾天功夫下來,吳澤也體驗到了段宇成的聰明,一點就透,一練就通。

  「不愧是考進金融系的學生。」

  段宇成聽他懶散的語氣,總覺得毀譽參半。

  又過去二十來天,在一個清爽的早晨,他們終於迎來了田徑開賽日。

  段宇成依舊是天濛濛亮時起床,他像往常一樣輕手輕腳下地,小心翼翼不吵到其他室友。

  他關上洗手間的門,將洗手池的水流開到最小,幾乎無聲地洗臉刷牙。洗漱完畢後,他拎著自己昨晚已經準備好的裝備行囊,悄悄出門。

  青黑的天,幽幽的風,安靜的校園。

  放眼望去,一個人都沒有。

  就算是像段宇成這樣單純熱血的男孩,也偶爾會從這樣的環境中察覺出一絲孤獨感。就像之前無數個寂寞的清晨,他跟其他同齡人錯開的時間線。

  「愣什麼呢。」

  段宇成轉頭,看到羅娜站在路邊啃玉米。

  她穿了一身之前他沒見過的深紫色運動服,緊身的褲子,寬鬆的上衣,比起領隊更像是運動員。她紮著馬尾,吊得很高,露出光潔圓滑的腦門,還有線條流暢的脖頸。她背著一個大大的黑色運動袋,利索地朝他一勾手。

  「過來。」

  段宇成跑過去,羅娜咬住玉米打開包,他伸脖子往裡看,她輕輕撥開他的腦袋。

  「別礙事。」

  羅娜的包裡有一大袋給隊員預備的熱騰騰的早餐,一打開,香味撲鼻。這味道把清冷的早晨催熟了,也把段宇成的肚子催得咕咕叫。

  「有玉米和饅頭,還有雞蛋和肉餅,你看看想吃什麼?」

  段宇成毫不猶豫:「肉餅。」

  羅娜給他拿了張肉餅,段宇成捏著餅對羅娜說:「你看著。」他把將近六吋大的肉餅捲起來,仰脖,以吞劍的姿勢插入喉嚨,一口沒入,然後看向羅娜。

  「整摸樣(怎麼樣)?」

  羅娜神色複雜,「你沒睡醒吧你?」

  他剛要說話,結果不小心嗆住,使勁咳了兩下沒成功,捂著脖子蹲下。

  羅娜凝眉,「怎麼了?」她照著他後背拍了拍。「卡住了嗎,快點吐出來。」她拍了兩下好像起了反效果,段宇成直接捂著嘴跪到地上。羅娜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慌忙把水壺翻出來。剛準備遞給他的時候,忽然看見少年人的小眼神正悄摸摸瞄著她。

  「……」

  段宇成咧嘴笑。

  「嚇到沒?」

  羅娜太陽穴突突直跳,她一個餓虎撲食給段宇成按在地上,單掌掐住他的脖子,大吼道:「你敢開這種玩笑!」

  段宇成握住她的手腕。

  「教練你冷靜點!」

  「你還敢笑?!」

  「太癢了!我沒辦法啊!」

  他被掐得又想哭又想笑,扯著脖子喊,最後終於喊開一道陽台門,一個光著膀子的男生站出來,怒不可遏。

  「喊什麼喊!幾點啊!大早上讓不讓人睡覺!」

  這一嗓子把師徒倆都罵消停了,羅娜身為教練好歹要臉面,怕被看見,灰頭土臉地往外跑,段宇成緊隨其後。

  兩人跑到校門口,羅娜檢查背包,生氣道:「肉餅都被你壓爛了!」

  段宇成冤枉。

  「明明是你按的。」

  羅娜眼睛一瞪,段宇成馬上改口:「好好好,我壓的。」

  田徑隊的大客車等在馬路對面,師徒倆在路口等紅燈。

  羅娜默不作聲,段宇成雙手插著褲兜,撩閒一樣晃著身子往她那邊斜。羅娜不理他,他就再斜一點,最後眼看要倒到羅娜身上了,她沒好氣地問:「又幹什麼!」

  段宇成小舌頭舔舔嘴唇,笑著說:「你別生氣,壓爛的肉餅我全吃了還不成嗎。」

  明明是個小屁孩,說的也是道歉的話,可語氣聽起來卻像在哄她一樣。

  羅娜翻他一眼,「撐不死你!」然後長髮一甩,大踏步走向校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9:30 AM

第十四章

  今天是田徑開賽日,但不是省運動會召開第一天。

  事實上省運動會開幕已經快一個月了,像是足籃排,還有各種小球,以及水上運動早已開始比賽。田徑賽事則按照傳統,安排在賽程後段。

  省運動會分為青少年部、高校部、和職工部。段宇成他們被分在高校部甲組高水平組中,這也是競爭最激烈的分組,除了各大高校的體育生外,還有那些被學校特招回來的,從一線下來的運動員。他們很多都代表國家參加過國際上的大賽,即使現在不在巔峰狀態,競技水平仍然是很多體育生望塵莫及的。

  一踏入主體育場,氛圍馬上變得不同。

  雖然省運動會沒有多少觀眾,但高水平運動員聚集一堂,本身就自帶氣場。這有些像武俠小說裡寫的武林大會,起眼的、不起眼的、霸氣側漏的、藏巧於拙的,所有人都在觀察對手。

  段宇成走入會場,立馬覺得皮膚收緊,好像肌肉密度都增加了。

  他以前參加的都是市級的中學生比賽,與省運會的強度根本沒法比。放眼望去,場上沒有一個泛泛之輩,高手們的氣場相互衝擊,輕而易舉摧毀了那些缺乏自信的運動員。

  他深呼吸,清晨的空氣瀰漫著令人振奮的涼意。

  「怎麼樣?」羅娜來到段宇成身邊,「緊張嗎?」

  段宇成說:「不緊張。」

  羅娜說:「別吹牛啊,第一次參加這個等級的比賽,不緊張?」她望向賽道,比賽還沒開始,場地上只有稀疏的幾名工作人員。棕紅色的跑道在晨光之中顯出一種沉靜氣質。羅娜從小就喜歡聞塑膠賽道的味道,像是某種怪癖。

  忽然間手被握住了。

  段宇成毫無徵兆地拉著她的手掌放到自己胸口。

  羅娜看向他:「你幹嘛?」

  段宇成說:「你看我緊張嗎?」

  她這才意識到手掌貼著的正好是他心臟的位置。

  經年累月的苦練,換來一副鋼筋鐵骨般的軀體,隔著薄薄的胸腔,他的心臟一下下規律而有力地跳動著。羅娜抬頭,段宇成眸色晶亮,目光如炬,安靜的外表下鋒芒畢露。

  她忽然很期待他的比賽。

  百米報名人數眾多,賽程緊湊,今天進行的是小組賽。羅娜送段宇成去做準備,回來無意間發現坐在角落裡的江天。

  兩小時後是跳高資格賽,高明碩在給劉杉做最後的賽前指導,江天則獨自一人坐在看台上,離大家遠遠的。

  羅娜走過去,江天也沒發現她,她碰碰他,江天像觸電一樣猛彈起來。

  「羅教……」

  「放鬆點。」

  江天嘴唇發乾,毫無血色。羅娜看得心裡著急,又不敢多說什麼再給他壓力。

  「你就按照平常訓練來比。」

  江天機械地點頭,羅娜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清她的話。

  不遠處走來一人,戴玉霞步伐沉穩,像是一座會移動的大山。今天本來沒有鉛球比賽,但她還是跟隊一起來了,她對羅娜說:「我在這看著他,百米馬上開始了,您去忙吧。」

  羅娜對戴玉霞很放心,她是鉛球隊隊長,也是整個田徑女隊的核心人物,她的心理素質就像她的體型一樣穩如泰山。

  羅娜走後,戴玉霞坐在江天身邊。她跟江天兩人一個細長像籤子,一個圓胖像包子,並排坐著屬實有些滑稽。

  戴玉霞抱著手臂,像個老幹部一樣說:「真這麼怕就別比了。」

  江天埋著頭,聲音低啞。

  「滾遠點,死胖子……」

  戴玉霞一個如來神掌就推了過去。

  16米52的國家一級鉛球運動員水平不是開玩笑的,這一掌直接將江天從座位上掀翻了。

  「我操!」江天大罵一聲穩住身體,「你下手有沒有輕重!受傷了怎麼比賽!?」

  戴玉霞很胖,臉上肉多,把眼睛擠得細細的,平日笑起來像大佛,不笑的時候看著甚是可怕。

  「膽都嚇破了,還比什麼賽?」

  「你膽才被嚇破了!」

  戴玉霞哼笑,「你要照照鏡子嗎?」

  江天牙關緊咬。

  為了做職業運動員,戴玉霞以前念體校時曾改過一次年齡,她的實際年齡比證件上的要大三歲,其實已經二十五了,只比羅娜小兩歲。

  戴玉霞與江天從小認識,在一個小區長大。兩人小時都因為體型問題被其他孩子欺負過,江天被欺負了總是默不作聲忍著,而戴玉霞則會去討回公道。久而久之兩人熟了,戴玉霞一直以大姐的姿態對待江天。

  江天氣哼哼地坐回椅子裡,戴玉霞說:「你別總悶著頭。」

  江天低聲道:「你少管我。」

  戴玉霞深知江天這個狀態根本比不了賽,她有心分散他的注意,指著一處說:「哎,你看那邊,有個大美女。」

  江天到底只是個二十冒頭的毛頭小夥,聽到「美女」反射性抬頭。

  戴玉霞沒撒謊,在距離他們十米左右的過道裡,真的站著一位美女。她看著二十幾歲的模樣,雖已是秋天,還是穿了一條超短的黑色緊身連衣裙,上身有一條蕾絲外搭,側面看是完美的S曲線。她染著一頭淺金色的頭髮,燙成波浪,襯得頭特別小,皮膚白得驚人。

  她拎著一款雖然叫不出牌子但一看就很高級的包,腳踏尖細的高跟鞋,來到看台最前面的位置,手撐著扶欄往外望,脖頸又細又長。

  場上進行的是百米的第一輪比賽。

  段宇成在第三組,在休息區準備,第一組的人跑完,賽場傳來驚呼,第一名的體大學生跑出10秒68的成績。消息傳到後面,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運動員下場備戰,教練不能跟著,羅娜和吳澤只能在看台上跟其他隊員一起看比賽。羅娜瞪著計時板上的數字,驚道:「不是吧……小組賽就能跑出這種成績?」

  下面那個體大學生似乎也沒料到成績會這麼好,愣住半秒,才興奮地捏緊拳頭。

  第二組成績中規中矩,第一名只有11秒32。

  輪到第三組,段宇成分在第七道,這個道次不是很理想。

  羅娜一直覺得自己看比賽的心態挺好的,可在賽道上看到段宇成的一刻,不知怎麼忽然心跳加速了,手心裡也滲出一層薄薄的汗。

  「小成加油!」

  身邊的助威聲打斷了她的緊張,她轉頭,看到一個雜誌模特一樣的美人。她用力沖段宇成揮手,聲音甜膩動人。

  吳澤也被這位美女吸引,在羅娜耳邊小聲問:「誰啊?」

  羅娜搖頭,「不知道。」

  「各就位——」

  裁判一聲口令,羅娜的心再次捏緊。

  真沒道理,她心想,自己看過的比賽數不勝數,現在只是一個省運會的百米小組賽竟然會讓她緊張到呼吸困難。她心跳得太快,以至於都沒有聽清裁判接下來的口令,只有清晰的一聲鳴槍,讓她瞬間汗毛豎立。

  好在這種揪心的感覺只持續了不到五秒,段宇成從一開始就確定了優勢,一路領先到最後。他為了節省體力,沒有全力衝刺,最終成績是11秒12。

  吳澤跟羅娜不同,他看段宇成的比賽鬆鬆懶懶,一點緊張感也沒有,見他跑完,淡淡評價:「還不錯。」

  羅娜鬆了一口氣。

  吳澤又說:「如果他能保持這槍的狀態,進決賽沒問題。」

  羅娜手肘碰碰他,吳澤斜眼。

  「怎麼樣,我給你推薦的人。」

  吳澤看她有點嘚瑟的表情,叼著煙,嗤笑道:「湊合用唄。」

  身邊那位美女自段宇成闖線後就一直維持著高度興奮的狀態,踩著十釐米的高跟鞋上躥下跳,尖叫歡呼。

  吳澤掃她一眼,說:「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跑進奧運A標了。」

  「小成!小成這邊!」

  段宇成聽見美人的呼喚,走來看台下,皺眉道:「媽,你怎麼來了?」

  語不驚人死不休。

  包括羅娜在內,田徑隊的所有人都跟著一起叫了聲:「媽——」

  段宇成有點不好意思,仰頭沖羅娜說:「你等我一下。」

  段宇成以小組第一名的成績直接晉級了半決賽,他的歸隊受到了熱烈歡迎。美人媽衝過去給段宇成一個大大的擁抱。

  最開始段宇成喊媽的時候羅娜還覺得有可能不是親生的,但他們一抱在一起,瞬間像復刻了一樣。這母子倆其實長得很像,頭都很小,膚色巨白,眉眼十分精細。

  眾目睽睽之下,段宇成被抱得窘迫羞臊,他把美人媽推開。「你幹什麼……我隊友都在這呢。」他帶美人媽來到羅娜面前,介紹道:「媽,這位是我主教練。」

  吳澤一臉懵逼。

  段宇成馬上反應過來,又說:「啊,還有這位,他也是我的教練。」

  美人媽還沒從段宇成拿第一的事件中清醒過來,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容,她沖羅娜和吳澤說:「教練,我兒子剛剛拿了第一,你們看到沒?」

  吳澤面帶紳士微笑。

  「嗯,看到了。」

  隊友們都在笑,段宇成臉紅如麻小,說:「這只是小組賽,你沒看到第一組那個10秒68的嗎?」

  美人媽一臉天真地看著他,「誰呀?」她眼睛一眨,茂密的假睫毛忽閃忽閃,像翻飛的蝴蝶。吳澤被美貌誘惑,竟史無前例地誇獎起段宇成來。「沒誰,那都不重要,都沒你兒子強。」美人媽很受用,伸出指頭戳戳吳澤,精美的水晶指甲反射著明亮的光澤。

  段宇成聽吳澤的誇獎,聽得心驚膽顫。

  羅娜悄悄觀察,美人媽白皙的臉上一點皺紋都沒有,可以說是吹彈可破,完全就是二十幾歲的模樣。她挪到段宇成身邊,小聲問:「真不是姐姐?」

  段宇成搖頭。

  「親媽?」

  「嗯。」

  羅娜思索片刻,又問:「你們家是吸血鬼家族嗎?」

  段宇成哭笑不得。

  「什麼啊,我媽就是保養得好,她都三十六了。」

  羅娜在心裡做了個加減法,驚道:「那你媽十七歲就——」

  八卦還沒聊完,餘光裡戴玉霞跑了過來,羅娜看她神情,心裡一沉。

  戴玉霞拉羅娜到一旁,羅娜搶先問:「江天怎麼了?」

  「不是江天。」戴玉霞跑得滿頭是汗,說話一喘一喘,「是劉杉,他熱身傷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9:44 AM

第十五章

  劉杉在熱身的時候把腰閃了。

  難以置信。

  「教練,我錯了。」劉杉躺在地上,哭喪著臉,「我就做動作的時候忽然就……」

  羅娜蹲在他身邊,「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能動嗎?」

  「應該能動。」

  段宇成也跟著過來看情況,他圍著地上躺著的劉杉轉了兩圈,然後趁羅娜不注意,伸手懟了懟劉杉的腰眼。

  劉杉破口大罵:「畜生!你幹什麼呢你!」

  羅娜正在聯繫隊醫劉嬌,聞聲回頭,訓斥道:「別鬧!」

  段宇成收手。

  不一會劉嬌來了,對劉杉進行簡單檢查,噴了點藥,進行局部熱敷。

  「應該沒什麼大事,就是正好扭寸勁兒上了。」

  劉杉愧疚道:「教練……」

  羅娜和高明碩臉色凝重,江天面無表情站在一旁。在這淒涼憂傷的時刻,只有一個人的情緒跟大家格格不入。

  段宇成認真問劉嬌:「他需要養傷嗎?」

  「需要,得觀察一下,不過問題應該不大。」

  「就是說他今天無論如何都不能比賽了。」

  「肯定不能,貿然比賽的話搞不好會加重傷勢。」

  段宇成啊了一聲。

  「段宇成!」換了個姿勢趴在地上的劉杉扭著脖子喊,「你他媽能不能別笑得那麼明顯!你還有沒有人性你!」

  段宇成沒理他,來到羅娜面前。「教練,我們學校有兩個名額吧?」

  羅娜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老實點,一邊等著去!」她找高明碩商量對策,高明碩眉頭緊蹙,說道:「不行就讓他上吧,他做替補也報了名的。」

  「但他剛比完百米,現在馬上就……」

  「資格賽我們兩個名額不能白費了,何況江天狀態那麼不穩定。」

  羅娜頓了頓,一旁的江天臉色陰鬱地站在人群中。

  高明碩說:「你快去聯繫一下裁判組。」

  羅娜點點頭,「好吧。」

  面對這麼個突發事件,羅娜二十分鐘裡打了六七個電話,又親自到裁判組那去說明。最後全部談妥,距離比賽開始只剩十分鐘了。她飛奔回看台,喊道:「段宇成!段——」

  胳膊被人拉住,羅娜回頭,段宇成脫了長外套,似乎已經熱完身了。

  「你別急。」他說,「我準備好了。」

  羅娜問:「你帶跳高的鞋了嗎?」

  段宇成抬手,拎著一雙跳高釘鞋。

  「你預備的倒是齊……」羅娜最後叮囑他,「你是臨時上陣,不要有壓力,我們對你沒有成績上的要求,正常發揮就行,去吧。」

  段宇成沒動,羅娜皺眉。「還有什麼問題?」

  段宇成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對我沒有成績上的要求?」

  「……」

  「你不相信我?」

  羅娜深呼吸,解釋道:「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希望你有壓力,不想你緊張。」

  段宇成說:「我不會緊張的。」

  「那就好,快去比賽。」

  「你給我也定一個成績要求,我也要成績要求。」

  羅娜腦子被雜七雜八的事折騰得嗡嗡作響,她暴躁道:「那你就去拿第一吧!」

  段宇成沒再說話,拎著鞋往外走,下台階前一刻,他回頭沖羅娜笑了笑。

  笑容只有一剎,便淹沒在通道的黑暗裡。

  風吹屁屁涼,羅娜的狂躁忽然蒸發了,咻地一下,來無影去無蹤。

  她原地回顧了一會少年的笑,美人媽踩著高跟鞋歡快地跑過來。

  「小成去哪了?」

  「參加跳高資格賽了。」

  羅娜走到看台邊,目光落在跳高場地。忽然間,一張雪白粉嫩的小臉進入她的視線。離得太近,羅娜甚至能看清美人媽臉上帶著珠光的細粉。

  「你就是羅教練?」

  羅娜點點頭,「對,您好。」

  美人媽說:「小成總跟我們說起你,他說你對他特別好。」

  羅娜說:「應該的,段宇成很有潛力,領導們也很看好他。」

  羅娜這邊誇讚著,美人媽越湊越近,盯著她的臉看,羅娜退無可退。

  「……怎麼了?」

  美人媽神秘道:「去年夏天,小成參加完運動會,回來就跟我說一定要考A大,他說A大有個特別漂亮的教練。」

  羅娜狂汗。

  「他都亂說些什麼!」

  「哪有亂說,你別客氣嘛。」美人媽聲音很甜,一張嘴就有點小姑娘撒嬌的意味。她見周圍沒人,又悄悄往羅娜這湊了湊,小聲說:「教練,我能不能拜託你件事?」

  「什麼事,你說。」

  「你能不能只帶小成一個學生?」

  羅娜沒懂,「什麼意思?」

  美人媽說:「之前你幫小成晨訓,他成績提得好快。但是後來……」她語氣放緩,往後面趴在椅子上的劉杉睨了一眼。

  羅娜了悟。

  美人媽豎起尖尖的指甲,語氣辛辣:「這個劉桿子,我跟你講,他在3中的時候就跟我兒子不對付,什麼事都要來摻一腳,小成去哪他就去哪,小成幹什麼他就幹什麼,礙事的很!要不是他,小成早就特招進A大了!」

  羅娜:「……」

  「而且他本來就是體育學院的,什麼時候訓練不行,非要賴在早上跟小成一起嗎?小成臉皮薄,不好意思跟你開口,我來替他說。」

  羅娜剛要說話,她又說:「還有你看,他天天訓練有什麼用,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還不是小成頂上去的。」

  這美人媽一張散彈嘴裝滿了彈藥,給羅娜噴成了篩子,她緩緩道:「宇成媽媽,您先冷靜一下,這個問題我們稍後再說,先把比賽看完。」

  跳高資格賽開始了,已經兩三名選手進行過第一次試跳。

  高明碩離場地最近,負責給段宇成和江天做場外指導。

  高校部甲組的跳高比賽一共有37名選手參賽,資格賽一共分成2組進行,江天和段宇成都在A組。根據規則,男子跳高的及格線定為2米10,跳過及格線將直接晉級決賽。名額不足的話取成績最好的選手填補,決賽共12人。

  此外,在最後跳過的高度上失敗次數越少排名越靠前。如果失敗次數相同,則比較總的失敗數,總失敗數越少排名越靠前。

  高明碩給段宇成安排的起跳高度是1米90,給江天安排的起跳高度是2米。

  段宇成第一次試跳,動作乾淨利索,一次成功。

  美人媽又開始歡呼,吳澤來到羅娜身邊給她拿了瓶水,他看她臉色,打趣道:「你怎麼比運動員還緊張。」

  「沒。」

  吳澤喝了口水,往場上看:「這小子心理素質挺強的。」

  羅娜盯著場地,段宇成在比賽時注意力非常集中,平日訓練他跳成一次總會回頭找羅娜,但在真正的比賽裡,他的視線只看著那根橫桿。

  1米9的高度已經淘汰了一批人,橫桿升到1米95。

  段宇成再次一次過桿。

  羅娜情不自禁拍了一下手,感覺心裡越來越踏實。

  吳澤說:「及格線就別想了,1米95估計會卡掉一大批人。」他細琢磨了一下,又說:「B組估計也夠嗆湊6個能過1米95的,他們倆這穩進決賽了。」

  羅娜沒有說話,她心裡隱隱有些擔憂,她看了場邊高明碩教練一眼,他的嘴角也抿成一道鋼線。

  不久後,擔憂變成現實。

  江天2米第一跳失敗。

  「不是吧……」看台上其他隊員十分驚訝,2米在平時訓練裡都是江天隨便玩一玩的熱身高度,竟然會試跳失敗。

  戴玉霞神色凝重,低聲念了一句,「我就知道。」

  輪到段宇成試跳2米,一次成功。

  高度到了2米,A組只剩下四個人了,江天只要過桿就穩妥晉級決賽。

  第二次試跳,看台上的A大學生都站起來了,他們看著江天助跑,起跳,過桿——最後腰部刮碰,桿子跟人一起落到墊子上。

  「你的起跳點沒定好。」江天回到休息區,段宇成對他說。

  其實他沒說得太直白,江天豈止是起跳點沒定好,他所有的動作沒有一個是到位的。

  「你活動一下吧,身體太僵了,靜一靜再跳。」

  「我用你告訴我怎麼跳?!」江天忽然大吼了一聲,段宇成眉峰緊了緊,沒有應聲。

  現在場上只剩下江天和一個師範大學的選手,不同的是那名選手已經跳過1米95,而江天卻還沒有成績。

  在他吼完那句話後,兩個人轉身不再看他的第三次試跳,一個是戴玉霞,一個是高明碩。

  「完嘍,高教練生氣了。」吳澤哼笑道,「江天慘了。」

  羅娜瞪他,「你還說得出風涼話。」

  吳澤手肘搭在鐵欄上,嘴角雖彎,眼神卻冷靜自制。「這種情況你見得少嗎?」羅娜不語,吳澤又道:「回去估計主任要找他談話了,你讓他做好心理準備吧。」

  這時戴玉霞從他們身後走過,羅娜問她:「你去哪?」

  戴玉霞鎮定道:「他肯定是沒成績了,我得去看著他點,以防他跳樓。」

  羅娜:「……」

  戴玉霞預言成真,江天第三跳也失敗了,看台上鴉雀無聲,誰都沒料到這樣的結果。

  江天失敗後,洩憤一般將橫桿狠狠摔到墊子上,頭也不回離去。

  他在出口處碰見戴玉霞。

  「滾!」

  江天臉色奇差,身體也像酒精過敏了一樣大片發紅。戴玉霞把他拉過去,「你要上哪去,你得跟隊行動。」

  「滾開!」

  江天像得了狂犬病了一樣,拚命掙扎想甩開戴玉霞,但戴玉霞始終不鬆手。最後他一怒之下猛然用力,手掌不小心扇在戴玉霞的胳膊上,聲音異常響亮。江天知道這一下有多重,他手掌幾乎是麻的。戴玉霞穿著短袖隊服,胳膊迅速紅腫起來。

  江天咬牙,抽回手臂。

  通道裡安安靜靜,不時有涼爽的秋風吹過。過了半分鐘,戴玉霞轉回頭,臉上也沒見什麼怒色,聲音也一如既往平靜。

  「冷靜下來了?」

  江天徹底脫了力,站都站不穩,他靠著牆壁蹲下,低聲說:「你去冷敷一下,那是你的投擲手吧。」

  戴玉霞哼笑:「這影響不了我,你當我是你呢,紙糊的一樣。」

  江天甚至提不起反駁的力氣。

  靜了片刻,戴玉霞低聲道:「江天,別跳了。」

  江天抬頭,戴玉霞壯碩的身軀擋著通道裡唯一一絲光線。他看不清她的臉,汗水矇住了他的視線。他只能聽到她的聲音,說:「到這裡差不多了,算了吧,別跳了。」

  他聽完這話愣了好久,才慢慢摀住臉,埋下頭。

  地上一點點濕潤。

  他只跳了三次,沒可能出這麼多汗,他過了好久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眼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9:50 AM

第十六章

  這一日的比賽成績有喜有憂。

  A大田徑隊在徑賽100米、1500米兩項,以及田賽跳高、跳遠、標槍三個項目裡,都有運動員進入決賽。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當然是橫跨兩項進決賽的段宇成。

  省運會主體育場就在本市奧體中心,賽事方統一給本地和外地的選手都安排了酒店。羅娜徵求眾人意見,大家都覺得回學校休息比較方便,於是在開過短暫的總結會議後,眾人乘坐校車返回A大。

  段宇成回校後被高明碩拉去做跳高指導,高明碩談完再輪到吳澤去做百米指導。因為第二天沒有段宇成的比賽,他們談得都比較深入,一直聊到晚上十點多,段宇成睏得睜不開眼睛。

  結束後段宇成沒有馬上離開,他去找羅娜,想問問她還有沒有什麼要叮囑自己的。

  他在羅娜的宿舍樓下找到她時,她正在跟江天說話。離得遠,段宇成聽不清談話內容。他們站在繁茂的灌木叢前,頭頂有盞細高的路燈,光芒微弱,表情也藏匿在濃鬱的陰影中。

  已入深秋,燈旁偶爾還有小蟲徘徊。

  段宇成在遠處等了一會,發現他們沒有要聊完的跡象。他從一邊的主幹道上來回走了兩趟,羅娜和江天都沒有注意到他。

  再等下去段宇成怕自己會睡倒在路邊,只能打道回府。

  宿舍裡只有賈士立和胡俊肖,段宇成隨口問了句:「韓岱呢?」

  正在整理筆記的胡俊肖說:「去圖書館了。你怎麼回來這麼晚?今天比得怎麼樣?」

  賈士立從夜宵裡抬起頭問段宇成說:「施茵一直找我,快給我逼瘋了,給你發消息也不回。」

  段宇成說:「我比賽時不開機。」

  「比得怎麼樣?」

  「還不錯。」段宇成簡短地匯報了一下戰況。胡俊肖回頭,遞給他一個本子,說:「行啊你,都兩項進決賽了。這是今天上課的筆記,你看看不?」

  段宇成搖頭,「先不看,比完再說。」他說完就爬床上去了,賈士立在下面問:「這就睡啦,澡都不洗了?」

  「不洗了,比完再洗。」

  賈士立和胡俊肖相互看了一眼,說:「完了,比魔障了。」賈士立再次建議,「你沖個熱水澡唄,這一天多累啊。」

  段宇成躺在床上,望著純白的天花板。他覺得自己或許該跟賈士立說一下不洗澡的理由——賽前肌肉最好處於緊張狀態,這樣才有利於出成績。而洗澡,尤其是洗熱水澡會促進血液循環,加快新陳代謝,讓精神和身體都放鬆下來。

  比賽沒結束,他還不能放鬆。

  他想開口解釋,但眼皮越來越沉,嘴巴剛啟了一道小縫就徹底失去意識了。在沉入夢鄉之前,他似乎又看到了夜色裡羅娜與江天交談的畫面。

  羅娜跟江天聊了很久,聊到最後江天都坐在路邊台階上。

  羅娜問他:「你還想繼續練嗎?」

  江天低著頭,他想在地上找找能分散注意力的東西,但地上沒蟲,沒草,連小石子都很少。

  「我不知道……」他無力地說,「我比不出成績,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一到比賽我就這麼緊張。我家裡還不知道我比得這麼差,他們很期待我這次比賽。」

  羅娜說:「你不要管別人,你自己怎麼想,還想繼續走這條路嗎?」

  江天抬頭,「高教練對我肯定徹底失望了,他不會再給我機會了。」

  「還沒到這麼山窮水盡的地步。」羅娜聲音很穩,她沒有太過感性地安慰江天,也沒有冷冰冰地闡述事實,她用一種極為客觀的,讓人能夠靜心思考的語氣對江天說:「你平日訓練成績在這放著,實力是有目共睹的,但是每個運動員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你的短處就是意志品質較為薄弱,容易被困難嚇倒。」

  江天重新低下頭。

  羅娜又說:「如果你想繼續這條路,那接下來我們就要在這方面多訓練,至於高明碩教練那邊,我會去跟他談。如果不想繼續了的話,你也可以跟我聊聊接下來的想法。」

  理性的談話多少驅散了點江天內心的苦悶,他沒有馬上給出回答,說考慮幾天。

  羅娜點點頭,說:「也行,你好好想想。你可以跟戴玉霞多討論一下,她是真的關心你。」

  「好。」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教練……」

  江天抬頭看羅娜,問:「沒想好之前,我還能繼續跟隊訓練嗎?」

  羅娜笑了,說:「當然可以。」

  第二天沒有段宇成的比賽,百米和跳高決賽都在後天,上午跳高,下午百米,聽著就是一場惡戰。羅娜想他在校休息一天,段宇成沒同意,理由是假都請了,不去浪費了。

  今天有400米和800米的半決賽,還有撐桿跳資格賽以及跳遠決賽。吳澤去忙活400米了,羅娜和其他隊員坐在看台上。

  A大的撐桿跳項目水平一般,兩名選手的發揮都不是很理想。撐桿跳不好練,技術要求在田徑項目裡可以稱得上頂級。王啟臨這幾年為A大物色了多名撐桿跳運動員,但高水平的還是太少。

  最後A大兩名運動員都沒有進決賽,伴隨著最後一跳的橫桿下落,羅娜嘆了口氣。

  面前忽然多了個餐盒,裡面裝著各種切好的水果,羅娜轉頭,段宇成把盒子往前送了送。

  「你什麼時候買的?」

  「早上,體育場外面有家水果店。」

  羅娜撿了顆小番茄放到嘴裡。A大的兩名撐桿跳運動員失落地離開場地,她搖著頭說:「差距太大了。」

  段宇成輕鬆道:「你要想開點,4米25的成績在女子撐桿跳裡已經算是國際級運動健將了。」

  羅娜說:「問題這是男人跳出來的。」

  段宇成想想,說:「是有點慘,我都能跳過4米。」

  羅娜斜眼,「你就吹吧你。」

  段宇成也不強求。

  「不信算了。」

  比賽間隙,段宇成的注意力放到餐盒裡,選妃一樣在幾塊哈密瓜裡挑來挑去,最後戳了一顆形狀飽滿色澤亮麗的出來,遞給羅娜。

  「吃瓜嗎?」

  羅娜正琢磨著剛剛的比賽,沒聽到他說話,段宇成用手指碰碰她的胳膊,說:「來,吃瓜。」

  羅娜回神。

  「你自己吃吧。」

  「就吃一塊。」他賣力推銷,「這是我精挑細選出來的瓜中貴族,百歲瓜。」

  「……你神經病吧。」

  「快吃。」

  段宇成今天沒有比賽,難得換上A大統一的秋款運動服,他一直嫌棄紅黃搭配的顏色太過豔俗。羅娜倒覺得他穿這身很漂亮,主要衣服花紋設計得很精美,像紋了兩條花臂一樣。

  段宇成嫌熱,袖子擼過手肘,外套拉鏈也拉開。他裡面穿著白色的運動短衫,領口露出的脖頸線條流暢而柔軟。

  他的百歲瓜推銷出去後,開始拿牙籤紮蘋果。可能是圖省事,他一根牙籤串了三塊蘋果,像糖葫蘆一樣一口吞到嘴裡。

  羅娜說:「你別噎著。」

  段宇成兩腮鼓鼓的,像隻金魚,他一口將蘋果囫圇吞下,說:「我還能串更多呢。」他似乎天生帶著讓人放鬆的氣場。羅娜心情爽朗地他閒聊起來。

  「你媽媽今天怎麼沒來?」

  「被我爸叫回去了,怕她在這影響我比賽。」

  「對了,你爸多大歲數?」

  「四十七。」

  這倒是個正常年齡,羅娜算了算,說:「那你爸媽年齡差了十一歲啊。」

  「是啊,怎麼了。」

  「沒怎麼……」

  段宇成神色悠長地問羅娜:「你信不信這個也是會遺傳的?」

  羅娜沒聽懂。

  「什麼遺傳?」

  段宇成聳聳肩,「沒事。」

  「你爸是做什麼工作的?」

  「賣魚的。」

  「……」

  段宇成笑道:「他做水產生意的。我家在海邊,我爸年輕時候做生意賺了點錢,但比較花心,後來遇上我媽才算學好。」

  不一會撐桿跳運動員回來了,羅娜結束閒聊,去跟教練們討論正事。段宇成坐在原位等著,不多時羅娜回到座位,段宇成問她:「說什麼了?」

  「沒什麼,就是些比賽裡遇到的問題。」

  「能有什麼問題,就是專項素質不行唄。」

  羅娜瞥他一眼。

  「說話不腰疼,你懂撐桿跳嗎?」

  段宇成沒有馬上回答,他跟羅娜對視三秒鐘,露出了運動員比賽時才會有的眼神。他手拄著臉,說:「其實剛才我報4米有點謙虛成分,你給我一個月,我上場成績絕對高於4米25。」

  「唷,牛了你。」

  段宇成問:「你不信我?」

  羅娜發現段宇成很喜歡問她相不相信他,有種少年特有的執拗。

  在專業男子撐桿跳裡,4米25的成績完全拿不出手,但好歹也能達到國家二級運動員的標準。撐桿跳項目的技巧要求非常高,沒有經過專業訓練,身體素質再好也無濟於事,這跟兼項徑賽是不同的概念。

  羅娜審視著他,隨口問:「影響撐桿跳成績最主要的因素是什麼?」

  段宇成回答神速,「握竿高度和騰起高度。」

  羅娜微微驚訝。

  段宇成笑著說:「你是想考我理論知識嗎?」

  羅娜說:「你真懂撐桿跳?」

  段宇成說:「撐桿跳就是個能量轉化的過程,持竿助跑獲得動能,插穴起跳讓動能轉為彈性勢能,通過撐桿反彈將人體送上高空,彈性勢能轉化成重力勢能。」

  這是田徑教學裡的標準答案,幾乎一字不差。

  段宇成語氣平穩,說話時還伴著輕盈的手勢。

  「握竿點高,助跑速度快,擺體幅度大,成績就會好。布勃卡在創造6米14的世界紀錄時握竿點是5米22,最後5米的助跑速度高達10米每秒,體重和撐桿磅級差額達到了20KG。」

  羅娜揉揉脖子,她都記不住這麼確切的數字。

  段宇成說這些話的時候看起來像個睿智的理科生,羅娜猛然想起他是靠文化課考入A大的,她時常忘記在那調皮的傻笑下藏著的聰明腦筋。

  「你研究過這些?」

  「不算研究,但從小一直看。海島上能玩的東西少,我大多時間都在看體育方面的書,看多了就忍不住自己練。」

  有個念頭在羅娜腦海中一閃而逝。

  「怎麼了?」段宇成洋洋灑灑說完一通,發現一句表揚的話都沒有,略微沮喪。「我哪裡記錯了嗎?」

  「沒有。」羅娜拍拍段宇成肩膀。「小腦瓜挺聰明的,安心準備比賽吧,以後有機會讓你試一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10:07 AM

第十七章

  第二個比賽日,雖然撐桿跳失利了,但A大的400米和800米運動員都順利進入決賽。更好的消息是大二年級的學長在跳遠決賽中一舉奪魁,成績7米72。

  這是A大田徑隊本次比賽拿到的第二塊金牌,還有一塊來自體育場外進行的20公里競走。

  終於來到跳高和百米的決賽日。

  段宇成如往常一樣大早從寢室出來,發現有人等在宿舍樓門口。

  施茵穿得一條杏色的收腰刺繡連衣裙,長髮披散,微低著頭,姿態柔美清秀。

  段宇成腳步頓了頓,然後挎著運動袋來到施茵面前。

  「你怎麼在這?」

  施茵笑著說:「今天不是決賽嗎,我去幫你加油。」

  「啊?」段宇成驚訝道,「你不上課了?」

  「今天沒課啊。」

  段宇成半張著嘴巴思考了半秒鐘,「今天週五,怎麼沒課呢?」

  「請假了唄。」

  這時吹來一陣風,施茵髮絲亂了,她伸手撥開。因為之前崴腳的心理陰影太過強烈,她一抬手,段宇成條件反射彈開兩米遠。

  施茵:「……你幹嘛啊?」

  段宇成清清嗓子,「沒什麼。」

  羅娜在大客車上等了一會沒見段宇成來,東西放在車上去找他。離集合時間還有半個小時,羅娜溜躂到段宇成宿舍樓下,看到段宇成和施茵在說話。

  羅娜笑著問:「大清早在這喝西北風呢?」

  她的到來嚇了段宇成一跳。

  「教練。」

  「羅老師。」

  羅娜打量施茵裝扮,打趣道:「準備約會啊?」

  施茵臉微紅,解釋說:「不是,我想去給段宇成加油,他非不讓我去。」

  羅娜看向段宇成,「為什麼不讓人家去,怕比輸了丟人啊?」

  段宇成蹙眉,「沒,今天班裡有課。」

  「我都說了我請假了。」

  「她肯定沒請。」

  施茵急道:「你怎麼知道我沒請,我跟老師都說好了,我今天五點半就起來了。」

  羅娜視線在兩個小朋友之間換來換去,段宇成小眼神使勁甩,向她傳遞無聲的訊號——他不想讓施茵去。

  羅娜琢磨兩秒,對施茵說:「是這樣的,不是他不讓你去,是你去了也進不了會場。」

  施茵奇怪道:「為什麼?」

  羅娜說:「會場哪是隨便進的啊,這可是省運動會啊姑娘。」

  施茵在認識段宇成之前對田徑一竅不通,聽完羅娜的理由就相信了,失望地說:「這樣嗎?」

  其實羅娜也不算騙她,會場的確不能隨便進,但也沒管得那麼嚴,要不美人媽怎麼混進去了呢。

  羅娜笑道:「你好好上課吧,一天很快就結束了。你穿這麼漂亮去現場,我還怕他會發揮失常。」

  施茵無奈道:「那好吧,你們比賽加油。」

  目送走了施茵,羅娜與段宇成前往集合地點。路上,段宇成對羅娜說:「她穿什麼我都不會發揮失常。」

  羅娜看向他,段宇成又說:「就算她不穿我也不會分心。」

  「……」羅娜逗他說:「人家小姑娘喜歡你,你看不出來嗎?」

  「看出來了,所以不讓她去。我不喜歡她,不想她浪費時間。」

  「唷,你還挺挑,施茵多好看啊。」

  段宇成面無表情,乾巴巴道:「我不缺好看,我自己也很好看。」

  羅娜哈哈大笑,段宇成哼了兩聲,情緒貌似不高。

  到達體育場是六點半,八點十五是跳高決賽。一下車高明碩就領著段宇成去主會場旁的網球場地做準備,羅娜則跟著10000米運動員去另一邊的場地熱身。

  10000米是一槍決賽,比賽時間是七點半,這是今天第一項比賽。A大的10000米選手是從外省省隊特招回來的運動員馮曉林,實力很強。他做了十來分鐘的熱身,便跟著教練去檢錄處檢錄。

  羅娜本想去看看段宇成的情況,但時間來不及了,萬米很快就要開始比賽了。

  今天除了有10000米比賽外,還有100米、400米、跳高三項決賽,另外還有三級跳的資格賽以及3000米障礙的小組賽。

  緊張忙碌的一天。

  今天會場觀眾要比前幾天多,畢竟100米和400米是田徑比賽的重中之重。連王啟臨都親臨現場觀戰,前幾天他一直以賽事組委會成員的身份跟體育局的同事們在一起。

  七點半,10000米比賽準時開始。高校組的萬米跑報名人比較少,只有十六個人,除了馮曉林外,還有兩個實力比較強勁的選手,一個是師範大學的特招生,還有一個體育大學的學生。

  因為實力差距比較大,比賽剛開始不到2000米,這三名運動員就脫離了其他選手,形成一個小集團。

  萬米跑主要考驗的是耐力,一跑就將近半小時,觀眾們的情緒比較舒緩。看台上的其他隊員有說有笑,只等著看最後的衝刺階段。

  還有兩圈的時候,師範大學的特招生開始落後,馮曉林第二,體育大學的學生跑到第一位。

  還剩一圈,看台上的隊友們聽到裁判的搖鈴聲紛紛坐直身體。

  馮曉林在最後400米率先加速,跑到第一位,幾個年輕學弟歡呼著站了起來。「下去,別擋光。」後排的戴玉霞抱著手臂巋然而坐。她身邊是最近失眠多夢的江天,雖然沒比賽了,但他依然每天頂著兩個黑眼圈跟隊觀戰。

  戴玉霞這種老隊員看比賽比較透徹,對激動的學弟說:「別高興太早,不是早加速就能拿第一,真正衝刺能力強的運動員最後才會發力。如果馮曉林200米內甩不掉那個體大的,後面肯定會被反超。」

  她預言成真,馮曉林拼盡全力,但始終無法甩開體大的運動員。那體大運動員就像塊老藥膏,不快不慢黏在馮曉林身後。長跑教練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200米,體大運動員開始全力衝刺,不出五秒鐘就反超了馮曉林,並將差距拉得越來越大,最後以30分06秒撞線。

  馮曉林第二名,30分13秒,成績差強人意。

  過了線,兩個運動員一起癱倒在地。

  隊裡一名三級跳運動員問:「現在總積分多少了?我們學校第幾名?」

  他的隊友回答他:「廢話,肯定第二啊,該死的體育大學。」

  羅娜聽到隊員們的討論,臉色尷尬。

  全省高校,甚至全國高校範圍內,A大的體育水平都是相當不錯的,甚至還向國家隊輸送過不少運動員。不過跟專業的體育大學比還是差了一截。只要以學校為單位的大大小小的比賽,A大永遠是傳說中的千年老二。

  在羅娜為A大悲催的命運感慨的時候,參加跳高決賽的運動員進場了。

  「哎,看那邊。」剛剛討論積分的隊員指著賽場上,「跳高沒準有戲,那小子臨場發揮挺不錯的。」

  被師哥們寄予厚望的「那小子」已經來到準備區。

  段宇成穿著一套新的白色比賽服。雖然隊裡有統一的隊服,但沒有做硬性要求,段宇成還是喜歡穿自己的衣服比賽。為了保暖,他肩上披著長袖校服。一般運動員都不太喜歡選淺色比賽服,第一怕髒,第二穿起來也不好看。但段宇成長相俊秀,膚色白嫩,穿上這樣的運動服看起來像隻小白鴿一樣,既乾淨又有動感。

  高明碩為段宇成安排的第一次試跳是1米95,比資格賽高了5公分。

  資格賽第一名還是體育大學的學生,是從B組晉級的,成績是2米08。段宇成站在這位體大生旁邊,矮了快一個頭了。

  師哥A說:「啥也不差,就是矮了點。」

  羅娜:「……」

  比賽開始,起跳高度是1米85,兩名報了這個高度的運動員全部一跳成功。隨後高度升到1米90,這個高度開始試跳的運動員很多,有幾個發揮不穩定,跳了兩輪才過去,但依舊無人被淘汰。

  之後,橫桿終於升到1米95。

  羅娜的心提了起來。

  段宇成抽籤靠前,前面一名運動員試跳失敗後輪到他。

  第一跳最能看出運動員當日的競技狀態怎麼樣,段宇成助跑,起跳,過桿,一氣呵成。

  他背越橫桿的瞬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順俐落墊後,段宇成回到準備區。

  師哥A又開始點評了,說:「穿白色運動服跳高挺好看啊。」

  師哥B讚同道:「沒錯,回去我也弄一套。」

  後方座位傳來不屑冷哼,戴玉霞毫不留情道:「就你倆這臉,穿白衣服是準備裝蛾子嗎?」

  師哥A不滿回頭,「戴大俠你怎麼說話呢你?」

  戴玉霞道:「我是幫你省錢,別買回來當睡衣了。」

  羅娜在段宇成第一跳後心態放平,從第一次試跳就能看出段宇成的精神非常集中,努力保證過桿率,在1米95這種相對輕鬆的高度上也拿出百分百的專注。

  1米95是今天遇到的第一個坎,這個高度淘汰了一多半人。到2米的時候,還剩下五名選手。段宇成2米也是一次過桿,兩次試跳成功率都是百分之百。

  師哥A說:「看餘地還是體大的那個強一點啊,過2米跟玩一樣。」

  戴玉霞說:「本來我們這也有個過2米跟玩一樣的人。」

  大家無語地看向她,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江天窩在椅子裡,一語不發,木乃伊一樣。

  2米的高度又掉下來一個人,還剩4名選手。

  體大生下一跳要了2米06,段宇成和剩下兩名選手都選擇2米03。

  按照順序,段宇成第一個試跳。

  那名體大生姿態輕鬆地坐在準備區等待,他的自信和鬆弛感給了其他選手很大壓力。羅娜也當過運動員,她知道在賽場上運動員之間的氣場會相互影響,越是實力強勁的選手越能在無形之中震懾對手,讓人心慌意亂連正常水平都無法發揮。

  羅娜雙手攥著欄杆,捏得死死的,斂聲屏氣盯著場地。

  她心中默念,千萬不要被對方氣勢壓倒了。

  段宇成凝視橫桿,準備了大概兩三秒,然後他抬手順了一下自己的兩鬢。

  這動作讓羅娜微微一怔。這是霍爾姆以前比賽時的小動作,段宇成已經很久沒有做過了。

  這個動作讓羅娜的記憶倒流回去年夏天,在歡快的高中運動會上,那個活潑硬朗的少年,一跳就將女同學打上高空的羽毛球抓住。

  那畫面好像過去很久,又好像就在昨天。

  視線裡的白鴿輕盈飛過天空,像輕紗,像雲朵。橫桿穩穩停留在原處。看台上的隊友們興奮地站起來鼓掌高呼。段宇成落下墊子後,第一次望向看台方向。台上有這麼多人,但羅娜就是知道他在找她。

  他們視線交匯。

  段宇成淺笑,他伸出左手,食指筆直地指向天空,寓意不言而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11:47 AM

第十八章

  2米03跳完,場上只剩三個人。

  高度到了2米06。

  其實2米06對於職業選手來說依然是相對輕鬆的高度,但高校學生還沒有完全步入職業化訓練,尤其是段宇成平日還要兼顧文化課學習,這個高度對於今年剛剛19歲的他來說很有挑戰。

  遙想去年高中運動會,段宇成剛剛能跳過2米,短短一年過去,經過高明碩教練的系統訓練,他的成績可以稱得上一路飆升。

  2米06,他再一次一次過桿。

  「可以啊這小子!」看台上的隊友們興奮起來,「一週也沒來幾次訓練,練得這麼好!」

  抽籤靠前也有好處,如果先跳過去了,壓力就自然落到後面的選手頭上。到現在為止,段宇成和體大生的過桿率都是百分之百。

  接下來的那名工業大學的選手2米06第一跳失敗了。

  終於輪到體大運動員。

  師哥A和師哥B很沒素質地小聲詛咒:「掉下來掉下來掉下來掉下來……」可惜人家實力在那擺著,隨著一套乾淨漂亮的動作,體大生2米06也是一次過。

  「啊——」師哥們失望地靠到椅背上。

  戴玉霞說:「現在就看他和段宇成誰先失敗第一次了,想不到小可愛臨場發揮這麼超常,是個比賽型選手。他已經讓對手感覺到壓力了。」

  江天眼角一抽。

  「……小可愛?」

  看完體大生這一跳,羅娜心裡忽然燃起希望了。雖然體大生的起跳動作還是十分流暢,但在教練員眼中,能看出他這一跳明顯要比之前緊了很多。

  工業大學的選手三次試跳2米06均以失敗告終,最後成績2米03,拿到第三名。

  場上只剩下段宇成和體大生。

  高度來到2米09。

  段宇成思考片刻,往看台這邊望了一眼,向高明碩比劃了一個手勢。高明碩靜了兩秒,衝他點點頭。

  段宇成找到裁判申請免跳。

  「都這時候了還申請免跳?」看台上的隊友們又震驚了。「下個高度就是2米12了啊,這也太冒險了吧!」

  根據跳高規則,運動員可以在裁判宣佈的任何高度上開始起跳,也可在任何一個高度上決定是否免跳。

  他這一免跳,直接輪到體大生試跳2米09。

  因為腰傷不能參加比賽的劉杉也來到現場,看到段宇成這個決定,陰森地評價道:「這混賬東西,平時表現得人畜無害的,其實陰險得很。」

  戴玉霞說:「這不叫陰險,這叫謀略,叫自信,換你你敢這個時候免跳嗎?」

  劉杉:「哼!」

  羅娜知道段宇成肯定是看出體大生上一跳動作發緊了,所以馬上把更大的壓力轉接給他。如果體大生2米09失敗了,那他的心理狀態就會發生極大轉變,節奏很有可能完全亂套。

  但這也是賭博,萬一體大生跳過2米09了,那壓力就重新回到段宇成這邊。

  羅娜望向體育大學的看台,那邊的教練員也個個面色凝重,段宇成這一免跳把所有人都搞得緊張兮兮。

  「不用太擔心。」高明碩走了過來,他看出羅娜的擔憂,說道:「段宇成是個頭腦清醒的運動員,他申請免跳肯定是考慮過的。我看他跳2米06的時候很輕鬆,他今天的狀態很不錯。」

  但願吧。

  體大生調整了一下狀態,準備第一次試跳。隨著他的助跑,後四步加速,在起跳的瞬間,羅娜脫口而出:「角度太大了!」

  橫桿落下,體大生第一次2米09失敗了。

  師哥師姐振臂高呼。

  羅娜:「……」

  體育場挺大,但一共就這麼點人,還都是親友團。A大這邊一歡呼,體大那邊就聽到了,隔著幾十米遠都能嗅到濃濃的火藥味。

  剛剛忙活完400米決賽的吳澤回來看台,見此一幕,嫌棄道:「我說你們能不能有點格局?一個個的,歡呼不會在心裡歡呼嗎,非得讓人看笑話!」

  群眾們閉上嘴巴,坐了回去。

  如眾人所料,2米09第一次失敗後,體大生的節奏亂了。他第二次試跳2米09,連準備都沒怎麼做好就開始助跑,結果當然還是失敗。

  體大的教練見狀,採取行動,他招呼運動員,示意他也免跳2米09。

  根據跳高免跳規則,在一個高度上,運動員第一次或第二次試跳失敗後,仍可請求免跳,但在下一個高度上試跳次數只能是前一高度上試跳失敗後所剩餘的未跳次數。

  也就是說,體大生只有一次試跳機會了。

  體大教練此舉也是想放手一搏,首先讓自己的運動員調整一下心態,再來就是把壓力轉回段宇成這邊。他逼著段宇成先跳2米12,企圖讓他失敗後也自亂陣腳。

  橫桿升到2米12,段宇成第一次試跳。

  如果他能過這個高度,那這枚金牌就有七八成的把握了。除非體大生最後一跳也過了2米12,那他們就要去角逐2米15。

  段宇成在助跑起點位置做最後的準備,看台上的隊友們鴉雀無聲。

  段宇成開始助跑,羅娜的呼吸都隨之停住了,她看他加速,起跳,過桿。臀部輕輕擦到橫桿,桿子晃了晃,落了下來。

  大家集體嘆氣,羅娜後背也出了汗。吳澤來到她身邊,還是熟悉的放鬆,還是熟悉的懶散。他遙望段宇成,笑道:「他都跳到2米12了?」

  羅娜跟他講了段宇成申請免跳的事,吳澤淡淡道:「他心臟倒是挺大的。」

  輪到體大生最後一次試跳。

  「這個學生我熟悉。」高明碩忽然說,「他最好成績好像有2米20,但這一兩年一直沒有再提高。之前他還聯繫過我,說想來跟我練。」

  這羅娜倒沒聽說過。

  「您沒要他?」

  「沒要,年齡大了,而且傷太多了。」

  羅娜無言,目光回到場上。

  高明碩平靜的否定聽起來很是殘酷。羅娜有想過做一名頂尖運動員有多難。身體素質、心理狀態、甚至運氣,都缺一不可。而且運動員是為數不多缺少「厚積薄發」的職業,尤其對於田徑而言,年齡是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橫桿。

  羅娜見過很多二十五六歲的運動員,明明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卻散發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與厚重,甚至是蒼老與倦怠。

  所以教練員都喜歡年輕人,雖然稚嫩,但精神沒有被磨礪,身體也沒有被摧殘,仍有無限可能。

  這一愣神的功夫,這名體大生已經開始試跳了。短暫的休息並沒有讓他恢復多少狀態,即便用盡全力向上拔高度,最後還是倒桿了。他最終成績定在2米06。不過名次還沒確定,因為段宇成現在的成績也是2米06。

  現在壓力完全落在段宇成身上。

  因為他和體大生在2米06之前的所有高度都是百分百成功率,一次過桿。所以如果段宇成2米12剩餘兩次試跳失敗,那麼按照本次運動會的規則,將會以起跳高度判定名次。

  段宇成起跳高度是1米95,而體大生是2米。

  江天皺眉道:「這就被動了。」

  戴玉霞說:「這不叫被動,機會明明掌握在自己手裡,體大那個才叫被動。」

  江天不滿道:「你總嗆我幹什麼,你以為2米12這麼好跳呢,他要這麼輕鬆就能過去當初特招就不會招劉杉進來了!」

  劉杉趴在椅子上,一臉吃了屎的表情。

  「你們嘮你們的,能不能別加我?」

  段宇成第二次試跳,這次準備時間比之前更長了,但跳得比第一次好,可惜還是刮蹭到了橫桿。

  桿子落下,這回輪到體大那邊歡呼起來。

  「我艸!」A大的隊員們義憤填膺,氣得臉紅脖子粗。吳澤回頭喊:「都消停點,坐下!」

  他跟羅娜說:「現在這些年輕人火氣越來越旺了。」

  羅娜像沒聽到一樣。

  吳澤挺少見到羅娜這麼專注的時候,臉色深重,屏氣凝神。同樣專注的還有高明碩教練,他們兩人的眼睛都長在了段宇成身上。

  這時王啟臨來了,他是為了等會的400米決賽來的。面對如此緊張的跳高比賽,他的情緒跟吳澤一樣放鬆。

  「還有最後一跳了?」

  羅娜聽到王啟臨的聲音,腦中忽然撥弄了根弦。她想起他們去年去3中時的情形,她第一次見到段宇成的時候,在樹下翻看他的訓練和比賽資料。

  他的第三跳成功率是多少來著……

  羅娜心裡緊張,無法有效抓住回憶片段,但這短短的一次思考卻像給心臟打了一針強心劑一樣,她居然鬼使神差地自信起來,好像得到上天的某種預示一樣。

  再看段宇成,他助跑,起跳,過桿。他第三跳比第二跳動作更舒展準確,落墊後,橫桿穩穩停留在高處。

  A大的看台瞬間炸了。

  這回包括羅娜高明碩以及吳澤在內,所有田徑隊的人都喊了起來。羅娜的聲音甚至蓋過了隊員們。她興奮得抓緊王啟臨的胳膊,「你看到沒!看到沒!我說過他第三跳成功率高吧,你記得嗎?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嗎?」

  王啟臨不愧大家風範,在激動的下屬面前巋然不動,笑道:「行行行,你贏了還不行嗎。」他也感慨了一句,「想不到啊,這小子臨場還可以啊。」

  獲勝的段宇成一臉笑容,向自己的隊友比劃了一個熟悉的愛心。

  戴玉霞猛一拍掌,「嘿!乖乖!」

  江天嚇得差點彈起來,「你瘋了你!」

  天色太美,陽光正好,春風得意的少年,此時成了全世界最美的風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11:59 AM

第十九章

  段宇成回歸隊伍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因為段宇成年紀比較小,隊友們都把他當弟弟一樣對待,你推一把我捏一下,段宇成怕被戳到肋骨,抱著自己左右搖擺。

  「拿金牌的得請客啊!」師哥A說。其他人也跟著起鬨,「沒錯,這是規矩!」

  「行行行,我請客。」段宇成努力分散眾人的注意力,「別弄我了,400米決賽要開始了。」

  400米決賽的八名運動員已經上道準備了。代表A大參加比賽的跟馮曉林一樣也是從省隊特招回來的運動員由思,按照半決賽成績分在第七道,四五道的最好成績還是體育大學的兩名選手。

  王啟臨和吳澤神色嚴肅,400米是他們非常看重的項目。

  羅娜本來在看台前方站著,可心有點飛了,總想去誇獎一下段宇成。她趁著其他教練員說話的功夫,偷偷回到座位。

  段宇成已經披上了長袖的運動服,見羅娜來了,馬上幫她把座上的東西收拾好。看台上前後兩排座位大家間距比較小,對於手長腳長的運動員來說坐著不太舒坦,加上還堆著大大的運動袋,段宇成乾脆脫了鞋光腳踩在行李上。

  羅娜坐下,跟之前的隊員們一樣,狠狠地捏了他的脖頸。

  「哎呀,癢!」

  段宇成求饒,羅娜鬆手,興奮地看著他,「太棒了你!簡直太棒了!太棒了!」

  她一連幾遍太棒了,說得段宇成又嘚瑟又想笑,他逗羅娜說:「你這詞彙量是不是太匱乏了?」

  他現在是功臣,羅娜懶得跟他計較,使勁拍他一下。

  「太爭氣了!一比賽就刷新最好成績!」

  她高興的時候眼睛睜得大大的,完全沒有平日的嚴肅,說話也像個活潑的小姑娘一樣直來直去。搞得段宇成反而拘謹起來。

  「是嗎,還行吧……」

  「臭小子你還端上了!」羅娜又拍了他一下。

  400米決賽準備完畢,裁判開始喊口令。

  羅娜的注意力放回比賽。

  400米是徑賽裡公認的最難練的項目,長度介於短跑和中長跑之間,對運動員的專項技巧和身體素質有著極為嚴苛的要求。

  羅娜瞥向段宇成,他的注意力也集中在賽道上。羅娜回憶道:「我記得去年高中比賽的時候,你400米是53秒8。」

  段宇成轉頭看羅娜,「你還記得我那次400米的成績?」

  羅娜說:「記得啊,當時你在第三道對吧。」

  段宇成嘴角自動往上一提,眼睛也亮了起來,像隻驚喜的薩摩。

  「你這也記得?」

  羅娜自己也很驚訝,笑道:「嘿,我這記性還可以啊。」

  段宇成有點控制不住了,比賽獲勝給他壯了膽,忽然抬起左臂攬過羅娜。因為緊張,他動作稍顯僵硬,摟住一下馬上就鬆開了。

  羅娜驚訝地看向他,段宇成心率爆炸,故作鎮定,飛速思考她要是問問題自己該如何回答。但這時400米比賽開始了,發令槍一響,羅娜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走了。

  段宇成鬆了口氣,也不知是慶幸還是失望。

  段宇成心跳漸漸平靜,活動了一下左手手掌。剛剛摟住羅娜的瞬間,他第一次感覺自己手掌原來長得這麼大,都能把她整個肩膀包起來了。

  400米決賽跑了半程,由思處在第二名。羅娜發覺自己在看400米決賽的時候遠遠沒有剛剛看跳高決賽時那麼緊張。身邊的段小朋友也是如此,雖然他也在認真看比賽,但到底剛拿了個冠軍,神色輕鬆自在。

  段宇成身體靠向羅娜,小聲說:「哎,你看吳教練,都快翻下去了。」

  王啟臨就站在吳澤身邊,像個死神一樣,逼得吳澤恨不得自己下去跑。他雙手抓著看台邊沿,隨著運動員跑遠自己的身體也一點點往外探。

  段宇成狡黠地盯著他,「呀呀呀,真的要掉下去了,主任也不說幫忙拉一把。」

  「嘖。」羅娜皺眉,低聲道:「別亂說話!」

  段宇成聳聳肩。

  因為身處外道,由思看不到其他對手的情況,在前200米就已經拼盡全力在比。後面體大的兩名選手在內道拚命地追,在最後一個彎道一名選手將由思超越。

  進入最後一百米,觀眾站了起來,運動員咬緊牙關全力衝刺。

  400米的最後一段衝刺跑,是人體運動器官和內臟器官在大量缺氧的條件下完成最大強度的工作,屬於極限強度運動,最能體現運動員身體素質的差異。

  本來過彎道的時候,第四道的體大生超過了由思,但在最後100米衝刺階段,由思的速度再次拉起來,還差50米左右的時候實現了反超。這個階段的衝刺可以說全靠意志力撐著,一旦被超越,精神上就已經垮了,幾乎不可能再次反超。

  最後50米,差距越拉越大,由思以第一名的成績率先衝過終點,成績47秒23,相當不錯,打破了高校記錄。

  吳澤手掌狠狠一拍鐵欄。羅娜看得有趣,捕捉他的心理活動,大概是——「啊,這次又混過去了。」因為王啟臨一直對他懶散的作風不滿意,虧得他每次狗屎運,弟子成績都拿得出手。

  終點處,由思累得直接坐到地上,吳澤活動了一下肩膀,去迎接大功臣。

  羅娜笑道:「教練和徒弟就像父子一樣。」

  段宇成說:「吳教練沒那麼大年紀吧。」

  羅娜無謂道:「那就兄弟唄。」

  段宇成舉一反三道:「既然吳教跟由思是兄弟,那你跟我就是姐弟,你怎麼不讓我叫你姐姐。」

  羅娜吊著眼梢看向段宇成,她想起了剛剛他過來摟她的舉動,說道:「你是贏了一場不知道怎麼美了是吧?」

  「嘿嘿。」

  羅娜彈了他一個腦崩,段宇成雙手捂著頭。

  「疼死了!」

  羅娜靠在椅背上,心情舒暢地欣賞著藍天白雲。這屆省運會水平很高,選手們發揮得都不錯。而且天公也作美,晴空碧日,不冷不熱,氣溫和濕度都剛好,也沒有大風。

  段宇成深吸氣,兩隻手掌抓著自己的小腿,蠢蠢欲動。

  「我也想跑。」

  羅娜斜眼,段宇成每次露出這種自信果敢的表情,眼睛都是會放光的,周身蒸騰著能量。

  「想跑是吧,晚上百米,有得你跑。」

  上午最後一項比賽是三級跳的資格賽,師兄A和師兄B去做準備了。

  「我們去熱身了教練!」

  「好!」

  今天成績斐然,有段宇成和由思珠玉在前,師兄A和師兄B的鬥志也被點燃了。

  「看我們去贏體育大學!」

  「好!」

  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三級跳資格賽的及格成績是16米20,基本不用想了。跟跳高一樣,大家都在爭前12名進決賽。師兄A的賽季最好成績是15米35,師兄B的賽季最好成績是14米99。

  體大的選手抽籤第一個出場,第一跳16米17。

  大家:「……」

  羅娜靠回椅背,對段宇成說:「回去休息一下吧,你晚上還有比賽。」

  「我不累,看他們比完一起走吧。」

  「晚上可是兩槍。」

  「你這麼相信我能進決賽啊?」

  「你當然能進決賽。」

  聽羅娜這麼說,段宇成樂開了花。

  「好,那我回去睡一覺。你跟我一起回去嗎?」

  「你需要我陪你回去?」本來羅娜是要等著三級跳比完帶隊一起回去,聽段宇成問話,略一思索,覺得賽時讓運動員一人行動確實不妥。她拍拍衣服起身。「走吧,我送你。先吃個午飯,然後你回寢室睡一覺。」

  激情洋溢地比了這麼多場比賽,才剛剛到中午。羅娜帶段宇成返回校園,學校下了課,學生們都往食堂湧。

  羅娜想給段宇成節省休息時間,提議道:「咱們去外面吃吧。」

  段宇成搖頭:「不用,食堂就行,來。」

  他先一步進了食堂,活潑矯健,看不出疲憊,台階都是蹦上去的。正是飯點,食堂裡人山人海。他們找了個空位,段宇成讓羅娜坐著等。

  「你要吃什麼,我去打飯。」

  羅娜覺得他們的角色好像反了,起身道:「你坐著,我去打。」結果被少年按回去了。

  「你不說我就自己隨便拿了啊。」

  說完朝人群走去。

  羅娜在後面囑咐道:「你多拿牛肉!要油少一點的菜!」

  段宇成揮揮手,表示自己聽到了。

  羅娜看著段宇成的背影,要說他的身高在均高190 的跳高隊裡是稍挫了點,但拉到普通學生之間還是挺不錯的。尤其是他常年鍛鍊,身材挺拔,一身運動服走在學生堆裡,像根標槍一樣引人注目。周圍的人都在打量他,不少女同學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排隊輪到段宇成,上來跟打飯阿姨說:「幫我打一斤米飯。」後面幾個男生瞪大眼睛,他們看他的衣服,小聲討論。

  「體育學院的?」

  「打籃球的?」

  「這是田徑隊的隊服吧……」

  段宇成米飯打得猛,肉要得更猛。因為牛肉比較貴,要的人少,食堂存量也不多。段宇成看看情況,把紅燒牛腩全包了,讓阿姨都裝到一個大盤子裡。阿姨好心提醒他,「一份九塊錢,這幾碗全拿了得一百多呢,吃得了嗎?」

  段宇成笑道:「吃得了。」

  最後段宇成一手一個盤子,都裝得滿滿登登像小山一樣,結賬的時候花了一百七十多塊。

  段宇成手上力氣足,端著沉甸甸的盤子穿梭在人群之中,一滴湯都沒掉。

  他把餐盤放下,一抬頭發現羅娜一臉考究地看著自己。

  「幹什了?餓傻了?」

  「你敢這麼跟教練說話?」

  「嘿,罪該萬死,給你喝口番茄蛋花湯開開胃。」

  羅娜正好渴了,仰脖把蛋花湯一口乾掉了,段宇成被鎮住,說:「……你可真豪放。」

  羅娜瀟灑一笑,接過他遞來的米飯。

  兩人悶頭狂吃了一陣,練體育的人吃東西快,風捲殘雲,被食堂阿姨擔心的一盤子牛腩被師徒二人當成階級敵人一般消滅了。

  吃到中途,羅娜不動聲色地壓低聲音,說:「你後面兩排的女生都在看你。」

  「唔?」段宇成噎了一嘴拍黃瓜,要回頭看,羅娜在桌子下面磕了他鞋子一下。「別看,有沒有點帥哥的矜持。」

  段宇成翻了一眼,接著吃飯。

  羅娜吃完了,靠在椅子裡等段宇成,閒聊道:「不是吹,我們田徑隊出去的個個都是萬人迷,很受歡迎。」

  段宇成哼道:「我怎麼沒看出劉杉之流受歡迎到哪去。」

  羅娜說:「你不能以你的標準看,劉杉在普通學生裡算不錯的了。」

  段宇成淡淡道:「他除了個子高以外還有哪稱得上『不錯』,你要不要看看他的考試成績?」

  羅娜嘖了一聲,「你怎麼這麼愛嗆他?」

  段宇成說:「你不誇我就不嗆。」

  羅娜打了個哈欠,說:「將來等你們退了之後,再回想在役這段時間,就知道隊友有多珍貴了。」

  桌旁偶爾路過幾個人,目光總是落在段宇成身上,尤其是女生。

  羅娜笑道:「你可真受歡迎。」

  段宇成看她一眼,說:「受歡迎又怎麼樣,還不是沒女朋友。」

  羅娜頓了頓,這片刻的沉默讓段宇成微微緊張。

  過了兩秒,羅娜說:「最好不要談戀愛。」

  段宇成問:「為什麼?」

  羅娜說:「至少現在不要談,太分心了。訓練、比賽,什麼都有影響,你要珍惜在役這幾年。」

  吃飽的女人身上有股滿足而慵懶的氣息,她揉揉脖頸的動作都顯得那麼優雅而美麗。

  這樣的人說什麼都是對的。

  他嗯了一聲,也一口乾了蛋花湯。

  「我知道,你放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12:15 PM

第二十章

  百米半決賽在晚上八點。

  段宇成吃飽喝足後回寢室睡了一覺,三點多心滿意足醒來,五點半校門口集合。

  段宇成參加了幾天的比賽,今天第一次比晚場。氣溫比白天低很多,上車的時候羅娜提醒他把長袖運動服穿好。

  段宇成聽話地把拉索拉到最上面,然後倚到座位裡。後面長跑隊的師姐探身過來鼓勵他。「晚上第一項就是百米,你加油啊!」

  段宇成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

  再後面一排的黃林不滿了,蹬了一腳。

  「我等會也要跑百米,你怎麼不給我加油,我小組賽成績還比他好呢。」

  師姐呿了一聲,沒理他。

  段宇成這個隊寵得到了全車女隊員的祝福,男隊員們臉色都酸溜溜的。吳澤在最後一排叫道:「黃林!你好好跑,跑贏了回來我讓她們給你按摩!」

  師姐回頭喊:「行啊!看我們不給他腿捏折!」

  羅娜笑著看窗外,總體來說,賽前氣氛還算良好。

  來到奧體中心,體育場的燈光全部打開了,站在廣場上仰頭望,淺黃色的燈光像夜間的薄霧,將青紫色的天空籠罩得朦朦朧朧。賽道在燈光下的質感與在陽光下有很大不同,更能讓人精神振奮。晚風清涼,穿梭於陸續到來的運動員其間,個個英姿勃發。

  田徑比賽中,晚場更容易出好成績,因為夜晚更容易讓肌肉緊繃,狀態集中。

  今晚多是徑賽項目,吳澤甚是忙碌,在他跟裁判組溝通的時候,段宇成在廣場上碰見了體育大學的人。

  短跑隊員都在大客車前等吳澤,段宇成抽空去一旁壓腿,這時從體育大學的隊伍裡走來一個人。他徑直來到段宇成身前,笑著問:「你等下要跑百米吧?」

  這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段宇成憑藉做運動員的經驗和眼光判斷他應該是名教練。他往後面的體大隊伍看了眼,剛巧體大幾名運動員也在看這邊。

  他簡短回答:「對。」

  男人個頭中等,體格敦實,身體條件應該不錯,秋天的夜裡依舊穿著薄薄的半袖和短褲。他額頭有幾道明顯的抬頭紋,眉毛很濃,橫在總是眯眯笑的小眼睛上,給人一種精明能幹的印象。

  他自我介紹道:「我是體大的短跑教練,我叫蔡源,是你們吳教練的朋友。」

  段宇成禮貌地向他點頭,「您好。」

  蔡源笑呵呵地打量段宇成,說:「我看了你之前的小組賽和跳高,你的實力很強啊。」

  段宇成謙虛道:「還行吧。」

  蔡源說:「看你狀態這麼好,今晚百米又要出好成績了。對了,你的專項是跳高吧?」

  「對。」

  「百米練了多久?」

  「我以前初中高中跑過百米,系統訓練的話,大概——」就在段宇成在心裡計算時間的時候,忽然被人拍拍肩膀。

  羅娜來到他身邊,掃了蔡源一眼,笑道:「蔡教練。」

  「喲,這不是羅娜嘛。」蔡源看似跟羅娜很熟的樣子,「好久不見了。」

  羅娜點點頭,她未與蔡源多做寒暄,對段宇成說:「走了,吳教練喊集合了沒聽見嗎?」

  段宇成被羅娜推走,邊走邊問:「你認識他嗎?」

  羅娜說:「體大的教練,你專心比賽,回頭再說。」

  他們回到熱身場地,跟另外幾名準備參賽的隊員匯合。晚上除了百米以外,還有幾項中長跑比賽,以及鉛球的資格賽。

  離比賽還有挺長一段時間,大家簡單活動了身體,戴玉霞練了幾次鉛球,狀態不錯。段宇成與戴玉霞關係好,還特地跑去給她加了油。戴玉霞笑道:「你也加油,百米跑好了學姐再請你吃巧克力。」

  熱身結束,吳澤在熱身場地門口喊他,段宇成說:「我去換跑鞋!馬上來!」

  段宇成家裡條件不錯,運動裝備齊全,不管是跳高的鞋還是短跑的鞋都是根據腳掌量身定做的。他的運動袋留在大客車上,現在車上已經沒有隊員了,只剩前面一個看車玩手機的司機。

  大客車門敞開著,段宇成翻出跑鞋,往腳上一蹬就想往檢錄處跑。但右腳一踩地,腳跟處竟傳來針紮一樣的疼痛。

  段宇成反應很快,感覺到疼的瞬間就把腳抬起來了,沒有踩實地面。他脫了鞋,把鞋翻過來,裡面滾出一顆圓圖釘。

  段宇成盯著這顆圖釘愣了好久,後來忽然想起腳跟的傷勢,坐到椅子裡開始處理傷口。

  他心跳得很快,後背也出了汗,耳鼓像是蒙了一層膜一樣,聽什麼都是糊的。

  他拿住紙巾按住傷口。看向窗外,體育場門口停了不少客車,聚集了百十來名運動員,有人在閒聊,有人在熱身,來來去去。再看前面,司機腳搭在方向盤上,玩手機玩得正起勁,沒有注意到後方狀況。

  ——誰幹的?

  血止住了,段宇成終於能抽出精力去思考問題。

  誰來過這裡?什麼時候放的釘子?是自己人做的還是外人做的?

  不可能是外人,他馬上想到,只有他的隊友知道哪個包是他的,只有一起訓練過的人才知道他哪雙鞋是用來比賽的。

  段宇成心亂如麻。

  這個狀態不行,比賽馬上要開始了……

  段宇成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強行把那些駭人聽聞的想法驅逐出大腦。他一遍遍告訴自己,想這些也沒用,先把比賽比完。

  大概半分鐘後,他冷靜下來,耳朵上那種蒙著膜的感覺消失了,心率也漸漸恢復正常。

  他揉揉臉,希望可以打起精神。

  就在這時,羅娜來了。因為遲遲不見段宇成去檢錄,她過來催他。在她進入視線的剎那,段宇成嚇得心臟差點停掉,他趕緊把紙擦血的巾收起來。

  羅娜剛上車就看到段宇成在座位裡貓著腰,鬼鬼祟祟在搞什麼。

  「都要檢錄了,你磨蹭什麼呢?」

  「哦哦……沒事,馬上來。」

  段宇成不善撒謊,神情閃爍,羅娜察覺不對。

  「你怎麼了?」

  「沒事。」

  「緊張嗎?」

  「啊,有一點。」

  羅娜皺眉,他什麼時候說過自己比賽緊張?

  段宇成迅速穿好鞋,「走吧!」他先一步下了車,希望羅娜也能跟下來。

  可惜事與願違。

  羅娜到底是教練,對弟子一言一行都太過敏感。她來到段宇成的座位旁,把他塞到座底的行李袋抽出來,一打開,沾著血跡的紙巾露了出來。羅娜知道段宇成肯定是瞞了點什麼,但她沒想到會看到這種觸目驚心的畫面。

  羅娜猛然起身,嚴厲道:「段宇成,這是唔——!」

  質問的話還沒問完,她被他從身後控制住了。

  段宇成抱住她,在她耳邊小聲說:「噓,別讓人聽見了。」

  羅娜眼瞪如銅鈴。

  段宇成在她身後,左臂摑住她,右手摀住她的嘴。她用力,他就用力。羅娜沒想到段宇成力氣這麼大,手臂跟條鋼板一樣,任她怎麼掙扎都紋絲不動,不一會就累得她面紅耳赤。男孩的身軀已經發育成熟,羅娜感到他們身體相貼的地方冒著難以描述的熱氣。

  估計是沒想到自己能這麼輕易制服羅娜,段宇成還挺自豪地跟她炫耀:「我勁大吧?」

  羅娜氣得快七竅流血了,她深切覺得自己教練的威嚴被踐踏。她彎曲胳膊,用肘部去懟段宇成的肋骨。

  「哎!不帶這樣的!」段宇成像被扎爆的皮球,瞬間彈開手。

  羅娜掙脫桎梏,馬上質問他:「怎麼回事,哪兒來的血!」

  段宇成還想敷衍了事。

  「沒,就流了點鼻血,小事。」

  羅娜看著他的眼睛,提醒他道:「段宇成,你忘了你之前答應過我什麼?」

  段宇成知道她指的是校運會那次經歷,他們在醫院的樓梯間,他答應了她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一定要跟她說。

  他嘆了口氣,無奈道:「好吧,男人說話算話。」

  他把剛剛發生的事情告訴羅娜,羅娜聽得神色陰沉,陷入深思。段宇成伸手在她面前晃晃,小心問:「沒事吧?」

  羅娜看他一眼,段宇成往後退了半步,摀住小心臟。「哇,你別這樣,你這表情好恐怖,我沒事也被你嚇出事了。」

  羅娜沒有心情開玩笑,揚揚下巴。

  「脫鞋。」

  段宇成乖乖脫鞋,給羅娜看腳底的傷口。

  「這次是真沒事,基本沒感覺。」段宇成伸著瘦長的腳丫子給羅娜檢查,還一邊找佐證。「你看12年倫敦奧運會,4*400米接力,米切爾跑到200米時都骨折了還能堅持跑完全程,我這點傷算什麼。」

  羅娜檢查完傷勢,發現確實沒什麼大事。只是腳跟處有個小口,現在已經止血了,看著就像蚊子咬的包一樣。在百米比賽這種極限無氧運動裡,運動員幾乎全程前腳掌著地,這點小傷對技術影響不大,但恐怕會對心理狀態產生影響。

  羅娜問:「知道是誰放的嗎?」

  段宇成說:「我要是知道有人放釘子我還會穿鞋嗎?你是不是氣迷糊了。」

  羅娜沒有說話。

  「你不要生氣,我真沒事。」段宇成看著羅娜的眼睛,臉上玩笑的成分消失了。「你這樣我都沒法專注比賽了。」

  羅娜說:「你不是說什麼都不能影響你比賽嗎?」

  段宇成抓抓後腦。

  「總之你別生氣。」

  現階段比賽第一,羅娜把火嚥下去,冷靜道:「我知道,我沒生氣,去檢錄吧。」

  段宇成快速把鞋穿好,下車時看羅娜沒動地方,問:「你不跟我來嗎?」

  羅娜說:「你先去吧,我把這裡收拾一下。」

  段宇成沒走,羅娜問:「怎麼了?」

  他一臉認真道:「你還沒跟我說加油呢。」

  羅娜被他逗得嘴角微彎。

  「你加油。」

  段宇成功德圓滿,指著她說:「終於笑了,比賽看我的吧。」說完跑向檢錄處。

  羅娜看著手裡那幾張沾血的紙巾。

  體育沒有表面那麼單純,競爭越激烈的地方就越容易產生下作的人。羅娜不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欺負人的手段。以前她在體校的時候這種事情很普遍。她記得當時隊裡一個女生,因為性格內向,成績又比較冒尖,成了大家欺負的對象。她蓋的被子永遠是濕的,喝水的杯子裡總有頭髮,甚至牙刷都被人扔進馬桶裡。

  羅娜去前面找司機,司機正在打遊戲。

  「別玩了。」

  司機一抬頭見到冷著臉的羅娜,慌忙放下手機。

  羅娜問:「「剛剛最後下車的是誰?」

  「……最後下車?」司機回憶片刻,「記不清了啊,好像是個男生,個子很高,黑黑的。」

  羅娜下車直奔體育場看台。

  現在還沒開始比賽,隊員們坐在觀眾席裡聊天,氛圍熱烈。羅娜站在看台側面,視線落在每一個隊員的臉上。

  百米運動員開始入場了,大家的注意力都回到賽道上,只有羅娜目不斜視地盯著一個方向。三五分鐘後,羅娜走到隊伍後方的一個座位旁,拍拍一個男生的肩膀,沉聲道:「跟我過來。」

  說完,她比賽也不看了,轉身往外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12:25 PM

第二十一章

  天已經完全黑了。

  羅娜帶張洪文來到體育場外面,因為萬眾矚目的百米比賽馬上要開始了,場外的人明顯減少。

  秋風蕭瑟,天氣越發陰冷。

  羅娜走到用於熱身的網球場旁,裡面還有其他項目的運動員在,一名正在高抬腿活動關節的男生距離他們最近,大概十幾米遠。羅娜在確保談話不會被別人聽到的情況下停下腳步。

  她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你來吧。」

  張洪文的臉色很難看,頭低著,唇無血色。他比段宇成高一屆,今年大二。跟劉杉一樣,他也是被王啟臨親自從體校特招進來的。剛入學的時候成績不錯,只是後面一直沒有提升。

  不過因為A大的百米水平一直不上不下,隊裡電計能破11秒的運動員只有黃林,所以張洪文雖然成績不溫不火,但也能拿個第二名,有比賽的機會。

  直到段宇成出現。

  羅娜不是不能理解這種感受,但一碼歸一碼。

  她再次問他:「我在問你話,你聽不見嗎?」

  「你不是都知道了,還問什麼。」被強迫著回答的張洪文語氣很差,有種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羅娜說:「你這是什麼態度?」

  兩人面對面,羅娜能清楚地感覺到張洪文的緊張,他下嘴唇輕微抖動,導致說話的聲線都是顫的。張洪文用加大音量的方式緩解不利的處境。

  「我說了,反正就這樣了,你想怎麼辦隨便你吧!」

  「隨便我?你不覺得自己應該先認錯嗎?」

  「為什麼認錯,我有什麼錯可認的?」

  「你認為自己做的事情對嗎?」

  他冷笑。

  「有什麼不對。」

  羅娜本身是個暴脾氣,這要換到以前當運動員的時候沒準已經上手了。現在做了教練,她多少學會了控制。她放緩語氣,對張洪文說:「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你必須去跟段宇成道歉,請求他的原諒。」

  「艸!」張洪文大罵,「我還跟他道歉?求他原諒?你做夢吧你!」

  羅娜說:「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是……」她話沒說完就被張洪文打斷了,他情緒極其激動。「你能理解我的感受?你要是能理解我的感受你他媽就不會這麼幹了!你以為是誰把釘子放他鞋裡的?是你放的!就他媽是你放的!」

  他一邊說一邊瞪著眼睛拿手指狠狠指向羅娜,喊得聲嘶力竭。

  張洪文一路是從體校念上來的,他的經歷跟段宇成截然不同,所以他們待人接物,處世方式也完全不同。

  張洪文太沖了,像個狹隘的炮仗。

  他臉色漲紅,怒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了這次比賽準備了多久?你憑什麼說讓他上就讓他上?他一個跳高的憑什麼來跑百米!」

  羅娜說:「所以你就往隊友的鞋裡放釘子?」

  張洪文冷哼,「那又怎麼樣?」

  羅娜氣急反笑,「『那又怎麼樣?』」

  張洪文說:「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他家給你多少錢你這麼照顧他?讓我道歉?我道你媽的歉!我道歉你能讓他滾出短跑隊嗎?不能就別廢話!」

  羅娜靜了片刻,望向體育場的方向,從剛剛開始,體育場裡就不時傳來歡呼吶喊的聲音。

  百米比賽一定開始了,不知道半決賽有沒有跑完。

  她真是在浪費時間。

  羅娜淡淡道:「我最後問你一遍,你去不去跟段宇成道歉。你道歉,這件事一筆勾銷,以後你們還可以公平競爭。」

  「不!我為什麼要道歉,再說了,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我幹的?」張洪文氣勢愈盛,他漸漸覺得自己能在這場談話裡取得勝利。

  半晌,羅娜說了句:「你走吧。」

  張洪文不屑地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羅娜接著說:「我給你一星期時間,離開田徑隊。」

  張洪文愣住,「什麼?」

  羅娜沒有再重複。

  張洪文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後背開始發汗。

  「你什麼意思?你憑什麼讓我離開田徑隊,我又不是你招進來的!」

  羅娜的目光從體育場緩緩轉回張洪文身上,疑惑道:「你怎麼這麼多問題?」

  她聲音比之前低了很多,好像已經提不起興致再跟他多聊。

  「憑什麼你不能參加比賽,憑什麼我能塞人進來,憑什麼讓你要道歉,憑什麼讓你走……你哪這麼多憑什麼。」羅娜聳聳肩。「沒有憑什麼。我說,你就得做。我讓你走,你就必須走。」

  張洪文驚呆了。

  羅娜又說:「你現在走了,自己找好理由,我還可以幫你留點面子。你要非賴著不走,我話放在這,你以後永遠也沒有上場比賽的機會。」

  張洪文氣得呼吸不順,吼道:「你敢這麼威脅學生,我要向學校舉報你!」

  「去吧。」羅娜全不在意,朝體育場揚下巴。「王主任就在裡面,去找他吧。」

  張洪文沒動。

  羅娜猛然拔高聲音,「你去啊!」

  張洪文被懾得後退半步,羅娜目光駭人,陰狠道:「給臉不要臉。」

  張洪文終於開始害怕了。

  「……我去道歉。」

  「晚了。」

  「就這麼點事你就要趕我出隊?!」

  「這麼點事?」羅娜冷笑著,「害群之馬……我最後說一遍,一星期,到時你自己不走,我就親自讓你走。」

  張洪文終於被徹底激怒,他大罵一聲,上去就是一拳。羅娜早有防備,側身躲閃,找準時機一腳踹在他屁股上,給他蹬了出去。

  這一腳踹得她渾身說不出的舒爽。

  果然還是這種方式比較適合她。

  張洪文從地上爬起來,嘴裡惡毒地罵著污言穢語。他現在是完全放開了,今天不狠狠教訓羅娜誓不罷休。

  他再次衝上來,這回全力以赴,他不相信自己連個女人都打不過。他撲過去,想要扯住羅娜頭髮。但這次還沒輪到羅娜躲避他的攻擊就被攔了下來。他感覺自己後頸被人抓住,那人往後猛地一拽,難以抗衡的力量將他整個身體甩了出去。

  他摔到地上,頭暈眼花。來人站到他面前,黑壓壓的身影。

  張洪文看清吳澤的神情,頭皮一陣發麻。

  吳澤的聲音如同平日聊天一樣低沉緩和。

  「你找死呢?」

  暴雨前的悶雷。

  張洪文氣焰盡熄,吳澤微微側頭。

  「滾。」

  在吳澤面前,張洪文連屁都不敢放,灰溜溜地逃掉了。

  吳澤來到羅娜面前,問:「沒事吧。」

  羅娜說:「你不會自己看?」

  吳澤笑了,點了一支菸,道:「還能跟我沖,看來是沒事了。怎麼搞的,還動起手來了。」

  羅娜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吳澤聽得神色平淡,道:「既然這樣那就弄走吧,為這點小事生氣不值當。段宇成進決賽了,馬上要跑了,不去看嗎?」

  吳澤當教練四五年了,目睹了太多運動員來來去去,對一些事已經麻木了。而且他對隊員的感情很薄。但羅娜不是,她太清楚剛剛的決定意味著什麼。張洪文不像段宇成,他除了體育以外別無所長,他絕不可能學好文化課。她趕他出田徑隊,相當於絕了他在A大的路。

  「要不……你再去跟他談談吧。」羅娜說,「如果他誠心認錯,就再給他一次機會。」

  吳澤哼笑:「你怎麼又心軟起來了。」

  羅娜不說話。

  吳澤道:「我才沒有你這閒心,管他幹什麼。」

  羅娜皺眉,說:「他怎麼說也是你的弟子吧。」

  吳澤看看羅娜,靜了兩秒,淡淡道:「你不用有疑慮,這小畜生心術不正,留在隊裡是禍害。」

  「什麼意思?」

  吳澤彈了彈煙,說:「我看過他的檔案,他高一高二的時候成績一般,到了高三簡直坐了火箭一樣突飛猛進,拿了好幾個百米冠軍。尤其是最後招生的兩個月,他最快都能跑進10秒6了,可一被特招進來後,水平一天天下降。」他吐出一口煙,淡淡道:「說他沒吃藥,打死我也不信。」

  羅娜深吸氣,「你怎麼不早說?」

  吳澤道:「說有什麼用,他進了大學又沒吃。」他撥了撥羅娜的頭髮,「既然已經做決定了,就不要再想了。」他頓了頓,又笑著說:「不過張洪文有一點說的對,你還真是偏心段宇成。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羅娜乾脆也認了。

  「對,我就是偏心他,有什麼問題?」

  都說要公平,都說要一碗水端平,但十根手指還有長有短,誰又能真正做到一視同仁。段宇成是她親自挑選出來的運動員,他這麼努力,這麼爭氣,她偏心他有什麼問題?

  吳澤挑挑眉,說:「你瞪我幹什麼,我又沒反駁你。」

  羅娜轉身往體育場走。

  她腦子裡腦騰騰的,一時間想了太多事,心煩意亂。她無意識地往體育場裡走,忽然聽到一聲槍響。

  她停住腳步。

  觀眾們的歡呼聲震耳欲聾,持續了大概十秒鐘的時間,聲音揚至最高。

  羅娜猛然衝向看台方向。

  A大田徑隊的隊員們個個捶胸頓足。劉杉見到羅娜,叫道:「教練你跑哪去了!這蠢貨就差0.02秒啊!第二名啊!哎呀你說氣不氣啊!簡直氣死了!」

  羅娜望向百米終點,計時牌上顯示的時間是10秒75。

  也就是說段宇成跑了10秒77。

  太棒了,這個成績真是太棒了。

  她望向終點線,見到那一身白色比賽服的男孩,他雙手墊在後脖子上,看著計時板,好像對結果不太滿意。在他轉過頭的瞬間,羅娜看清他的臉,不知怎麼眼底忽然就熱了。燈光照在他微微沮喪的小臉上,那一點點遺憾都變得如此珍貴美麗。

  羅娜從看台上探出身子。

  「哎——!」

  段宇成聽見這聲音,馬上抬頭。

  羅娜在空中給他比劃了兩個大拇指,段宇成愣了愣,隨即臉上浮現笑容。

  最終百米決賽,那位小組賽跑出10秒68的體育大學的運動員拿了冠軍。段宇成第二名,第三名仍是體育大學的,黃林以0.04秒的差距拿了第四。

  段宇成回歸隊伍,再次化身吉祥物,被師哥師姐們你推一下我掐一把。

  「第二名請客啊!這也是規矩!」

  段宇成抱著肋骨連聲求饒。他們打啊鬧啊,一直折騰他,直到鉛球決賽開始,戴玉霞出場了才消停下來。

  段宇成來到羅娜身邊,小臉被蹂躪得通紅。

  他小聲說:「就差了一點。」

  羅娜說:「回去再練。」

  他們這邊正聊著,王啟臨過來了。「羅娜。」他貌似剛剛掛斷一個電話,手機揣回衣兜,「你過來一下。」

  羅娜知道電話可能是張洪文打的。

  段宇成看向王啟臨離開的方向,問:「怎麼了?」

  「沒怎麼,學校的事,你好好看比賽吧。」

  羅娜往外走,在進通道前停住腳步,回頭,恰好少年也在看她,他見他回頭,坐直身體。

  羅娜問:「你想知道那件事是誰幹的嗎?」

  「啊?什麼事?」段宇成好像都忘了這回事一樣,想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哦,不用,反正也沒影響比賽。」

  羅娜點點頭,說了聲好,便離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1:37 PM

第二十二章

  不出所料,王啟臨果然是為了張洪文的事叫羅娜出來的。

  「那小孩義憤填膺的,你這當教練的幹什麼呢?」

  王啟臨談正事的時候面容頗為端正嚴厲,羅娜將事情複述了一遍。

  「還有這事?」王啟臨平日工作繁忙,只招人不管人。「我不負責訓練,對隊員的情況沒有你們當教練的瞭解,但你覺得他這錯誤有嚴重到需要開除隊伍的程度嗎?你知不知道人家跟我說什麼,他跟我舉報你貪污受賄!」

  「嗯,沒錯,我是受賄了,要分你點嗎?」

  「羅娜!」

  她臉上濺到王啟臨的口水,不好意思抬手抹,癢癢的。

  王啟臨嚴肅道:「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情,我知道你不會幹這些事,但你非要開除他,理由必須得給清楚。」

  羅娜沉默片刻,決定給王啟臨灌一劑猛藥。她把吳澤的懷疑講了出來,王啟臨聽完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羅娜知道王啟臨最痛恨的就是用藥的運動員,他年輕時曾帶過的一個長跑運動員,為了提高成績自己私下偷偷用藥,被人質疑的時候王啟臨還信誓旦旦為他擔保,結果被查出後差點害得他身敗名裂。

  這件事交出去,張洪文絕沒可能再有機會。

  王啟臨道:「我知道了,這事我會處理的。」他讓羅娜先回去,羅娜走前想起什麼,問道:「主任,你看到段宇成的百米決賽了嗎?」

  這問題讓氣氛稍微緩解了些。

  王啟臨說:「看了,跑得不錯。」

  他的誇獎讓羅娜喜形於色,「是吧,你也這麼覺得!」

  王啟臨無奈。

  「他怎麼出點什麼成績你都上我這來說?」

  「出了成績當然得給你知道,你不覺得他很有潛力嗎?」

  王啟臨又哼哼了兩聲。

  「你啊,還是太年輕。」

  「怎麼了?」

  王啟臨老神在在道:「運動員的選材標準是通過多少代人研究出來的,就算偶爾有些特例,但大多數還是靠譜的,段宇成短跑還可以,跳高絕對有短處。」

  「您這話說的,誰沒有短處?」

  「你覺得他跳高拿了金牌很不錯了是不是?可你知道2米12的成績跟上屆全運會冠軍差了將近20公分嗎?」

  羅娜撇嘴。

  「你看看,說到痛處你就不吭聲了。我還是那句話,你勸他乖乖換短跑,可能還有發展,否則絕對沒未來。」

  「他剛拿冠軍,我怎麼開口。」

  「那就是你的事了,不說也沒事,等劉杉傷好了,成績一定很快超過他。」

  王啟臨適時的一頭冷水潑下,滅了羅娜心頭熱火,但她很快調整好了。

  日子一天天過,事情一件件做,該開心的時候還是要開心。

  這一天是A大田徑隊的勝利日,除了段宇成以外,戴玉霞的鉛球也毫無懸念地拿了冠軍。

  至此,段宇成這屆省運會的比賽都結束了。短跑裡還有一項備受矚目的4*100米接力,吳澤為了鍛鍊短跑隊新人,沒有給段宇成報名。A大接力最終獲得第五名的成績。接力結束後,所有田徑項目都比完了。高校部一算積分,A大不出意外又是第二名。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這次跟體育大學的分差沒有之前那麼誇張了。

  最後一天比賽結束後,回校的大巴車上,羅娜看到段宇成手裡拿著一張名片。

  「什麼東西?」她問。

  「之前那個體大的教練給我的。」

  羅娜伸手,段宇成乖乖上交。羅娜看著名片上「蔡源」兩個字,哼了一聲。

  「別留著了,沒用。」她說完就把名片揣自己兜裡了。

  「他說讓我有空就找他。」

  「你敢?」

  「他說可以指導我短跑。」

  吳澤坐在後面,一腳蹬在段宇成座椅背上,給他踹得一哆嗦。

  「怎麼著,我不能指導你?」

  段宇成低聲道:「我又沒說去……」

  師哥A說:「體大可是我們的宿敵,你要是投敵了,家法伺候。」

  段宇成說:「不會去的,我生是A大的人,死是A大的鬼,這總行了吧。」

  「說得好!」劉杉猛鼓掌,「表完忠心了,我們可以討論一下請客吃飯的問題了吧。」

  每次大型比賽後,聚餐是不可避免的,一般都是隊裡出錢找個好點的自助餐。說讓拿金牌的請客是開玩笑的,就田徑隊那牛群般的胃口,單吃幾個人非破產了不可。

  不過這次真有不怕死的。

  段宇成找到羅娜,說想請客,被羅娜駁斥。

  「你歇著啊,有錢沒處花了?」

  「不去外面吃,就在我家裡。」

  「你家?」

  「我媽說想招待隊裡的人吃飯。」

  羅娜想起段宇成的美人媽,心說她真是胸有大志。

  「田徑隊好幾十人,這個飯量你考慮過嗎?」

  「沒事啦,我家在城郊有個小院子,我媽沒事就在那種地玩,可以燒烤,晚上打個通鋪還能住。去吧去吧,省錢啊。」

  「省錢」這個詞戳中羅娜的神經,她思考了一下,覺得這個提議貌似不錯,去找吳澤商量,吳澤也覺得可行。於是羅娜從段宇成那拿到美人媽的電話,聯繫具體事宜。

  在準備聚餐的時間裡,段宇成開始補習文化課。比完一次大型運動會,不管是精力還是體力都是巨大消耗。他一週都沒怎麼好好上課,再聽的時候稍有些吃力了。好在教授們都很理解他,同學也都積極幫他。寢室裡成績最好的是胡俊肖,他慷慨地貢獻出自己的課堂記錄。

  羅娜計算了用餐份額,決定大部分點現成的飯菜,然後剩下一部分餐後小食他們自己動手來做。院子裡可以燒烤,她和吳澤抽了一個下午驅車到市場,成箱成箱地買牛羊肉串。

  聚餐時間定在週五晚上,段宇成把寢室的人都叫上了,賈士立毫不客氣地以200斤體重跟一群短跑運動員擠在一輛車裡。

  抵達目的地時天色已黑,三層小樓亮起燈來。美人媽為這次聚餐下了大功夫,在小樓外面掛起數條小綵燈,院子裡整齊擺放著木桌和餐具,每份餐具下面都墊著雪白的餐巾。桌子中央擺著修剪精細的小盆栽和水晶裝飾。雖然綵燈的亮光已經足夠亮,桌上還是點了各種形狀的蠟燭,整個場面如夢似幻。

  「哇……」面對如此少女心的場景,女隊員們如痴如醉。

  男隊的幾個糙漢擠在門口不知道往哪下腳。

  「走啊,進去啊。」段宇成在後面催促,踹了劉杉一腳,「傻逼,沒電了?」

  眾人陸續進了院子,一開始有些拘謹,縮手縮腳哪都不敢碰,後來開始吃東西,慢慢放開了。

  燒烤吃一半,吳澤扛了兩箱啤酒過來。

  賈士立震驚道:「哎?你們不是有規定不能喝酒嗎?」

  吳澤淡淡瞥他一眼,「誰規定的?」

  「段宇成說的啊!」

  吳澤嗤笑道:「他小屁孩沒長開,他不喝不代表別人也不喝。」

  段宇成:「……」

  他發現自己很不喜歡被吳澤說是小屁孩。為了證明自己,他硬著頭皮抽來一瓶酒,灌了半瓶,報應很就來了,後腦勺湧上來眩暈的感覺,臉眨眼間紅成了猴屁股。

  無法再逞強,段宇成放下酒,接受眾人無情嘲笑。

  夜色清涼,若隱若現的月亮掛在天邊。

  燒烤和啤酒,年輕人和小花園,美得像在故事裡。

  羅娜忙著給他們烤羊肉串,她抽空衝他們喊,讓他們保持冷靜,別把場地弄得太亂,等會不好收拾。

  可惜沒人聽她的。

  酒足飯飽,大家三五成群玩起來。段宇成那半瓶酒給他搞得直接敗下陣來,捂著臉痛苦地躺在椅子休息。他身邊坐著幾個隊裡比較熟的人,還有三個室友,天南海北一通亂聊。

  胡俊肖喝得多,捏著劉杉肩膀說:「我真羨慕你們的身體啊,之前院裡打籃球,我的上籃直接被你們隊裡一個男生在半空中給擰下來了。」

  「誰啊?」

  「記不清了。」

  「哎,那都是虛的,其實身上全是傷,我這腰都疼死了。」

  胡俊肖開玩笑道:「找個女朋友照顧唄。」

  一提這個劉杉就犯愁。

  「哪來的時間找女朋友啊,我們天天訓練,跟他媽當兵似的,一點閒時候沒有。」

  「你們不是有女隊員嗎?」

  劉杉不說話了。

  師兄A壓低聲音,往隔壁正在玩飛鏢的投擲組女隊員示意了一下。

  「兄弟,就那樣的你敢找嗎?萬一以後吵架了,一掌推過來還活不活了。你是沒看江天被戴大俠掀翻的場面。」

  江天看他一眼,陰沉道:「你他媽聊自己的,別拉著我。」

  師兄A比江天還大一級,不怎麼怕他,被瞪了一眼不退反進,調侃道:「戴大俠對你多好,你們這叫青梅竹馬啊,多不容易,要我說你們湊一起得了。」

  江天一臉受不了的樣子。

  「閉嘴。」

  師兄B琢磨著道:「其實大霞除了胖了點,沒別的毛病。」

  江天靜了一會,在大家都覺得他不會再理會這個話題時,他緩道了一句:「她比我大四歲。」

  師兄A挑挑眉,「這樣嗎?」

  一直癱著的段宇成噌地一下坐了起來,嚇了大家一跳。

  胡俊肖瞪眼:「你詐屍啊你?」

  段宇成小臉粉撲撲的,用之前從來不敢有的視線直勾勾地盯著江天,半天沒說話,眾人心裡毛愣愣的。

  江天皺眉,「你幹什麼?」

  段宇成說:「大點怎麼了?」

  「啊?」

  「大四歲怎麼了?」

  江天這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嗤了一聲。

  「跟你有屁關係。」

  段宇成一本正經道:「女生大一點多好,又成熟,還會照顧人。而且根據科學研究,女生壽命比男生長,這樣女生大一點,老了以後沒準能一起死呢。」

  眾人:「……」

  胡俊肖一把把段宇成按倒。

  「你接著睡吧你!」

  段宇成被推趴下,馬上又像不倒翁一樣自己彈了起來。

  胡俊肖皺巴著臉:「你到底幹嘛啊。」

  段宇成醉出了一個新境界,手一揮,精神滿滿地說:「別管我,你們聊你們的,我去辦正事。」

  「啥正事?」

  段宇成從躺椅上蹦下去。

  胡俊肖喊:「你去撒尿嗎?!」

  段宇成大踏步朝著燒烤攤走去,大家沒管他,只有賈士立從後面跟了上去。

  「哎。」他拉住準備前往燒烤攤的段宇成,「過來,我有話跟你說。」他把段宇成拉到沒人的角落,樹葉刮到段宇成的臉,他抬手搔了搔。

  賈士立嚴肅地問:「你剛剛那話什麼意思,你是不是喜歡施茵?」

  段宇成專注於撓臉。

  「誰?」

  賈士立敲他腦袋。

  「你別跟我裝傻!你是不是喜歡施茵!」

  「誰是施茵?」

  賈士立瞪眼。

  「啊!」段宇成總算想起了,搖頭。「不喜歡,為什麼這麼問?」

  賈士立說:「你不是喜歡比你大的嗎,施茵比你大三個月。」

  「大三個月也叫大啊?」

  「怎麼不叫,那大多少叫大?」

  「怎麼也得——」段宇成忽然支吾起來,「三四五六七八年?」

  「……」

  兩人大眼瞪小眼看半天,賈士立嘆了口氣,拍拍段宇成雙肩。

  「算了,跟醉鬼討論這些事我也是有病。乖寶寶,快去睡覺吧,在夢裡跟比你大三四五六七八年的女人好好親熱一番。」

  「不是女人。」段宇成伸出一根手指,嚴肅糾正,「是女神。」

  「好好好,女神女神。」賈士立像安撫智障一樣,摸摸他的頭,「回屋吧,早睡早起身體好。」

  段宇成沒說話。

  賈士立往回走,一邊搖頭嘀咕:「這幫人,跑步跑太多,都傻了。」

  段宇成盯著那圓胖的背影,半分鐘後,猛然回噴:「你才傻!」

  反射弧可以說被酒精泡得很稀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1:47 PM

第二十三章

  此時「羅女神」正在糾結燒烤架,她大喇喇蹲在地上,用一根火鉗叮叮咣咣敲。

  「吳澤弄的破架子!都不進風!」

  鼓搗了一陣,羅娜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站起來,一抬眼,見段宇成走來,皺眉道:「你來幹什麼,還沒吃飽?你都吃了多少肉了!」

  段宇成攻勢被阻,站了兩秒忘了自己要幹啥了。

  羅娜看他片刻,發出跟賈士立一樣的感慨——

  「傻吧拉嘰的。」

  段宇成捏捏脖子,又走近了點。羅娜忙著重新生火,抬手趕人。

  「離遠點,不怕嗆嗎。」

  「不怕,我來幫你。」

  「別碰。」

  「我幫你。」

  羅娜忙得熱火朝天,一把搧開段宇成的爪子。

  「讓你別碰!坐下!」

  段宇成被她凶得撇撇嘴,拿了個小板凳坐在旁邊,像個幼稚園的大齡小朋友。

  羅娜瞄一眼他的臉色,問道:「你喝酒了?」

  「嗯。」

  「喝了多少?」

  「……」

  小朋友默默摳手,不肯說。

  羅娜笑道:「酒量不行下次就別喝了,反正酒精對運動沒有任何好處。」

  小朋友又抬起頭了。

  「我也這麼覺得。」

  羅娜成功解決了爐子問題,心情大好,再次烤起羊肉串來。她烤了一晚上了,越來越熟練,撒個孜然也像指揮交響樂一樣,四下翻飛。

  段宇成眼睛一直盯著她,羅娜以為他在看羊肉串,問道:「真沒吃飽?」她烤完一把先遞給他。段宇成吃起羊肉串非常迅捷,絲毫不顧忌形象,從肉串根部開始擼,一口一串,羅娜怎麼烤都不及他吃的速度。

  「餓死鬼投胎,別吃了,屋裡的人不夠了!」

  羅娜給他斷了食,段宇成拉下臉,說:「小氣。」

  羅娜一掌捏在段宇成臉上。

  「膽肥了,說誰小氣呢?」

  手下觸感不錯,羅娜又揉了揉,忍不住說:「你臉挺小啊。」她以為段宇成會往後躲,不料他不躲不閃,還兩手抓住她的手腕。

  「幹嘛?」

  段宇成把她的手放到面前看半天,有點對眼了。羅娜還沒來得及嘲笑,他就做了個讓她大驚失色的舉動。他靠近她的手,用舌頭從羅娜的掌根舔到了指尖。

  ——這世上還有比少年人的舌頭更加柔軟濕潤的部位嗎?

  ——沒有……

  至少羅娜現在是想不到了。

  她的掌心劃過一道電流,電得她後頸酥麻,戰慄的感覺從指尖蔓延全身。段宇成用的是舌尖,加上他醉酒紅暈的臉,說不出的詭異色氣。

  羅娜閃電般收回手,臉如火燒,語無倫次。

  「你、你——」

  而段宇成似乎並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大不了的事,還津津有味學她大喘氣。

  「我、我——」

  羅娜臉更紅了,多半是氣的,她找回了罵人的能力。

  「你個小兔崽子!」

  這嗓子多少成功喊出了一點教練的威嚴,段宇成下巴墊到膝蓋上,半張著嘴巴,只嚴肅三秒,忽然又笑了。

  羅娜指著他:「你瘋了!你真是瘋了!你喝了假酒吧!」

  段宇成說:「沒錯,吳澤買了假酒。」

  「是吳教練!」羅娜拼了命甩手,好像要甩掉剛剛的感覺一樣,抓狂道:「你真噁心,真噁心死了你!」

  段宇成神色淡然地坐在板凳上。

  「怎麼了嘛……」

  他還好意思問怎麼了?

  羅娜罵他:「你也不嫌髒!」

  段宇成說:「一點也不髒啊。」

  羅娜伸出滿是黑炭的手,「這叫不髒?!」

  段宇成盯著那隻剛剛舔過的手,手指根根細長,骨幹而有力量。眼見他又要對眼,羅娜神經一抽趕緊收回來。

  段宇成說:「髒的話正好舔乾淨了。」

  他理所當然講著這些不像樣的話,羅娜只當他喝多了,不跟他計較。她默默把「酒精」列入段宇成飲食黑名單,以後不管什麼場合,就是拿奧運冠軍了也別想碰。

  段宇成等了一會發現羅娜沒動靜了,問道:「教練,我今天厲不厲害?」

  羅娜哼了一聲。

  段宇成再接再厲求表揚。

  「我被人在鞋裡放了釘子還能這麼神勇,你都不誇誇我嗎?」

  羅娜覺得好笑,說:「你——」她剛開口,就被後面一聲疑問打斷了。

  「釘子?」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羅娜心頭一涼。她回頭,美人媽手裡端著盤子,漂亮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她嚴肅起來的表情跟段宇成如出一轍,看得出她很生氣,但因為生得好看,嘴唇抿成的本該鋒利逼人的線條依舊透著秀氣俏麗。

  「怎麼回事?」她問。

  羅娜急著解釋:「宇成媽媽,是這樣的……」

  「我在問我兒子。」

  「媽。」段宇成瞬間站起來,打斷他們。「來屋裡,我跟你說。」

  「為什麼要去屋裡,有什麼不能——」

  段宇成走到美人媽身邊,凝視她的眼睛。半晌,美人媽終於妥協,先一步進屋。

  羅娜想跟著去,被段宇成拉住了。

  「放心。」他笑著說,「沒事的,我媽就是瞎咋呼。」

  看著他們進屋的身影,羅娜擔憂之餘,不忘想到,段宇成醒酒好像還挺快的……

  段宇成拉著美人媽來到別墅二樓,現在整棟樓都被田徑隊的人霸佔著,段宇成只能找到儲物間談話。門一關,段宇成開口道:「你不能那個態度跟教練說話。」

  「你別管我什麼態度,釘子是怎麼回事?」

  段宇成也不想瞞她,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又脫了鞋給她看,示意自己沒有大礙。

  「誰幹的?」

  「沒誰。」

  「小成!」

  段宇成手掐著腰,鄭重其事道:「教練沒告訴我,我也沒問。既然她沒有再討論,那這件事就算揭過去了。」

  「那怎麼行!你被人欺負了還不能聲張嗎!」

  「總之按我說的做。」

  「不行!我要上學校去找領導,隊裡的風氣怎麼能這樣,我現在就去找你們教練好好聊聊!」

  「夏佳琪女士!」段宇成急了,抓著她的肩膀,目光像是要看到她骨頭裡。他一字一句地說,「你絕對不要給教練添麻煩。」

  「為什麼?」

  「不為什麼!」

  夏佳琪眯起眼睛,她盯著自己的兒子好一會,最後抬起一根手指,水晶指甲銳利地指向他。

  「你小子心裡有鬼。」

  段宇成目光游離,瞥向一旁。

  「別亂說……反正事情已經過去了,她一定已經處理好了,你不要再提,更不要去麻煩教練。」

  「可是——」

  「沒有可是。」

  這件事在段宇成強烈要求下,就這麼被壓下去了。

  這次聚餐起起伏伏,總算圓滿結束。

  張洪文是在省運會結束一週後離開的A大,不止是退出田徑隊,他直接從A大退學了。他去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體大田徑隊。他走的那天特地來了體育場,遠遠地朝羅娜比劃了個中指。

  「我得謝謝你!」他隔著鐵欄對羅娜說,「我再也不用跟你們這群垃圾一起練了!」

  羅娜沒說什麼,目送張洪文離去,他走後不久吳澤來了,對羅娜說:「聽說他被蔡源招去了。」

  羅娜說:「蔡源現在應該急著出成績。」

  體育大學的田徑隊規模很大,光短跑就有好幾個教練,彼此之間競爭也很激烈。蔡源因為名聲不好,大多厲害的運動員都不願意跟他練,這次體育大學短跑的冠軍都不是蔡源麾下,他急著找新血液。

  「他對段宇成也有興趣,上次還偷偷塞了名片。」羅娜眯著眼睛說,「他最好懸崖勒馬,他要還敢打他主意我要他好看。」

  吳澤嘖嘖兩聲,笑道:「你護犢子也太誇張了。」

  再之後就進入了平靜的訓練期。

  段宇成恢復了每天五點半起床訓練,白天上文化課的生活。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劉杉腰傷好了之後,訓練成績提升得很快,有種後來居上的勢頭。而段宇成的成績在經過小小的提高後,似乎遇到了瓶頸,在2米18的高度卡住了。

  他系統地訓練了兩個多月,依舊無法突破。

  大學的第一個學期很快結束了,冬季到來,訓練改換成室內進行,十二月底的時候田徑隊開始放假,大家回家過年。

  羅娜這個年過得不怎麼消停,她一直記掛著段宇成的訓練。成績一直提不起來,雖然她表面不動聲色,讓段宇成不要氣餒,但心裡總惦記著王啟臨的話。

  大年三十她給王啟臨打電話,象徵性地說了句新年快樂,然後就開始聊這個話題,搞得王啟臨很是無語。

  「我說羅教練,我知道你敬業,但咱過年就好好過年,訓練的事之後再說行不行?」

  羅娜堅持要聊,王啟臨態度不變。

  「你問問他願不願意轉項,我說一萬遍了,他這身高跳高根本沒有未來。」

  說完就去包餃子了。

  羅娜捏著手機發呆。

  她不是沒問過段宇成,她好幾次試探過他轉項的事,但段宇成對這件事異常堅決。每次羅娜稍透露點傾向,他就會問她是不是不信任他。

  「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問問你有沒有什麼別的想法?」

  「沒有,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話題每次都是這樣結束。

  除夕夜裡,羅娜接到不少電話,祝她新年快樂,其中也包括段宇成。

  段宇成跟父母回家過年,他老家在海邊,是個平靜安寧的小鎮。段宇成的父親算是白手起家,一點點將小海產生意做大。

  「教練你在家嗎?」

  「在啊。」

  「在吃年夜飯嗎?」

  羅娜看著桌上擺著的一堆訓練資料,還有兩份外賣,坦然道:「沒錯。」

  羅娜一個人在學校宿舍過年,這是她回國後獨自過的第三個年,她已經習慣了。她的父母都在國外,跟她有時差,今天早些時候他們通了視訊,相互問候。羅娜的父母也是運動員出身,他們將獨立的性格遺傳給羅娜。羅娜十七歲時一人出國,語言還不通的時候就自己偷偷打工賺錢,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

  段宇成那邊訊號不太好,說話斷斷續續的。

  「你等我一下。」

  過了一會,手機裡靜了下來。

  「現在好了沒?」

  「好多了。」

  「我出來了,現在在沙灘上呢。」

  「是嗎。」

  「你能聽到海浪聲嗎?」

  聽不太清,屋外一直有人在放鞭炮。羅娜起身進到洗手間裡,將手機緊緊貼在耳朵上,另一隻手堵住耳朵。然後她隱隱聽到了沉穩澎湃的浪濤聲,聲音渾然有力,像個雄偉的巨人,讓人覺得心緒安寧。

  「你那沒人放鞭炮嗎?」

  「很少,鎮子裡好多老人,不喜歡吵鬧。

  「進屋吧,外面多冷啊。」

  「一點也不冷。」

  「回去吧。」

  「教練……」

  「嗯?」

  少年的聲線透過手機,朦朦朧朧的很是好聽。羅娜還聽到細碎的聲音,猜想他或許正用腳踹沙灘,掀起的沙粒如同滿天星宇。

  少年磨蹭著不想掛斷電話,可浪濤似乎拍緩了他的思路,一時又想不到話題。

  這時羅娜手機進來另一通電話。

  是吳澤。

  「吳教練打電話來了,我先掛了。」

  「……啊?」

  「新年快樂小傢伙。」

  說完羅娜掛斷了電話,接通吳澤。

  她搶先發言:「你是最後一個打電話來的知道嗎?」

  過年也沒有讓吳澤的聲音變得精神一點,他懶洋洋道:「壓軸的才是好戲呢。」

  「你要怎麼壓,請我吃飯嗎?」

  「我怎麼能那麼庸俗,來窗邊看看。」

  羅娜離開馬桶蓋,來到窗邊。一個高大的影子立在樓下那盞舊路燈下面。吳澤穿著一身黑皮衣,半坐半靠在一輛造型拉風的摩托車上。

  那是吳澤今年新買的雅馬哈R6。吳澤喜歡摩托車,有點閒錢都用來買摩託了,還會自己改裝,算是半個摩托車專家。

  不過吳澤平日低調,車從來不開到學校來,今天冷不防一出現,寒冷嚴冬裡,硬朗非凡。

  羅娜從窗戶望下去,打趣道:「幹嘛啊,黑不溜秋的,冷眼都看不著人。」

  「怎麼就黑不溜秋了。」吳澤嘴裡叼著煙,仰頭看樓上,手隨便往車後面一撈,拎出一大束紅玫瑰,嬌豔似血。

  「這回還黑嗎?」他笑著問。

  遠方的海岸邊,段宇成不嫌冷,躺在夜幕下的沙灘上。

  他雙手枕在腦後,盯著星河發呆。

  過了十來分鐘,家裡老人喊他回去吃飯。段宇成磨磨唧唧站起來,撲撲後腦勺,抖下沙粒無數。他歪歪扭扭走在沙灘裡,不時飛出一腳踢開碎貝殼。

  「小傢伙……哼,小傢伙……」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2:26 PM

第二十四章

  羅娜以前也察覺出吳澤可能對她有意思,但這麼明確表示出來還是第一次。

  還送玫瑰,完全不是他的風格。

  有點嚇到她。

  吳澤這人按他自己的話說,是個粗人。不過話要看怎麼理解。吳澤雖然不修邊幅,行事大大咧咧,但某種程度上講也是很有男人味的。他命不算好,父母在他小學時候就離異了,跟著祖母長大。初中的時候祖母也死了,他開始跟著自己的啟蒙教練生活。再後來教練腦溢血中風了,他就貼身照顧,一直到現在。

  講句玩笑話,這人命硬,逮誰剋誰。

  這樣的生活經歷練就了他浪人一樣的個性,懶懶散散,隨波逐流,好像對什麼都不上心。但其實好他這口的女人很多,光羅娜知道的學校裡面柔情似水的女老師就有好幾個,但吳澤一直單著,理由是沒錢給女人花。

  羅娜也是單身,有時吳澤也會跟她開些曖昧玩笑,但她多是一聽一過。吳澤對她而言太過熟悉了,他們十幾歲時認識,念體校時就相互照應。那時羅娜一頭短髮,假小子一樣,兩人看著就像兄弟。他們甚至可以只穿著內衣在對方面前走來走去也不覺得尷尬。

  熟到了這種程度,就像親人了,很少會往另一個方面想。

  這是吳澤第一次明確表達感情,羅娜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找了一家飯店吃夜宵,除夕夜像點樣的飯店都被訂光了,他們就在學校後面的小吃街隨便對付了兩碗餛飩。

  畫面挺搞笑的,破舊的小攤桌子上擺著那麼一大束精緻的玫瑰。一男一女誰也沒管,只顧埋頭吃餛飩。吃完了,空碗一推,兩人面對面發呆。

  吳澤再次點了一支菸。

  羅娜覺得這氣氛著實有點怪異。

  時近午夜,鞭炮聲越來越密集。

  吳澤半根菸抽完,低聲來了句:「跟他媽打仗似的……」

  羅娜附和:「對。」

  然後又沒話了。

  羅娜印象裡他們從來都沒這麼尷尬過。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羅娜使勁搜尋話題,率先開口:「你怎麼沒陪王叔過年?」

  「我等他睡了才出來的。」

  「哦。」羅娜餘光掃到那捧嬌豔的玫瑰,花朵個個碩大新鮮,上面還點綴著金色的粉末。

  「花貴嗎?」

  「貴,這麼點玩意六百多。」

  這數字有點嚇到羅娜。

  「怎麼這麼貴?」

  雖說吳澤算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的類型,但因為總折騰摩托車,也沒太多積蓄。搞體育的大多不富裕,吳澤和羅娜平日都很節省。

  「你不是讓人坑了吧……」

  「甭管多少錢了,喜歡嗎?」

  羅娜猶豫一下,點點頭。

  吳澤把煙往桌上一按,笑著說:「那就行。」

  有一說一,這個笑還是有點戳中羅娜的。

  回學校的路上,某一刻鞭炮聲忽然集中起來。羅娜拿出手機一看,剛好十二點。下一秒手機就進來一條資訊,段宇成發來的,裡面六個字——「新年快樂,姐姐。」後面還跟著一個愛心的表情。

  羅娜看笑了,吳澤低聲問:「什麼啊?」

  「新年簡訊。」

  「誰發的?」

  「段宇成。」

  吳澤哼笑一聲,道:「這小子還挺有良心,知道誰對他好。」

  「那當然,他很不錯的。」

  吳澤目不斜視地走路,隨口問:「那你覺得我怎麼樣?」

  他語氣平平常常,但可能是手裡捧著的花束作祟,羅娜總覺得這問話不簡單。她沒有馬上回答。走到校門口,吳澤停下腳步,這回他認真地看著她,又問一遍。

  「羅娜,你覺得我怎麼樣?」

  羅娜的心揪到嗓子眼了,她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

  「挺好啊……」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吧?」

  「什麼意思啊……」

  吳澤扯著嘴角笑。

  「你怎麼這麼虛呢?」

  羅娜深呼吸,冬夜的涼風穿透肺腑,混雜著硝磷和玫瑰的氣味。她穩定情緒,看向吳澤。她不是遮遮掩掩的人,決定有話攤開說。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覺得可行嗎?」她誠懇道,「咱們認識這麼長時間了,要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

  「這又不是王胖子定的訓練計畫,有什麼可行不可行的。」

  羅娜皺眉道:「我們太熟了,跟你在一起我感覺像是在亂倫。」

  「那不挺刺激嗎。」

  「……」

  話題一說開,氣氛沒有剛剛那麼尷尬了,兩人一起往校園裡走,吳澤開始給羅娜洗腦。

  「這種事就看你自己,想就想,不想就不想,別有什麼負擔。不過你看多個男朋友也不是壞事,而且我什麼情況你全知道,知根知底,你爸媽也放心。」

  羅娜沉思幾許,說:「你讓我考慮一下。」

  「還用考慮?」

  「難道你說在一起就在一起?」

  吳澤笑道:「你看你身邊也沒有比我更合適的,先湊合著用唄,等你碰上更喜歡的跟我打個招呼就行。」

  羅娜瞪他一眼,「你把我當什麼了?」

  吳澤緩緩抽菸,說:「你不喜歡我?」

  「沒……」

  「還是你只喜歡在役的運動員?」

  「也不是……」

  「那是什麼?」

  他的追問讓羅娜有些害臊,她喜歡運動員,這毋庸置疑。但沒有人知道她少女時期幻想的白馬王子大多卻是書生類型。或許是內心在潛意識地追求互補,她自小熱烈奔放,所以更喜歡斯文優雅的男人。

  她剛進入A大的時候還暗戀過中文系一個研究古典文學的男老師。但人家氣質太過雅緻,羅娜幻想了一下他們在一起的場景,就像鹿和鬣狗,如此造孽的搭配,她只在心裡肖想一下就算了。

  這些事她從沒跟任何人提起過,現在冷不防想起,很是難為情。

  「別問了別問了,到地方了,你快回去陪王叔吧。」

  「有保姆在呢。」

  「保姆跟你能一樣嗎?」

  吳澤沒動地方,羅娜手動過去幫他轉身,但吳澤躲開了。

  羅娜不滿,「你推都不讓推一下,還想追人?」

  吳澤笑道:「等你當正牌的,別說推,你想怎麼著我都奉陪。」

  羅娜被他熱烈的視線看得臉上發熱,道:「做夢吧你!」

  她扭頭進了宿舍樓,回到房間,一頭栽倒在床上。她想分散注意,掏出手機隨便撥弄,又看到了剛剛段宇成發來的簡訊。

  這條資訊讓她腦海中湧現出洶湧的浪濤聲,很奇妙的,她的心竟然靜下來些。

  她盯著這條簡訊發呆。

  現在她一看到「段宇成」這三個字,就想起卡住幾個月的訓練成績。她翻了個身,劈裡啪啦打了一堆鼓勵的話,最後想想,又全部刪掉了。

  跟羅娜一樣,遠方的段宇成也躺著,他吃完年夜飯後就回到自己的小閣樓裡給羅娜發簡訊。

  屋裡沒有開空調,稍有些涼。他躺在一張大床上,長手長腳攤開。閣樓的三角形落地窗此時就像一副印象派的畫卷。半截天幕,半截海灘,以及沿海而建的幢幢小樓。紅燈黃影,銀色月亮。

  小島太靜了,只有家家戶戶門口掛著的燈籠能看出一點過年的味道。

  海風吹拂,屋裡也飄著陰涼發鹹的味道,段宇成躺在白花花的床單裡紋絲不動。他正望著天上的銀河帶,這是城市裡難得一見的美景。他小時什麼都不懂,問媽媽天上密密麻麻都是什麼,夏佳琪那時只是個二十歲的女孩,少女心爆棚地跟他說那些都是珍珠。

  「老天爺把珍珠撒在天上,男孩如果有了喜歡的女孩,就要去天上摘,摘下珍珠送給對方,兩人就能永遠在一起。」

  拜夏佳琪所賜,直到現在段宇成也覺得帶著星星的夜空具有無與倫比的浪漫主義色彩。

  在他望著星空發呆的時候,家裡人上樓找他,喊他一起看電視。

  「我等下去。」

  「還等什麼?」

  段宇成不說話了。

  「這孩子……」

  家人無奈下樓。

  不知過了多久,枕邊的手機終於震了一下。他飛速把手機拿到面前,看到遲來的回覆。

  「你也新年快樂。還有,不是姐姐,是教練。」

  「慢死了!」段宇成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上坐起來,語氣抱怨,嘴角卻笑著。

  新學期開始了。

  段宇成返校的時候給羅娜帶了好多海產品,兩大箱,導致她宿舍三天內聞起來都鹹鹹的。他帶的東西一掂份量就知道質量很過關。羅娜把東西送到食堂,找師傅每天做幾樣菜,然後叫田徑隊的隊員一起來補充營養。

  劉杉啃著帝王蟹,開心道:「一開學就有福利,好兆頭!」

  段宇成冷笑:「連拆蟹方法都不知道,還吃呢。」

  劉杉把盤子往自己方向收了收,他還不知道這些海產品都是段宇成拿來的,仰脖道:「你是不是想吃,這是我的,你碰都別碰!」

  段宇成輕聲哼笑。

  他對海鮮沒什麼興趣,他從小海鮮吃了太多,到了需要向海洋之神懺悔的地步。大了漸漸淡了,尤其是練體育之後,他開始專注牛羊肉。

  劉杉一口咬折蟹腿,說:「你別裝相,等我好好補一補,回頭讓你見識一下實力差距。」

  段宇成冷冷看他一眼。

  他沒有吹牛,這個學期他進步非常快,開學訓練不到一個月,已經能跟段宇成不相上下。

  而段宇成依然卡在2米18的高度,說什麼就是不能再提高了。

  羅娜能看出段宇成的焦急,雖然他從來沒在他面前表現出來過。他更加嚴謹地制定訓練計畫,有時甚至會主動翹課加大訓練量,但無法突破就是無法突破。

  王啟臨告訴羅娜,段宇成這個跳高成績已經到頭了。但羅娜總覺得還可以再試一試。因為段宇成是比賽型選手,所以羅娜儘可能多地給他比賽的機會。他參加了市錦標賽,以2米15的高度毫無懸念地拿了冠軍,但最後試跳2米18,依舊三次失敗。

  「你讓他想好了。」王啟臨對羅娜說,「運動員的時間就這麼幾年,尤其是田徑,他現在再倔,以後想轉項都沒機會了。」

  羅娜心裡很著急,她為段宇成的事情上火,導致吳澤找她出去的時候每每也是談訓練的話題。

  「你就放開了說,不用顧忌他的面子。」吳澤說。

  「跟面子沒關係,段宇成看著性格不錯,也挺懂事,其實固執得很。」

  「這不是固不固執的問題,你現在讓他這麼繼續練下去,只會害了他。」吳澤話鋒一轉,輕鬆道:「不過也沒事,他不是金融系的嗎,能考上A大金融系的人,不走體育也不會錯的。」

  羅娜微愣。

  不走體育……

  她好像從沒想過段宇成遠離體育會是什麼樣子。

  一個戴著眼鏡的好學生?

  一個兢兢業業的上班族?

  還是一個馳騁商場的業務精英?

  羅娜沒想過他另副模樣,也難以接受。在她心裡,「段宇成」三個字就代表著陽光和汗水,以及熾熱的賽道。

  終於,在快入夏的時候,羅娜找段宇成正式談了一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4:17 PM

第二十五章

  羅娜提前看了天氣預報,選了一個風和日麗的週末,告訴段宇成不用訓練。

  段宇成疑惑道:「為什麼不訓練?」

  羅娜說:「跟我出去轉轉。」

  「約會嗎?」

  「……」

  羅娜一臉無語,段宇成笑著說:「開玩笑,去哪裡?」

  羅娜選了市中心的商業街,她想儘可能離學校遠一點,換個環境,也換個心態。

  她從通知完段宇成後就一直在心裡綵排要怎麼跟他說。

  運動員普遍都很倔,越好的越是,自信果敢不服輸。尤其是段宇成這種素質比較高,自尊心很強的年輕人,要他承認專項能力不行是一件很殘酷的事。處理不好很容易一蹶不振,就此告別賽場。

  兩人約在商場見面。羅娜在大門口一家戶外運動門店發現段宇成。雖然心事重重,但在看到段宇成的瞬間,還是眼前一亮。

  今天的段宇成看起來格外爽朗,淺色的休閒服,運動鞋,還背著一個雙肩皮包。身姿闊拔,明顯帶著跟其他年輕人不同的氣質——屬於運動員的氣質。

  羅娜悄悄走到段宇成身後,看見他正盯著一條腕帶看。

  「喜歡嗎?」

  段宇成嚇了一跳,回頭見到羅娜,笑起來。

  「你來了?」

  「你等多久了?」

  「剛到。」

  「沒吃飯呢吧,想吃什麼?」

  「你選吧。」

  最後他們挑了一家燒烤店,羅娜沒有在吃飯的時候跟他談,兩人一邊吃一邊聊些有的沒的,看得出段宇成今天心情很不錯。吃完飯兩人在商場裡逛了一會消食,路過一家冷飲店的時候,羅娜提議進去坐一會。

  羅娜點了兩杯店員推薦的水果沙冰,份量很足,段宇成一手捏一支,找了個靠窗的位置。

  他坐在小小的單人沙發裡,用小勺子吃沙冰的畫面看起來很乖巧。

  「你不吃嗎?都快化了。」他見羅娜總發呆,問道。

  羅娜拿起勺子,挖了一口放到嘴裡,無滋無味。片刻後,她放下冷飲,說:「段宇成。」

  「嗯?」

  「今天叫你出來是想跟你聊聊最近的情況。」

  段宇成從沙冰裡抬起頭,亮晶晶的眼睛望著她。

  「王主任讓你跟我說轉項的事?」

  羅娜微頓。

  「你知道?」

  他扯著嘴角笑。

  「我第一天見你就說了,你完全不會騙人,什麼都寫在臉上。」

  這樣平和的語氣總給羅娜一種錯覺,好像她才是被談話的一方。

  「段宇成,你應該認真考慮一下這件事。其實轉項在田徑裡是很平常的事,你要理性一點,不要鑽牛角尖。」

  「我知道很平常。」

  「那你——」

  「教練,」段宇成又挖了一口冷飲,「你知道我從幾歲開始跳高的嗎?」

  「不知道。」

  「七歲,到現在十多年了。」

  羅娜沒說話。

  「我跟你說過我練跳高的理由沒?」

  羅娜半張著嘴巴回憶片刻,說:「……去年十一爬山的時候,我問你為什麼喜歡跳高,你說沒什麼理由。」

  他笑了笑,「理由還是有的,但太傻了,我沒好意思告訴你。」

  「什麼理由?」

  「我想長高個。」

  「……」

  確實很傻很耿直。

  段宇成又說:「小時候我爸媽忙,留我一人在島上,我們那個小鎮人很少,大多都是老人,生活節奏慢。我感覺力氣沒處使的時候就會跑到島上最高點,那裡有一塊沙地,我就在那玩。我也想打籃球,也想踢足球,但島上沒有那麼多同齡人。」

  他笑著指了指自己,「我發育得很晚,七八歲了還是又矮又瘦,一直找能長個的運動。後來我看奧運會,我發現跳高運動員都特別高,所以我就決定練習跳高。」

  羅娜順了順邏輯,說:「但這些運動員不是因為練跳高才變高的啊,他們是本來就高所以才被選去跳高的啊。」

  段宇成哈哈笑,「是啊!但我小時候笨呀,不懂啊。」他用勺子攪和著沙冰,又說:「反正就這樣迷迷糊糊練著,等我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喜歡上跳高了。教練,這麼多年下來,你知道有多少人勸我放棄跳高,或者改練其他項目嗎?」

  羅娜搖頭。

  段宇成無奈道:「我自己都數不清了,每個帶過我的教練都說過。但最後我還是堅持下來了。這已經是我的習慣了。」他看著羅娜,自嘲道:「我的童年很無聊,就只有海鮮和跳高了,它陪我那麼久,你現在讓我放棄它?」

  「但是……」

  「江天比賽那麼不順,最後還是選擇繼續練跳高,連他都能堅持為什麼我不行呢?」

  「不是所有人都有轉項的條件。」

  「教練。」段宇成的目光前所未有的真誠。「你相信我嗎?」

  又是這個問題。

  沒有聽到羅娜的回答,段宇成緊張起來,竟然握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

  「別人怎麼說我都無所謂,但你一定要相信我,請你一定相信我!」

  羅娜沒有抽回手,因為她感覺到少年掌心傳來的焦慮。

  可惜很多事情不是靠「相信」就能解決的,如果只靠意志力和刻苦訓練就能拿到世界冠軍,那體育的世界未免太單純了。

  但羅娜沒有再勸他,只是衝他笑笑,說:「好。」

  聽到她的答覆,段宇成緊張的神態終於鬆弛下來。

  羅娜吃了口冰沙,他們開始聊別的事。羅娜決定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白費口舌,很多道理光靠講是說不通的。只有他真正遇到打擊,撞上南牆的時候,才會明白光靠一腔熱血,是無法在競技的世界走太遠的。

  無功而返,日子照舊。

  段宇成壓縮了本就不多的業餘時間,日復一日地學習、訓練、比賽。重複著單調又辛苦的生活。他不喊累,也不放棄。班裡的聚會遊玩他全數推掉,剛開始賈士立還會勸一勸他,幾次都失敗了之後,下次大家乾脆就不通知他了。

  四月的某一天,羅娜在辦公室跟隊醫劉嬌討論隊員身體狀況,王啟臨興沖沖地過來宣佈,說他挖掘了一個好苗子。

  「來,你看看,你最近不是沉迷跳高嗎。」

  「……我什麼時候沉迷跳高了。」

  王啟臨把一袋子資料塞給羅娜。

  「你準備一下,我們明天就去見他。」

  「我也去?」

  「當然,你開車,他家挺遠呢。」

  羅娜翻開材料,這個被王啟臨相中的學生有個很有意思的名字,叫毛茂齊。今年剛十七歲,是個縣級體校的學生。

  此縣離A大很遠,是在與臨市交界處的一個山溝溝裡。本來那鳥不拉屎的破體校根本無人知曉,但因為這個體校教練跟王啟臨是熟識,硬是將毛茂齊推薦過來。

  第二天,羅娜載著王啟臨,驅車五個多小時,來到一片荒蕪的山野。

  一下車,塵土味撲面而來。

  這體校怎一個慘字了得,一塊土操場,目測一圈也就兩百多米。操場最外側鋪著一條幾十米長的塑膠跑道。說是跑道,其實就是兩塊舊膠皮鋪在地面上,被陽光曬得已經捲了邊,基本報廢了。

  操場後側有一棟破舊的二層小樓,外面的牆上噴著「刻苦訓練,勇攀高峰」八個字,常年風吹雨打,已見斑駁。小樓二層開著兩扇窗戶,向外支著數根長桿,上面稀稀拉拉晾曬著學生的破衣服。

  「這個環境……」饒是吃慣了苦的羅娜見此場面也不禁皺起眉頭。

  王啟臨提提褲子,說:「走走走!進去找人!」

  他們在健身房找到了毛茂齊——所謂的健身房就是個十幾平米的小瓦屋裡鋪上幾塊綠墊子,旁邊擺著三四個啞鈴,毛茂齊正在上面被教練踩著腳做仰臥起坐。

  羅娜第一眼見到毛茂齊,跟見到劉杉時的感覺一樣,第一直觀感受就是他的身材非常適合練跳高,又高又瘦,上肢扁平,長腿肌肉矯健有力。而且他比劉杉更好的一點在於,他的骨頭一看就是輕飄飄的,在做仰臥起坐時像沒有重量一樣。

  「別讓我做了教練,好累啊……」毛茂齊很不想訓練,哭喪著臉求教練。他的聲音像是沒過變聲期似的,稚嫩柔軟,還帶著顫音。

  「再做兩組!」教練厲聲道。

  羅娜看向這位嚴厲的教練,來的路上王啟臨給她介紹了這位教練的情況,他叫李代榮,年輕時跟王啟臨一起在省隊待過,算是隊友。

  「李教練。」羅娜先走過去打招呼。李代榮見他們來了,總算放過了毛茂齊。毛茂齊從地上爬起來,懵懂地打量著他們。

  李代榮嚴厲道:「你看什麼,還不趕緊跟校領導打招呼!」

  毛茂齊小聲說:「教練好。」

  李代榮與王啟臨寒暄了一會,一起走向操場。

  「這孩子家裡是真窮啊。」李代榮小聲說,「祖上三代貧農,眼看揭不開鍋了。家裡是為了少一張嘴吃飯才給他送體校來的。我剛開始是看他可憐,帶著他隨便練練,但沒想到他在跳高上天賦異稟,你來看看就知道了。」

  李代榮命令毛茂齊自己拉墊子出來,鋪在土操場上。毛茂齊做事毛手毛腳,拖個墊子差點給自己絆倒了。

  羅娜過去幫忙,毛茂齊不太敢看她,小聲說:「謝謝你。」

  羅娜問他:「你緊張嗎?」

  毛茂齊搖頭。

  羅娜笑道:「不緊張?你看你肩膀緊的。」

  毛茂齊低下頭。

  羅娜目測毛茂齊身高跟劉杉差不多,有點娃娃臉。他看著就是苦孩子出身,最直接表現就是皮膚不好,不像段宇成那種,從小營養供得足,即使風吹日曬還是細皮嫩肉。

  毛茂齊的氣質也是迷迷糊糊的,說話總是慢半拍,被問話了也好想一陣才能回答。不過他眼睛很乾淨,有一種純然的光澤。

  羅娜問他:「你知道我們是誰嗎?」

  毛茂齊先是搖頭,後來又改成點頭。

  羅娜逗他:「你說說我們幹嘛的?」

  毛茂齊說:「帶我去大學的……」

  羅娜笑了,說:「對,你別緊張,就按平常練的跳。這不是比賽,你可以跳很多次。」

  她的和顏悅色也算起了點作用,毛茂齊看起來沒有剛剛那麼緊張了。

  簡陋的跳高場地佈置完畢,王啟臨和羅娜在旁等著,李代榮過去叮囑毛茂齊。

  「你給我打起精神來!」

  李代榮恨鐵不成鋼地扒拉了一下毛茂齊雜草般的頭髮,捏著他的脖子,說道:「這種好機會不是誰都有的,我幫你爭取了,你自己一定要把握住!去了大學你的命運就不一樣了懂不懂!你想一輩子待在山裡嗎?」

  毛茂齊先是點頭,後來又改成搖頭。

  李代榮看他那傻樣,忍不住嘆口氣。「去跳吧,注意動作啊,腦子裡先過一遍我給你講的技術要領!」說完他看到什麼,皺眉道,「你那衣服怎麼回事,後面汗漬那麼明顯也不洗洗呢。」

  羅娜聽見李代榮對毛茂齊的訓話,覺得很有趣味。教練和弟子的關係跟老師與學生不盡相同。前者似乎更緊密一些,由汗水黏連,糅雜了日常訓練的辛勞,甚至生活起居的瑣碎。

  李代榮看起來對毛茂齊很有信心,在沒有練習的情況下,直接把起跳高度定在2米。

  「你爭點氣!」他最後提了口氣說道。

  毛茂齊嗯了一聲,也沒什麼準備動作,李代榮話音剛落他就動了。

  他的助跑速度很慢,非常慢,慢得像沒睡醒一樣。羅娜看著毛茂齊就用這樣軟綿綿的助跑,和問題多多的起跳,最終躍過了橫桿。

  他過桿的那一刻,陽光晃了羅娜的眼睛,她下意識用手擋住。

  毛茂齊從墊子上爬起來,衝她笑了笑。當時羅娜心裡生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段宇成撞南牆的時候要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4:36 PM

第二十六章

  毛茂齊被王啟臨破格特招。

  說是破格,是因為他既沒有一級運動員證書,也沒什麼像樣的比賽經歷。但王啟臨見過他的跳躍後,大手一揮便欽定了。

  他老人家一拍板,剩下的任務就全交給羅娜了。羅娜先讓毛茂齊回家準備一下,等她弄完手續再去他家裡接他。

  毛茂齊的家在山區一個小村子裡,靠務農為生,經濟情況跟李代榮形容的差不多。毛茂齊的媽媽接待了羅娜,兩人坐在瓦房門口,羅娜給她說明學校的一些情況。全程都是她在說話,說到嗓子冒煙也等不來一句回應。這對母子的氣質很像,大白天都像沒睡醒一樣。

  臨別前,這女人終於開了口,她先跟毛茂齊說:「你到學校要好好聽話,什麼都聽老師的。」

  毛茂齊點頭,小聲糾正了一下。

  「不是老師,是教練……」

  她沒理會,又跟羅娜說:「老師,他表現不好你儘管打他!」

  羅娜哭笑不得。

  「您不要這麼說,我們不會打他的。」

  她緊緊握住羅娜的手。

  「老師,我兒子就交給你了!」

  女人的臉龐滄桑衰老,雙掌卻力大無窮。羅娜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剛剛的聊天一直單方向,大概是因為她聽不懂那些複雜冗長的章程。但她總歸知道,她的兒子要跟這個城裡來的女人走了。

  羅娜很輕易就會被這樣的場面激起感性的一面,她回握住毛茂齊母親的手掌,鄭重其事地說:「我跟您保證,我一定會照顧好他,您萬事放心。」

  女人似乎就是在等這句承諾,用力點頭。旁邊站著的毛茂齊偷偷看了羅娜一眼。

  羅娜載著毛茂齊回學校,路上安安靜靜。毛茂齊跟他媽媽一樣,呆呆的,話很少。羅娜與他閒聊,問他有沒有聽說過A大,毛茂齊先是搖頭,然後又點頭。

  羅娜笑道:「到底聽沒聽過?」

  「好像聽過……」

  「去那邊玩過嗎?」

  毛茂齊搖頭。

  羅娜說:「我在開車,你得出聲回答我。」

  毛茂齊悄悄看了眼羅娜,小聲說:「沒有……」頓了頓,又用更小的聲音說。「我沒去過那麼遠……」

  「你性格很內向啊。」

  「是嗎。」

  他自己還不知道。

  羅娜寬慰他道:「等熟了就好了,你文化課怎麼樣?」

  這個問題讓毛茂齊紅了臉。

  羅娜笑道:「不要緊,隊裡的哥哥姐姐也都是頭腦簡單的人,對文化課不上心。」

  除了一人以外,她心裡默默補充。

  羅娜有些擔心毛茂齊性格會不合群,影響他的生活訓練,一路上都在思考怎麼讓他融入集體。

  剛去肯定不適應,得找個靠得住的隊員照顧他才行……

  到校後,羅娜親自給毛茂齊送到宿舍,幫他整理物品。毛茂齊的行李少得可憐,連箱子都沒有,只有兩個雙肩包。

  羅娜整理的時候,毛茂齊就直愣愣地站在一邊。

  不一會,門口傳來說話的聲音,劉杉和段宇成來了。毛茂齊的宿舍在體育學院,隊裡大部分男生都住在這棟樓,只有段宇成住在經管學院那邊。這次他是被劉杉強行拉來看熱鬧的。

  「羅教!」門沒關,劉杉直衝進來。「你回來了啊。」

  「嗯,你們訓練結束了?」

  「結束了。」

  劉杉回答著羅娜,目光停在毛茂齊身上,好奇打量。

  「就是他啊?」

  羅娜正在糾結鋪床單,頭也不回地介紹道:「毛茂齊,這兩個是你師哥。高的那個叫劉杉,另外那個叫段宇成。」好不容易把床鋪平整了,她扭過身子道:「你們兩個,這個是你們師弟,叫毛茂齊,是被王主任招進來的。他年紀小,到九月才滿十八歲,你們多照顧他點。」

  劉杉摸著下巴琢磨。

  「這小子怎麼像沒睡醒似的。」

  「劉杉。」

  「哦哦,我是說我們會好好照顧他的,對吧,蠢貨?」

  段宇成從進門後就沒吭過聲,目光一直落在羅娜整理床鋪的動作上。聽見劉杉的問話,他轉眼,笑著看向毛茂齊,說:「你讓教練給你收拾東西啊?」

  毛茂齊被問得不知所措。

  劉杉一拍手,說:「對啊!我說看著有點不對勁呢!羅教,我們進隊時怎麼沒有這個待遇。」

  床單處理完,羅娜又開始折騰被罩,翻了半天裡外都沒分清。她煩躁道:「不要胡鬧了,你們晚點一起吃個飯,都是跳高隊的,相互熟悉熟悉。」

  「公款嗎?」

  「你又欠打了?」

  劉杉苦著臉低頭。

  羅娜說:「沒有公款,我請客吧,你們把江天也叫著,就在——」她剛想選個飯店,忽然感覺手裡一輕,被罩被拿走了。

  她看向段宇成,小聲問:「你幹什麼?」

  「我來吧。」他瞥她一眼,透露著不經意的鄙視。「你會套麼你。」

  「……」

  可能是為了顧及羅娜的面子,他的聲音也放得很低,但羅娜還是略感慚愧。

  除了工作以外,羅娜的生活非常隨性,甚至可以說是邋裡邋遢。因為隨便噎口饅頭就能飽,所以她不做飯。因為窩在大街上就能睡覺,所以她也很少打理房間。

  對她來說,「家務」兩字有些陌生,她是個野生動物。

  隊員們一定都將她剛剛的翻來覆去的窘態看在眼裡了。

  在自己這正反面都分不清的被套到了段宇成手裡,三下五除二便弄完了。

  羅娜摸摸鼻子以掩尷尬。

  應該說點什麼……

  剛才她想的那家飯店是哪來著?

  這時,對氣氛毫無感知的劉杉救了場,「羅教,我想吃小龍蝦,好久沒吃了。」

  羅娜問毛茂齊,「你喜歡小龍蝦嗎?」

  毛茂齊搖頭。

  劉杉震怒:「什麼?!」

  毛茂齊被吼得一梗,又改成點頭。

  羅娜覺得她的首要任務是糾正毛茂齊跟人溝通的習慣。

  「不要搖頭或者點頭,把你的想法說出來。」

  毛茂齊想了想,說:「不知道,我沒吃過。」

  劉杉做了個誇張的鬼臉。

  「這世上竟然有人沒吃過小龍蝦!」

  羅娜瞪他一眼,「閉嘴!」她轉向毛茂齊,溫聲道:「你晚上跟他們去試試吧,還是挺好吃的,只要你能吃辣就行。」

  毛茂齊問:「你不一起去嗎?」

  站在床邊的段宇成瞥他一眼。

  羅娜說:「我這邊可能有點事,你跟他們去吧。」她拍拍毛茂齊肩膀,又道:「跟哥哥們好好相處。還有你們倆,多給他講講隊裡的事,下周就開始一起訓練了。」說完她指向段宇成,最後囑咐道:「你有什麼不懂的就問他,他會幫你的。來,叫聲師哥。」

  毛茂齊乖乖道:「師哥。」

  段宇成:「……」

  四字形容段宇成現在的心情——難以描述。

  人品得到信任是值得高興的,但這種信任的延伸是去照顧毛茂齊,這是不值得高興的。

  兩邊相互一抵消,段宇成奇蹟般地歸於平靜。

  羅娜走後,毛茂齊又叫了他一聲師哥,段宇成淡定點頭。

  當晚,跳高隊奉羅娜之命前往大排檔吃小龍蝦。這位王主任的新寵在還沒展現實力的情況下,先一步展現了食力。

  那蝦吃的,就差把殼嚼了。

  劉杉臉色複雜地看著恨不得把臉埋在盆裡的毛茂齊,小聲說:「真土啊,他怎麼能這麼土呢……跟鬼子進村似的。」

  段宇成淡淡看他一眼。

  劉杉說:「要不再點一盆吧。」

  「吃了多少錢了你不知道?」

  「那也得餵飽啊,不然讓這臭小子小瞧了怎麼辦?進隊第一天教練請客,都不給吃飽飯,說出去羅教多丟人。」

  旁邊的江天冷笑一聲,道:「那有什麼,有多少錢吃多少錢,打腫臉充胖子才是笑話。」

  段宇成無言,思索半晌,叫服務員又加了一盆。

  結賬的時候他偷偷拿自己的卡刷了一半錢。

  回學校的路上段宇成遇見了班裡的人,隔著一條馬路賈士立率先發現他,揮手高呼。

  「我去打個招呼,你們先走。」段宇成囑咐劉杉說,「你帶他回去,別讓他一個人。」

  段宇成的班級經常聚會,五天一小聚十天一大聚,有時候還會叫上經管別的專業的同學一起聯誼。段宇成掃了一眼這次出來的十幾個人,好多他都不認識。

  他太久沒有參加集體活動了。

  賈士立調侃他說:「你小子不是說訓練嗎,來大排檔跳高啊?」

  段宇成說:「隊裡新來個人,教練讓我們帶他出來吃頓飯。」

  「你還兼職接待了。」

  段宇成苦笑。

  有幾個人在催,賈士立先走了。段宇成回神,看到施茵留了下來,她對同伴說:「你們先去,我等會就來。」

  段宇成看著離去的大部隊,問道:「你們這是要去哪啊?」

  「吃飯,順便聊接下來要參加的實習活動。」

  段宇成驚訝道:「才大一你們就要實習了?」

  施茵說:「寒暑假期肯定要利用上啊,不刷托福雅思就去實習唄。」

  「這樣啊……」

  施茵打量段宇成,半晌笑道:「你最近都跟班裡脫節了,越來越傻了。」

  段宇成撓撓臉,「有嗎?」

  「你總跟劉杉之流混在一起,不傻就怪了。」

  「別這麼說……」

  施茵哼了一聲,又道:「你最近訓練是不是太累了?」

  「訓練哪有不累的。」

  「不順利嗎?你這學期從開學到現在,狀態一直不好。」

  段宇成心裡嘆氣,竟然連班裡的同學都看出來了。

  他搖頭道:「沒事。」

  施茵說:「你總說沒事。」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車流穿梭不息,滴滴的喇叭聲好像在催促他快點結束這段對話。

  「你——」

  「你又不是職業運動員。」

  兩人同時開口,段宇成反射性閉嘴,讓女生先把話說完。

  施茵臉色有點凝重,說:「你現在圖書館也不怎麼去了,這幾次的考試成績也掉下來了。老師提醒你那麼多次,你自己都沒察覺嗎?」

  段宇成低下頭。

  他的沉默讓施茵的心情變得更加迫切,她直視他道:「你進A大是來學金融的,結果現在好像跟那些體育生沒區別了,你的大學生活就打算這麼過了?」

  段宇成沒想到施茵會說這樣的話,一時間無以應對。

  「當然了,我說這些你可能覺得我多管閒事。我自己也這麼覺得,但我畢竟……」她頓了頓,視線也移開了些。「我畢竟曾經……你懂的對吧?」她再次看他,段宇成小心點頭。施茵抱起手臂,接著說:「但你沒有那個意思,我也懂的。」

  段宇成張張嘴吧,小聲說一句:「對不起……」

  「不用你對不起。」施茵聳聳肩,「I don't care。」

  施茵身上有種大部分A大學生都有的學霸的氣質,自信理性,雷厲風行。

  施茵說:「我現在說這些,單純只是站在同學和朋友的角度。我們都知道你喜歡體育,但說白了你再喜歡練體育能練幾年?三年?五年?你有沒有想過這三五年覆蓋了你整個大學時光。這是走向社會之前最重要的時間。你荒廢學業,拒絕社交,也不參加集體活動,你覺得值得嗎?」

  段宇成依舊沉默,他好像忽然間被奪走了語言的能力。

  他想不出詞彙,也無力發聲。

  施茵最後說:「能考到我們班的都是聰明人,我相信你是會算賬的。」說完便走了。

  車流聲依舊嘈雜,隔著一條馬路的小吃街傳來歡聲笑語。段宇成獨自留在原地。大腦好似一片空白,又好似塞滿了東西。

  過了好久,手機震了一下。劉杉讓他快點回去,說是毛茂齊的隊服領小了一號。

  段宇成看著資訊,某刻忽感渾身無力,在路邊蹲了下來。他手掌插在頭髮裡,無聲嘆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4:43 PM

第二十七章

  段宇成不是鑽牛角尖的性格,但施茵的話或多或少還是給他留下了陰影。

  等下一週訓練開始,這種陰影就越發厚重了。

  毛茂齊第一次跟隊訓練,跟段宇成的流程差不多,先是跟隊熱身,然後接受高明碩的觀察指導。

  跳高隊其他隊員站在場邊,不動聲色看著毛茂齊的第一次試跳。

  很快他們就跟羅娜一樣,被毛茂齊的跳躍震驚。

  毛茂齊只是稍微活動了一下身體,就一次過了2米10的高度。他的助跑長度比別人短了將近1/3,看著軟綿綿的也沒什麼力量,好像隨便顛一顛就過去了。

  「我靠……」劉杉瞪著眼睛,「不是吧。」

  江天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劉杉回頭問段宇成:「你看到了嗎?」

  段宇成一語不發。

  看到了嗎……

  他瞎嗎?

  「哎,羅教來了。」

  段宇成轉頭,看到羅娜正從體育場外進來。毛茂齊本來在聽高明碩的指導,見羅娜來了甩下高明碩跑了過去。

  劉杉撇嘴道:「他比你還黏她。」

  段宇成遠遠看著羅娜笑著同毛茂齊說話的樣子,不知為何,忽然特別理解當初那個給他鞋裡放釘子的人。

  他現在覺得放釘子都算輕的。

  「我真是瘋了……」他為這個念頭在心裡扇了自己一耳光。

  羅娜詢問毛茂齊訓練的情況,後面高明碩過來,怒道:「你怎麼回事!我話說一半就跑了?」

  毛茂齊被喊得直往羅娜身後躲,羅娜這才知道毛茂齊是中途過來的,忙跟他說:「這位是高明碩教練,他負責你的專項訓練,你在隊裡要他指揮。」

  毛茂齊拉著嘴角,高明碩道:「怎麼了?怎麼這個表情?」

  毛茂齊:「你真兇。」

  高明碩:「……」

  可能是因為年紀小,也可能是因為本身氣質單純,毛茂齊直來直去的說話方式並不惹人討厭,相反還挺好玩的。

  高明碩被他氣笑了。

  「我凶?」

  毛茂齊點頭。

  高明碩拉過他的衣服,給他拎回訓練場地,呲著牙道:「我凶!你還沒見我真正凶的時候呢!」

  毛茂齊像被押上刑場的犯人,一步一回頭,望著羅娜,無聲求救。

  羅娜笑道:「我救不了你,好好練吧!」

  高明碩的風格以嚴厲著稱,第一次訓練就讓毛茂齊累得哭爹喊娘。

  結束後羅娜找高明碩聊他的情況。從高明碩的一字一句裡,她能清楚感受到他對這個新隊員的滿意,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愛是之前任何隊員都沒有得到過的。

  他說毛茂齊身上有天才的味道。

  「這小子在這待不了多久的,他很快就會被國家隊要走。」

  高明碩從事跳高教學這麼多年,第一次這樣評價一個運動員。他太喜歡毛茂齊了,毫不避諱偏愛於他,工作重心也完全轉移,隊裡所有人都成了配角。

  沒人敢說什麼,能得到教練的偏愛,是運動員可遇不可求的本事。

  天才的味道是指什麼?羅娜沒問,問了恐怕也沒有標準答案。

  在教練眼裡,「天才」意味著完美的苗子,擁有無盡潛力,只用很少的指點就能讓他達到很高的水平。而在隊友眼裡,「天才」就意味著無法翻越的高山,無論多麼努力也無法趕上他的成績,甚至連競爭一下的資格都沒有。

  一個月過去,毛茂齊已經可以輕鬆跳過2米18——這個困擾了段宇成將近一年的高度。

  段宇成練體育到現在,第一次感覺到無力。他的體能在田徑隊裡數一數二,但訓練時卻經常提不起力氣,他知道自己的心理狀態出了問題。

  「師哥。」

  「……」

  更讓段宇成感到痛苦的,是羅娜將這個幼兒園大班同學委託給他照顧。本來毛茂齊是只黏羅娜,但羅娜平日工作忙,抽不出空閒的時候就讓他去找段宇成。一來二去,毛茂齊跟段宇成也熟了,成天師哥師哥的叫。

  段宇成從草地上坐起來,毛茂齊蹲在他身邊。

  他有氣無力問:「幹嘛?」

  毛茂齊說:「該吃中飯了。」

  一聲嘆息。

  毛茂齊掛名在體育學院的公共事業管理專業下,但他幾乎從來不去上課。每天的除了訓練,就是吃和睡。

  謎一樣的生活。

  段宇成說:「你自己不能去吃?」

  毛茂齊回答道:「羅教練讓我找你。」

  段宇成在心裡把毛茂齊想像成剛剛洗完的衣服,用盡全力擰。

  想像歸想像,段宇成還是爬起來帶著他去食堂。

  當初第一次帶毛茂齊去食堂的時候,段宇成莫名其妙起了歪心思,想要跟他比一下飯量。他當然沒臉說出口,只是放在心裡偷偷比,毛茂齊要多少飯菜他就要多少,結果吃到最後差點去廁所催吐。

  現在想想,怎一個蠢字了得。

  「你怎麼吃這麼少?」毛茂齊看著段宇成的盤子問。

  其實按照正常學生的飯量來講,段宇成這盤子絕對不少了。但以運動員的胃口來說,這盤菜完全可以稱得上「食慾不佳」。

  段宇成說:「我不太餓,你吃吧。」

  毛茂齊問:「為什麼不餓呢?」

  「不為什麼。」

  「那怎麼吃這麼少呢?」

  段宇成要崩潰了。

  沒過一會劉杉來了,帶給段宇成一個還算不錯的消息。

  「剛才羅教找你,讓你吃完飯去她那一趟。」

  「已經吃完了。」

  段宇成迫不及待把盤子一推,將毛茂齊這個燙手山芋留給劉杉,說:「等會你帶他回去。」

  劉杉好笑地看著他的背影。

  「跟逃命似的。」

  毛茂齊忽然說:「師哥沒吃完飯。」

  劉杉轉眼看他,又掃了一眼桌上剩了一半的餐盤,嘿嘿笑了兩聲,坐到段宇成的位置,說:「他最近心情不好。」

  「為什麼?」

  「你還問為什麼?」劉杉身子往前一探,胳膊肘墊在桌子上,一副要討論秘密的姿勢。他先問:「你覺得你段師哥怎麼樣?」

  毛茂齊說:「好。」

  「好?」劉杉嘴角一扯,笑道:「告訴你,都是裝的!段宇成這人比誰都小心眼。你離他遠點,他這人守地盤的,你給他弄急眼了小心他咬你!」

  毛茂齊沒說話。

  劉杉說:「不信啊?」

  毛茂齊皺著臉,說:「你真壞。」

  劉杉:「……」

  「背後說人壞話。」

  「…………」

  場面一度非常尷尬,好在劉杉也屬於沒臉沒皮類型的,靠到椅背上,淡淡道:「呿,就你這個情商,你跳八米有什麼用?」

  在他們聊騷期間,段宇成已經一路小跑來到體育學院的教工辦公室,羅娜正埋頭寫著什麼。

  「教練。」

  羅娜抬頭。

  「這麼快?」

  段宇成笑著說:「剛好吃完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羅娜前不久被王啟臨派出去出差,到體育中心培訓,走了將近十天時間。

  「上午回來的。」羅娜從包裡掏出一樣東西扔給段宇成,他雙手一扣,在半空中接下。

  「什麼啊?」

  「體育中心發的紀念品。」

  那是一個以海浪為創作原形的吉祥物鑰匙扣,製作不算精良,設計的樣子看著也有點蠢。

  羅娜說:「你不是生活在海邊嗎,這個送你。你看它表情跟你像不像?」

  段宇成撇嘴,「哪像,醜死了……」

  嘴裡嫌棄著,段宇成還是小心把鑰匙扣揣進兜裡。

  羅娜問道:「對了,毛茂齊最近怎麼樣,生活訓練還習慣嗎,有沒有出現什麼狀況?」

  一提毛茂齊,段宇成的笑容瞬間變得沒有那麼爽朗了。

  「就那樣嘍。」

  羅娜說:「讓你幫忙照顧他,辛苦你了。」

  段宇成最近心思敏感,聽了羅娜的話不由生出一個不好的預感,他問:「你送我紀念品不是為了『犒勞』我照顧他吧?」

  羅娜神經粗,以為他在開玩笑,逗他說:「怎麼,嫌不夠啊?」

  體內氣血鬱結不通,全都堵在心臟入口處,心臟跳動節奏也變得不太對勁。

  這樣的心理狀態使段宇成耳根迅速發紅,因為膚色白,他一點點的變化也變得分外明顯。

  羅娜問:「怎麼了?」

  段宇成沒說話。

  羅娜想起什麼,說:「對了,叫你來還有一件事,明天往後一週時間,早上我不能陪你訓練了。」

  段宇成輕佻眉,羅娜解釋道:「快要到全國大學生運動會了,我這邊事情太多,忙不過來,你先跟隊練吧。」

  段宇成的目光落在羅娜桌上的幾張紙上,他沒經過羅娜的允許直接拿了起來。這個動作讓羅娜微微一怔。段宇成一直是個很有禮貌的少年,這根本不是他會做的舉動。

  「放下。」羅娜說。

  這回段宇成臉上的紅暈已經掩蓋不住了,羅娜看出不對勁。她以前也見過段宇成臉紅——被戳到肋骨的時候,被調侃的時候,或者喝了小半口酒的時候。

  但這次的臉紅跟之前都不同,這是人情緒失控的前兆。

  這幾張紙上寫的是全國大學生運動會的運動員推薦名單,段宇成掃到跳高一欄,上面寫著劉杉和毛茂齊的名字。

  「這是你推薦的嗎?」他問。

  「段宇成,我讓你把紙放下。」

  他抬頭,看向羅娜。

  羅娜看著那微紅的眼眶,心裡一滯。

  「這是不是你推薦的?」他又問。

  其實他不需要問,他認識羅娜的字跡。他以前還笑話過她字寫得又方又大,像男人的筆跡。

  羅娜放緩語氣說:「這只是推薦,還沒有正式決定,具體誰去最後要通過選拔賽決定。推薦只是個形式,這裡面有很多綜合性考量。」

  段宇成忽然笑起來。

  「這話聽著真耳熟,你在3中選劉杉的時候好像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羅娜靜默。

  說實話,她已經忘記當時是怎麼跟他說的了。

  經過這麼漫長且單調的訓練生活,她已然感覺當初那個炎夏已經是很遙遠之前的事了。段宇成的安穩和懂事總會在不經意間讓她忘記他的年齡。

  她想起剛剛他問起紀念品和毛茂齊時的語氣……

  其實她帶紀念品給他並不是因為他照顧了毛茂齊,她真的只是在看到吉祥物造型的時候想起了他。

  他們的爭執引起辦公室裡其他老師的注目。

  羅娜淡淡道:「把紙放下,跟我出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4:47 PM

第二十八章

  那是羅娜第一次跟段宇成吵架。

  或許嚴格來說這也稱不上吵架,因為兩人連最起碼的大聲說話都沒有做到。

  羅娜把段宇成帶到辦公樓外,希望陽光和晴朗的天氣能讓他清醒過來。

  她問他:「你最近怎麼了?」

  段宇成不說話,也不看她。

  羅娜說:「毛茂齊的到來給你影響有這麼大?以前你也有上不了場比賽的時候,那時你的心理狀態可不是這樣的。」

  段宇成冷笑一聲,抓住羅娜的漏洞。

  「所以你還是已經決定了。下次你要定下什麼直接告訴我好了,用不著這樣。」

  羅娜皺眉,「什麼?」

  他直視著她。

  羅娜能從他的目光中能看出掙扎。他的教養和天性不允許他這樣沒有禮貌,可他此時的心情又逼著他不斷說出更過分的話。

  段宇成平日性格溫和開朗,但凡事都有雙面性。他心裡的壓力積了太久,如今導火索一點,他身為運動員衝動火爆的一面就被激發了。

  「你把他領走吧。」他說。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毛茂齊。

  「你愛找誰照顧他我不管,我要上課,沒空理他。」

  「你不想理他是因為要上課嗎?」

  「對。」

  羅娜靜了靜,問:「你是不是嫉妒他的天賦?」

  段宇成臉色瞬間變黑,他難以置信羅娜會問他這樣的問題。

  「我嫉妒他?」他激動地反駁,「我為什麼要嫉妒他?他是跳得高,又有什麼用?我嫉妒一個除了跳高以外什麼都不會的傻子幹什麼?他百以內的加減乘除都算不明白吧!」

  他這句話說完,羅娜知道他的心態出了嚴重問題。

  競技體育很殘酷,在這個領域,「勤能補拙」的道理不常發揮作用,先天條件決定了一半勝負。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事。她原以為段宇成看得明白,沒想到也會為了這種事鑽牛角尖。她很怕他因此生了心魔,像張洪文一樣走了歪路。

  「你不想照顧他可以,但是你要調整心態。」

  「大運會你讓我參加,我心態就沒問題了。」

  「段宇成。」

  「你不肯是嗎?」

  「這不是我肯不肯的事,我知道你想比賽,但讓誰上場比賽不是我能決定的。」

  段宇成忽然笑了。

  「我知道你不能決定,但剛剛那張紙上寫的『推薦』,你連建議都不肯寫我的名字。」

  他太聰明了,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的眼睛,他認真起來羅娜根本無從招架。

  許久後,他語氣低沉道:「你明明說過會相信我。」然後不等羅娜回應,便轉身走了。

  羅娜心煩意亂,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才離去。

  他們走後,從小樓旁的灌木叢後面探出兩顆腦袋。賈士立和施茵剛從圖書館回來,途經此處,聽得一些小秘密。

  「原來如此。」賈士立嘖嘖道,「怪不得這小子這個學期一直不對勁,原來是水平到頭了。」

  施茵道:「羅教練怎麼這麼不近人情,還讓他照顧那個什麼毛茂齊,這不給人添堵呢嗎。」

  賈士立瞥她:「你又心疼了。」

  施茵說:「你想想辦法開導他一下,怎麼說他也是你室友,你就乾看他這麼難受下去?」

  賈士立說:「勸到什麼程度?」

  「最好能勸退役。」

  「你這也太狠了吧!」

  施茵哼了一聲,低聲道:「真不知道為什麼要去練體育,從教練到隊員沒一個智商夠用的。」

  賈士立胖乎乎的臉上露出心知肚明的微笑。

  「你這就有點地圖炮了,施女神,有失體面啊。」

  施茵毫不在意,說:「我說錯了?你覺得羅教練腦子好使?她都看不出段宇成討厭那個人。」

  「他不是討厭,是嫉妒。」

  「就你明白!」

  羅娜心事重重回到辦公室,看到桌上那一疊紙,沒來由感到煩躁。正巧王啟臨打電話來例行詢問,還沒開口就被羅娜抱怨,問他為什麼非讓她寫推薦。

  「所有東西都是我來準備,吳澤天天閒得身上都長青苔了,怎麼不讓他寫推薦?」

  王啟臨嘎嘎笑。

  「吳澤?他現在還會寫字嗎?本來覺得你出差辛苦慰問一下,聽你這氣勢看來培訓力度還不夠,下次還是你去。」

  羅娜憤然掛斷電話。

  她離開辦公樓,在門口碰到了毛茂齊。他挺高的個子蹲在樓邊的台階上發呆。羅娜過去問他來幹嘛,毛茂齊遞給她一張飯卡。

  「師哥飯卡忘帶走了,我在他宿舍樓門口等他,結果他見到我就罵我,我都來不及說話。」

  羅娜猶豫道:「他罵你?」

  「嗯。」

  羅娜深吸一口氣。

  「你別怪他,他今天心情不好。」

  「我知道,他中飯都吃得很少。」

  看毛茂齊迷迷糊糊的樣子,好像沒有把被罵的事放在心上,羅娜問道:「我這麼長時間沒回來,你生活訓練都怎麼樣,還順利嗎?」

  毛茂齊點頭,後來想起羅娜總提醒他的話,開口回答:「順利。」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師哥很照顧我,什麼都帶著我。」

  羅娜聽他說這句,莫名一陣心酸。

  她拍拍毛茂齊的肩膀,說:「別管別的,好好練吧,九月份你要代表學校去參加全國大學生運動會。」

  「那是什麼?」

  「一個比賽。」

  「難嗎?」

  「不簡單,有很多國字號運動員。」

  毛茂齊靜了片刻,又問:「我要是比輸了,還能留在這裡面嗎?」

  羅娜笑了。

  「當然可以,別有壓力。全國大學生運動會之前還有個市級運動會,水平不高,但可以給你練練手,熟悉一下比賽氛圍。」

  跟腦筋簡單的人聊天很容易放鬆下來。

  一開始羅娜覺得段宇成也這樣的人,現在才反應過來他可能性格不錯,但絕不可能是頭腦簡單的人,否則怎麼可能考上A大金融系。

  「對了,最近兩天你先別找你師哥。」

  「為什麼?」

  「他最近有些事情要處理,你有問題就來找我,我把我手機號留給你。」

  「我沒有手機。」

  「沒有手機?」

  現在羅娜又多了一樣要辦的事,就是給毛茂齊弄個手機。

  事情一樣接一樣,羅娜明顯覺得腦容量有點不夠用。送走毛茂齊,她打電話向吳澤求助。吳澤本來準備睡午覺,被羅娜叫起來也沒有睏意了。兩人一商量,約去商場見面。

  最近氣溫升得很快,吳澤直接穿著背心短褲人字拖出來逛街。他筋肉蓬勃,人高馬大,羅娜同樣是運動員出身,兩人走在一起,從背後看,體型甚至不像亞洲人。

  「你要給毛茂齊買手機?」聽了羅娜的目的後,吳澤語氣微酸地調侃,「你是不是太偏愛跳高隊了,不是一般短跑才有特殊優待嗎?」

  說起短跑,羅娜想起一件事。

  「市運動會的百米……」

  「怎麼?」

  「你打算讓誰去?」

  吳澤似笑非笑。

  「你覺得呢?」

  「別賣關子。」

  「黃林和郭健吧。」

  黃林現在是短跑隊大師兄,不用多說。郭健是新人,之前成績一般,但最近提升得比較快,能得到比賽機會也是正常。

  羅娜猶豫著問:「市運動會沒有規定報名人數吧?」

  「是沒規定,但去那麼多幹嘛啊。也不是什麼大比賽,就是讓他們去保持一下競技狀態。」

  羅娜欲言又止,吳澤笑道:「是不是又想讓段宇成去?」

  「嗯。」

  羅娜把今天中午發生的事跟吳澤講了,吳澤聽完淡定依舊。

  羅娜說:「我覺得讓他參加個小比賽能集中注意力,把自信找回來,你認為呢?」

  吳澤好像走神了,他的目光落在羅娜的鬢角,忽然抬手順了順。

  羅娜嚇一跳。

  「幹什麼,公共場合!」

  吳澤吹吹手指,一根細小的毛絨飄走了。

  「你怕什麼。」吳澤笑著說,「公共場合怎麼了,以前比賽那麼多人圍著,咱還怕看嗎?」

  羅娜小瞪他一眼以示警告,吳澤說:「你再這麼看我?再這麼看我就不讓段宇成上場了。」

  羅娜花了三秒反應過來,「你肯讓他去?」

  吳澤笑道:「你發話,我不讓也得讓了。」

  羅娜剛要感謝,吳澤又說:「不過我先說好,我是不覺得這對他有什麼幫助。運動員如果要靠教練這麼施捨著去找自信,絕對走不遠。」

  羅娜說:「這不是施捨,我們在一起找解決問題的方法。」

  吳澤說:「要我說你也別忙活了,下這麼多功夫差不多也夠了,勸他回去唸書吧。這樣你倆都省心。」

  羅娜移開的視線裡透露著不贊同。

  吳澤說:「你要真喜歡跳高,這不是來了個新隊員嗎?」

  羅娜笑了,問:「在你看來我是喜歡跳高?」

  「難道不是?帶這個新隊員你會輕鬆很多。」他淡淡看她一眼,「別給自己找麻煩,多跟我學學。」

  羅娜瞥他,說:「學什麼?養生流訓練大法?」

  吳澤笑道:「效果顯著,誰用誰知道。」

  有時吳澤的笑容偶爾會給羅娜一種說不出的感受。

  說好聽點,就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不好聽的,就是永遠都是事不關己毫不在意。他的教學風格也是如此,堅持主張「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他只把自己的事情做完,期待著好成績,對弟子的生活並不關心。

  算起來,他勸走過很多在他看來不適合走職業路線的運動員。

  不是說這樣一定不好,但從羅娜的角度看,這樣稍顯無情。

  她一直記著當初她決定要做教練時,父親跟她說的話——

  「能走上職業道路的運動員,先天條件都不會太差,但很多人運氣不好,沒碰到肯花心思打磨自己的人。如果當教練的能多一點耐心,多動動腦子,別那麼輕易下結論,很多人的職業生涯其實可以更輝煌。」

  「運動員不容易,一生最寶貴的年華都交給了你,流血流汗,最後卻可能一無所成。一個合格的教練員,就算教學水平有限,但最起碼要跟運動員同甘共苦,像父子、像兄弟、甚至是夫妻。你們一起承受壓力,他百分百相信你,只有這樣,你們才有機會創造奇蹟。」

  她謹記父親的話,但她不會跟吳澤辯駁,她知道每個人的想法是不同的。

  她全力嘗試,把本就不多的路都試著走一遍,就算走不通,對自己對隊員也都有個交代。

  「謝謝你給他機會。」羅娜說,「走吧,先去買手機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4:53 PM

第二十九章

  段宇成很後悔。

  中午跟羅娜吵完,回到宿舍就開始懊惱,甚至隱隱胃疼。他身體素質良好,胃疼這種症狀輕易不會找上門,全是心理作用作祟。

  他覺得自己應該道歉,但他提不起下床的精神。他覺得累,比做完一天體能訓練還要累。

  他摸了摸褲兜,從裡面掏出羅娜剛剛給他的紀念品。這是一個海浪模樣的吉祥物,一手掐腰,一手比劃個大拇指,歪著嘴角,神采飛揚。

  段宇成一想到這是為了犒賞他照顧毛茂齊才送的,就難掩厭惡。

  越想越氣。

  他把鑰匙扔了。

  剛巧賈士立回來了,一推門就看到段宇成扔鑰匙扣,敏捷接住。

  「嘿,準吧。」賈士立批評段宇成,「禁止高空拋物,砸到人怎麼辦?」

  段宇成沒有心情跟他開玩笑,轉過身面朝牆壁。

  賈士立知道他是因為什麼鬧心,但也沒說破。他看向手裡的鑰匙扣,驚訝道:「哎,這長得好像你啊。」

  段宇成轉過頭,眉頭擰著,「什麼?」

  賈士立把鑰匙扣舉起來,放到段宇成旁邊做對比,越看越像。

  「就嘴角這個地方,一笑起來,特別像。」

  段宇成狐疑地把鑰匙扣拿回來,反覆又看了幾遍,賈士立哼笑道:「別看了,你現在又笑不出來,怎麼看。」

  段宇成重新躺回去。

  「心情不好?聊聊不?」賈士立坐在椅子裡望著上鋪,他這個角度只能看見段宇成的後背。「你真是鑽死胡同了,練得這麼痛苦就別練了唄,你這視野太狹小了,就盯著那塊破賽場,外面的世界大得很。」

  段宇成忽然從床上坐起來,翻身下床。

  「幹嘛去啊?哎!」

  沒叫住人,段宇成大步流星出門了。

  一到花錢的時候,羅娜就覺得工資太低,亂七八糟一扣,每個月到手的錢才四千多點。

  好在她平日節省,不亂花錢,沒有名牌包化妝品的需求,唯一貴的就是衣服。她買的衣服大多都是運動款式,外國貨,質量好,雖然單件價格高,但是能穿三四年。

  總之就是一個窮。

  「買個老年機得了,兩百塊錢,能打電話得了。」

  羅娜無視吳澤的慫恿,最後花兩千多買了款正在做活動的手機,雖然也不貴,不過是新出的,樣子好看,功能也多,足夠日常使用。

  購物使人心情愉悅,羅娜拎著手機回學校,一路步伐輕快。

  市運動會為段宇成爭取了參賽機會,又給毛茂齊買了新手機,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吳澤給羅娜送到宿舍樓門口,羅娜把手機給吳澤,說:「你等市運動會結束了再給他,就說是拿了冠軍學校發的獎勵,這樣也自然點,隊裡的人不會說什麼。」

  吳澤笑道:「你這麼確定他能拿冠軍?」

  「只是個市級比賽。」

  「他可是第一次參加大型比賽,江天平時訓練得也不錯,你看一到比賽時發揮成什麼樣。」

  「毛茂齊跟江天不一樣。」

  「為什麼?」

  「等他比起來你就知道了。」

  吳澤眼神往偏處稍稍瞥了瞥,意味深長地問:「你覺得他比段宇成強?」

  羅娜頓了頓,就事論事道:「跳高上肯定是強的,段宇成現在的最好成績還沒到毛茂齊的起跳高度。」

  如果她知道段宇成現在就在她旁側的快遞屋裡,她打死也不會追求什麼「就事論事」。

  陰差陽錯,無可奈何。

  段宇成是來道歉的。

  他心裡依然難受著,但他終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比起胃疼他更無法容忍自己用這樣無禮的態度對待羅娜。他從宿捨出來後直奔體育學院辦公室,想一鼓作氣道歉認錯,但羅娜不在,他就換到她的宿舍樓門口等著。正巧有同學請他幫忙拿快遞,他正在找同學的名字,就聽見羅娜和吳澤的對話。

  他歉也沒道,快遞也沒拿,渾渾噩噩回去了。

  「段宇成現在的最好成績還沒到毛茂齊的起跳高度。」——這句話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沒敢回宿舍,迷迷茫茫遊蕩到操場。田徑隊還沒開始訓練,操場上零星有幾個散步的學生。

  以前他被也潑過那麼多次冷水,很多人說過他不適合跳高,他都沒有現在這樣難過。同樣的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就成了魔咒。

  手掌蓋在臉上,關節僵硬泛白。

  他拚命鼓勵自己,絕對不能被一句話打敗,但沒用。

  來到看台上,段宇成望向操場上那幾個散步的學生出神。他的目光無意識地跟隨他們移動,等他們走到一個位置時,他眼眶忽然紅了。

  ——那是羅娜第一天等他晨訓時站的位置。

  他還記得那天羅娜的衣著,和她低頭寫訓練筆記時的樣子。

  他們一起度過了那麼多辛苦又寂靜的清晨,如今這些記憶也開始折磨他了。

  吳澤本來打算下午訓練的時候告訴段宇成讓他去跑市運會,但這天的訓練段宇成沒來。

  段宇成跟隊裡其他人不同,他不是體育學院的學生。金融課程繁重,吳澤自然而然認為他可能是去上課了。

  今天下午的確有兩節代數課,但段宇成也逃了。

  他沒有跑遠,就在學校北邊一個小公園裡坐著。小公園環境很好,枝繁葉茂,鳥語花香。中心位置有個小廣場,很多健身器械。今天是工作日,廣場裡都是老年人,慢悠悠地使用著漫步機,一邊鍛鍊一邊聊天。

  段宇成靜靜坐在一旁。

  這樣的感覺很陌生——

  沒動腦,沒出汗,肌肉沒處發力,就這麼乾坐著。

  段宇成連續三天沒有晨訓。

  室友們都很驚訝。從入學到現在段宇成斷晨訓只有一次,就是他腳受傷的那次。除此以外,風雨無阻。

  「他怎麼了?」胡俊肖想問問情況,被賈士立攔下。

  「算了。」他小聲說,「別管了,讓他自己調整吧。」

  段宇成週末跟隊訓練的時候見到羅娜一次,發現她沒有注意到他早上沒有去晨訓。雖然腦子裡清楚記得羅娜跟他說過這周早上她來不了,可他心裡不接受這個理由。

  吳澤找到段宇成,告訴他百米比賽的事。

  「近期你先抓一下短跑,跳高放一放。」

  「我不想跑百米。」

  本來吳澤只是做個簡單通知,說完就準備走了,沒想到聽到段宇成的拒絕。他回頭,像是確認一樣問道:「你再說一遍?」

  一般吳澤用這種語氣跟人說話的時候,所有人都忍不住膽顫。也不知道段宇成是天賦異稟還是破罐子破摔,他毫不膽怯地看著吳澤。

  「我不想跑百米,您讓其他人上吧。」

  他措詞用了「您」,但並不能聽出什麼尊敬來。

  吳澤好像聽到什麼有趣的話,緩緩笑了。這笑容看得一旁的黃林不寒而慄,悄悄退後。

  他走到段宇成身前,上下打量他,輕聲道:「你不想跑?」

  「嗯。」

  「你算什麼東西?」

  吳澤跟段宇成身高相仿,但骨架略大。因為退役之後的鍛鍊強度減少了,他稍微變壯了些,肌肉沒有段宇成這樣收緊。

  吳澤氣勢逼人,好像把段宇成整個籠罩起來。

  「我不算什麼,您安排別人跑吧。」段宇成說。

  吳澤冷笑。

  「真該讓她聽聽你的話。」

  「誰?」段宇成敏感發問。

  吳澤沒回答,說:「這由不得你想不想。你在隊裡,就要服從隊裡安排。當然,你要是走了,我們自然也管不著你了。」他近距離凝視著段宇成,輕描淡寫地問:「要不要現在就滾蛋?」

  段宇成覺得自己可能被那句「真該讓她聽聽你的話」所誘惑了,他莫名退縮,輕輕搖頭。

  連續忙了幾天後,羅娜終於空出時間,第一件事就是趕去體育場晨訓,但卻沒有見到段宇成。中午吃飯的時候,吳澤跟她說,段宇成最近訓練很不上心。

  羅娜說:「馬上期末了,他可能在忙學習。」

  這樣的說詞在小半輩子都在幹體育行業的吳澤這裡十分陌生。

  「忙學習?你信嗎?」

  「為什麼不信?」

  吳澤笑道:「你當然不信,你什麼都寫在臉上。」

  羅娜握筷子的手微微一顫——什麼都寫在臉上,好像有人也跟她說過同樣的話。

  吳澤說:「他的自尊心太強了,這是好事也是壞事。他不肯承認自己不行,擺不平心態。但他的先天條件確實一般。你看他省運會拿了冠軍,王主任對他另眼相看了嗎?」

  羅娜說:「但我不會看走眼的。」

  「他的意志品質可能沒你想的那麼堅強。」

  「不可能。」

  羅娜放下筷子。

  「我飽了。」

  「你根本沒吃呢。」

  「我先回去了。」

  吳澤看著羅娜的背影,自己筷子也放下了。他靠到椅背裡,坐了一會,煩躁地掏出煙來。剛要點火,意識到這是食堂。

  「媽的。」他把煙攥折到手裡,沉聲罵道,「這小兔崽子……」

  市運動會是在期末考前一週舉行,參賽人員眾多,但高水平的較少。體育大學也派出了隊伍,不過他們厲害的隊員都在集訓,準備九月份的全國大學生運動會。

  羅娜的想法很單純,希望段宇成能在比賽裡找回信心,她看了百米報名的名單,確信段宇成正常發揮肯定能拿冠軍。

  上午,隊裡的客車在校門口接人。羅娜上車的時候看到段宇成坐在最後一排。以前不管大大小小的比賽,他總是喜歡坐在她身邊。

  羅娜坐在領隊的座位,後面上車的毛茂齊貓著腰來到她身邊,指著她身旁的座位問:「我能坐這嗎?」

  「坐吧。」

  毛茂齊依舊是沒睡醒的樣子,甚至看著比之前更萎靡了。

  「你沒事吧……」羅娜擔心地問。

  「啊?」

  「緊張嗎?」

  毛茂齊沒有馬上回答,雙眼無神地平視前方,感受了一番。

  「緊張……」

  羅娜安慰他:「第一次比打比賽或多或少都會緊張,不要怕。」

  毛茂齊像打瞌睡一樣緩緩點頭。

  羅娜回頭看段宇成,他頭靠在車窗上,望著外面。晨光照著他清澈的雙眼,他神色很淡,與往常賽前狀態截然不同。

  車子開到體育場門口停下,附近已經聚集了不少運動員。市運動會規模不大,管理也沒有省會那麼嚴格,熙熙攘攘,熱熱鬧鬧,不少教練都跟著運動員一起下了場地。

  羅娜見到幾個老熟人,湊在一起聊了一會。

  段宇成最後一個下車,往外走的時候忽然被人從後面拍了拍肩膀。他回頭,是蔡源。

  蔡源永遠一副笑眯眯的樣子。

  「我看到了報名名單,你只參加了百米?」

  段宇成點點頭。

  「怎麼不跳高了?」

  「沒怎麼,教練安排的。」

  他不欲多談,想走的時候又聽蔡源說:「這麼安排說明你的教練明白你的強項是什麼。只不過……」

  「什麼?」

  蔡源笑道:「只不過吳澤這人死腦筋,而且他也不看好你,你跟著他練,出不了什麼名堂的。」

  段宇成皺眉,「你什麼意思?」

  蔡源意有所指地說:「這次比賽結束,你要願意,可以來找我。你的水平絕對不止現在這樣。」

  段宇成聽到吳澤在喊集合的聲音,最後看了眼蔡源,轉身離去。

  因為賽程緊張,百米比賽一天就結束,上午預賽,下午半決賽和決賽。預賽分了六個組,段宇成在第二組。他毫不意外地跑了小組第一名,順利出線,不過成績一般,11秒32。

  他下場的時候,在準備區看到了張洪文,他這次是代表體育大學來參加比賽的。張洪文跟他打了個照面,笑得諷刺。

  段宇成沒有馬上離場,他在入場通道裡看了張洪文的比賽。

  槍聲響起,段宇成眉頭微蹙,他的起跑太快了,比在A大的時不知快了多少。等他跑過半程,段宇成往前走了幾步,撥開圍觀的人群。張洪文第一個衝過終點。段宇成馬上轉向計時牌,上面顯示著10秒67的成績。

  怎麼可能。

  看台上,羅娜蹭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吳澤在她身邊冷笑一聲道:「看來蔡前輩寶刀未老啊。」

  羅娜好像要把計時牌瞪出火了。

  張洪文跑完後,第一時間往看台上望,好像在尋找什麼。等他發現A大的觀眾席,便囂張地衝他們揚了揚下巴。

  羅娜眯起眼睛,「張洪文,蔡源……你們膽子也太大了!」

  吳澤斜眼,「彆氣了,跳高預賽開始了。」

  這次運動會跳高報名人數不多,沒有分組,全堆在一起比。加上市運會管理不嚴,很多親友團都下了場,導致準備區域烏央烏央全是人。

  高明碩也跟著下去了。

  這位不苟言笑的跳高教練平日總是鎮守後方,就算賽事允許,也很少到賽場上去給運動員做指導。但這次因為有毛茂齊在,他徹底坐不住了。

  劉杉和毛茂齊的起跳高度都要了很高,尤其是毛茂齊,直接2米10起跳,這在沒有什麼高手的市級比賽裡,屬於一個讓眾人望塵莫及的高度。

  到1米90的時候,九成的選手都掉下去了,之後輪到劉杉,高度拉到2米,他一次跳過。這個高度已經穩進決賽,他放棄了後面兩次試跳。

  裁判詢問毛茂齊要不要在2米跳一次,還是堅持2米10試跳,毛茂齊回頭看高明碩。高明碩說:「你別看我!你自己的狀態怎麼樣,自己定!」

  毛茂齊問:「那你下來幹什麼?」

  高明碩:「……」

  毛茂齊對裁判說:「2米10吧。」

  大家都圍在旁邊,有人偷偷拿出手機,準備錄下。

  高明碩看似淡定,實則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毛茂齊不緊不慢定點,裁判忍不住問他:「你就準備這麼跳嗎?」

  毛茂齊一愣。

  「怎麼了?」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形像在外人眼中有多奇怪,他沒怎麼熱身,甚至都沒有換上比賽服,還穿著長衣長褲,晃晃蕩蕩的。

  在毛茂齊的概念裡,這個高度並不需要他脫衣服。

  他慢悠悠助跑,起跳,躍過橫桿。

  周圍響起抽氣的聲音。

  看台上,吳澤爽朗地鼓起掌來。「不錯!來,咱們賭一賭他多久會被招進國家隊吧。」說完發現沒人應,一扭頭,發現羅娜的視線還落在百米賽道上。

  她面色深沉,幾乎帶起殺氣。

  「他們決賽如果還敢這麼囂張,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4:59 PM

第三十章

  在毫無挑戰的跳高預賽裡,毛茂齊和劉杉以第一和第二的成績晉級決賽。兩人比完了預賽回到隊伍裡。毛茂齊第一時間來找羅娜,問她有沒有看到他的比賽。跟在毛茂齊後面的劉杉酸巴拉幾地說:「看完他這預賽,誰還想比啊?」

  毛茂齊一共跳了兩次,最後成績是2米23,這是一個在市級比賽裡絕對碾壓的成績。

  羅娜這邊祝賀著毛茂齊,段宇成也回來了。他沒有來他們這邊,將換下的跑鞋扔到行李袋裡,轉身走了。

  「下午決賽再看看吧。」吳澤說,「現在這個說明不了什麼。」

  午飯段宇成沒有跟隊一起吃,他也沒有請假,不知去了哪裡。羅娜嘗試給他打了個電話,沒有打通。

  下午半決賽時他回來了,到看台上拿了跑鞋就走。半決賽段宇成和張洪文分別拿到了本組第一名。經過上午第一槍,張洪文似乎是奠定了信心,半決賽時他在最後十米放了速度,最後的成績還是比段宇成好。

  半決賽和決賽只隔了半小時,期間段宇成沒有回隊。

  羅娜從百米半決賽開始就一語不發,吳澤也在暗自觀察。

  下午三點,百米決賽開始了。段宇成和張洪文分別位於第三和第四道。兩人上場後各自調整自己的起跑器,相互之間沒有言語溝通,只是在裁判宣佈準備的時候,張洪文瞄了段宇成一眼。

  電光火石間,段宇成忽然問了一句話:「當初是你幹的吧?」

  ——在我的鞋裡放釘子。

  張洪文聽到問話,冷笑一聲,不予作答。

  蹲在起跑器上的那一刻,段宇成心想,不論今後的選擇如何,至少這場比賽裡,他一定要跑贏他。

  裁判宣佈各就位。

  場上寂靜無聲。

  發令槍響,運動員衝出賽道。

  他拼盡全力,提腿,加速,衝刺——

  他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甚至最後連跑道都看不清了。短短一百米,他好像耗盡了20年來全部熱情。

  衝過終點的時候他摔倒了,躺在地上,目色眩暈地望著藍天。

  張洪文慶祝高呼的吶喊聲鑽入他的耳朵,他忽然覺得一切都很沒意義。

  算了吧——「結束」這個念頭第一次進入他的腦海。

  段宇成沒有登記成績,直接離開了體育場。走的時候張洪文似乎在他身後說了點什麼,他沒有注意。他的大腦自動遮蔽了他的聲音。

  「你要幹什麼?」吳澤在羅娜起身的時候,再一次拉住她。

  羅娜看著他,好像也沒過於激動,但吳澤還是皺起眉頭。

  「別折騰了,一個市級比賽而已。」

  羅娜靜了片刻,低聲說:「不會這麼結束的。」

  她從背影裡看出他的去意,但就算真的要告別,也不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段宇成在體育場門口再次碰見蔡源。他沒有去給張洪文慶祝,而是在等段宇成。

  「怎麼樣?」蔡源笑著問他,「有跟我聊聊的想法嗎?」

  段宇成徑直從他身邊走過。蔡源笑容一頓,緊跟在他身後。

  「你現在的水平完全沒有發揮出來,吳澤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激發你的潛力,我有辦法,你要願意就過來跟我練,你先練兩個月試試,我——」

  「滾。」

  段宇成這輩子第一次用這樣的態度跟長輩說話。

  「離我遠點。」

  他完全不在乎了。

  段宇成在校門口的小賣店買了幾罐啤酒。他酒精過敏,強迫性灌自己,咽藥一樣把啤酒全部喝完。他感到天旋地轉,跟剛剛跑完百米時的狀態一樣。

  如果有能讓人失憶的藥就好了,至少讓他忘了張洪文那張該死的笑臉。

  段宇成狠狠捏爛易拉罐,摔在地上。

  路過的一堆男女學生突如其來的物件嚇到,向他投來不滿的眼光。段宇成毫不示弱看回去,男生受不了這樣的挑釁,想要過來理論,被女生拉住。她打量段宇成的身材和氣勢,可能覺得他們佔不了便宜。

  段宇成倒希望有誰能來找他的麻煩,但在路邊坐了半個多小時,除了被人當神經病看以外,並沒有人來找茬。

  因為酒精刺激,段宇成的皮膚變得又紅又癢,他起身回宿舍。

  屋裡沒有人。

  他記得今天下午沒課……

  他們都去幹什麼了?

  整整一個學期,段宇成都沒有參加過班裡的活動,他們也很久沒有找他了。

  他是不是跟正常大學生活脫離太久了?

  躺在床上,很多從前壓根不會想的念頭進入腦海。

  他緩緩閉眼,陷入酒精營造的虛假的寧靜。

  醒來的時候室友都回來了,各幹各的事。段宇成從床上坐起來,聞到一股濕漉漉的潮氣。

  變天了,大雨已經下了很久。

  韓岱第一個發現段宇成醒了,他問道:「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是不是下雨比賽取消了?」

  聽到「比賽」兩字,段宇成眉頭反射性一皺。他下了床,沉默地進洗手間沖澡。

  三個室友面面相覷。

  胡俊肖感覺氣氛不對,小聲問:「什麼情況啊?輸了?」

  賈士立沉思片刻,說:「你們別問了,我跟他說吧。」

  段宇成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發現韓岱和胡俊肖不見了。

  「……他們呢?」一張嘴,段宇成的聲音變得嘶啞低沉,他感到喉嚨有些疼。

  「去圖書館了。」賈士立說。

  段宇成點點頭,又想回床上睡覺。

  「週末我們打算去遊樂場,你去嗎?」

  段宇成本能搖頭。

  「去吧。」賈士立勸他,「正好期末考試結束,大家都想放鬆一下,也趕上遊樂場做活動,票價打折。」

  段宇成看向他,茫然地說:「週末有訓練……」

  「訓什麼啊。」賈士立笑道,「有什麼好訓的,別去了。」

  他說得那麼輕易。

  段宇成很多天沒有晨訓了,但他還沒有逃過一次正式訓練。

  要逃嗎?

  段宇成發了會呆,賈士立就在旁等。他始終不能理解這些練體育的人,他從小到大沒參加過任何運動會,沒有跑過賽,也沒有跳過高。他不知道體育究竟有什麼魅力,讓那麼多人寧可練到一身傷病還不肯放棄。

  等了太久,他又問一遍:「週末出去玩,你來嗎?」

  段宇成垂下頭,說:「來。」

  他第一次逃了正式訓練。

  週末的清晨,他往校門口走的時候路過體育學院的宿舍樓,剛好碰到吃完早飯的劉杉他們。

  大路朝天,無處可躲,他跟他們碰了個正面。

  「師哥。」毛茂齊第一個跟他打招呼。

  劉杉打著哈欠說:「走啊,訓練去啊。」

  段宇成忽然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愧意,轉頭就往外走。

  「哎!」

  段宇成離開的背影很堅決,好像用步伐告訴他們自己無聲的決定。劉杉在後面叫他,他沒回頭。

  大家最近都有感覺段宇成的狀態不好,但他們從沒想過他會逃訓練。

  「喂!」劉杉又喊了幾聲,段宇成已漸行漸遠,他難以置信地喊道:「不是吧你!上哪去啊!」

  旁邊的江天見此一幕,冷笑道:「我就說了,向著他有什麼用,廢物一個。」

  段宇成幾乎是逃走的。

  他在校門口碰見班級的同學,差點與之錯身而過。

  胡俊肖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哎,合計什麼呢。」

  段宇成驚醒一樣看著他。

  「真是的,丟魂了一樣。」胡俊肖嘲笑一番,「等一下,還有幾個人沒到。」

  段宇成心不在焉地點頭。

  沒過一會人到齊了,這一行一共十三個人,除了班裡相熟的,還有兩個外班的男生。

  「你好。」其中一個男生主動過來跟段宇成打招呼。

  段宇成點頭,「你好。」

  那男生笑著說:「我叫江譚,他叫劉一鳴,我們是國際經貿的,你恐怕不認識我吧。不過我們都認識你,你是學校的名人啊。」

  賈士立在旁招呼。

  「快點吧,不然一天根本玩不完。」

  一路上歡聲笑語,因為考完了試,大家都很放鬆。提及考試,段宇成本就不怎麼好的心情更是蒙上一層陰影。他用腳趾頭都能想出自己這次成績有多差。上學期他還能穩在班級中上游,這次只能祈禱不要掛科了。

  回去該怎麼跟爸媽交代?

  有人偷偷碰了碰他的胳膊,賈士立小聲道:「別想那麼多了,既然出來了就好好玩。」

  他點點頭。

  昨日的陰雨天氣綿延到了今天,一早天就是灰濛蒙的,還下了零星的小雨。在他們到達目的地後雨漸漸停了。

  「這天剛剛好。」女生們都很喜歡這種不曬又涼爽的天氣。

  因為中小學生也放假了,一清早遊樂場就人滿為患,門口排氣長長的隊伍,等了將近一個小時才進去。有人事先做好了攻略,進了遊樂場就直奔最熱門的幾處場地。

  「你敢坐這個嗎?」賈士立指著跳樓機問段宇成。

  因為看起來很刺激,大家對跳樓機都躍躍欲試,但高達六十米的跳樓機光從下面看著就十分驚悚。

  遊樂場裡總有這麼一號人,想玩又不敢自己玩。賈士立就盯準了段宇成,軟磨硬泡,非要他陪著。經過市運會那一出,再加上變天的刺激,段宇成昨晚嗓子就有點疼,今天從起床到現在腦袋都是迷糊的。

  劉一鳴說:「他不敢你就別磨他了。」

  來玩的人多是段宇成本班的,就江譚和劉一鳴兩個外人。他們兩個外形都比較硬朗,身高跟段宇成相仿,身材也不錯。

  劉一鳴甚至比段宇成還要壯一點。

  「我陪你們坐吧。」劉一鳴帶頭走向排隊區。江譚也笑著說:「我恐高,不過今天捨命陪君子了。」

  賈士立小眼睛瞪著他們的背影,著急地問段宇成,「你不坐?你就放任他這麼囂張?」他壓低聲音道,「這兩個混蛋平時健身,仗著自己有兩塊肌肉天天對別人指指點點,我早就看不慣了。」

  「指指點點?」

  「對啊,還說讓我減肥,他算老幾!」

  段宇成蹙眉,「你確實應該減肥了。」

  話雖這麼說,但賈士立開口,段宇成沒法拒絕。他忍著不適硬著頭皮上去了。而後他發現班裡的女生都沒有進來的。

  「她們都不坐?」

  「嗯。」

  在工作人員檢查安全裝置的時候,賈士立臉色就開始變白了。

  女生們在安全區域外津津有味看著,段宇成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被關在籠子裡供人觀賞的珍稀動物。

  跳樓機升起的過程很慢,到了最高點停留了幾秒鐘,整個遊樂場的景色盡收眼底。段宇成面朝正北方,正對著世紀大廈,那是座標誌性建築物,在那後面不遠處就是奧體中心。

  他的心跟天氣一樣涼。

  唯一能把他從虛無的空想中拉回來的是手上的痛感。

  段宇成轉頭,無語地看著賈士立。

  「你差不多行了……」他的手快要被攥折了。

  「我——」

  賈士立剛開口,跳樓機就開始直線下降。尖叫聲頓時充斥雙耳,段宇成胃裡一湧,險些吐出來。

  下來後段宇成的臉色不太好,賈士立更差,一直到中午吃飯的時候都沒怎麼說話。午飯他們在遊樂場裡面的餐廳吃的,點菜的時候費一番功夫。

  「你們連油炸食品都吃?」劉一鳴驚訝地看著段宇成,「練田徑的這麼寬鬆嗎?」

  段宇成怔然,是時賈士立正在點漢堡。

  胡俊肖問:「你們不吃嗎?這裡漢堡最便宜。」

  江譚猶豫道:「我們不吃油炸食品。」

  「那烤腸呢?」

  「也不吃精加工的。」

  「……」

  「放心,我們好伺候,蔬菜和雞蛋就行。」

  「哦。」

  賈士立在對面低聲罵:「誰他媽伺候你們。」

  有女生問:「你們飲食要求這麼嚴格?」

  劉一鳴說:「是啊,油炸食品就是毒品啊,吃一口一天都白練了。」

  賈士立砸砸嘴,拿餐牌給自己搧風。

  一頓飯吃得不尷不尬。

  天放晴了,淡淡的藍色,風也清涼起來,沒有早上那麼陰沉了。

  出餐廳時段宇成走在眾人前面,碰上一對母女,小姑娘手裡的氣球沒拿住,飄到了樹上,段宇成見了自然而然地躍起,摘下來還給她。

  他不知道這種在他看來普普通通的動作落在常人眼中能引起多大的驚奇。

  「我的天!你彈簧人啊!」班裡沒怎麼見過段宇成跳高的人驚嘆,「你也太能跳了!」

  本來賈士立還在劉一鳴和江譚給女生講解各種肌肉種類的「噪聲」中忍耐,見到這一幕,立馬眼前一亮。

  「哎呦,可以啊。」他回頭沖女生們笑道,「想要棗嗎女神們?」

  餐廳門口那幾棵剛好是棗樹,現在是七月份,棗還沒成熟,但也有零星泛紅的果實。女孩們異口同聲說想要,賈士立問店員,「摘兩顆行嗎?」

  店員為難道:「這都是免費摘的,但是現在沒有梯子……」

  「用不著梯子。」賈士立指著一顆棗問段宇成,「你試試這個搆得著嗎?」

  段宇成抬頭看,這個高度太保守了。他屈身一跳,將它後面那枝樹杈上的棗子摘下來。

  眾人一臉震驚,他拿著棗問:「誰要?」

  賈士立馬上回望劉一鳴和江譚。

  「二位健身達人試試不?」

  他們也過來了,但沒想到看似簡單的高度,他們連邊都碰不到。最後江譚訕笑道:「練過的就是不一樣哈。」

  賈士立心情大好,偷偷跟段宇成說:「回去請你吃飯。」

  這麼小小地展示過能力後,段宇成成了隊伍裡的焦點,大家圍著他七嘴八舌聊起體育的事。

  他們問出很多在運動員看來很搞笑的問題。

  有些女生連田賽和徑賽都無法區別,甚至還有人問出標準跑道一圈400米,是指最裡面那一圈還是最外面那一圈?

  在他們看來,百米11秒和10秒的區別並不大。

  他們並不在意田徑,他們絕對不會知道在三天前的比賽裡,那僅僅0.1秒的時間差讓他承受了多麼巨大的痛苦。

  他們在遊樂場裡玩了一天,所有人都精疲力盡,除了段宇成。雖然最近身體不在狀態,但一天下來,所有人都走不動了,他跟早上比起來卻沒有多大變化。

  看著累得彎腰駝背的同學,他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身體素質上的絕對差距。

  回去的路上,段宇成把整個寢室的包都背了起來。賈士立一步三歇,饒是這樣仍然堅持要玩後半場,說提前訂好了KTV的折扣包房,不去就虧了。

  在KTV外面,他們碰到了一個意外的人。

  剛開始因為天太黑,誰都沒有認出那是吳澤,就覺得這個男人站在機車旁的樣子很拉風。多看了兩眼才發現是他。

  賈士立第一個認出來,「那不是你教練嗎?」

  女生們對吳澤雖然不瞭解,但也都眼熟,熱烈圍上來。

  「老師這是你的車嗎?」

  「您這麼晚了還出來幹嘛,約會嗎?」

  吳澤抽著煙,沖一個方向揚揚下巴。大家回頭,看到路旁一家冰粉店。

  「您買冰粉嗎?」

  「嗯。」

  「說得我也想吃了。」

  「走走走,買一碗去。」

  吳澤淡笑著看著這群七嘴八舌的孩子。

  只有段宇成從頭到尾一語不發,等同學買好冰粉,他把他們的包背起,往KTV走。在與吳澤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聽到他用平靜的語調說:「你的名次改了。」

  段宇成回頭,吳澤靠在機車旁,淡淡道:「張洪文的成績取消了,你的名次變成第一。金牌和證書在我那,你要的話就去拿,不要就算了。」

  靜了好久,段宇成問:「為什麼改了?」

  吳澤銜著煙,緩緩轉頭。

  四目相對,夜很深,光影流動。

  吳澤沒所謂地笑了笑。

  「那重要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5:04 PM

第三十一章

  段宇成跟著同學前往KTV,吳澤最後那句話一直縈繞心頭。

  他覺得他話裡有話。

  雖然一直告訴自己今天陪同學最重要,可到了最後,他的腳步還是停在了KTV門口。

  他把包交給賈士立。

  他想,就去看一眼,如果吳澤不在了,他就回來。

  段宇成回程的路走得比去時快多了,一不注意就小跑起來。他過了一條馬路,遠遠看到吳澤還在原地吸菸。

  段宇成管不了那麼多了,徑直走到他面前。吳澤本在發呆,見他來了,微微揚了揚眉。

  段宇成單刀直入。

  「為什麼成績改了?怎麼改的?」

  「你想知道?」

  「這是我的成績我為什麼不想知道?」

  吳澤哼笑一聲。

  「你的成績?你跑完就走的時候可沒把它當成你的成績。」

  段宇成俊臉緊繃,極力把罪惡感壓制下去。他看著摩托車上掛著的一盒冰粉,說:「總之你告訴我為什麼成績改了,你買完東西還不走,不就是為了說這個嗎?」

  吳澤稍稍停頓。

  這小子很敏感,而且絕頂聰明。

  她那麼耿直遲鈍的人,挑中這樣的徒弟,不操心才怪。

  吳澤抽著煙,不緊不慢給段宇成講為什麼改了成績。其實他心裡也有矛盾,他覺得可能什麼都不說,讓段宇成這麼離開是最輕鬆的,他向來喜歡輕鬆的結局。

  但不說,他又覺得有點屈。

  成績當然是在羅娜的努力下改的,這三天她忙得腳不沾地,幾乎帶著要發動政變的決心來處理這件事。她百分百確定張洪文用了藥。她給汪連——一個她在反興奮劑中心工作的朋友打電話。汪連聽完她的描述,告訴她這個比賽規模太小了,而且她手頭也沒有證據,不好檢舉。

  「興奮劑的發展要比監測技術領先5到10年,你不確定他用的是什麼藥,很有可能查不出來。」

  「你能過來一趟嗎?」

  羅娜親自給汪連訂了機票,去機場把人接來。

  「你要怎麼做?去找蔡源攤牌?我真納悶怎麼體大還不開除這個教練,都臭名昭著了,還讓他帶隊員。」

  「王主任說是顧及面子,反正合同馬上要到期了。」

  汪連不知道為什麼羅娜這麼關注這個小比賽,這種市級比賽成績往往不被重視,大多學校和機構都沒有派出自己的主力參加,就算拿了第一也沒什麼大不了,完全沒必要這麼較真。

  對於這點,羅娜沒有過多說明。她的目的很明確,必須取消張洪文的成績。

  汪連問她有沒有計畫,羅娜說有。

  不過計畫過於簡單粗暴——她直搗黃龍,闖進了體大的宿舍。

  「這就是你的計畫?!」雖然汪連身處體育圈,但他本身並不是運動員。他大學主修化學,體格相當文弱。他提著包跟在大步流星的羅娜身後,欲哭無淚道:「我就不該問你!你們這些人的脾氣真是太暴躁了!」

  羅娜早已探聽好張洪文的宿舍,進去的時候被宿管攔下,羅娜說是教練員,來找學生談話的。她個子比那宿管大爺還高了半頭,身姿矯健,氣勢洶洶。宿管大爺脖子一緊,放了行,羅娜直奔三樓。

  張洪文不在宿舍,開門的學生只穿了一條褲衩,剛從睡夢中醒來。他見到男生宿舍來了女人,張大嘴巴,啞口無言。

  羅娜趁他發呆閃進了門,屋裡亂七八糟,雜物堆得到處都是,瀰漫著一股臭鞋的味道。羅娜問那男生:「張洪文的床位在哪?」

  男生正偷偷穿褲子,聽到羅娜問話,緊張指向一處。

  羅娜過去就開始翻東西。

  男生換好衣服,仔細觀察羅娜和汪連,看了好一會,小心問:「你們在找什麼?」

  汪連聽出他話裡的試探,說:「你不知道我們找什麼?」

  男生沒說話。

  汪連決定智取,反詐他一波。

  「你們搞這麼大動靜,不就是要人下來查嗎?」

  男生立馬緊張起來,辯解道:「跟我們沒關係啊!」

  「跟你們沒關?」

  「只有他自己用了!」

  羅娜回頭。

  男生氣哄哄道:「他跑進10秒6我們也很震驚,他剛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他不對勁。但我發誓我們這就他一個人用這個。我們都看不上他,平時也不跟他一起行動。」

  羅娜問:「你知道放在哪嗎?」

  男生不說話。

  汪連說:「這件事我們一定會嚴肅處理,我相信你也想要一個公平的比賽環境,你也不希望體大蒙羞,對不對?」

  男生猶豫了好久,終於沒支撐柱,供出了蔡源辦公室的小冰箱。

  「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鐵證如山,張洪文的成績被取消了。」吳澤用簡短的語言描述了一遍,很多細枝末節他沒有講——包括羅娜去辦公室找藥時跟後趕到的張洪文大打出手的事,還有她威脅蔡源的事。她把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最後只換來那塊沒什麼含金量的金牌。

  「就這樣?」

  「是啊。」

  段宇成茫然。

  吳澤掐了煙要走,段宇成忽然發問:「你們做這麼多是想讓我繼續訓練嗎?我很感謝你們,但我可能不會再練了。」

  吳澤已經跨上了車,回頭說:「跟訓練沒關係,她知道你想退了,但她希望你能帶著一塊金牌離開,她說這樣你心情可能會好一點。」

  他說完揚長而去,車把上掛著冰粉,讓本來拉風的背影變得像是去送外賣的。

  段宇成不知自己原地站了多久,電話聲給他叫醒。賈士立催他快點過去。

  「你還來不來了,等半天了。」

  「哦……」段宇成低聲道,「那個……你們先玩,我回學校拿點東西。」

  「回學校?你拿什麼東西啊?」

  「等我一下,我很快回來。」

  不待解釋,段宇成掛斷電話向學校跑去。

  這裡離學校大概兩公里的路程,段宇成順著一條筆直的人行道跑,越跑越快,最後幾乎狂奔起來。校門口人來人往,考試周結束,整座校園的氛圍都鬆散起來。

  段宇成穿過夜色,跑過門口的花壇,帶起幽幽香氣。

  他直接跑去她的宿舍樓,沒在樓下等,一口氣來到她房間門口。

  到了目的地,他反而猶豫了。

  要見她嗎?

  該說什麼呢?

  他胸口梗住。

  在被不知名的情緒埋沒之前,他敲響房門。

  沒過幾秒,羅娜來開了門,見到段宇成,有些驚訝。

  「你怎麼來了?」

  段宇成張了張口,發覺自己完全沒想好要說什麼。

  「……我聽說成績改了。」

  羅娜笑了,說:「對,那本來就是你該得的,祝賀你。」

  段宇成覺得自己應該配合著羅娜一起笑,但他笑不出來。羅娜看著他的神色,笑意漸漸也收斂了。

  他們都知道這塊金牌並不是現在的重點。

  羅娜微垂視線,說:「今天你們班主任來找我了。」

  段宇成愕然。

  羅娜苦笑道:「他跟我說你這學期的成績不太好。」

  回想班主任跟她溝通時的場景,羅娜心有餘悸。明明兩個人都是老師,可羅娜卻有種愧疚感,好像在被訓話一樣。

  「他不想讓你再練體育了,他說你的訓練已經嚴重影響你的文化課成績。」

  段宇成長久的沉默讓羅娜的獨角戲有些唱不下去了。

  「你怎麼想呢……」她最終把問題拋給了他。

  段宇成始終一言不發,怔然地看著她。他察覺她今天的裝扮有些不同,以往她喜歡紮起頭髮,就算散開,也總把頭髮別到耳後,他很喜歡她耳根與下頜骨相連處的線條。

  但今天她的頭髮卻完全鬆散,遮擋了大半臉頰。他抓住蛛絲馬跡觀察,然後某一刻,他注意到她左臉深處有一塊淤青印記。

  他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段宇成?」羅娜叫他,「我問你話呢。」

  他低下頭,輕不可聞地說:「你還想讓我繼續練嗎?」

  羅娜靜了靜,說:「說實話,以前我沒有想過你練體育以外的樣子,好像你天生就該在體育場裡。但這幾天見你跟同學們在一起,說實話也不錯。」

  段宇成說:「是嗎。」

  羅娜說:「我們教練組也該反省,不該這麼固執要求你轉項。以前我爸跟我說過一句話。他說練田徑的,就是一百個人練走九十九個,最後那個人上賽場。但並不是說前面九十九人就是失敗的。每個人都在摸索自己的路,你這樣的人在哪都不會差的。」她拍拍他的肩膀。「放輕鬆一點。最後拿一塊金牌收官,也算是個圓滿的句號。」

  她長篇大論講完,段宇成還是只說了句:「是嗎。」

  他離開宿舍樓,這回他沒有跑,他緩緩走著。校園悶熱躁動,樹叢裡傳出各種小蟲的聲音,那是獨屬於夏夜的聲音。

  段宇成走到校園門口,人還是那麼多人,或是嬉笑,或是玩樂。他路過門口的花壇,一種他叫不出名字的偌大花朵在燈光和月光的雙重照射下呈現異常豔麗的色彩。

  段宇成看了三秒,猛然轉身。

  他再次跑到羅娜門口,砰砰敲門。

  羅娜打開門,段宇成因為一口氣跑過來,呼吸有些急促。

  她沒有想到他會殺個回馬槍,他自己可能都沒有料到。

  或許是錯覺,他覺得她眼眶泛紅,眼底淡淡的一層,與那朵月下的花極其相似。

  「你怎麼——」

  不等她問話,段宇成的手死死拍在門上,他把門完全打開,趁著氣勢逼問她。

  「你真這麼想的嗎?」

  「什麼?」

  「你真是這樣想的嗎?你真肯讓我走嗎?」

  羅娜偏開視線,他又拍了一下門,「你看著我!」

  他們看著對方,兩人都有將說未說的話,年輕人火氣旺,逼著羅娜先開口。

  羅娜的情緒也有點激動。

  「不是我肯不肯讓你走,段宇成,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我只是個教練,我說的不算。以前我覺得運動員一定得拼,但拼也要適可而止。如果體育帶給你的痛苦遠遠超過快樂,那就不要再練了!」

  「我沒痛苦。」

  「你沒痛苦?你輸給張洪文沒痛苦?你看著毛茂齊去比賽你沒痛苦?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看現在什麼表情!」

  段宇成咬緊牙。

  「你是不是對我失望了?」

  「沒有。」

  他完全不相信。

  「都這時候了,你就直說了吧。」

  羅娜目光泫然,視線裡的這個男孩,這個她花了無數心思打磨的運動員,他的眼睛比以往渾濁,大概是因為碰了黑名單上的酒精飲品。

  羅娜說:「我不是失望,我只是覺得你沒有我第一次見到時那麼耀眼了。」

  炎熱的夏日,熾烈的跑道,那個身著黑金色運動服,讓她忍不住摘下墨鏡看的少年人。她看著他走遠,卻無能為力。

  「但我不知道還能為你做什麼,我也不知道怎麼做對你未來發展最好。如果你一定要問,這就是我的心裡話。」

  段宇成抬頭,這回不是錯覺,他真的聽到哽咽的聲音。

  樓道裡蔓延著無邊的寂靜,樓外偶爾傳來的說話聲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羅娜抱起手臂,事到如今她也提不起安慰他的力氣了,她低聲說:「你走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5:09 PM

第三十二章

  段宇成忘記了自己是怎麼離開羅娜宿舍的。

  電話響了好多次,他渾然不察。最後還是一起等紅燈的路人提醒他才接起。賈士立又一次催他,問他在哪。段宇成環顧四週,發現他已經在十字路口等了半天了。

  他趕去KTV,裡面戰事正酣,男生們合唱的聲音震耳欲聾。

  段宇成溜邊坐進沙發裡,盯著螢幕上的MV看。房間裡開著綵燈,天旋地轉。這是間大包房,有兩張茶几,上面堆滿了零食啤酒和果盤,吃得一片狼藉。

  段宇成看了一會,抽來一瓶啤酒。

  他研究了片刻,開始找瓶起子。

  賈士立從段宇成進門後就一直觀察他,在他拿啤酒的時候,終於放下麥克風來到他身邊。

  「你沒事吧?」

  段宇成搖頭,在桌上翻來翻去。

  「你要喝酒?」

  「嗯。」

  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段宇成近期一直很詭異,賈士立已經見怪不怪。「喏,這呢。」他幫段宇成找到瓶起子,開了兩瓶啤酒。

  段宇成仰頭就喝。

  「你慢點啊,能行嗎你。」

  賈士立見過段宇成一杯倒的酒量,被他的架勢嚇到。

  「差不多行了,別喝了。」

  段宇成聞若未聞,在高昂的歌曲聲中把一瓶啤酒喝完。他覺得胃裡翻江倒海,他的身體本能拒絕酒精,要把它們吐出去,但段宇成用手使勁摀住嘴,說什麼就是不吐。

  緩和片刻,他又開了一瓶。

  賈士立說:「你真沒事嗎?別喝了吧。」

  段宇成搖頭。

  他必須得喝,他需要酒精麻痺自己,讓臉皮變得無限厚,否則他怕等會連道歉的話都未出口就先一步羞愧至死了。

  第二瓶酒下肚,段宇成倒在沙發裡,雙眼僵直地看著前方。螢幕上的影像都變成了雪花,視線裡開始出現沒有意義的幻影。

  賈士立偷偷把施茵拉來,「你看看他,有點不對勁呢。」

  施茵拿了麥給段宇成。

  「你要唱歌嗎?唱首歌吧。」

  段宇成迷茫地看向她,緩緩搖頭。

  施茵看到他面前的空酒瓶,道:「你喝了兩瓶啤酒?你不是酒精過敏嗎?」

  段宇成還是搖頭。

  施茵怒目看向賈士立,賈士立無辜道:「又不是我讓他喝的。」

  他們點的啤酒是黑教士,度數在啤酒裡算是高的,常人一瓶下去都有點暈,別說段宇成這種完全不會喝酒的人。他越坐越難受,身體像燒著了一樣,汗毛孔全部張開,太陽穴突突直跳。

  好像有兩個人來他面前說話,他沒聽清,腦子發混。過了一會發現他們還在說,段宇成噌地一下站起來。

  身體像灌了鉛,很沉很沉。

  這麼多年,他堅持雷打不動早起訓練,好似一個恪守戒律的僧人。他一直以來的自信,和內心的踏實,都是來自晨曦的祝福。但如今他背叛了她,他破戒了,他自己邁向泥潭,從此沒了心安。

  他蠢得無藥可救。

  他到底在這種地方幹什麼?

  段宇成暈頭轉向離開包房,賈士立和施茵跟了上去,後來韓岱和胡俊肖也跟了出來。

  「怎麼了?」

  「不知道,他不對勁,趕緊攔著點。」

  段宇成出了KTV就開始跑,後面同學追了一長串,已經快十點了,馬路上車輛還很多,人行道上倒是挺空的。這種空給段宇成提供了便捷,他放縱狂奔,沒出兩分鐘就把同學甩開老遠。

  「哎!」胡俊肖在這夥人裡算是跑得最快的,就他還能瞄到一點段宇成的背影,他衝他狂喊:「段宇成!別跑!站住!」段宇成根本沒聽見。胡俊肖眼睛尖,看到下一個路口有巡警站崗,急中生智叫道:「警察同志!他偷我錢包!」

  結果段小偷就被警察一個熊抱攔截了。

  胡俊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見到警察把段宇成按在地上,連忙解釋:「警察同志,你們輕點……」

  他這邊說完,後面幾個人才剛剛跑到。

  賈士立一屁股坐到地上,「我不活了我!有這麼跑的嗎!」

  施茵也跑得滿頭大汗,掐著腰蹲下。

  「他怎麼、怎麼這麼能跑……不是喝多了嗎……」

  胡俊肖跟警察解釋完,千恩萬謝讓他放了段宇成。警察鬆了手,段宇成還趴在地上。

  賈士立照他後背拍了一拳,「你可真能折磨人啊!」

  施茵說:「給他送回宿舍,讓他睡一覺吧。」

  胡俊肖:「叫車吧,我們肯定抬不動他。」

  在他們討論解決方案期間,只有韓岱仔細觀察著段宇成。

  「他哭了。」

  大夥的目光都落在段宇成臉上。

  可不是哭了麼。

  段宇成的頭緊貼地面,上面那麼多碎石砂礫硌著,也不知道疼。額頭上血管突出,地上已經積出一小片水痕。

  施茵跪在他身邊,彎腰看他,問道:「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段宇成沒有回答她。

  他腦子裡充斥著一個人的聲音,她用無力的語氣說——「我只是覺得你沒有我第一次見到時那麼耀眼了。」

  段宇成緩緩將頭埋得更深,額頭抵著地面,手按在胃上。

  他逃了訓練,罵了隊友,無視教練。

  他閉上眼睛,又很快睜開。

  他慚愧到不敢面對黑暗。

  「怎麼了?」見他動了,所有人都圍了過來。

  離得最近的施茵聽到段宇成低沉的聲音。

  「我可能快要死了……」

  施茵嚇傻了。

  「你別亂說啊!」

  「他說什麼了?」

  「他說他快要死了。」

  「啊?有這麼難受?!」

  胡俊肖當機立斷,掏出手機打120,就在接通的一刻,段宇成忽然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目不斜視朝前走,過了一個路口就是一座小橋,小橋橫跨一條人工河。

  「他起來了,還用叫救護車嗎?」胡俊肖拿著手機猶豫,「沒事就不叫了吧,救護車出一趟得好幾百呢。」

  施茵怒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麼摳!」

  在他們糾結要不要叫救護車的時候,段宇成已經走到了橋上,他在橋中間停住腳步。

  韓岱依然是第一個發現異樣的人。

  「你們看他。」他緊緊盯著段宇成,「他難道是要——」話音未落,段宇成一腳踩在石橋欄上。欄杆有一米高,不過段宇成柔韌性好,不用手扶任何地方就踩了上去。他雙腳站到寬度不到十公分的欄杆上,站得穩穩的,一點也沒有喝醉酒的樣子。

  路人被他嚇到,紛紛遠離。

  胡俊肖反應最快,第一個衝了過去,可是還沒過馬路,段宇成就一個魚躍扎進了河裡。

  「我操!」胡俊肖大喊。

  河水浸沒段宇成,他感覺世界終於清靜了。

  他閉上眼睛,將肺裡的空氣清光,任由自己下沉。他漸漸覺得周圍包裹他的不是河水,而是他練田徑的十幾年裡,流過的汗水和眼淚。

  背部觸底的一瞬,段宇成猛然驚醒,他雙腳一踩河底,翻身游去。

  「我就說讓你看住他!」施茵在橋上大哭,使勁打賈士立。「你還讓他喝酒!」

  賈士立平日喜歡開玩笑,到這節骨眼也慌了。

  「我也不知道,我……」賈士立語無倫次,一下脫了半袖,露出一身肥膘。「我去救他!」

  韓岱拉住他。

  「你冷靜點,快點報警。要救也別從這跳,你不知道水夠不夠深,不夠摔死你!」

  聽到「死」字,施茵再也控制不住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此時,被他們擔憂的主人公已經游出半里地了,在離學校最近的地方上了岸。

  段宇成像個水鬼一樣蕩進校園,無視所有人的視線。

  羅娜靜靜坐在書桌前,她面前放著一碗沒有吃的冰粉,那是吳澤買來的。她最喜歡吃冰粉,但今天沒有絲毫胃口。

  桌上擺著一疊疊的材料,還有一份申請書。這是羅娜向領導提出聘用一位新的田徑項目教練的申請材料。她準備了很久,也聯繫了很久,但看今天的情況,大機率是夭折了。

  羅娜心裡難受,到了無所適從的地步。

  最後她洩憤一樣把申請材料團巴團巴扔進廢紙簍,起身去洗手間。她準備洗個熱水澡,然後大睡一覺。

  就在起身的同時,房門再次被敲響。

  砰砰砰。

  跟之前的力度和節奏一模一樣。

  那小子又回來了。

  他當她這是茅廬呢?一而再再而三回來。

  門外的人見屋裡沒動靜,拍門的聲音更大了。羅娜被他拍得心亂如麻,衝門口喊一聲:「你拍什麼!討債啊!」

  聲音斷了兩秒,然後暴雨來得更猛烈了。

  羅娜在門被拍漏之前過去開門,然後見到了從水裡撈出來的段宇成。

  他的眼睛是赤紅的,渾身散發著濃濃的酒氣。

  羅娜目瞪口呆,剛要張嘴,段宇成忽然一個惡狗撲食,大手把她嘴捂上了。

  「唔!」

  羅娜反手一個推他,沒推開。

  他的力氣被河水泡發了。

  羅娜連踢帶踹掙扎,段宇成聲音低啞,「你別說話,聽我說。」

  她猛然用力掙脫開,一嗓子差點破音——

  「你到底要幹什麼!」

  段宇成眼底血紅,嘴唇顫抖,看她好久沒出口。羅娜又想罵的時候,少年撲通一下跪下了。

  這一跪把羅娜所有脾氣都跪沒了。

  「是我的錯。」

  他張口認錯,語氣不像第一次那麼軟弱無力,也不像第二次那麼咄咄逼人,那是羅娜最熟悉的段宇成的語氣。有小心翼翼的倔強,更多的是乖巧和懂事。

  這久違的語氣把羅娜的心揉得稀巴爛。

  他說:「請你原諒我。」

  他的氣勢徹底沒了,眼淚汪汪看著她。而且他渾身上下濕漉漉的,越發加劇了場面的淒慘。

  羅娜眼睛酸澀,低聲道:「你起來,讓人看見像什麼樣子。」

  「我不會離開的。」他又說,「如果你們覺得我跳高真的不行,我願意換別的項目。換百米,百米如果再不行我也可以跑400米,我400米也很厲害。」

  他拉住羅娜的手,咬緊牙關,攥得她關節生疼。

  「除非真到山窮水盡的那一天,我絕對不會離開田徑的。」他嗓音越來越啞,眼睛越來越紅。「我太討厭離開田徑的自己了,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知道我混蛋,犯了很多錯,惹你們生氣。你打我一頓吧,但你一定原諒我。」

  他語無倫次,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完全不像話。

  而就是這樣不像話的發言,逼得羅娜五臟六腑都發燙了。

  「我讓你起來!」

  這算什麼。

  她簡直要破口大罵。

  競技的世界裡,這些用血汗餵養長大的孩子,永遠意氣用事。前一秒還失魂落魄,後一秒便雄姿英發,乾乾脆脆幾句話,就把所有希望都點燃了。

  她拿手狠狠戳了他的腦殼,「你現在不軸了?」

  他雙手握住她,額頭抵在她的小臂上,上氣不接下氣。

  門口路過一個女老師,瞧此場面,笑道:「幹啥呢,求婚呢?」

  羅娜:「……」

  等人家走後,她拉他往屋裡來,無奈段同學長在地上了,紋絲不動。

  「進來啊。」

  「你先說原諒我。」

  「進來再說,你不嫌丟人?」

  他搖頭。

  他喝酒就是為了這種時刻,他現在臉皮厚如城牆。

  他拉著她的手,又輕輕問一遍:「你原諒我嗎?」

  可能是因為剛才那位女老師的調侃,羅娜覺得這場面說不出的詭異,她清清嗓子,說:「有什麼原不原諒的,你自己想開了就好。」

  「那你說你原諒我。」

  「……」

  沒道理,怎麼搞得像她才是犯錯誤的人。

  「說啊。」

  「行行行,我原諒你,行了吧。」

  他馬上又說:「那你把那句話收回去。」

  羅娜懵了,「什麼話?」

  段宇成低聲說:「就是什麼『第一次』,什麼『耀眼』的那句……」他只是隨便給了兩個關鍵詞,那可怕的句子他連一遍都不想回憶。

  羅娜眉頭緊蹙,回憶半晌,茫然道:「什麼耀眼,我沒說過啊。」

  段宇成跟她對視五秒,豁然起身。

  羅娜嚇得後退半步。

  段宇成瞪著哭腫的眼睛,臉色通紅地問:「你是魚嗎?!」

  「什麼?」

  「你的記憶只有七秒嗎!你怎麼能說出那種話後轉眼就不認賬了?」

  羅娜沉默片刻,呿了一聲。

  「醉鬼,腦子都喝爛了,不跟你一般見識。」

  段宇成目瞪口呆。

  「你到底進不進來,不進趕緊走。」她沒耐心伺候他了,往外推人。「走走走走走,快點走!」

  段宇成大腿抵著門縫往裡擠,「不,讓我進去!」

  「快點走!」

  「讓我進去!真的,我難受!我要吐了!」

  「……」

  羅娜觀察段宇成的臉色,慘淡發白。她手一鬆,段宇成嗖了一下溜進了屋,直接鑽進洗手間。

  他彎腰一頓狂吐。

  酒精、胃酸、沒消化的雞翅和漢堡,還有失落和迷茫,全都吐乾淨了。

  羅娜聽了一會嘔吐的聲音,吹聲口哨,轉身去倒熱水。水倒一半,猛然想起什麼,連忙回到廢紙簍邊把那份揉爛了的申請表撿了回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5:13 PM

第三十三章

  最終段宇成裡外吐了個乾淨,從洗手間出來,到凳子上坐好。他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偃旗息鼓,累得像個破落戶。

  羅娜把熱水遞給他,緊著鼻子問:「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你上哪去了,這麼臭呢?」

  回答羅娜的是一聲大大的噴嚏。

  羅娜去洗手間拿毛巾,回來發現段宇成渾身上下濕得透透的,根本無從下手。她乾脆把毛巾扔給他,「你自己進去洗個熱水澡吧。」

  段宇成拿起毛巾再次走進洗手間,他在門口回頭偷看,羅娜在櫃子裡翻衣服。他把毛巾拿到鼻子處聞了聞,有股熟悉的芳香味,跟羅娜的頭髮是一個味道。

  羅娜這沒有男人衣服,只有幾套隊裡多餘出來的比賽服,她來到洗手間門口,說:「衣服我放在外面了,你先湊合穿著,回去自己換。」

  她說完耳朵靠近門,聽到裡面傳來一聲「好。」隨即又打了個噴嚏。

  不會要感冒吧……

  羅娜不知道段宇成怎麼搞到這種田地,她給隊醫劉嬌打了個電話,準備去她那拿點感冒藥。

  剛下樓,就看見警車來了。

  警車直接開進學校。

  羅娜完全沒料到這跟她屋裡那個男孩有關,直到她看見哭得梨花帶雨的施茵,還有攙扶著施茵,同樣面色蒼白的賈士立。

  羅娜臨時改變線路,朝他們走去。接著她又看到段宇成寢室另外兩個人,大家都是面色凝重,垂頭喪氣,步伐緩慢,像是在參觀烈士陵園。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羅娜離得五米開外就出聲問。

  賈士立抬頭,看見羅娜,崩潰道:「老師,段宇成他怕是不行了!」

  ……?

  接下來的三分鐘,她跟幾個精神錯亂的學生溝通了情節發展。

  怪不得他一身濕漉漉,原來是投河了。

  羅娜腦殼生疼。

  她先把緊要事說了,那就是熊孩子現在沒事,正在她屋裡洗澡呢。她把自己的宿舍房間號告訴他們,讓他們去看他,自己留下跟警察解釋。

  警察把她好一頓訓,說現在這些大學生,一個個都不服管教,任性妄為,全是當老師的錯。羅娜連連稱是,卑躬屈膝,點頭哈腰。

  警察要上樓看看段宇成,被她嚴詞拒絕。

  「我們那是女老師宿舍,不太方便。」

  她不想這件事搞得人盡皆知,她得給他保留尊嚴。

  「剛剛上去那三個也是男的啊。」

  「那是學生,小孩,不算事。」

  警察被羅娜連哄帶騙送走了。

  氣還沒喘勻,劉嬌打電話來問到底還要不要感冒藥,她又一路小跑去取藥。再次回到宿舍,羅娜本以為能看到「大難不死」的段宇成跟同學抱頭痛哭的淒美場面,沒想到屋裡安安靜靜。

  段宇成睡著了。

  穿著她給他準備的比賽服,趴在她的床上,臉埋進她的枕頭裡,長長的一條。他的四肢沒有剛剛進屋時那麼漲紅了,變成淡淡的淺粉色。呼吸有點不順暢,鼻子有點堵,嘴巴微微張著,一呼一吸,透著氣死人不償命的傻氣。

  他穿這身衣服看起來很陌生。這是隊裡統一的比賽服,但沒硬性要求隊員必須穿,段宇成一直穿自己的衣服。他不喜歡校隊比賽服的設計,嫌裁剪和顏色都太土。他不喜歡純色,偏愛灰調和淺色系。

  仔細想想,這小子還挺事兒的。

  他的同學圍著他看,像是圍觀稀有動物。

  羅娜走過去,賈士立轉頭看她,憋了半天說了一句:「老師,練體育的都是瘋子嗎?」

  羅娜搖頭,「不是。」

  至少不全是,但頂級運動員確實大都是瘋子。

  又待了一會,幾個學生要走了。

  「您就讓他在這睡嗎?」施茵小聲問。

  「嗯。」

  「可他睡這您怎麼辦啊?」賈士立看了胡俊肖一眼,「要不我們把他抬回去吧。」

  「就讓他在這吧,沒關係。」

  段宇成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煩惱了整整一學期,現在終於能睡個好覺了。

  送走了同學,羅娜拿來藥和水,蹲到段宇成身邊。睡著的小孩看起來毫無防備,臉蛋軟軟的,濕潤的頭髮一縷一縷,烏黑烏黑,支楞巴翹。

  「喂。」她小聲叫他,沒動靜。她輕輕搖他,呼喚他的名字。

  段宇成緩緩睜眼,倦怠讓他的目光游離,一不小心眼皮多了好多褶,眼球裡布滿血絲。

  「把藥吃了再睡。」羅娜說著,把藥片放到段宇成嘴邊。段宇成嘴唇微張,羅娜將藥片送進去。他嘴張得很小,羅娜覺得送藥片的過程中,自己的指甲碰到了他的唇瓣,沾了微薄的淺涼。

  「喝水。」

  她又把杯子放到他嘴邊,他緩慢地眨了眨眼。

  羅娜說:「還不起來?我是不是還得幫你找根吸管啊?」

  段宇成揉揉眼睛,磨磨蹭蹭用肘部支起上半身,就著羅娜的手把水喝了。羅娜真的有種在伺候小動物的感覺。他喝完再次揉眼睛,羅娜皺眉,「別揉了,都紅了。」

  他抽抽鼻子,再次躺下。

  羅娜問:「好點了嗎?」

  他點頭,「嗯,我睡了……」說完,他像不想再被打擾一樣翻過身,背對著羅娜,長腿捲著她的薄被,遁入夢鄉。

  羅娜看得好笑。

  佔山為王了,這到底是誰的屋子?

  安頓好他,羅娜開始加班整理資料。

  清晨的第一縷光照在段宇成的臉上。他醒的時候,羅娜還趴在書桌上睡覺。他光腳下地,頂著雞窩發走到她身邊。

  這時段的光線很美。她枕在手臂上,濃密的長髮鋪滿身,睫毛細長,鼻頭微俏。膝蓋彎曲,腳踝相疊,看著就像中世紀油畫裡的公主,或是年輕的貴婦。

  他想碰碰她的髮絲,又怕破壞了畫面的寧靜。

  他不甘心,蹲下身子,視線與書桌平齊,努力尋找。晨光在桌面灑了薄薄的一層銀粉,他觀察許久,最後悄悄抬手,拈起一根掉落的髮絲。

  他將這髮絲置於鼻下,輕輕吸。一點點瘙癢,一點點夢裡的香氣,如願以償喚醒了自己。

  之後,他輕手輕腳整理好床鋪,先行離去。

  屋外空氣清新自然,他站在樓門口,回想之前所作所為,覺得好像被附身了。他先去外面買了一堆豐盛的早餐,然後回宿舍找同學道歉。

  他把他們的聚會搞砸了,又害他們擔驚受怕。

  大家都在睡懶覺,賈士立被早飯的香味叫起來,從床縫裡伸出一隻肥爪。

  段宇成遞過去一個包子。

  賈士立坐起來,邊啃包子邊說:「你真是太能折磨人了,我們都以為你被淹死了。」

  「怎麼可能?」這點段宇成尤為覺得奇怪,「我是在海邊長大的,水性很好,你們怎麼會覺得我會被淹死?」

  賈士立把剩下半個包子塞嘴裡,下床就是一頓暴捶。

  段宇成彎腰抱頭,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耍著賴求原諒。

  他正衝著陽台,晨風吹入,天色藍得驚人。

  學校正式放假,同學們陸陸續續走了,田徑隊留了一批要集訓的人,包括段宇成。

  在室友都回家之後,段宇成搬去了劉杉的寢室住。

  劉杉對他的到來百般嫌棄。

  「你還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啊,誰讓你來了?」

  劉杉寢室空出兩張床位,段宇成挑了靠裡的一張,忙著擺放日用品,沒理他。

  劉杉靠在椅子裡,變本加厲道:「訓練也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隊伍是你們家讚助的?」

  段宇成手停下,回頭看他。

  劉杉對於段宇成之前逃訓練的事耿耿於懷。

  雖然他之前一直跟段宇成不對付,那也只是在良性競爭關係下的相互不服氣,他心裡還是把段宇成當朋友,或者準確來說是當戰友的。

  但段宇成那一逃,把這種關係逃遠了。

  「對不起。」段宇成沒找任何理由,坦白承認。「我知道我錯了,我保證下次不會了。」

  劉杉從沒被段宇成用這樣的目光注視過,也沒被他用這樣的語氣道歉過,渾身發麻,各種難受。

  「誰他媽要你保證……」

  兩人正尷尬著,屋外傳來一聲高呼——

  「師哥!」

  段宇成:「……」

  劉杉一拍手,又想到新招刺激段宇成了。

  「你知道毛茂齊跳過2米26了嗎?」

  段宇成面無表情。

  「你知道我跳過2米20了嗎?」

  「滾。」

  「哈哈哈!菜逼!」

  劉杉舒坦了,這才是他們的正常溝通方式。

  毛茂齊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跑進屋,見到段宇成像見到了親人一樣,衝上來就是一個擁抱。

  「師哥!」

  段宇成乾咳兩聲,拍拍他,「嗯,你先下去……」毛茂齊比他高了十公分,這麼抱著感覺賊彆扭。

  「師哥你訓練怎麼沒來?」

  段宇成就納悶了,他只不過一天沒訓練,就搞得像弒君謀國了一樣,所有人都恨不得把他車裂了。

  「我昨天有點事。」

  「什麼事?」

  「……」

  劉杉在一旁拍大腿笑。

  段宇成轉移話題,指著毛茂齊頭髮問:「你多長時間沒剪頭髮了,都這麼長了。」

  毛茂齊捏著髮梢。

  「是嗎,我忘了。」

  「抽空去剪個頭髮吧。」

  「好,你帶我去。」

  「……」

  毛茂齊碎碎念:「等你回來等了好久了。」不管是江天還是劉杉,他覺得沒有任何一個人比段宇成好。

  第一次歸隊訓練,恍如隔世。

  段宇成踏上塑膠道的一刻,還未吸滿清涼的空氣,猛然意識到一件事——如果他改練百米了,那吳澤豈不是成了他的主教練了。

  望著場地中央那個一身黑的健碩身軀,段宇成滿腦子飄著不雅的英文單詞。

  吳澤正在跟羅娜說話,不像閒聊,好像在談正事,期間他轉了次頭,目光準確無誤地找到段宇成,然後又回去接著談。

  段宇成有種感覺,他們在談他的事。

  跳高隊已經開始熱身了,段宇成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按理說他現在已經不是跳高隊的了,他答應羅娜要轉項……

  但現在練什麼還沒確定,他還能跟著跳高隊一起訓練嗎……

  他磨磨蹭蹭猶豫半天,那邊羅娜和吳澤已經談完了。看著吳澤走向自己,段宇成不自覺地挺直腰板。

  吳澤走過段宇成面前,停都沒停,往後擺擺手。

  段宇成茫然。

  什麼意思?

  羅娜衝他喊:「過來!」

  段宇成跑過去,羅娜帶他來到場地邊,指著地上的東西說:「投。」

  段宇成低頭看——地上有一顆鉛球,一根標槍,還有一塊鐵餅。

  他嚇得心驚膽顫,渾身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他顫抖著問羅娜:「你該不會讓我轉投擲類吧?」

  讓他去投鉛球?

  不要啊……

  羅娜手裡拿著記錄板,旁邊還架著一台小型DV。她無視段宇成求饒的眼神,一臉公事公辦。

  「別廢話,以前投過沒?」

  「投倒是投過,但是……」

  羅娜打斷他,說:「沒有但是,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做事利索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5:19 PM

第三十四章

  段宇成是不敢違抗羅娜命令的,乖乖彎腰拾起鉛球。

  「好沉……」他把鉛球拿在手裡掂了掂,嘀咕道:「這是標準賽用鉛球吧?」初高中運動會投的都是6KG的小球,這個絕對更重,段宇成對重量很敏感。

  羅娜問他:「你知道標準賽用鉛球有多重?」

  段宇成笑了。

  「想考我?」

  他語氣裡暗藏的機敏讓羅娜不滿。

  「你給我正經點。」

  段宇成清清嗓子,說:「男子成年鉛球重量是7.26KG。」說完,可能覺得這樣回答不夠顯示自己的實力,又補充道:「這是1978年國際業餘田徑聯合會規定的。準確說應該是7.257KG,不過一般都算四捨五入後的重量。」

  羅娜對他的充沛的理論知識已經見怪不怪,接著問:「你以前接觸過投擲類項目嗎?」

  段宇成讓鉛球在掌心轉了幾圈,鉛球重量沉,轉鉛球不像轉籃球那麼簡單,但段宇成寬大的手掌還是能輕鬆地完成這個動作。

  「接觸過。」

  「規則都知道嗎?」

  「當然知道啊。」

  「那來試試吧。」

  「……教練,您是打算讓我轉投擲類嗎?」

  「別問那麼多,快點。」

  在羅娜的催促下,段宇成終於不情不願地站到鉛球場地上,羅娜站到DV旁偵錯錄影。

  「加油!」另一邊傳來鼓氣的聲音。段宇成轉頭,看到不遠處正在休息的女子鉛球隊。冷眼一望,就像綿延的群山,她們各個擁有著讓人不得不萌生敬意的魁梧身材。

  段宇成跟女子鉛球隊關係非常好,畢竟第一天就吃了她們的巧克力。他衝她們揮揮手,勉強擠出個笑臉。

  不得不說,心情很複雜。

  他不是不喜歡投擲類,只要是田徑項目沒有他不喜歡的。只不過如果要轉投擲類項目,以他現在的力量肯定是不夠的,他必須得增加力量,那就必然要增加體重。這樣他這麼多年訓練出的速度和技巧的優勢就全沒用了。

  帶著這種消極的心態,段宇成第一投非常水。

  「臭小子!」這一聲爆喝並不是來自羅娜,而是在休息區裡看他投擲的鉛球隊隊長戴玉霞,她被段宇成的敷衍惹火了。「你這是什麼態度!不想投就把鉛球放下!」

  戴玉霞在隊裡威望極高,段宇成對她的懼怕程度僅次於羅娜,被罵得肩膀都縮起來了。

  羅娜自然也看出他的消極,她沉聲道:「段宇成,你那天晚上是怎麼答應我的,你說話能有一次算數的嗎?」

  這質疑有些打擊到他。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怎麼能讓女人問出這種問題?

  他與羅娜對視片刻,心裡一橫,心說吃成胖子就吃成胖子吧,大不了退役了再減肥。

  「當然算數。」他鄭重其事地說,「每一句都算數。」

  他重新回到場地,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技術動作,持球準備。

  現在大多運動員採用的推鉛球技術以背向滑步為主,這是美國運動員奧布萊恩率先採用的,他也被稱為現代推鉛球技術的奠基人。

  不過段宇成用的並不是這個技術,他用的是旋轉推鉛球技術——採用此技術第一個被承認的世界紀錄是蘇聯運動員巴穹什尼剋夫創造的22m。但現在只有極少運動員使用旋轉推鉛球技術,因為旋轉後身體很難保持平衡,能力要求比較高。

  段宇成用這種方式推鉛球,說明他對自己的平衡感和技術很有信心。

  他第二投的成績很客觀,過了11m,這還是沒有經過系統訓練的成績。

  羅娜稍稍放下心來。

  「怎麼樣?」剛投完段宇成就來找羅娜炫耀。「再給我練兩天還能更遠。」

  羅娜眯眼,上下打量他,好像琢磨著什麼。過一會她伸手捏了捏段宇成的肩膀。段宇成癢得胳膊一軟,鉛球險些砸到腳上。

  「你別這麼摸我……」

  他抱著雙臂,聲音忸怩,小臉發紅,像個被侵犯的大姑娘。

  羅娜問:「你臥推多少?」

  她的手還在他肩膀上,像市場買肉一樣挑肥揀瘦。他實在怕癢,可又不想撥開她,於是便像條鹹魚一樣來回抽抽。

  「97KG。」他刻意補充,「沒特殊練過。」

  「你上肢很發達,很容易提高力量。」

  「那當然。」

  「怪不得跳高那麼一般。」

  「……」

  給個甜棗打一巴掌,段宇成已經習慣了。

  「來。」羅娜指著地上,「接下來投鐵餅。」

  段宇成在羅娜的監督下,又投了兩把鐵餅和一次標槍。他的鐵餅項目很差,但標槍成績出奇的好,第一投就達到了二級運動員標準。

  段宇成之前練過標槍,他有意好好發揮。如果真的要轉投擲類,他寧可選標槍。至少標跟鐵餅和鉛球運動員比起來,標槍運動員的身材要耐看一點……

  第一輪投擲過後,段宇成跑到羅娜身邊,問:「怎麼樣?決定了嗎?」

  羅娜正蹲在地上擺弄攝影機,地上有台筆記型電腦,她想把剛剛的錄影發到信箱裡,但弄半天也沒弄明白。段宇成等了一會還沒回答,湊過來問:「你幹嘛呢?」

  「我要把這個發出去。」

  「發給誰?這個楊金嗎?」

  「對。」

  「視訊太大了,這樣傳很慢,我給你弄。」段宇成把羅娜電腦拿來,三下五除二把視訊傳到楊金的信箱裡。他做事效率,發完了才想起來問:「楊金是誰啊?」

  羅娜沒回答,擺手趕人。

  「沒你事了,去歇著吧。」

  段宇成賴著不走,「聊聊天唄。」

  羅娜一腳給他蹬走了。

  段宇成在場地裡閒溜躂,後來被長跑隊嫌礙事攆到看台下面站著。

  前方十米遠就是短跑隊的訓練,再向前是跳高隊的訓練。就他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越看別人動,自己越想動。十來分鐘過去,他感覺身上快要長草了。

  他看向羅娜,她趕走他後又在打電話。

  段宇成撿地上的小石頭粒,輕聲抱怨。

  「天天就知道打電話……」

  那邊羅娜好像聽到他的嘀咕一樣,轉頭,招手。

  「過來!」

  段宇成心想他以後可能每天都得像小狗一樣被呼來喝去了。

  他小跑到羅娜身邊。

  「還要投嗎?」

  「不投了,來這邊。」

  這次羅娜把段宇成叫到一邊的樹蔭下。這就像一個幽秘的私人空間,遠離週遭,他們說的話任何人都聽不到。段宇成對這裡很滿意。如果她留在視線裡,他可以在這一動不動站一整天。

  羅娜心情不錯,眼角彎曲。他也被感染,笑道:「怎麼了啊,這麼開心?」

  她高興起來藏都藏不住,皮膚都跟著一起發光,她激動地對他說:「我問你,你有沒有興趣轉十項全能?」

  隔著一條主幹道,體育場對面的籃球場裡傳來一聲清脆的扣籃聲。

  他輕聲問:「全能?」

  「對。」羅娜深吸一口氣,克制住情緒,說:「我之前一直都有這個想法,但是我們學校沒有開展這個項目,沒人練也沒人教。我不久前聯繫了楊金,他是原來我念的體校裡的全能教練,資歷很老,不過已經半退休了。我想請他過來,剛開始他沒答應,後來主任去說情,他還是就說要看看你的能力再定。不過如果真的開了全能,學校那邊還要招別的運動員,什麼都是待定的,我事先沒有告訴你。」

  她太高興了,話說得一長串,完全沒換氣,說完又是一個大喘氣,咧著嘴笑道:「現在已經定的差不多了。」

  段宇成沒說話。

  找到一個適合他的項目,她比他還高興。

  男子十項全能——由跑、跳、投等10個項目組成的綜合性比賽項目。運動員必須在兩天內按順序完成100米跑 、跳遠 、鉛球 、跳高、400米跑;以及110米跨欄 、鐵餅 、撐竿跳高 、標槍、1500米跑。成績按照國際田聯制定的全能評分表,將各個單項成績加起,總分高者獲勝。

  「王主任同意了,楊教練也答應了。你怎麼決定,想跟他練全能嗎?」不等回答,她又激動道,「全能項目會很辛苦,但是你的能力非常均衡,體能尤其突出。我見過很多運動員,很少有像你這樣各方面都很強的。當然了,如果你不想練,轉短跑也可以,但我看你太喜歡跳高了,練全能的話,你還可以接著跳。而且跳高會是你全能裡的絕對強項。」

  陽光透過樹影,在她臉上落下一層薄薄的金色。段宇成說不清心裡的感受,總覺得在振奮之前,應該先輕輕抹一抹那層光。

  「說話啊!」她著急了,推了他一下。

  段宇成捂著被她碰到的地方,像是想把那股勁道留住。

  「你願不願意練啊?」

  「願意啊。」

  他低聲說,聲線變得有些啞。

  因為彎著腰,羅娜的手自然落在他頭上。她停頓了一秒,然後使勁揉了揉。有好多還沒說出的鼓勵與期待,全都透過掌心傳遞來了。

  他忽然很想哭。

  他可真沒出息。

  九月份就是全國大學生運動會,要參加比賽的隊員都留校集訓,其他隊員自願訓練,段宇成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留下了。

  沒出兩天,段宇成轉十項全能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了。某天晚上吃完飯,段宇成回屋躺屍休息。劉杉的宿舍只剩下他們兩個,加上來串門的毛茂齊,三個男孩就學校要展開的新項目討論起來。

  劉杉問:「全能教練什麼時候來?」

  段宇成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回答道:「說是下周。」

  毛茂齊說:「師哥真厲害,居然練全能了。」

  劉杉嗤笑道:「被跳高淘汰的運動員,厲害個屁。」

  因為放假,校園的夜晚變得很靜,靜得段宇成心如止水,都懶得反駁劉杉。

  毛茂齊替師哥說話:「全能很難呢,有十個項目呢,跳高只是其中一個而已。」

  劉杉怒道:「你閉嘴!」

  段宇成躺在床上笑。

  「你笑什麼?你別囂張我告訴你!」劉杉瞪著上鋪的段宇成,不無嫉妒地說,「羅教真是對你太好了,你現在就是仗勢欺人!不對,應該是狗仗人勢!……好像也不對。那個詞是啥來著,就是仗著寵愛瞎嘚瑟那個。」

  段宇成好心提醒他。

  「恃寵生嬌。」

  「對!你就是恃寵生嬌!」

  段宇成手掌墊在腦後,望著天花板。

  「恃寵生嬌」這個成語讓他陷入沉思。

  「……她寵我嗎?」

  他的喃喃自語被劉杉聽到了,氣得差點蹦起來。

  「你還有臉問?你真是佔著茅坑不拉屎!你得了便宜還賣乖!你人心不足蛇吞象!」

  毛茂齊鼓起掌來。

  段宇成冷笑一聲道:「你沒考去中文系真是糟蹋了。」

  他翻了個身,面朝牆壁躺著。忽然覺得身下有些硌,從褲兜裡掏出個東西,是之前羅娜送給他的小鑰匙扣。

  浪花小人舉著大拇指,笑得一臉蠢樣。

  她寵他嗎?

  她對他很好,不過這種程度算是寵嗎?

  段宇成雖然年紀小,但也成年了,他能分辨出羅娜對他的感情停留在對一個有希望的運動員的期待上。那是教練對弟子的感情,並不是「寵」,至少不是他想的那種「寵」。

  他心裡的「寵」是更一種親密的感情,更細膩,更安寧。就像那天他們沐浴的樹蔭,或者咖啡的泡沫,桃子的毛絨,亦或者是陽光照耀下她淺紅的髮絲,和深藏在她毛巾裡的體香。

  是那種相互看一眼,心就會化掉的感情。

  段宇成再次翻身,臉埋到枕頭裡,耳根發紅。

  他不是詩人,他只是個習慣於曝露在陽光下的運動員。他沒有那麼婉約,無法想出更多描繪「寵溺」的句子。

  但他感受得到。

  就因為他是個習慣陽光的運動員,所以他的這種感受比常人更為濃鬱,也更為熾烈。

  而且,他二十歲......

  枕頭裡抬起一雙狼性的眼。

  這是一個可怕的年齡,吃完飯馬上會餓,受了傷也很快會好,心念起了就無法無動於衷。

  段宇成口乾舌燥,月光也無法撫平他的野心。

  他患得患失,又躍躍欲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5:52 PM

第三十五章

  楊金來的那天,田徑隊的老師都去給他接風洗塵了。

  楊金今年五十三歲,是全能項目的老字號教練。他在體校幹了好多年,一直在找好苗子,可惜每次都是差那麼一點。

  教練和弟子就像伯樂和千里馬的關係,相互吸引,相互成全。這次羅娜能這麼順利撬來母校的牆腳,段宇成可以說是功不可沒。

  接風的飯局裡,楊金談笑風生,他拉著吳澤,說自己當年指點過他短跑,問他記不記得。吳澤笑著應承。大多體育教練都嚴厲寡淡,不苟言笑,但楊金不同。他生得慈眉善目,圓溜溜的眼睛,愛說愛笑,很喜歡鼓勵學生。

  羅娜記得當初在體校,楊金幾乎是最受歡迎的教練。很多學生都想跟他練,但楊金的要求很高,他屬於智慧型教練,非常講究科學和系統,在他這能達標的運動員非常少。

  但凡能達標的,被他挑中的,都能出來些成績。

  不過因為是十項全能項目,即使出成績,也只是在國內有點動靜,國際上從來沒有掀起過什麼水花。唯一一個成績最好的,曾經在亞運會上拿到第五名的運動員,也在去年因為傷病退役了。

  飯局吃到最後,楊金和王啟臨聊起國內的十項全能現狀,兩人一起抽起煙來。

  中國的十項全能水平與世界差距巨大,雖然沒有大到國足和巴西男足的差距,但也常年是奧運會世錦賽絕緣體。

  上屆全運會十項全能冠軍總分是7662分,而上屆奧運會冠軍,美國選手伊頓所保持的世界紀錄是9045分。

  這個分差是什麼概念?就是對方十個項目裡少比兩項都穩穩贏你。

  這還玩什麼?

  國內並不重視全能項目,說好聽點大家務實,難聽點就是勢利。因為水平差距實在太大,十項全能又是出了名的難練,對運動員的整體素質要求奇高,所以很少有組織和機構對這個項目下大本錢。

  上面不重視,下面自然就沒人練。

  最後飯局演變成吸菸大會,羅娜搞不懂為什麼這些退役的男人都要學抽菸。如果屋裡有個煙霧報警器,現在估計就要來個水簾洞天了。

  她想起段宇成,不知道他退役了會不會抽菸,她覺得大機率是不會的,他的氣質跟這些男人有本質上的不同。

  酒過三巡,楊金喝得滿臉通紅,一拍桌子。

  「走,去見見段宇成!」

  羅娜大驚,她看看錶,已經十點多了。

  「現在去嗎?」

  「現在去!」

  幾個男人意氣風發,勾肩搭背往外走。羅娜想攔,被劉嬌拉住。

  她眼神示意——算了,攔他們幹嘛,都喝多了,中老年組的狂歡,看熱鬧就好。

  仲夏夜之夢,田徑隊的領導們滿身酒氣地衝到體育學院宿舍。

  咣咣咣敲門。

  「誰啊,有毛病啊!」

  大家都躺在床上了,被鑿門聲叫醒。劉杉語氣不滿,罵罵咧咧來開門。一見門口諸神,嚇得褲衩裡零件一哆嗦。

  「主主主、主任?」

  王啟臨滿臉紅暈,咧嘴一笑,高聲道:「查寢!」

  說完推門就進去了,段宇成正順著梯子往下爬,一扭頭,屋裡已經被佔滿了。

  只有吳澤抱著手臂靠在門口,他酒量好,還維持著清醒。

  人群中走出一個人,來到段宇成面前。

  段宇成與他對視兩秒,點頭道:「教練好。」

  楊金笑笑:「挺聰明啊。」

  段宇成仍然對局面不明所以,楊金上上下下轉著圈看段宇成,眼睛像秤砣一樣,秤一秤他有幾斤幾兩。

  王啟臨真醉了,沒頭蒼蠅一樣在屋裡瞎走,最後竟然開始往段宇成的鋪上爬。

  「你們都在屋裡偷偷摸摸幹什麼呢!有沒有偷偷藏違禁品!」

  「主任……」

  領導們醜態百出,段宇成也不敢輕舉妄動。他往門口看,希望有誰來解圍。羅娜適時出現在視線裡,她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站著別動。

  然後她站到吳澤身邊,等著鬧劇結束。

  她小聲問吳澤:「你沒事嗎?」

  吳澤淡笑著瞥向她。

  「你看呢?」

  酒精將他的聲線催得沙啞性感,也把男人的膽子催大了,他肆無忌憚調戲她。

  「我醉了,你得離我遠點才行。」

  「胡鬧什麼。」

  兩人在門口小聲說話,吳澤解開抱在胸前的手臂,偷偷拉住羅娜的手掌。他攥得用力,以看羅娜無力掙脫為樂。

  楊金笑呵呵說:「擺什麼一張臭臉,不滿意我?」

  段宇成的注意力回歸,「哦……不是,剛才……」他不知要怎麼解釋。

  「別皺眉頭,年紀輕輕總皺什麼眉頭。」楊金醉醺醺地笑,「是不是打擾你睡覺了?」說著臉色又一變,「大學生睡這麼早幹什麼!」

  都已經語無倫次了,段宇成放棄與他溝通。

  楊金嘴裡念叨著睡覺,竟轉身往劉杉的床上爬。

  「哎,您……」

  劉杉乾瞪眼。

  沒過半分鐘,兩張床上都傳出震耳欲聾的呼嚕聲。

  「怎麼辦啊?」劉杉問段宇成。

  段宇成再次看向門口,羅娜只顧著吳澤,都沒注意到他們的情況。他的臉不知不覺黑了。「走吧,去經管那邊住。」他隨手拿了兩件衣服,從羅娜和吳澤中間衝出去,過的時候雙手像開門一樣把兩人唰一下推開。

  右手較為用力,吳澤險些被推個觔斗。

  「你瘋了你!」吳澤大吼。

  段宇成頭也沒回,大步流星,劉杉在後面小跑跟著,不時回頭向吳澤鞠躬致歉。

  羅娜朝他們喊:「你們小心點!別急啊!」

  再回頭,吳澤濃眉緊蹙,他看著段宇成消失的方向,沉聲道:「你太慣著他了!」

  羅娜悄悄聳肩,沒敢應聲。

  事後王啟臨拒不承認自己醉酒後在學生宿舍裡撒歡之事,為掩心虛,一張機票直接出差去了,說是先去給大運會踩踩點。

  距離大運會還有四十幾天。

  段宇成的全能訓練也開始了。

  楊金先問他對十項全能的瞭解,段宇成理論知識豐富,把每個項目都說得頭頭是道。楊金說你這都是單項的理解,十項全能是一個整體,只在某幾個單項突出的人是無法走到頂尖的。

  「我聽說你很聰明。」

  「啊?」

  「羅娜說的。」

  段宇成抿嘴,「還行吧……」

  「她說你是自己考上A大金融系的。」

  「對。」

  「那你的理解能力肯定要比其他人強,我這裡有幾份材料,你先看完。我也要研究一下你的資料,然後擬定訓練計畫。哦對了,你這個假期要回家嗎?」

  本來是要回的,但楊金這麼一問,段宇成直接聽出他話裡的意思。

  「不回。」

  楊金笑笑,「好,你先看吧。」

  兩天後,羅娜來訓練場看隊員們的訓練情況。

  大家跳躍的跳躍,跑步的跑步,投擲的投擲,只有段宇成,默默無聲坐在角落裡看東西。

  那角落羅娜很熟悉,是她之前找他談話的樹蔭,這地方羅娜覺得十分親切。

  她悄悄走過去,想嚇嚇他。但隨著走近,她活躍的心思被他沉靜的氣息撫平了。因為沒訓練,段宇成穿著自己的休閒服,還戴著一副眼鏡,手裡拿著一支筆,沒在寫東西,筆桿輕輕搭在虎口的位置。

  段宇成一直是個很愛美的男生,因為家庭環境好,平日吃穿用度都很講究,養得白皙矯健,往那一擺就是一股良家少年的陽光感。

  他看書的時候不像訓練那麼表情豐富,像個深沉的學者,羅娜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段宇成。

  某刻,風吹落幾片樹葉,打著螺旋落在他腳邊,他半秒分神都沒有。光從葉子的縫隙裡照下,那刻羅娜腦子裡冒出一道閃電,閃電劈出了一片鳥語花香的小山坡,山坡上有一隻很美很美的小梅花鹿在吃草。

  風吹奏長笛。

  像羅娜這樣的女人,思考不及本能快。她花了五六秒才回想起「梅花鹿」這個元素到底代表著什麼。想清之後嚇得毛骨悚然,電閃雷鳴在心裡抽了自己幾個耳刮子。

  段宇成看東西很專注,陽光和落葉都無法打擾他,但近在咫尺的這個女人有這個能力。

  他衝她笑笑,拍拍旁邊。

  「來這邊吧,擋住光了。」

  羅娜覺得自己影響了學霸看書,簡直罪大惡極,連忙站到旁邊。

  她一直知道段宇成學習好,但是聽說和真正看到還是不同。她自己文化課成績很一般,從小就羨慕會學習的人。

  「坐下啊。」段宇成說。

  羅娜乖乖坐到他身邊,她被段學霸的氣場震懾住了。

  「你怎麼來了?」

  「看看訓練。」

  「哦。」

  羅娜側目,「你近視嗎?」

  「有一點。」

  「平時都沒見你戴眼鏡。」

  「有時候戴隱形,有時候不戴。」

  羅娜點點頭,她看向他手裡的東西,問道:「這是什麼?」

  「楊教練給我的,讓我先看一遍。」

  「書嗎?」

  「論文。」

  羅娜瞪大眼睛,「論文?」

  她第一次聽說訓練之前還要先看論文的……

  「什麼內容的論文?」

  「關於十項全能訓練方法和體系研究的,有幾篇國內的,大部分國外的。」

  羅娜暈頭轉向。

  「那你先看,我不打擾你了。」

  「你沒打擾我。」段宇成很快說,「歇一會吧,反正馬上午休了。你知道練十項全能還要瞭解生理解剖學嗎?」

  他用一個問題留下了她。

  羅娜坐回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段宇成開始給她講解,他希望這相處時間越長越好,所以他的講解無比細緻。

  羅娜聽著,心裡一個大寫的佩服。她想起之前他的班主任來找她談話,說體育訓練耽誤了段宇成。那時說實話,羅娜是有點不服氣的。

  但現在,她心裡騰起了遲來的罪惡感。

  「你真的喜歡練全能嗎?」陽光讓她的聲音自然放輕。

  段宇成的視線經過鏡片的過濾,變得溫柔又理性。

  「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也沒什麼……」

  段宇成靜了片刻,仍保持著剛剛看書時的神態,低聲道:「這是我得來不易的機會,你幫我爭取的不是嗎?你應該知道我有多珍惜這個項目。」

  羅娜抬眼看他,瞄到眼鏡一角,又馬上移開視線。

  「那就好……」

  接下來,段宇成繼續給羅娜講解十項全能和生理解剖學的關係。

  就像兒時無數堂文化課一樣,羅娜聽得昏昏欲睡,她又不好打擾認真專注的段宇成。腦子都成一團漿子了,還死撐著。

  不一會她就變成了瞌睡蟲,一下一下點頭,眼皮越發沉重。

  段宇成講到一半,就發現羅娜睡著了。

  靠在鐵絲網上,嘴唇微微張著,看起來很放鬆。

  午休了。

  所有人都去吃飯了。

  他應該叫醒她。

  段宇成面無表情地看著羅娜睡著的樣子,腦中鬼使神差迴響起夏佳琪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你小子心裡有鬼。」

  知子莫如母。

  他重新低頭看論文,紙張在烈日下變得又晃又脆,快要被他看碎了。

  五秒後,他忽然摘了眼鏡,扭頭俯身。

  他的動作敏捷迅速,根本不給自己猶豫的空間。

  反正驕陽已讓他無處遁形,再藏就自欺欺人了。

  他在她嘴唇上落下一吻。

  他想牢記這一瞬的感覺,可匆忙之間什麼都來不及,等抬頭了,抿抿嘴,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她的嘴唇是軟的。

  還有一點濕,像草葉上的露水。

  五感在這一刻回歸,他的額頭重新流汗,皮膚重新收緊,臉上燙得可以煎雞蛋了。

  他拿著論文往外走,走了三步又回頭。

  剛剛沒有喘氣,他後悔自己應該喘氣,他都沒有嗅到她的味道。

  他認真考慮要不要回去重新親一下,可外面的主路上已經有吃完飯的學生路過了。他的狗膽被他們的笑聲和飽嗝嚇破,悶著頭跑掉了。

  他走沒影後,樹下的女人像溺水被救的人一樣,猛然睜眼吸氣,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不止他沒喘氣,她也沒喘。

  段宇成再不走,她恐怕要窒息而亡了。

  羅娜像個弱智坐在樹下,舉目茫然,十分鐘過去,心臟仍以不正常的速率跳動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5:59 PM

第三十六章

  「……喂,喂!」

  劉嬌將神遊的羅娜喚醒。

  「我說的話你聽到沒?」

  「什麼?」

  劉嬌眯起眼睛,第四遍重複道:「這是隊員的體檢報告,已經整理完了,你看了嗎?」

  「看了。」

  「你看什麼!你都拿反了!」

  「……」

  羅娜報告放到桌子上,深深吸了口氣。她正坐在劉嬌的房間裡。醫生的宿舍比運動員的乾淨多了。窗檯上還養了幾盆植物,其中一盆正在花期,叫不出名的小黃花開得如夢嬌羞。

  羅娜吸氣吸出了詭異的聲音,音調飄來飄去,沒有落點。

  「還魂了誒。」劉嬌伸手在她面前晃。

  羅娜揉了揉臉。按照計畫,她早上應該來找劉嬌要體檢報告,然後再去開個小會,再然後去訓練場。但她在這一坐就是半個鐘頭,開會時間都錯過了。

  「你怎麼了?」劉嬌起身泡了兩杯咖啡,遞給羅娜一杯,說:「從早上進門你眉頭就沒鬆開過,有什麼心事?」

  羅娜嘴閉成一道線。

  心事?

  沒有。

  什麼事都沒有。

  有也不能說。

  羅娜拿起體檢報告,「我先走了。」

  「急什麼,再待會啊,把咖啡喝完吧。」

  「不行不行,我得走了。」她的速戰速決搞得劉嬌措手不及,放下咖啡站起來追,一推門人已經跑遠了。

  「怎麼了這是……」

  羅娜也想知道怎麼了。

  以她的腦力還無法馬上捋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切都亂套了。

  剛離開劉嬌宿舍,楊金就打電話來找她,說有事要談。羅娜問他在哪,楊金說在體育場門口。

  羅娜慫道:「……要不我們去辦公室談吧。」

  楊金鄙視道:「去什麼辦公室,我最煩辦公室的空氣,一點都不流通。你來體育場,我正帶隊員訓練呢。」

  帶誰?

  不用問。

  新學期還沒開始,沒有新運動員進來,全校只有一名十項全能選手。

  羅娜嘆氣,磨磨蹭蹭往體育場挪。

  暑假訓練已經開始一週了,因為大運會是以省為單位進行比賽的,再過一週隊員們就要去省隊進行最後集訓。

  那到時段宇成也該回家了吧……羅娜腦海裡不經意飄過這麼一句話,語句消失後緊接著又詭異地冒出了陽光和花朵,她臉上開始莫名發熱,連忙甩頭,停止繼續往下想。

  瘋了……

  羅娜抓狂地撓撓頭髮,無處發洩。

  真是瘋了!

  羅娜沒有進體育場裡面,在門口喊楊金。假期的校園,體育場人丁稀少。羅娜裝著沒有看到在練跳遠的少年人,跟迎面過來的楊金打招呼。

  「楊教練,有什麼指示嗎?」

  「這樣的,我有個想法想跟你說說。」

  「您請講。」

  結果楊金一句話,把羅娜正找角度想躲段宇成的心思全扇飛了。

  「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要讓他去參加大運會?您跟我開玩笑呢吧?」

  是她記錯了還是楊金記錯了,段宇成不是上週才轉項的嗎?

  楊金嚴肅道:「我不會拿運動員的比賽開玩笑,我已經跟省隊領導聯繫過了。省隊現在練十項全能的運動員高水平的只有兩個,都養傷呢。現在只有體大的一個學生報名了,水平比較一般,我想讓段宇成去試試。」

  「可是……」

  再怎麼一般也肯定比剛剛轉項的段宇成強吧?

  楊金又說:「體大報的那個全能運動員我也熟悉,撐死了也就6600左右的水平。」他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支筆,問羅娜:「你帶紙了嗎?」

  羅娜把體檢報告遞出去,楊金翻到背面,唰唰開寫。

  「來,我給你算一下。」

  羅娜湊過去看,楊金下筆神速。

  「段宇成的強項是短跑和跳躍,這幾天我看了他的跳遠,他的跳躍項目功底太強了,如果經過系統訓練,跳遠很快也能打開7米。」

  羅娜睜大眼睛。

  「是、是嗎?」

  「100米,400米,還有跳高跳遠,這四項以他現在的水平就能穩拿3300分了,你知道這是什麼概念嗎?」

  羅娜搖頭,楊金自己把自己問得很激動,壓根沒顧得上回答羅娜,馬上又說:「他另外一個強項是標槍,他的標槍如果發揮好能拿到800分,這樣一半項目結束,他可以穩過4000分。」

  羅娜看著楊金,他興奮得無以言表,風一吹,每根頭髮都在起舞。

  這就像當初高明碩遇見毛茂齊時一樣。

  楊金說著說著自己笑了起來,念叨著說:「他一上來就這麼全面,肯定是從小到大一直有在訓練,所有的項目都認真鑽研過。他不是為練而練,他是真的喜歡田徑啊。」

  這話聽得羅娜心情舒暢,又感慨萬千。

  楊金接著分析其他的項目,說:「他最讓人驚喜的是撐桿跳,你知道他撐桿跳能過4米嗎?」

  羅娜搖頭。

  而後,記憶忽然閃回,她腦子裡浮現出之前省運會時的片段。

  當時A大兩個撐桿跳運動員沒有進決賽,最好的成績才4米25。段宇成一邊給她遞水果一邊說他也能跳過4米。

  沒記錯的話,她好像冷笑著讓他別吹牛。

  「不信算了。」——他最後好像是這麼說的。

  如此輕描淡寫。

  如此舉重若輕。

  羅娜頭皮發麻。

  楊金沒有注意到她的失神,接著道:「撐桿跳是全能項目裡對技巧要求最高的,他能跳過4米,等同於把訓練成熟期直接縮短了一半。本來想訓練出一個成熟的十項全能運動員,至少要花五年時間。但段宇成從小訓練,已經把這五年的很多內容自己消化了。」

  羅娜乾巴巴點頭,她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會跟著楊金一起誇他,她最擅長誇段宇成,360度螺旋誇。但現在,讚譽的話有點說不出口了。

  心情迷之複雜……

  「最後的難關就是1500米還有110米欄了。110米欄說實話我並不擔心,因為速度和技巧本來就是段宇成的強項。但1500米的話,我問過他,只有中長跑他之前沒有練過,需要系統規劃一下。」

  說到這,楊金一拍體檢報告單,得出結論。

  「我保守估計,以他現在的水平,達到6300分是絕對沒有問題的。這個成績足夠報名大運會了。」

  羅娜早已傻了,楊金說什麼是什麼,嗯嗯啊啊附和著。

  「那就這麼定了。」楊金說,「我會早一點把他送到省隊集訓。」

  楊金把體檢報告還給羅娜,一分鐘也不想耽擱,往體育場走。

  羅娜忽然驚醒,叫住他。

  「楊教練,多謝您!」

  楊金奇怪。

  「謝我什麼?」

  羅娜也不知道具體謝什麼,但事情順利成這樣,總該有所感謝。

  「就……謝謝您給他機會比賽。」

  楊金說:「機會不是我給的,是他自己有實力。」

  「但也得有您幫忙,您是他的伯樂啊。」

  楊金驀然一笑,說道:「不是我,是你。」

  楊金這五個字給羅娜說得心潮澎湃,她看著他離去,心想把楊金挖來A大真是她此生做過的最英明的決定。順著楊金的行走路線,很快,一個穿著紅黑運動服在場地邊做高抬腿練習的年輕人鑽入眼簾。

  這一刻,某些觸目驚心的畫面,或者說是感覺的記憶再次甦醒。

  羅娜的腦子裡又開始開花,花莖一下一下戳著羅娜的神經,她的滿腔熱血以另一種形式沸騰了。

  瘋了……

  楊金回到場地,對段宇成說:「我已經跟羅娜說完了,你過幾天提前跟我去省隊。……你發什麼呆呢,聽見我說話沒?哎!」

  他拿手在段宇成眼前晃了晃,段宇成一雙迷茫的大眼睛看過來,傻兮兮道:「啊?」

  楊金瞪眼。

  「啊什麼啊!臭小子!不聽我說話,小心我抽你!」

  段宇成早已摸清楊金的脾氣,衝他討好地笑笑,楊金果然又高興起來。他捏捏段宇成的肩膀,又拍拍他的後背,最後感嘆。

  「你真是奇貨可居啊。」

  段宇成對他劉杉般的引經據典不發表任何意見。

  午休時間到了。

  學校基本已經空了,食堂也休息了,只有教工食堂還開著,大家都嫌不好吃。跳高隊的幾個人去了學校後面的小吃街,選了一家專門做蓋澆飯的快餐店。

  天氣越來越熱,劉杉一進店就嚷著要老闆把空調再降低點。他們經常來這家店,與老闆相熟,老闆知道他們吃得多,給他們的蓋澆飯上一人多加了個荷包蛋。

  劉杉咧著嘴道謝。他和毛茂齊都要餓死了,飯一上桌就埋頭狂吃,十分鐘的時間把一盤蓋澆飯吃得渣都不剩。

  一抬頭,段宇成慢條斯理,才吃了一半。

  毛茂齊問:「師哥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段宇成搖頭,他沒不舒服,他只是在想點事情。他往椅背上一靠,看到毛茂齊垂涎的目光落在他碗裡還沒吃的荷包蛋上。他筷子一叉,把荷包蛋給毛茂齊了。沒想到這善意的舉動竟換來毛茂齊的質疑。

  他皺眉道:「師哥,你真的不舒服了,竟然主動給我東西。」

  劉杉在旁剔牙。

  「你算看清他本質了,他就一小心眼。」

  段宇成沒有心情拌嘴。

  毛茂齊把荷包蛋吃了,問:「師哥你到底怎麼了?」

  段宇成幽幽道:「我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現在正在接受懲罰。」

  「什麼大逆不道的事?」

  「說了你也不懂。」

  「你怎麼知道我不懂?」

  段宇成轉頭看向屋外湛藍的天空,天上靜得沒有雲朵也沒有飛鳥,他頗有文藝氣息地說:「你當然不懂,沒人能懂……」

  楊金辦事有效率,說是過兩天,其實當晚就通知段宇成收拾東西了。省隊訓練基地就在城南,楊金安排了一輛車,第二天就要走。

  出發時間定在大清早,太陽還沒出來,氣溫比較涼爽,校門口乾乾淨淨,連保安亭都空著。

  一輛灰色的馬自達停在門口,楊金讓段宇成把行李放車上。往後一個月的時間,他都要在省隊基地度過。

  段宇成磨磨蹭蹭放東西,不時回頭看。

  小道上瀰漫著扎心的寂靜。

  「沒睡醒啊?」楊金問,「垂頭喪氣的。」

  「不是……」

  他東西少,兩個包就搞定了。楊金給他推進後座位上,自己坐到副駕駛。

  車門一關,段宇成的頭咚地一聲磕在車窗上,給司機嚇一跳。

  車開了,司機與楊金閒聊,段宇成殭屍般地窩在後座。在過第一個紅綠燈的時候,他終究沒忍住,坐起來叫楊金。

  「楊教練。」

  「嗯?」

  「昨天你跟羅教說什麼了?」

  「沒什麼啊,就聊了一下你的訓練情況。」

  「那她知道我今天要去省隊嗎?」

  「知道啊。」

  「她沒跟你說什麼?」

  「沒啊。」

  「什麼都沒?」

  司機從後視鏡看他一眼,段宇成兩手扳著座椅,急得都快擠到前座了。

  楊金仔細想了想,說:「哦,她讓我們早點過去踩點,看看能不能給隊裡其他人安排位置好一點的宿舍。」

  段宇成:「……」

  「怎麼了?」

  「沒事。」

  他面無表情坐了回去。

  如果說直到剛才,段宇成還有點做錯事的懊悔感,那現在已經全沒了。

  理智的部分已經燃燒殆盡,剩下的全是小心眼。

  劉杉對他的評價簡直不能更到位了。

  「對了,你餓嗎,要吃點早餐嗎?」

  段宇成氣得都沒聽見楊金的問話,陰沉的雙眼盯著幽靜的街道。

  躲他?

  可以。

  他倒要看看在這種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環境裡,她這波土撥鼠能裝多久。

  想到這,他狠狠哼了一聲。

  自以為深沉憤慨,聽在他人耳裡,全是稚嫩的委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06:51 PM

第三十七章

  羅娜並不知道段宇成跟她慪氣了。

  段宇成比其他隊員提前十來天去了省隊,她留在學校照看剩下的隊員。

  羅娜這人屬於心非常大的類型,很少鑽牛角尖。段宇成一不在身邊,她的狀態立馬恢復正常,沒出一週就差不多把之前那件事想開了。

  她覺得那只是小屁孩一時鬼迷心竅,被太陽曬一曬就好了。

  運動員荷爾蒙分泌都比較旺盛,他這個年紀犯個病太正常了。

  不久後,羅娜跟隨其他隊員一起前往省隊,跟著一起去的還有吳澤。羅娜主要負責田賽項目,吳澤則負責徑賽項目。

  省隊訓練基地統一安排了宿舍,算上段宇成,A大一共七名隊員入選大運會隊伍。他們被統一安排到一處住宿。樓下就是體育大學的隊伍。體大隊伍人員雄厚,入選了十幾名隊員。

  羅娜在往樓上搬行李的時候,有人跟她打招呼。

  清晨時分,那名運動員穿著鬆垮的背心短褲,正在走廊裡刷牙。見到羅娜,半睡半醒的眼睛睜大了一點。

  「唔!」

  羅娜也認出他來,那正是當初她闖入體大宿舍時給她指出張洪文藏藥地點的男生。

  她衝他笑笑。

  「你也來了?」

  男生用力點頭。

  「加油啊。」

  男生咧嘴笑,滿嘴的泡沫。

  羅娜本打算走了,可又想起一些事。她猶豫地往後看了看,現在樓梯口上下都沒有人。她轉頭問男生:「你知道……張洪文現在怎麼樣了?」

  男生小跑到陽台,快速漱口,又跑回來,對羅娜說:「那件事之後他就走了,不在我們那了。」

  「去哪了?」

  「不清楚,好像去其他體校了。本來學校說只把他開除田徑隊,他可以學點別的,但他不願意。他跟學校說藥都是蔡教練讓他吃的,但蔡教練不認賬。」

  羅娜一頓,又問:「那蔡源人呢?」

  「他也不幹了,走了,不知道去哪了。」

  羅娜感慨片刻,抬頭見男生仍看著自己,隨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章波。」

  「練哪個項目的?」

  「十項全能。」

  「……」

  楊金的話猶在耳側——「體大報的那個全能運動員我也熟悉,撐死了也就6600左右的水平。」

  羅娜摸了摸鼻子,以掩尷尬。

  「那你加油吧。」

  她鼓勵完便準備走了,章波把她叫住。

  「教練,您是A大的吧,您認識段宇成嗎?」

  羅娜馬上停步,回頭。

  「認識,怎麼了?」

  「也沒怎麼,他也報了十項全能,不過聽說他剛轉項沒多久,他能力好強啊。」

  「你見過他?」

  「當然啊,我們現在一起訓練啊。」

  羅娜心裡的小火苗被點燃了,她很想問問章波段宇成到底有多強,但沒好意思,總覺得有點得意忘形之嫌。

  忽然好想見見段宇成。

  心思一起,她才感覺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我先走了,我還得幫他們搬東西。」

  「用幫忙嗎?」

  「不用,你忙你的吧!」

  羅娜三下五除二把行李扛到樓上,A大隊員一共分了四間宿舍,羅娜挨個看了一遍,在最後一間屋子裡看到段宇成的行李袋。他的床鋪收拾得十分整潔,行李都堆在舖位下,床上隨意丟了一副耳機,窗外晾著一套換洗的運動服。

  屋裡沒人,陽台的衣服隨風輕輕飄蕩,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洗衣粉的清香味。

  這場景讓羅娜沒來由地感到侷促。

  她深呼吸,看看錶。現在是早上七點半,他應該在訓練。

  她被章波拿幾句話說得蠢蠢欲動了,她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段宇成進步有多大。她跑下樓,在樓門口撞到吳澤。

  吳澤打著哈欠:「你幹什麼,一大早這麼精神?」

  羅娜說:「我東西送上去了,剩下的你拿吧。」

  吳澤衝她背影喊:「你幹嘛去啊?」

  羅娜頭也不回:「我去訓練場看看!」

  省隊的訓練基地很有競賽氛圍。

  小時候羅娜就覺得,人會影響一個地方的氣質。好比說不管A大的體育場再怎麼專業,還是透著一股斯文感。因為大學裡運動員是少數,大多還是學生,體育場也被他們的學術氛圍感染了。

  但訓練基地不同,這裡全是運動員,給人的感覺就是硬朗,男男女女都氣血旺盛。同樣的設施器材在大學裡看著就軟綿綿的,放在這,就是剛勁猛烈。

  晨間霧氣重,空氣瀰漫著膠皮和鐵鏽的味道。

  羅娜為這種氣味深深著迷。

  訓練場有競走隊在訓練,還有幾個熱身跑圈的。羅娜順著跑道繞了一圈,沒找到段宇成。

  因為人員比較雜,羅娜怕自己看漏了,又找了一圈,還是沒有。

  她拿出手機給段宇成打電話,不出意外,沒人接。

  段宇成跟一般年輕人最大一點不同就是他不依賴電子產品,他不怎麼玩電腦,也不像同學那樣成天離不開手機,有時甚至連續三四天都不帶手機在身上。他周圍人都習慣了,因為他每天生活很規律,定時定點,該在哪就在哪,所以大家也沒覺得他失聯。

  羅娜站在跑道旁發呆。

  要麼等一等?他總會來訓練的。

  可隊裡其他人還沒安排好,她又不能因為段宇成一個人在這逗留一上午。

  猶豫不決之時,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你找誰呢?」

  羅娜心裡一緊。

  她轉身,段宇成在牆壁前站著。他旁邊有個門,應該是剛從裡面出來。羅娜猜想那應該是器材室或者健身房。段宇成身上有汗,脖頸部位紅暈未消,肩上搭著一條白手巾。看樣是剛做完力量訓練。

  晨風吹著,段宇成擰開一瓶礦泉水,一口氣喝光了一瓶,喉結上下聳動。

  他們多久沒見……羅娜心想,有半個月嗎,怎麼感覺他變了這麼多?

  因為改練全能,段宇成需要增加力量,楊金給他制定了詳細的力量訓練計畫。段宇成的上肢明顯比以前更結實了,鎖骨延伸至肩膀,骨形充滿動感。

  也或許是環境影響,在這樣的訓練場所,運動員的氣質會被自然激發出來。

  帶著這樣的士氣去比賽,一定能出好成績。

  兀自沉思了好一會,偶然一抬眼,四目相對,他還等著她的回答。

  羅娜說:「當然是找你的,今天其他隊員也來了,楊教練跟你說了嗎?你在這邊訓練怎麼樣,都還適應嗎?」

  段宇成聞言笑了笑,羅娜一看他那嘴角的弧度就知道他肯定不會乖乖回答。

  果然,段宇成吊起眼梢,來了句:「你肯見我了?」

  這叫什麼話。

  「我當然肯見你。」

  「你不是為了送其他隊員來基地,順便看看我的?」

  他句句帶刺,把羅娜的脾氣也紮起來了。

  「你這是什麼態度?」

  「哦,想訓我?來吧,我聽著。」

  「段宇成!」

  羅娜發現自己特別容易被這小屁孩刺激到,她目光嚴厲地瞪著他,企圖用教練的威嚴鎮住他。

  「你天天就帶著這種情緒訓練?」

  「這種情緒?」

  段宇成目光的力度也集中了起來,可能因為剛訓練完的緣故,他的衝勁比羅娜大多了。「你多長時間沒聯繫我了?」他手裡的空礦泉水瓶捏得吱嘎響。「不算訓練,之前在學校也是,你敢說你不是在躲著我?」

  羅娜覺得時機不對,她不應該在他剛練完力量的時候來找他,這人氣血一沖頭,什麼話都直來直去。

  「我怎麼躲你了。」

  「你還不承認!就為了那麼點小事,你無視了我半個多月,現在還怪我有情緒?」

  ……

  等等。

  Wait。

  那麼點……

  小事?

  羅娜聽完這句話,滿臉的汗毛孔都張開了,刷刷往外冒熱氣。

  她本來想著顧忌一下他的感受,讓他專心備戰,把這件事當成一件誤會放過去。現在看來是不能善了了。

  原則性問題果然要原則性解決。

  羅娜環顧了一圈戰局,周圍人太多,她推了段宇成肩膀一下。

  段宇成被這一掌暗含的勁道唬得一愣。

  「過來。」

  「啊?」

  「讓你過來!」

  她拔高的嗓音把路過的競走隊員嚇了一跳。

  她率先往外走。體育場北邊的通道口不常用,堆了很多廢棄的訓練器械,羅娜選了這麼個地界,走進去,一腳踹開啞鈴桿,往牆角一指。

  「站過去。」

  段宇成覺得自己可能要被上私刑。

  他站到牆邊,羅娜擺出了教導處主任的臉。

  「你那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

  段宇成已經完全懵了,他不知道羅娜為什麼忽然這麼生氣。

  羅娜說:「我不是你的家長,按理說這些事不應該我來教育你,但身為教練,我也要對你的身心成長負責任。」

  好好好,開場白可以先略過,你說正題。

  領略到段宇成眼神裡傳達的意思,羅娜漲紅了臉,怒道:「什麼叫『那麼點小事』!」

  「哦,這個啊……」

  段宇成有點心虛地撇開眼。

  他是有意這樣說的。從他發現羅娜躲他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她大機率是被他親醒了。他希望能把事情說得簡單點,至少別讓羅娜這麼在意,以至於她將近二十天的時間都不理他。

  「你覺得這是小事?」羅娜情緒激動,手指像槍桿一樣指著他。「我問你,你平時是不是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亂搞男女關係?」

  段宇成震驚了。

  這麼一頂大帽子扣下來,給他砸得稀碎。

  「什麼啊!」段宇成瞬間咆哮,音量驚人。他的臉也紅了,他比羅娜膚色白,一紅就是從裡到外紅,像熟透的水蜜桃。

  兩人大紅對小紅,常年鍛鍊出的底氣全用來加溫了。

  「你胡說什麼啊!」他難得這麼激動,噴了羅娜一臉口水。羅娜也顧不得擦,質問道:「那你為什麼那麼說?」

  「那是因為——」

  卡住。

  因為什麼,他又不能直說因為什麼。

  他覺得自己今天恐怕要氣到暴斃而亡了。

  段宇成像沒頭蒼蠅一樣原地轉了兩圈,衝著牆狠狠拍了一掌洩憤。掌心傳來的涼意讓他稍稍鎮定。他再回頭,看到羅娜暴跳如雷,仍然是一副想劈了他的樣子。

  某個時刻,他忽然從她這個樣子裡挖掘一點其他資訊。

  「……你有這麼生氣?」

  「你說呢?!」

  段宇成畢竟是個聰明人,思維縝密,而且情商不低。加上羅娜不會藏事,什麼秘密都寫在臉上。電光火石間,段宇成摸到命門了。

  他心驚膽顫,語調發抖地問:「你是……是第一次嗎?」

  他一邊問,一邊在心裡對自己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她那麼漂亮,那麼成熟,身邊那麼多帥氣的運動員,初吻怎麼也不可能輪到他。

  「當然不是!」羅娜怒道,「你想什麼呢!」

  段宇成不知該哭該笑。

  她真不會騙人……

  他有點後悔,早知道他就不會那麼草率了,他剛剛竟然還敢跟她發脾氣吵架,他簡直罪該萬死。

  「對不起……」

  他低聲道歉,之後竟沒控制住彎了嘴角。他忍不住回想那天樹下的觸感,越想越掌控不了情緒,捂著嘴轉身,頭抵在清清涼涼的牆壁上,沉浸在回憶裡。

  他這一笑,羅娜臉上的色號已經奔著國旗去了。

  他到底是個什麼物種?五分鐘前還瞋目切齒生著悶氣,現在就嬌羞得跟要上轎的花姑娘似的。

  年紀輕輕,眨眼就是一個四季。

  羅娜洩憤一般照著他屁股狠狠蹬了一腳。

  「這事我就當是誤會,不跟你計較了,你也給我吸取教訓,不要再犯病了!」

  她說完就走,她不能再待了,她覺得這通道比剛進來的時候至少升溫了十度。

  走到通道口,少年人在後面說:「我也是第一次。」

  他已經冷靜下來,話語裡帶著一絲小心,還有一絲鄭重。

  十五度了……

  她加快步伐,再不走要熟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11:28 PM

第三十八章

  羅娜果然說到做到。

  說這事不計較了,那就是不計較了,蓋一個段宇成犯病的章,把事情強行揭頁。

  對段宇成來說,這算好事也算壞事,好事是羅娜不再把他當空氣了,壞事是他覺得羅娜沒有理解自己的感情。

  他偷親她被抓包了。

  這麼明擺的心思其實早已經大白於天下了,可她卻只當成是誤會。

  是不是他表達得還不夠明顯?

  可要表達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

  段宇成坐在角落裡神遊,前方不遠是正在給隊員們開最後一次會的羅娜。他細數她的優點,漂亮,成熟,安全,富有責任感。

  缺點呢?

  性格太急,還有一點點暴力傾向……

  而且只把他當小孩。

  段宇成不是沒有猶豫過,但那感情來得太過自然,等他回過神時已經晚了。一提到女人,第一個鑽到他腦海的就是她。

  他陷入了遲來的青春期漩渦。

  他在心裡問自己,去對她正式表白吧,敢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

  那表完白之後做什麼呢?挺起腰板追求她,對她說負責?

  說實話,有點虛。

  二十歲是個多麼單薄乏味的年紀,他有什麼底氣說這些。

  他心想,不用多,再早出生五年就好了,25歲,正是田徑運動員的爆發年紀,又跟她只差三歲。女大三抱金磚,一切都剛剛好……

  「段宇成,我說話你聽見沒有!」

  他一個激靈,差點從椅子裡栽下去。

  一回神,全屋人都在看自己。

  毛茂齊好心提醒他:「師哥,羅教練在點名。」

  段宇成撓撓頭,有些無語。都什麼年代了,羅娜還保留著以前在體校時的老派管理習慣,隊裡一共才幾個人,一眼掃過去都全乎了,還反反覆覆點名。

  心中腹誹,手還是乖乖舉起。

  「對不起,我在聽。」

  羅娜看了他兩秒,移開目光,說:「那我先走了,你們好好集訓,爭取比賽取得好成績。」

  段宇成坐直,這就走了?

  散會後,段宇成跟在羅娜身後出門,想再跟她說幾句話,不過有幾個隊員一直圍著她,找不到機會。

  毛茂齊送別羅娜,羅娜看他依依不捨的樣子,笑道:「別擔心,訓練上有問題就找吳教練,生活上有問題就找你師哥。」

  段宇成:「……」

  毛茂齊說:「吳教練太凶了。」

  羅娜說:「還行吧,他就是臉黑點。」

  「大家都不敢跟他說話。」毛茂齊喪著臉道,「感覺他也不怎麼想理我們。」

  羅娜頓了頓,說:「不是的,他是個好教練,只不過……」

  「什麼?」

  「沒什麼。」羅娜拍拍毛茂齊肩膀,「別怕他,他要是凶你你就給我打電話。」

  毛茂齊走了,戴玉霞又來了。

  羅娜餘光掃見後面的段宇成。

  他若無其事地在走廊裡踱步,不時往這邊偷瞄,以為自己偽裝得挺到位,實則賊頭賊腦,又蠢又好笑。

  於是羅娜便像故意的一般,磨磨蹭蹭跟戴玉霞聊了好一會。

  她一心二用,渾然間似乎聽到戴玉霞說了句:「等這次比賽結束,我可能就退了。」

  羅娜用了兩秒時間消化,而後臉色丕變,注意力瞬間收回。

  「什麼?」

  「我知道有點突然,但我已經決定好了。」

  這簡直是當頭一棒,砸得羅娜手足無措。

  「為什麼退役?大霞,以你的實力進國家隊絕對沒問題,你這麼年輕,也沒有什麼傷病,不能在這止步啊。」

  「我知道,但我有點累了。」

  羅娜啞然。

  戴玉霞一直以來都是隊裡最讓教練組放心的人,不管是技術還是心態,都是整個田徑隊數一數二的。她很懂事,不像那幾個問題人物總是任性妄為,練到她這種程度的運動員,絕不可能簡單因為「累」就放棄自己的運動生涯。

  羅娜問:「除了累呢,還有其他原因嗎?跟我聊聊。」

  戴玉霞低著頭,靜了一會,說了一個名字。

  「江天……」

  「江天?跟他有什麼關係?」

  戴玉霞苦笑道:「羅教,你神經可真粗。」

  羅娜:「……」

  羅娜迅速理清關係,把幾根線扯一扯,搭一搭,再參考平日聽到的一些閒言碎語,小聲問:「你跟江天,你們倆是不是在一起了?」

  戴玉霞點頭。

  「那很好啊!」羅娜鼓勵地一拍手,「大霞你放心,我們不是老古董,我們不禁止隊員戀愛的!」

  拐角處扒著牆邊偷聽的某少年小小呿了一聲。

  戴玉霞說:「江天現在練跳高練得很痛苦,高教練整個心思都在毛茂齊身上,江天只能參加一些小比賽,也出不來成績。」戴玉霞用很客觀的語氣說,「我不是怪高教練,競技場上本來就是優勝劣汰,江天的性格不適合這種氛圍,我跟他談過了,他也同意退役了。」

  羅娜愣著,這幾分鐘的功夫,隊員們就像熟透的桃子一樣劈裡啪啦地往下掉。

  戴玉霞說:「我們計畫在學校後面盤個店,已經看好了。如果我去國家隊,那就只剩他一個人幹,江天那人你也知道,心理素質一點也不好,我怕他一個人不行。」

  羅娜說:「盤店?你們要開店?要不讓他先現在學校上課,店的事等你——」

  「上課?」戴玉霞搖頭道,「沒可能的,你看江天像是唸書的人嗎?讓他坐教室還不如上刑場了。」她笑著說,「不是人人都是段宇成啊。」

  羅娜眼神微移,牆角的頭髮立馬縮回去了。

  羅娜沒有馬上同意戴玉霞的申請,說:「這件事我們回去再談,你先好好比賽。」

  戴玉霞走了,經過這麼一番談話,羅娜也沒有心思跟段宇成捉迷藏了。她直接走到轉角處,段宇成被突然冒出來的女人嚇一跳,下意識扭頭躲。

  「你跑什麼!」

  段宇成鼓著嘴,慢吞吞轉身,靠回牆上。

  羅娜看他一副等著被訓的模樣,眯起眼睛。其實她很想問問他,是真怕她還是裝出來的,她總覺得他的言聽計從有點哄人的成分在裡面。

  段宇成的視線飄來飄去,最後落在羅娜臉上,先開了口。

  「你要走了?」

  「嗯。」

  「這麼早啊……」

  「我又不是省隊教練,留這幹什麼。而且馬上要開學了,隊裡要來新人,我得回去看著。」

  「這麼快就開學了?」

  「你以為呢,這都幾月份了。」

  段宇成恍然。

  距他進入A大已經一年了,他天天泡在烈日和汗水裡,完全沒有時間流逝的實感。

  剛剛戴玉霞的話讓羅娜思緒萬千,她看著段宇成,許久後道:「你一定要好好珍惜這幾年,努力訓練努力比賽,什麼多餘的事都不要想,別給自己留遺憾。」

  段宇成想問什麼算「多餘的事」,但出口的時候卻變成了,「我知道,你放心。」

  羅娜點頭。

  「如果有什麼問題就給我打電話,你手機拿著不要當擺設,總不開機。」

  「沒……」他嘀咕,「反正也沒人找我……」他偷瞄她,「有人找我就一直把手機帶身上了。」

  可惜羅娜有心事,沒聽出他的暗示。

  「好好備戰,我走了。」

  段宇成慼慼然目送她遠去,走廊盡頭的光把她的背影勾畫得朦朦朧朧。

  吳澤開車送羅娜回校。

  隊員順利抵達省隊開始訓練,算是教練組一階段工作結束,不過吳澤作為專項教練,比羅娜要多留一段時間。車上吳澤與羅娜閒聊,想先找個吃飯的地方休息一會。羅娜聽得心不在焉。在吳澤分析哪家麻辣燙好吃的時候,羅娜忽然來了句:「你聽說江天要退役了嗎?還有戴玉霞也要一起。」

  吳澤淡淡道:「是嗎?沒聽說,退就退了唄。」

  羅娜重新陷入沉思。

  「我們學校後面那條小吃街,店面貴嗎?」

  「不便宜,大學城附近哪有便宜地方。」

  「這樣啊……」

  「怎麼了?」

  羅娜把戴玉霞和江天想開店的事告訴吳澤,又問他說:「我記得你好像有些搞工程和裝修的朋友,如果——」

  「羅娜。」吳澤目不斜視看著前方,「你有沒有覺得自己有點過於在意這些隊員了。」

  「有什麼不對嗎?」

  「不是不對,但你盡心要有個度。在隊裡你管管就算了,離隊了也你管。你一個管,兩個管,個個這麼管,還活不活了。」

  「隊裡一共才幾個人?」

  吳澤不作回應。

  車裡靜了半分鐘,羅娜低聲說:「就最後一次,江天怎麼說也跟我們練了兩三年了,如果他有需要,我們就幫幫他好不好?」

  吳澤斜眼看她。

  「隨你,勸也白勸。」

  又靜了一會,吳澤說:「跟我回趟家吧。」

  羅娜微愣,吳澤一個親人都沒了,所謂的「回家」只可能是看望王叔——他那個腦溢血的啟蒙教練。

  吳澤說:「他最近身體情況不太好,你去見見或許能讓他高興點。」

  羅娜說:「行啊。正好我也挺想王叔的,什麼時候去?」

  「都可以,你想什麼時候?」

  「要不現在?反正今天挺閒的。」

  吳澤點了支菸,在下一個路口調轉車頭。

  王叔家離學校不近,在一座老小區裡,房子是吳澤租的,一個單間。吳澤還雇了一個保姆照看他,一個月下來開銷不小。羅娜知道吳澤有些私活,一是在外面幫中學生訓練短跑,過二級,拿加分。另外就是在朋友開的摩托車店裡幫忙,賺點零花錢。

  王叔腦溢血後遺症比較嚴重,生活基本離不開人。不過之前去的時候他至少還能聊聊天,這次竟然連一句話都不能說了。

  「王叔,我來看您了。」

  羅娜來到籐椅邊,王叔躺在椅子裡,穿著白背心,蒼老的臉衝著窗外,目光無神。保姆在旁邊幫他扇扇子,對羅娜說:「別叫他了,認不出來了已經。」

  羅娜回頭問吳澤:「怎麼這麼嚴重了,之前不是還好好的。」

  吳澤看起來沒太擔心,甚至都沒有進屋,鞋也沒脫,就在門口水池洗手洗臉。

  「還行吧。」

  羅娜對他這回答很是不滿,但也沒空跟他糾纏,拿來保姆的扇子。

  「我來吧。」

  她不信王叔認不出她,蹲在籐椅邊,耐心跟他說話。

  保姆道:「那我先去買菜了。」

  她路過吳澤身邊,他臉色很差。她明白他為什麼進門口不往裡走,只在門口洗臉。但再涼的水也沒法讓他的心安寧下來。

  她拍拍他的肩膀,他一語不發。

  保姆照看王叔有幾年的時間了,以前王叔身體情況好的時候,跟她說過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弟子。

  當初吳澤奶奶去世,家裡一個人都沒有了。吳澤本不想再練體育,想出去打工,但他逼著他練,說什麼也不放他走。他想盡一切辦法照顧吳澤,訓練吳澤,最後甚至連自己的保險都停交了。

  老頭子結過一次婚,但老婆跟人跑了,也沒孩子。他就把吳澤當成兒子養。他逼吳澤拿一級運動員證書上大學,當時考試是手記成績,吳澤運氣不好,攤上一個黑考官,開口就是五萬。吳澤當場給他揍了,最後被王叔壓著去負荊請罪,價格也直接漲到了八萬。

  王叔的養老錢都掏出來了,以至於後來生病都沒錢治。

  吳澤嘴毒,他總跟王叔說,是你生病時間準,自己已經開始掙錢了,要不就直接扔醫院挺屍了。

  老頭子從不計較吳澤的刀子嘴。

  保姆離開家,房門輕輕扣上。

  吳澤面無表情靠在門口抽菸,看著羅娜蹲在籐椅邊一遍遍做著無用功。往事如煙,一縷縷旋升而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3 11:55 PM

第三十九章

  那天離開前,王叔好像拉了她的手一下。

  羅娜沒有告訴吳澤,她不確定那是他有意拉的,還是無意識的抽搐。

  回校後,羅娜找了江天。

  江天也參加了暑期的訓練,但隊員們去了省隊他就不能跟著了。

  為什麼已經決定退役了還要繼續參加訓練?

  羅娜不忍深思其中理由。

  她打電話給江天,江天沒在學校。羅娜跟他約定了時間,去校門口的商場地下二層一家溫州餐館吃午飯。

  吃飯期間,羅娜跟他談起戴玉霞的事。

  「聽說你們在一起了,恭喜啊。」

  江天有點不好意思。

  「有什麼可恭喜的,湊合搭個伙而已。」

  「別這麼說,大霞是個好姑娘。」她頓了頓,「也是個好運動員。」

  江天笑了笑。

  羅娜又問:「大霞說你們想開店,準備得怎麼樣了?」

  「她連這都跟你說了?店面已經租了,就在學校後面,你記得有家奶茶店嗎?就是那,那家店不幹了,我就接手了。」

  「準備幹點什麼?」

  「開麵館。」

  「廚師找好了嗎?」

  江天指了指自己。

  羅娜驚訝道:「你還會做麵食?」

  「會啊,以後有機會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羅娜笑了,「好,什麼時候開?」

  江天有點猶豫,「還得……過一段時間。」

  「有什麼困難嗎?」

  江天搖頭,「沒。」

  「說吧。」羅娜淡淡道,「你跟我不用藏著掖著。」

  江天看了眼羅娜,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垂下眼。

  「真的沒有,羅教,我都離隊了,你就別管我了。」

  「缺錢嗎?」

  「……」

  「問你呢。」

  江天聲音低得不能再低。

  「裝修錢差了一點,租金太貴了,我們全部的錢都拿出來了。我們倆家裡條件都一般,也幫不上什麼忙。」

  「差多少?」

  江天抬頭,「教練,你不用——」

  「差多少?」

  羅娜做事幹乾脆脆,一聽語氣,就知道不用磨蹭些沒用的。

  「三萬。」

  羅娜點點頭,「我幫你想辦法,裝修的話,吳教練也可以幫上忙。」

  江天想說句感謝的話,但一開口卻成了道歉,他哽咽道:「你們對我這麼好,我卻拿不出成績,我太沒用了。」

  羅娜說:「不要這麼說,你已經很棒了,以後跟大霞好好幹。」

  江天用力點頭,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他手指輕輕撥弄著桌上的空碗筷,說:「是得好好幹,不過是我幹,她的話要等退役了再說。」

  羅娜一愣。

  「她不是已經決定退了嗎?」

  「哈?」

  羅娜把戴玉霞的說辭跟江天重複了一邊,江天匪夷所思地罵出聲:「媽的,我真是服了。」

  「怎麼了?」

  「你別聽她的。」江天皺眉道,「她條件那麼好,我怎麼可能讓她退役陪我開店。」

  羅娜一整天低迷的情緒因為江天這句話復甦了。

  「你不用她陪?」

  「我是男人好不好!」江天激動道,「我比賽是不行,但也不是什麼都不行!我怎麼可能開個店也要靠女人陪著!」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羅娜是個很容易開心起來的人,她結了賬,沒放江天走,直接打電話把吳澤也叫來,一起討論裝修計畫。

  江天很怕吳澤,本來跟羅娜聊天聊得挺好,吳澤一到,他話馬上少了。吳澤對江天也沒什麼興趣,例行公事一樣問他要什麼材料,什麼風格,江天恭恭敬敬,有一句答一句。

  在江天去洗手間的時候,羅娜小聲對吳澤說:「你怎麼跟尊瘟神似的?」

  「嗯?」

  「你沒發現大家都怕你嗎?」

  「是麼,那你怕我嗎?」

  「我才不怕你。」

  吳澤又擺出招牌式的笑容。

  在等江天的時候,羅娜收到一條簡訊。

  她看到螢幕上「段宇成」三個字,腦子反射性抽抽,她深呼吸,靜心三秒,打開簡訊。

  ——你幹嘛呢?吃中飯了嗎?

  羅娜挑眉,段宇成是出了名的不愛用手機,竟然發這種閒散簡訊給她。

  ——吃了,你們午休了?

  ——對啊。

  ——那就好好休息。

  羅娜迅速收起手機結束戰鬥,又過了一會,手機再次震動。

  ——你什麼時候過來看我?

  羅娜脖頸一麻,來不及思索,下一條消息又進來了。就一個字,補充用的。

  ——們……

  欲蓋彌彰。

  段宇成發完就後悔了,躺在宿舍床上使勁蹬腿。他又一次跟劉杉分到一個宿舍,劉杉正在睡午覺,被聲音吵得翻了個身,探頭罵道:「你他媽不睡就滾出去!」

  段宇成對他視若不見,往床上一攤,懊悔剛剛那條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資訊。

  手機震動。

  ——你怎麼這麼閒,不睡午覺?

  ——不想睡。

  然後羅娜就沒動靜了。段宇成靠在枕頭裡看手機,午間陽光照得他昏昏欲睡。他等了好久都等不來回覆,已經睏得撐不住了。

  他對著屋裡的一地暖陽,低聲道:「明明讓我多用手機……」

  往後的幾天,羅娜一直都在忙江天店舖的事情,吳澤在聽說她給江天拿了三萬塊錢的時候,臉色很難看。

  「是借的,反正要還的。」羅娜解釋說。

  吳澤冷笑,「我不管,錢是你的,愛拿就拿吧。」

  吳澤找的裝修工以前也是他的師兄弟,兩人很熟,又免了一點手工費。價錢方面談妥後,工程就啟動了。原本店裡也有基本設施,不用大興土木,主要裝修廚房,還要買新的餐桌和椅子。

  羅娜粗略算了下,如果順利的話,九月份就能完工。那到時正好新學期開始沒多久,學生都回來了,生意也好做。

  而且,那也是大運會期間。

  希望新店開張能給所有人帶來好運。

  往後半個月,羅娜忙得腳不沾地。王啟臨又給學校物色了幾名新運動員,羅娜都見了,各種毛頭小夥和傻丫頭。剛離開高中,稚氣未脫,生機勃勃。看著他們奔跑在賽道上,羅娜的心情就像九月的天一樣晴空萬里。

  她不自覺回憶起第一次在A大見段宇成的情形。

  那時他也很幼稚,偷偷爬上鐵欄喊她姐姐,為了能加入校隊跟她打賭,還帶傷參加比賽。他天真爛漫又有衝勁,跟這些新生一樣。現在短短一年過去,他的氣質就跟他們迥然不同了。

  他成長得太快了。

  新隊員最開始一週的訓練,羅娜都有陪同。他們的訓練總會在不經意間讓她想起段宇成。以前只有看到別人跳高的時候會這樣,現在段宇成改練了全能,就變成了什麼項目都有他的影子。

  與此同時,在十幾公里外的省隊基地。段宇成在休息期間躺在運動場的塑膠地上,望著天空時,也總是想起羅娜。

  答應了會過來看他們的羅娜羅小姐,從那次走後一次也沒有來過。

  「騙子……」

  他不知道羅娜為了新生和江天的事忙得不可開交,但他判定羅娜違約肯定是有什麼原因。

  可有原因又怎麼樣呢,沒來不就是沒來嗎,答應的事沒有做到,該不該怪?

  他一邊埋怨一邊笑。

  藍天飄過一抹散雲。

  慵懶的時光使段宇成想起那個烈日下的初吻。

  他沖雲朵吹了個口哨。

  算了,男人要大度。

  不遠處舉鐵的男性發出呼哧呼哧的粗氣聲,這邊段宇成卻像個文學少女一樣自我欣賞著。

  「我脾氣可真好……」

  九月初的一天,省隊教練把高校部的隊員叫到一起,宣佈集訓結束,他們要動身出發了。

  大運會舉辦城市距離他們一千多公里,他們要提前幾天到。高校部集中了來自全省幾十所大學的學生運動員,分了三個領隊帶著。A大和體育大學都是參賽大戶,加上省師範學院,三個學校分在了一起,由一個看起來沒什麼耐心的男領隊帶著。

  段宇成臨走前三天打電話給羅娜。

  訓練不來,比賽總不可能不來吧?

  「當然會去!」羅娜說,「不僅我會去,王主任也會去!這種重要比賽校領導都會到現場的,你必須給我好好發揮,千萬別丟臉!」

  完全沒有關心他的訓練,現在竟然還做出這種要求,段宇成撇著嘴說:「知道了,你哪天到?」

  羅娜說:「我跟你一架飛機。」

  驚喜從天而降。

  段宇成馬上開始謀劃怎麼能自然而然跟羅娜一起換登機牌,肩並肩飛上天。

  他的備戰很順利,他無比期待出發的那天。

  事實證明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出發這天發生了太多事,羅娜和段宇成誰都沒有走成。

  到晚上前往機場之前,一切都還在正常,段宇成在大巴車上給羅娜發簡訊,催她快一點,不要誤機了。

  羅娜說她很快就到。

  段宇成到了機場,先去星巴克買了三杯咖啡,等餐的時候在鏡子前照了半天。不太好意思地說,為了「久別重逢」的今天,他特地打扮了一下,在最後一個假日去買了身新衣服,還做了新髮型,整個人容光煥發,花枝招展。加上他身材爆好,吸引目光無數,知道的他是運動員,不知道以為是哪家牛郎店的頭牌出來巡街了。

  三杯咖啡,兩杯自留,一杯是送領隊的。

  他們的身份證都在領隊那統一管理,段宇成琢磨著怎麼從那騙過來跟羅娜一起換登機牌。

  沒想到剛走過去,領隊就一臉焦急地問他:「毛茂齊跟你在一起嗎?」

  毛茂齊?

  「沒啊。」

  「他人不見了!」

  「不見了?」

  「我打他手機他不接,你打試試。」

  段宇成拎著咖啡到一旁打電話,他倒是打通了。

  毛茂齊跑了。

  是嚇跑的。

  毛茂齊語無倫次,說家裡的果樹收成了,得先回去幫忙。

  簡直聞所未聞。

  段宇成凝眉道:「馬上要比賽了你告訴我你要回去收果樹?」

  毛茂齊馬上掛了電話,再打就打不通了。

  段宇成乾瞪眼。

  他想起昨天去商場,毛茂齊和劉杉也一起,他們中午吃了冷麵,毛茂齊好像有點鬧肚子。後來他問如果大賽發揮失常,比差了怎麼辦。段宇成想起羅娜的話,就告訴他這是全國性質的比賽,王主任和校領導都會去看,最好別丟臉。

  因為毛茂齊一直這種天然呆的屬性,段宇成根本沒看出他害怕了。

  「操!」段宇成被逼得罵了個髒字。

  他第一反應是給羅娜打電話,把事情通知她,可羅娜的電話一直佔線。他不停撥不停撥,羅娜手機一直在通話中。

  最後都快登機了,電話終於打通,段宇成著急,張口就說:「你電話怎麼回事,一直都打不通!」

  沒想到羅娜那邊火氣更大。

  「打不通就是有事,你還一個勁撥什麼!」

  說完就掛斷了。

  段宇成被吼得不知所措。

  領隊那邊也在催他:「你聯繫上沒有,這運動員怎麼這麼沒有組織紀律性,到底比不比了,不比我就通知替補了。」

  「別別別。」段宇成連忙道歉,「對不起,他家裡有點急事。要不你們先走,我去接他,我們晚一班飛機去。」

  「這個時候了哪能改簽?」

  「我們自己買機票,最晚明天肯定到,您通融一下,真的是遇到急事了。」

  家裡果樹熟了算屁的急事,段宇成在心裡把毛茂齊扇了二百個耳光。

  領隊見他這麼保證,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算是應允。

  段宇成說:「那……我們的身份證……」

  領隊把一疊身份證塞給他。

  「自己找!」

  段宇成忍氣吞聲。

  他終於如願拿到了自己的身份證,但冰咖啡已經化了,心情也完全不同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08:21 AM

第四十章

  王叔病情突然惡化。

  消息還是保姆打電話來告訴羅娜的,她焦急地說:「怎麼辦,我找不到吳澤人。」

  傍晚的時候,吳澤也沒有出現在集合地點,本來約定一起前往機場,但他沒來。

  她以為他自己先去了。

  停車場裡訊號不太好,保姆的聲音斷斷續續的。

  「你能聯繫到吳澤嗎?我下午的時候跟他說了老爺子情況不太好,他過來把人送到醫院然後就沒影了。」

  羅娜試著給吳澤撥了幾個電話,能打通,但沒人接。她告訴保姆自己也聯繫不上他。保姆問:「你能來一趟嗎?」

  「這……」羅娜看了眼時間,去的話,飛機是無論如何也趕不上的。

  她的猶豫讓保姆更急了。

  「行!你們一個個都不來,合著老爺子是我親人吧!你們不管我也不管了!出事了你們就等著後悔吧!」

  一個「後悔」把羅娜說得手心全是汗。

  「你們在哪家醫院?」

  她的車在地下車庫停了不到兩分鐘,再次開走。

  前往醫院的路上,羅娜不停撥打吳澤的手機,但吳澤一直不接,同時段宇成的電話又一直往裡進。焦躁讓羅娜的壞脾氣又上來了,最後她接通段宇成的電話,內容也沒聽,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然後摔了電話。

  天黑了。

  路上燈影交疊。

  最後一次見王叔時,他有意無意拉她手的那一下,此時好像成了某種徵兆。

  吳澤還是不接電話,羅娜在等紅燈的時候急得哭了出來。

  「王八蛋……」

  趕到醫院時,王叔還在急救室。他在下午三點多的時候陷入昏迷,現在靠呼吸機維持。醫生以為羅娜是家屬,跟她說了基本情況,什麼血糖高,電解質不平衡,血壓不穩定,出血處水腫很厲害。羅娜根本聽不懂。

  「能治好嗎?」她只關心這個。

  「這不好說,還要看後續手術情況。」醫生解釋完就走了。

  又過了兩個多小時,晚上十點左右的時候,醫院下達了病危通知書。

  羅娜拿著通知書,努力辨認上面的字。通知書上寫著「尊敬的患者家屬,患者王懷浩因——就診,臨床診斷為——,院方積極救治,目前病情仍然趨於惡化,隨時可能出現——,危及生命,特此通知您,請您予以理解並積極配合治療。」

  所有「——」都是醫生手寫部分,字跡就像攪在一起的麻繩,看得人頭暈眼花。

  醫生給羅娜一支筆。

  「請在患方處簽個字。」

  羅娜茫然,「什麼?」

  「請簽字。」

  「這些地方寫的是什麼?」

  「就是我剛跟你說的那些。患者家屬,請您冷靜一點,先把這個簽了。」

  羅娜回頭,把筆遞給保姆,保姆像躲瘟神一樣往後退了幾步,說:「你簽,我才不簽!」

  羅娜看著這張天書一樣的通知書,對醫生說:「我也不是他的家屬,家屬還在來的路上,能不能等他到了再簽。」

  醫生點點頭,他對於這種心態已經習慣了,很多家屬不願意在病危通知書上籤字,好像不簽就能阻止死神降臨一樣。

  醫生暫時離去,羅娜靠著牆邊蹲下。

  旁邊就是一排橫椅,可羅娜不想坐,那些椅子一定被很多病人坐過,讓羅娜感到一種隱形的可怕。

  羅娜從小就不喜歡醫院,或者說對醫院很陌生。她爸媽也是運動員出身,身體素質非常好,自己從小到大也沒得過大病,去醫院的次數寥寥可數。她受不了醫院的氛圍。病人緩慢的移動速度,家屬苦森森的表情,甚至擁擠的掛號隊伍,都讓她感到壓抑。

  蹲了一會,她起身,往走廊盡頭走。

  「你去哪?」保姆在後面問。

  「去買水。」羅娜隨便編了個理由,她只是想走動一下。

  羅娜走到安全通道口,再次撥打吳澤電話,還是沒人接。不是關機,只是不接而已。手機沒剩多少電了,羅娜心想乾脆把這點電都打完算了,便不停撥電話。

  然後某一刻,微弱的鈴聲忽然傳入耳朵。

  吳澤的手機鈴聲是一首老英文歌,鐵匠樂隊的《Dream On》,從他有手機以來就沒變過。那旋律羅娜太熟悉了,只聽前奏就能把整個曲子串成線。

  羅娜推開安全通道的大門,聲控燈亮起。羅娜沒有看到人,但手機鈴聲還在響,主唱用嘶啞的聲線唱歌。

  Everytime that I look in the mirror.

  (每一次我看著鏡子)

  All these lines on my face getting' clearer.

  (臉上的皺紋日益明顯)

  The past is gone.

  (昔日已遠)

  It went by like dusk to dawn.

  (像黑夜變成黎明一樣消逝)

  羅娜順著這歌聲往下走,很快聞到濃濃的煙味。轉個彎,看到一道暗沉的黑色背影,獨自坐在台階上抽菸。

  I know what nobody knows.

  (我明白沒有人會知道)

  Where it comes & where it goes.

  (它來自何方,去向何處)

  I know it's everybody's sin.

  (它是每人皆有的罪)

  U got to lose to know how to win.

  (你無法知道如何贏過它)

  「吳澤?」羅娜加快腳步,走到他面前,「你怎麼在這?你幹什麼呢,你知不知道我們找了你多長時間?」

  手機因為長時間無人接聽,終於斷掉了,世界重新陷入安寧。

  地上堆了滿地的菸頭。

  吳澤就像個活化石一樣,不緊不慢抽菸。

  羅娜拿出病危通知書。

  「你看這個,醫院下了這個。」

  吳澤眼神微移,落在那張薄薄的紙上,他隨意掃了一眼後,從羅娜手裡抽來筆,在通知書上簽上名字。

  「拿給他們吧。」

  他的聲音異常沙啞。

  羅娜愣愣看著手裡的紙。

  「你這就簽了?」

  「不然呢?」

  羅娜往樓上走,上了兩階台階停下了,把通知書塞給吳澤。

  「你去給。」

  吳澤哼笑一聲,一動不動。

  這笑容讓羅娜莫名憤怒。

  「你去給啊!」

  他們為了毫無意義的事爭執,熟悉的旋律再一次響起,Aerosmith的曲子在這種時候顯得尤為蒼涼。羅娜情緒激動,一把將地上的手機撿起來。

  「你不接是吧!你不接我給你接!」

  電話上顯示的來電人是「劉姐」,羅娜沒反應過來這就是保姆。

  吳澤看著羅娜氣勢洶洶地接通電話,像是要大吵一架,然而沒三秒鐘的功夫,忽然捂著嘴蹲了下去。

  她一身精氣全部化作眼淚離開了身體。

  吳澤凝視她片刻,用最狠的力道揉爛了那張通知書,扔到樓下。他站起身,赤紅的眼睛看著羅娜,嗓音像磨砂一樣,幾欲癲狂。

  「他就是個傻逼,你也是。」

  羅娜抬起頭,眼睛帶血似地瞪著吳澤。

  「你說什麼?」

  吳澤又重複一遍。

  「你再敢說?!」羅娜大罵,聲音震得四層樓的聲控都亮了。吳澤只看到眼前黑影一晃,然後左臉頰就傳來火辣辣的劇痛。

  羅娜揍人從不含糊。

  「王八蛋……你這個王八蛋!」

  吳澤嘴角一扯,「我也這麼覺得,我就是王八蛋了,你能拿我怎樣呢?」他希望羅娜能再給他來一拳,可羅娜的力氣用光了,感性重新壓制了瘋狂,她又一次哭了起來。

  吳澤寧可打一架,也不想聽女人的哭聲。

  所以他走了。

  他沒有管接下來開死亡證明,也沒有聯繫殯儀館,他就像她罵的那樣,像個王八蛋一樣走了。

  後續的事都是羅娜做的,她回去找保姆,保姆也在哭,好不容易相互安慰止住了眼淚,可一去病房,見到王叔的遺體,又控制不住了。

  這麼一個單薄的瘦老頭,跟自己不爭氣的弟子相依為命半輩子,一天好日子也沒過上。

  他最後拉她那下,是什麼意思呢?

  羅娜忍不住去想。

  那時他已經不能說話了,拉她的那下就像是遺言。

  時間太晚,殯儀館不能來人了,約定明早過來。羅娜讓保姆回去休息,自己坐在之前一直不願碰的長椅上,整整一夜,為王叔守靈。

  期間段宇成又打來過一次電話。

  羅娜接了。

  段宇成聽到她一聲「喂」,馬上止住自己要說的話,問她:「你怎麼了?」

  羅娜說沒事。

  段宇成問:「你哭了?」

  羅娜稍微坐直身體,把手機拿遠,清了清嗓子。

  段宇成問:「出什麼事了?」

  羅娜還是說沒事。

  段宇成靜了一會沒說話,羅娜反問他:「你有事嗎?打了一晚上電話。」

  「沒。」段宇成笑著說,「沒什麼事,就是告訴你一切都挺順利的。」

  羅娜輕聲說:「那就好。」

  段宇成說:「那我掛了,你好好休息。」

  「那個……」羅娜臨時想起一件事,低著頭說:「對不起,剛才是我態度不好,你別被影響狀態,比賽加油。」

  段宇成聽她道歉,也差點哭出來。

  「我知道,我沒事的,你放心好了。」

  這是今晚最後一個電話,羅娜手機沒電關機了。

  月黑風高。

  段宇成獨自站在狹隘幽深的小道上。

  山林裡不時傳來夏蟲的嗡鳴。

  段宇成收起手機,抽了抽鼻子,做了兩次深呼吸。

  「沒事沒事,說沒事就沒事!」

  他給自己鼓氣。

  就在十分鐘前,計程車司機以「山間夜路太危險」為由,拒絕繼續開往目的地,把他扔在了路邊。說是「扔」可能不太準確,司機也詢問了他要不要一起回去,車費可以砍一半,但段宇成拒絕了。

  他用手機照亮路,往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新買的衣服早就蹭髒了,花了不少錢弄的新髮型也亂套了。除了投河那天,他好像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

  好在他辨認方向的能力強,記憶力也好。他知道毛茂齊家的具體地址,當初他黏他的時候,家底全報出來了,他還約他有空去他們家的桃林摘桃吃。

  段宇成腳程快,被司機遺棄後又步行了一個多小時,在後半夜趕到毛茂齊家所在的村子。按照毛茂齊的描述,他挨家挨戶摸索,最終找到了他們家的破瓦房。

  院子上了鎖,屋裡也是黑的,全都睡覺了。

  段宇成顧不得禮儀了,衝著瓦房喊:「毛茂齊!在不在——!」

  他這一嗓子沒叫醒毛茂齊,卻把一整條街的看門狗都喊醒了。農村狗比他厲害多了,叫起來威風凜凜,黑暗中還有鐵鏈子的聲音,不知是不是狗在掙脫。

  「我操……」 段宇成哪見過這種陣勢,嚇得後退三步,不敢喊了。

  狗叫了大概半分鐘左右,瓦房門開了,一個女人探出身子,睡意朦朧地問:「誰啊?」

  段宇成見來人了,連忙撲到門板邊,叫道:「您好!我叫段宇成!請問這是毛茂齊家嗎?」

  「是。」女人看了他片刻,從瓦房出來。狗還在叫,女人說了句「閉嘴」,馬上安靜了。她給段宇成開了門,讓他進到小院裡。

  段宇成緊密關注院裡的凶狗動向,小聲說:「我找毛茂齊,您能叫他出來嗎?」

  女人有點緊張,問:「你,你是學校的老師嗎?他是不是偷跑回來的,我就說他這時候回來不對勁,他——」

  「我不是老師,我是他隊友,您放心,沒什麼大事,他在哪呢?」

  女人轉身,往門口一指。

  天太黑,段宇成都沒注意到,毛茂齊就藏在門板後面偷偷往外看。

  段宇成一見那麵條身材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大踏步走過去,本想把一整晚的火都撒出來,可臨了忽然想起羅娜來。

  剛剛電話裡,她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憔悴。

  她肯定是碰到什麼事情了,這種時候他不能添亂,一定要冷靜。

  「OK.」他自言自語,「Take it easy……」

  段宇成調整面部表情,朝毛茂齊走去。他進一步毛茂齊就退一步,最後退無可退了,竟像個待審犯人一樣雙手抱頭蹲到牆角。

  「……」

  段宇成抬頭望夜空,長嘆一聲,然後撥了撥毛茂齊雞窩般的頭髮,笑著說:「怕什麼啊,師哥這不是來了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08:46 AM

第四十一章

  不出段宇成的意料,毛茂齊的確是被他那句話給嚇到了。

  段宇成覺得自己有點委屈。

  就因為那麼一句話,他不僅被領隊凶,被羅娜凶,還被這窮鄉僻壤的一堆看門狗凶。而且飛機也沒趕上,還要多花兩份機票錢。

  毛茂齊有他來安慰,那誰來安慰他呢。

  段宇成帶著這種複雜的情緒,對毛茂齊展開心理輔導。他一遍遍告訴他之前那些話是開玩笑的,不管比賽成績怎麼樣,他都可以再回到A大。

  「我知道……」毛茂齊低著頭說,「但我沒臉回去,我要是拿不了第一,你們可能就不會這樣對我了。」

  段宇成皺著眉頭,沉吟幾許,開口道:「我問你,羅教對我好不好?」

  「好。」

  「那從你入校以來,看我拿過一次第一嗎?」

  「……」

  為了安慰人,他自己插了自己一刀。

  毛茂齊抬頭,段宇成衝他冷笑一聲,他又把頭低下去了。

  「你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羅教對你本來就跟對其他人不同。」

  段宇成微愣,毛茂齊又說:「你對羅教不也不一樣嗎。」

  段宇成震驚了,在小馬紮上坐直身體。

  「你你你你你、你都知道些什麼?」

  毛茂齊蹲在牆角,一臉茫然。

  「什麼知道什麼?」

  段宇成擺手,「沒事。」

  這種天然呆有時候還挺嚇人的。

  段宇成說:「你放心,勇爭第一是好事,但你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就算拿不了第一教練也不會對你不好的。」他想起之前轉項,自己作天作地的時候羅娜為他做的那些事,又低聲說了句,「至少羅教練不會,她不是那樣的人。」

  毛茂齊點點頭,總算是聽進去了,悶聲道歉:「對不起……」

  段宇成撓撓臉,忽然問:「誒,你覺得羅教對我跟對其他人不一樣嗎?」

  毛茂齊說:「不一樣啊。」

  「哪不一樣?」

  「這個……」毛茂齊仰脖想了想,說:「反正就是不一樣,她對你最好,全隊都知道,你自己不知道嗎?」

  夜色掩蓋了段宇成臉上的紅暈,他背後忽然像長了一對小翅膀一樣,撲騰撲騰就要飛起來了。一晚上的吃苦挨累是值得的,多花兩份飛機票錢也是值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段宇成一邊感受著心態變化,一邊泫然欲泣地想著,自己可真好哄啊。

  他們決定等天亮再走,他和毛茂齊並排躺在木製矮床上。他不太舒服,一身臭汗沒洗澡,還不能換衣服,周圍又充斥了一股難以形容的土腥味。但他太累了,黏床就睡著了。

  此時距離天亮還有兩個多小時。

  天地混沌,萬籟寂靜。

  在這個時刻,羅娜也睡著了。

  她本想一夜守靈,但這晚心神消耗太大,凌晨時分,她靠在醫院長椅上進入夢鄉。

  她睡得很沉,做了幾個不連貫的夢,夢的內容零散破碎。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吳澤回來了。他把她抱起來,送到點滴室的空病床上,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發紅,吳澤站在床邊看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走。

  羅娜醒時已經日上三竿了,她不理解為什麼自己躺在病床上。身邊好多正在輸液的人。羅娜環顧一圈,想起時間,馬上從床上彈了起來。

  王叔的遺體已經被送走了。

  羅娜蓬頭垢面,拉著醫護人員問:「誰送走的?」

  「殯儀館啊。」

  「不是,我是說誰陪同的?」

  「那我就不清楚了。」

  羅娜打電話給保姆,保姆正跟吳澤在一起。

  「他說讓你回去休息。」

  「他早上來過了?」

  「對啊。」

  羅娜知道是誰把自己抱到床上的了。同時她也想起昨晚他們大吵的那架,還有她揍了吳澤的那一拳。

  她揉揉臉,聲音澀然道:「他還好嗎?」

  保姆說:「還行,他你還不瞭解嘛,好不好都能忍。」

  羅娜愣神了一會,問:「你們在哪?」

  「他說讓你休息一下,不用來了。」

  「在哪?」

  吳澤和保姆已經去了殯儀館,王叔沒有設靈堂。他自己沒房子,住的最久的就是吳澤給他組的那個單間。但是房東忌諱,不允許在房間設靈堂。而且王叔也沒有親人了,孤寡老頭,就算設了靈堂也不會有人來。

  羅娜趕到殯儀館,見到了吳澤。他看起來狀態還不錯,至少比兩個女人強多了。

  他嘴角還有淤青,羅娜跟他道歉,吳澤笑著說沒事。

  墓園所在之處,青山綠水。羅娜來到他挑好的墓地,這裡比周圍稍顯空曠。吳澤很久以前就為王叔購買好了墓地,那時王叔身體還算硬朗,保姆知道後罵吳澤不懷好意。吳澤開玩笑說,早買早便宜。

  保姆偷偷告訴羅娜,她後來才知道,這裡其實是兩塊地,本來是給夫妻留用的。當時吳澤沒有成家的念頭,想著混完這輩子就跟王叔接著搭伙作伴。

  羅娜聽得手心發抖,保姆說:「你可別哭了,再哭他更受不了了。」

  羅娜點頭。

  殯葬服務一條龍,不需要親屬多操心。葬禮很樸素,沒有進行多長時間。羅娜見到王叔遺體,他上了妝,看著跟活著的時候沒有任何區別,如果白布下的身軀有那麼一點點平淡的起伏,她就會以為他睡著了。

  可惜沒有。

  屋外風吹柳枝,搖得安寧又無情。

  羅娜控制了好久的眼淚還是決堤了,吳澤臉色泛白,依舊沒哭,於是羅娜哭了雙人的份量。

  火化,下葬,一切有條不紊進行著。吳澤給王叔訂製的墓碑也送來了,上面刻著七個字——「恩師王懷浩之墓」。

  葬禮過後,吳澤和羅娜請保姆吃了頓飯,一家四川火鍋,以前王叔也很喜歡這裡,但因為太貴,最多一個月來兩次。

  飯吃了一半,吳澤給保姆一個紅包,保姆說什麼都不要。

  「拿著。」吳澤說一不二,紅包扔在保姆面前,接著埋頭吃起來。

  飯後,他們與保姆告別。

  吳澤說了句再見就走了,羅娜跟她多聊了一會。最後她們在十字路口分別,保姆跟羅娜說:「你多照顧一下他,他很難受,但他什麼都不說。」

  羅娜也知道吳澤難受,但只是一種理性的知道,沒有確切的感覺。

  直到第二天,她跟吳澤去出租房收拾東西,吳澤從冰箱冷凍層整理出一大袋子不知何年何月的凍牛肉,不知怎麼忽然跪在地上哭了起來。

  在羅娜的情緒已經漸漸平復,以為一切都慢慢恢復平靜的時候,他就這麼毫無徵兆地哭了。上午的陽光照在他寬闊的背上,細細抖動。他沒有哭出聲,他把聲音死命壓著,耳根通紅。

  羅娜不懂,為什麼王叔搶救的時候他不哭,殯葬的時候他不哭,甚至在推遺體去火化爐的時候他都能忍住不哭,現在見到一袋凍牛肉卻忍不住了。

  生活總在細節裡磨人。

  她蹲在吳澤身邊,手放在他的後背上,輕聲說:「師哥。」

  吳澤說:「他遇見我就是遇見了霉運。」

  羅娜從沒聽過吳澤用這樣沙啞的聲音說話。

  「不是。」她安慰他。

  「沒有我他絕對不會過成這樣。」

  「不是的。」

  「他一定後悔死了。」

  羅娜靜了靜,篤定道:「絕對不會。」

  吳澤沉聲道:「你怎麼知道?」

  羅娜說:「我當然知道,是你像他還是我像他?」

  吳澤轉過頭,他赤紅的眼睛沒有震懾到羅娜。他緊緊盯著她,好像在判斷什麼。最後問:「你為那些小孩付出的時候,都在想什麼?」

  羅娜思考了一會,她疲倦的大腦無法給出流暢的答案,斷斷續續道:「我也不清楚……我喜歡教練這個職業,也喜歡隊員們。跟他們一起吃苦,一起朝一個方向努力,讓我覺得很……很簡單,也很快樂。」

  吳澤淡淡道:「是麼。」

  「王叔……」羅娜往前湊了湊,說:「王叔很喜歡你,他不會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

  吳澤看著她,她的眼角發紅,紅得很美。她的目光讓他懷念,自從王叔病重後,再沒人用這樣關切的目光看過他。

  她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她叫聲師哥,他就可以為她去死。

  過了許久,吳澤抬起手,輕輕碰了碰羅娜的臉。

  她沒動。

  屋裡很靜。

  吳澤的食指托著她的下頜,等了很久,才緩緩靠近。

  羅娜知道他要做什麼。

  她想起王叔最後拉她的那下,所以仍然一動不動。

  在吳澤的呼吸已經落到她的臉上時,她放空的大腦裡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你知道練十項全能還要瞭解生理解剖學嗎?」

  炎夏、烈日、眼鏡、論文,粗壯茂盛的梧桐樹。

  她的大腦被瞬間填滿,摀住嘴低頭。

  吳澤放下手,笑了笑。

  「也是,你跟我糟蹋了。」

  她的手在顫抖,吳澤見了,自嘲道:「別怕成這樣,太傷自尊了。」

  羅娜沒說話。

  他以為是他的吻把她嚇到了,其實不是,她是被自己的念頭嚇到了。

  吳澤繼續收拾東西,整理好後出門了,去找房東談退租的事情。他臨走前囑咐羅娜回去好好休息幾天。

  羅娜呆坐許久,她為自己剛剛冒出的那一瞬間的渴望感到自責。下午,她回到宿舍,鎖上門,一頭栽倒在床上,企圖用昏睡喚醒理智。

  這時大運會已經召開了,羅娜不知道千里之外的體育場,還有人在等她的消息。

  段宇成在田徑開賽的前一個晚上,鼓足勇氣給羅娜打了電話,可惜沒通。

  段宇成隱隱感覺羅娜的事與吳澤有關,因為本該來參加大運會的兩個教練都沒有來。王啟臨倒是在,但段宇成不好去問情況。

  他掛念羅娜,他滿腦子都是她最後那通電話裡沙啞的嗓音。

  在十項全能比賽開始的那天早上,段宇成找到戴玉霞。女子鉛球比賽安排在賽事後程階段,前面幾天戴玉霞比較空閒。段宇成拿了台小型DV,問她能不能幫忙錄他的比賽。

  「為什麼要錄啊?」

  「留個紀念。」

  「要拿回去給羅教吧。」

  段宇成汗毛豎立,這怎麼誰都能看出來了。

  戴玉霞笑笑,道:「給我吧,我幫你錄。」

  段宇成把DV給她,小聲說:「錄帥一點。」

  「知道啦,你可真幼稚。」

  段宇成的比賽進行得很順利,他把DV當成羅娜,精氣神異常旺盛,堅決不在她面前丟人。他沒有發揮失常的項目,400米和110米欄還超水平發揮了。兩天比賽結束,跟賽前楊金的預測差不多,他拿到了6347分的成績,雖然只獲得第七名,但還是讓楊金喜上眉梢,走路都蹦著走了。

  最後一項1500米比賽結束,成績不錯的運動員聚在一起聊天,章波大讚段宇成的實力。

  「你才轉項這麼幾天,就能拿到6300分了,以後還不是要上天了!」

  章波很喜歡段宇成,雖然他這次的成績比段宇成好,但還是不停誇他有潛力。段宇成被誇得不好意思,連連說自己只是入門。

  「有人誇就接著唄,一直謙虛不覺得假嗎?」

  段宇成轉頭,這不和諧的聲音出自金牌選手蔡立秋。他是北京隊的運動員,以7448的成績毫無懸念拿了第一名,甩開第二將近七百分。

  周圍人看著他,因為實力出眾,所以蔡立秋開口嘲諷大家也沒說什麼,打個哈哈就過去了。

  準備頒獎了,段宇成拿著東西離開賽場,腦子裡還想著戴玉霞有沒有好好錄下他的比賽。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到有人在看他,一回頭,換好運動服的蔡立秋在不遠處陰沉地看著他。

  段宇成不知自己什麼地方得罪了他,沒有理會,轉身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09:18 AM

第四十二章

  等羅娜神遊太虛歸位的時候,正是段宇成比賽結束的第二天。

  王叔的後事已經全部處理完了,吳澤把之前租的房子也退掉了。退房時出了點狀況。房主說王叔一直病著,屋裡好多東西染了細菌,都要換,所以不想退押金。

  吳澤這時的脾氣,說白了就等著找出氣筒,房主正好撞到槍口了。

  羅娜要陪吳澤一起去要押金,吳澤沒讓她跟著,自己溜溜躂達出去,回來的時候把押金拿回來了,還帶著一臉笑。

  就是這個笑,讓羅娜覺得他已經沒事了。

  也就是在這個節點,她的重心開始往大運會那邊偏移。她把多天未用的手機充電開機,裡面稀里嘩啦進來一堆東西。

  羅娜之前跟王啟臨請過假,所以學校這邊沒有找她。有一兩條消息是江天的,跟她回報自己的店已經開業了,讓她有空過去坐坐。

  剩下全是段宇成的。

  羅娜捏著手機,坐在床頭發呆。

  十項全能的比賽已經結束了。

  簡訊內容都是些日常問候的話語,比賽前一天他打了通電話,後來就沒有消息了。

  她起身,去洗手間用冰涼的水洗了把臉。她看著鏡子裡滿臉水珠的女人,一本正經道:「羅娜,這不像話。」她抬手指著鏡中人。「你是不是要犯原則性錯誤?看人家小夥子年輕帥氣,你就開始不著調了?」

  說完,她忽然又洩氣了,自己為自己辯解。

  「我真的不是因為他長得帥……」

  那是因為什麼?

  羅娜低著頭,水珠順著臉頰一滴滴落下,此時她疲倦的腦子裡不停蹦出光芒四射的畫面,跟放PPT似的,張張絢麗,張張飽滿,張張都是暖色調。

  幾秒鐘後,她猛然抬頭,照著鏡子就是一記玄冥神掌。

  「不行!」

  繼教訓和辯解後,她開始衝自己發火。

  「不用想了!因為什麼都不行!」

  她氣勢洶洶出了洗手間,趁著一股勁給段宇成打電話。

  電話撥通,聽到嘟嘟的響聲,羅娜挺直腰板。

  隨後是一聲鬆鬆懶懶的:「喂?」還搭配了一個打哈欠的聲音。

  羅娜肩膀秒塌。

  「……段宇成?」

  他笑了,「不然呢?」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爽朗自然,反觀自己,簡直蠢上天際。

  羅娜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覺得應該為之前的事道個歉,但她模模糊糊記得,好像在醫院那個晚上已經說過對不起了。

  「我在機場呢。」沉默之中,段宇成先開口道:「馬上要回去了。」

  羅娜看向桌上的日曆。

  「不對啊,大運會沒結束呢,你怎麼這麼早回來?」

  「反正我的比賽已經結束了。」

  「隊裡讓你回來嗎?」

  「不知道,我自己偷跑出來的。」

  「什麼?」

  一嗓拔高。

  段宇成靜了靜,哼了一聲說:「嗓子都這樣了,還喊。」

  這幾天急火攻心,羅娜累得嗓音澀啞,但也擋不住她劈裡啪啦崩豆似地教育:「你怎麼能偷跑出來,我不是告訴你一切行動聽指揮嗎?你一點紀律性都沒有讓領導怎麼看你?省隊跟校隊不一樣,你這麼不服管將來還想不想比賽了?」

  段宇成聽完,吧嗒一下嘴,說:「逗你呢,我請過假了。」

  「……真的?」

  「假的。」

  「段宇成!」

  他咯咯笑。

  「我要過安檢了,先掛了。你在學校等我。」

  「喂!」

  電話斷了。

  羅娜目瞪口呆。

  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句俗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有些人你就不能跟他客氣。

  兩個小時後,飛機落地,段宇成出了機場直接打車回學校,他在車上給羅娜打電話,不等她訓話,直接道:「我餓了。」

  羅娜看看時間,下午三點,還不是吃飯時候。

  段宇成委委屈屈:「我一天都在趕路,早上到現在只吃了二十個包子。」

  「……」

  羅娜嘆氣道:「現在這個點食堂還沒飯,你真餓的話我們去外面吃吧。」

  段宇成欣然同意:「行啊,去哪?」

  羅娜靈機一動,決定去江天的麵館。

  店面已經裝修一新,乾淨整潔,現在沒到飯點,店裡比較空閒。有兩個幫忙的夥計羅娜也認得,都是江天以前體校的朋友。

  江天熱情招待羅娜,問她餓不餓,說要給她煮麵條。

  「給你嘗嘗我的手藝。」

  羅娜說等等,一會段宇成來了再煮。

  江天撇嘴。

  「他也要來?」

  「是啊,不歡迎?」

  江天聳聳肩。

  「沒。」

  段宇成趕到店裡的時候羅娜正跟江天討論店舖經營問題,段宇成帶著一陣旋風來到羅娜身後。當時他逆著光,影子落在羅娜面前的餐桌上,宛如山嶽般魁梧。

  羅娜回頭,段宇成居高臨下衝她笑。

  外形還是那個外形,可看著總有點不一樣了。他這年紀就是根小樹苗,太陽照一照,曬一曬,稍微不注意就竄起來了。

  段宇成說:「幹嘛,不認識我了?」

  他一笑,熟悉的感覺就回來了,他嘴角的弧度跟之前她買的那個小海浪一模一樣。

  他把行李往餐椅旁一扔,風涼道:「不認識也正常,畢竟這麼久沒見面了,您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羅娜:「……」

  用了敬語,卻一點也聽不出敬意。

  羅娜說:「別鬧,坐下。」

  段宇成本來還想調侃幾句,冷不防瞄到身穿廚師服的江天,嚇得腿一軟,驚恐看向羅娜。羅娜給段宇成講了江天開店的事,段宇成和江天向來沒有話說,就算被羅娜強行牽線,也只是表面化問候了兩句。

  江天去後廚幹活了。

  羅娜跟段宇成面對面坐著。

  下午的餐館太靜了,靜到讓人焦躁,羅娜之前想好的耳提面命模式預備了半天也打不開開關。

  段宇成翻出一個袋子給她。羅娜接過,掂掂,有點沉。

  「什麼東西啊?」

  「給你帶的。」

  她打開袋子,裡面有幾盒梨膏,幾盒綠茶,還有幾盒包裝精緻的點心,最後還有一架DV。

  羅娜先把最奇怪的DV拿起來,段宇成撓撓臉,說:「錄影。」

  他坐在橘色的用餐椅裡,淺色的運動服被襯得十分鮮亮。他長長的手指撥弄餐碟,眼眸低垂,聲音輕鬆。

  「是我比賽的錄影,我請大霞姐幫我錄的。」

  羅娜哦了一聲。

  段宇成又說:「雖然你忙,沒有來現場,但我覺得等你有空了,可能會想知道我第一次比賽發揮得怎麼樣也說不定。」

  羅娜沒說話。

  靜了五秒,他眼角微提,目光越亮,聲音越輕。

  「會嗎?」

  羅娜被問得心尖直打哆嗦。

  不知是不是做賊心虛,還是自我意識旺盛過頭了,她總覺得段宇成每句話都帶著越界的試探。

  段宇成是個有分寸的人,雖然偶爾也會瘋狂也會任性,但那多是源於運動員對自己運動生涯的憂慮。生活裡他是個聰明人。他比她聰明多了。他總是不經意間摸索她的邊緣在哪,用眼神,用語氣,慢慢往她心裡那個不屬於尋常隊員的地方鑽。

  不能再想了……

  羅娜在桌下狠狠摳自己的手,以示懲戒,但用力過猛,疼得她噝了一聲。

  「怎麼了?」

  「沒事……」

  江天把煮好的牛肉麵端上來。他瞭解運動員的胃口,尤其是大賽過後,緊繃的弦鬆開,之前的高壓高負荷的龐大運動量全部轉化成瘋狂的胃口。他把牛肉麵三碗混成一碗,用個大不鏽鋼盆盛上來,像個豬場飼養員似的。

  羅娜收起禮物袋,說:「吃東西。」

  段宇成聞著牛肉麵的香味,肚子咕咕叫,恨不得把臉埋進盆裡。

  羅娜問:「你第幾名?」

  他騰出一隻手,比劃了個「7」。

  「多少分?」

  「6347。」

  羅娜點點頭。

  段宇成嘴裡塞滿了麵條和牛肉,像個大嘴猴一樣。

  「還行嗎?」

  「牛逼。」

  他很受用,吃了兩口,又抬頭看她。

  羅娜說:「慢點吃,別噎著。」

  羅娜不知道,段宇成其實是在等,等她解釋為什麼沒有去大運會,為什麼那天那麼凶地罵他。

  但羅娜沒說,直到吃完離開的時候都沒說。

  羅娜隊裡的事情堆積了不少,坐了一會就先回去了。段宇成把整盆麵吃完,已近傍晚,陽光如同剩下的湯底一樣濃鬱。

  吃飽喝足,他打了個飽嗝,在座位裡發呆。

  禮物羅娜已經拿走了,他的心跟面前的碗一樣空落落的。

  「吃完就走,別賴著。」

  段宇成扭頭,江天還穿著那身恐怖的廚師服。段宇成從沒見過這麼長的廚師,像是一根會移動的蜻蜓網。如果他再戴頂帽子,恐怕要對接天花板了。

  江天坐到距離段宇成三米遠的後方,冷淡地看著他。

  段宇成清清嗓子,問:「麵條多少錢?」

  江天再次冷笑,笑得段宇成脖頸發麻。

  江天說:「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段宇成一愣。

  「什麼?」

  「你說什麼?」

  段宇成不喜歡他這種說話的語氣,拎起東西說:「我走了,謝謝你的牛肉麵,味道很棒。」

  他走到門口,江天再次開口:「你真是狗膽包天。」

  段宇成停下腳步,回頭道:「我說你能不能別總這麼陰陽怪氣的,能好好說話嗎?」

  「你是不是打羅教主意呢?」

  段宇成倒吸一口涼氣,差點心梗了。

  在江天陰森森的目光中,他好像被扒個精光,置於光天化日之下,他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臉現在是什麼顏色。

  「……你說什麼?」

  跟淡定的江天比起來,他的聲音明顯底氣不足。

  「我說什麼?你自己想什麼自己不知道?你可真能得寸進尺。」

  段宇成深呼吸,最終沒忍住,把行李包往地上一扔,嗆了回去。

  「什麼叫得寸進尺?你話說明白點。」

  江天凝眉道:「你太讓人不爽了,你進隊第一天我就看你不順眼。」

  「我用不著你看我順眼。」段宇成下巴一揚,展現牛肉麵味的氣勢。「羅娜看我順眼就夠了。」

  「誰都知道羅教和吳澤教練是一對的,你別不識好歹!」

  「唷!」段宇成挑眉:「誰都知道?我怎麼不知道?你有證據證明他們倆是一對的?」

  江天仔細想了想,嚴肅道:「我之前看到過吳教練拉羅教的手。」

  這金光閃閃的理由把段宇成鎮住0.1秒,他仰天大笑三聲,然後快步走到江天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邪魅一笑。

  「現在我也拉過你了,咱倆是不是也一對了?」

  江天瞬間漲紅臉,過電一樣甩開他,吼道:「你發什麼瘋!你噁心死了!」

  段宇成冷笑:「拉手?虧你想得出來。你們都活在舊社會嗎,拉個手就私定終身了?」那他親過嘴了豈不是已經把她下輩子都預定了?

  江天神色鐵青。

  段宇成撿起行李扛上肩,鄙棄道:「懶得跟你們說。」一群戀愛loser,這個水平也敢教育他。他是開竅晚,但他起點高啊。

  他出門前又想起什麼,猛然回頭道:「還有你記著,你們怕不怕吳澤我不管,反正我不怕!」

  認識十年才拉個手,也好意思當短跑運動員。

  他翻了一眼,瀟灑而去。

  羅娜搞定工作回到宿舍,小型DV就在桌上看她。羅娜盯著它片刻,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回來後正襟危坐打開錄影。

  畫面剛開始有點晃,段小朋友的小臉緊貼DV,偌大的鼻孔正衝著鏡頭。

  「好了嗎?應該好了吧……」

  「你站遠點,你貼在上面怎麼錄啊,把機器給我。」還有戴玉霞的聲音。

  「好,這樣應該行了。」段宇成往後退了兩步,對著鏡頭搓搓手,略微緊張地說:「嘿!那個……今天天氣不錯,很適合運動哦。」

  戴玉霞:「……」

  段宇成說:「今天是大運會開幕第六天,田徑開賽第二天,全能比賽第一天。」

  戴玉霞說:「你能不說廢話嗎?」

  段宇成掐著腰,理直氣壯道:「你得讓我介紹一下啊。」

  「行行行,不管你,你繼續。」

  段宇成興致勃勃描繪賽場。

  夜深人靜。

  羅娜全程都在笑。

  少年人就像打氣筒,把她這些天耗盡的體力全部補滿,甚至還有溢出的徵兆。

  年輕真好。

  她一邊津津有味看著,一邊想到,跟帥不帥沒關係,這才是她喜歡他的真正原因啊。

  ……

  什麼?

  「啪!」

  羅娜把DV扣上,開始狂抽自己大腿。

  「你給我清醒點!清醒點!清醒點!你都在想些什麼!」

  栽倒在床,她的大腦徹底短路。

  羅娜想強迫自己睡覺,可足足躺了一個小時也沒一點睏意,她充電充得有點過油了。

  她的視線總是往DV上瞄。錄影還沒看完,要繼續看嗎……她抓著自己的頭髮,幽幽遮擋住臉。就這樣又裝死了十來分鐘,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坐起。

  看!憑什麼不看,比賽又沒有任何錯!

  想出這樣一個貌似恰當的理由,羅娜抱著錄影反覆看了十來遍,直到後半夜撐不住睡著了。

  長夜浸香。

  夢裡都是少年的笑臉。

  嘿!

  今天天氣不錯!

  很適合運動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09:39 AM

第四十三章

  大運會結束三天後,A大所有運動員都返回學校了。

  高明碩帶回一條喜訊,毛茂齊同學被國家隊要走了。

  可憐高指導挺大的歲數,談起離別一把鼻涕一把淚。但毛同學對他感情一般,他最捨不得的是羅保姆和段師哥。

  羅娜讓段宇成把跳高隊的人都叫著,請毛茂齊吃個飯,祝賀加送別。

  段宇成不情不願:「我現在又不是跳高隊的人了。」

  羅娜說:「行,那我們去吃,不帶你。」

  段宇成立馬道:「我又沒說我不去。」

  羅娜琢磨吃點什麼,段宇成說:「送他啊,吃碗牛肉麵得了。去個國家隊有什麼了不起的……呿!」

  於是又選了江天的店。

  送別會當天教練組開了個會,是這次大運會的總結會議,王啟臨在會上大加讚賞了田賽項目,對短跑隊提出點名批評。

  「成績一次比一次不像話!有些人最好給我上點心!」

  羅娜偷偷看吳澤。

  王啟臨還不知道王叔的事,他大運會請假也只是籠統地說家裡有點問題。從王叔病重以來吳澤的心思就完全沒有放在隊伍裡,加上隊裡唯一一個成績不錯的黃林前不久因傷退役,短跑隊青黃不接,成績越來越差。

  散會後,羅娜對吳澤說:「你得想想辦法,主任要真急了你飯碗都危險了。」

  「我能有什麼辦法。」吳澤點了根菸,冷冷道:「要出成績也得有人,短跑競爭壓力這麼大,就現在隊裡那幾頭爛蒜,跑得還他媽沒有練全能的快。」

  羅娜:「……」

  此時天色已晚,準備參加送別會的隊員已經集合了。

  他們圖近,從學校後門出去,這邊平日疏於管理,秩序比較差,有很多小商販和開黑車的。

  段宇成被毛茂齊纏著述說不捨,胃部麻得直起皮,是劉杉先注意到情況。「哎……」他輕輕碰了碰段宇成胳膊,小聲道:「看那邊。」

  段宇成順著示意看過去,頓時胃更不舒服了。

  是張洪文。

  他跟另外幾個社會氣很重的年輕人站在一起抽菸,旁邊停了兩輛車。

  「他開起黑車了?」劉杉奇怪道,「他離開體大去哪了?」

  段宇成壓低聲音:「別看了,趕緊走。」

  可惜晚了一步,張洪文已經看到了他們。段宇成加快步伐往江天的店走,毛茂齊不解地問:「師哥你怎麼忽然就餓了?」

  在進店前的一刻,劉杉偷偷回了下頭,說:「他們還跟著呢……」

  正是飯點,店裡有幾桌在吃飯,段宇成拉劉杉到最裡面一桌。

  江天照例給了段宇成一個睥睨的眼神,用殭屍般的語調問:「羅教呢?」

  段宇成說:「她要開會,還沒來。」

  段宇成擔心張洪文,沒有跟江天進行日常互瞪。江天正覺得奇怪,店門再次打開,門口夥計說了句:「歡迎光臨」。

  張洪文一行四人,與段宇成他們隔著兩桌。

  劉杉說:「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吃飯吧。」

  張洪文那桌高談闊論,吵鬧喧嘩。周圍的顧客多次向他們投來不滿的眼神,但每個眼神都讓他們聲調更高一點,他們就差在臉上寫上「來者不善」四個字。

  段宇成翻出手機,打算給羅娜打個電話,告訴她先別過來。這時坐在張洪文身邊的一個男的笑著問,「老闆,你這有串沒?」

  這男生看著年紀不大,一副小混混模樣,袖子擼起,胳膊上全是紋身。

  江天冷著臉說:「沒有。」

  「怎麼能沒有呢?」紋身男不懷好意地往後廚方向瞄,「你這不缺籤子也不缺丸子啊。」

  剛好戴玉霞從後廚出來,端著麵放到櫃檯上。

  戴玉霞在大運會上拿了鉛球金牌,這也是A大派出的隊員裡唯一一塊金牌。她早被國家隊看中,原本不想去,是江天和羅娜一起給她做工作,連續聊了好幾天才把她勸住。

  這次是冬訓前的一個小假,戴玉霞回店裡幫忙。

  她當然也聽出那人的話外之音,把麵條端給江天讓他上菜,並給了個眼色,意思別放在心上。

  可那桌人越來越過分,他們從高談闊論改成竊竊私語,每次偷看一眼戴玉霞和江天,然後說幾句話,再然後就迸發大笑。

  這時店門再一次打開,羅娜來了。

  張洪文在見到羅娜進店的一刻臉色就變了,烏雲籠罩,陰霾黑沉。

  羅娜心大,沒注意到張洪文。入座後對眾人說:「等會吳教練也過來,他也沒吃飯呢,順便一起吃了……你們這表情怎麼這麼怪?」

  除了毛茂齊不明所以以外,段宇成和劉杉神色極度不自然,羅娜扭頭一看,嘴角的笑容也不見了。

  「他怎麼在這?」

  劉杉小聲說:「我們出學校的時候碰見的,他們跟過來的。」

  羅娜皺了皺眉,說:「別管他們。」

  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羅娜進來後,張洪文那桌還在對戴玉霞冷嘲熱諷,越說越露骨。

  羅娜趁著拿調料的功夫,又看了他們幾眼。除了張洪文和紋身男以外,另外兩個男人話比較少,個頭看著不高,但身體十分結實。

  羅娜有身為體育教練的直覺,她感覺那兩人不是善茬。

  她的嗅覺還是很敏銳的,這桌三個人都是張洪文以前體校的狐朋狗友,紋身男早早輟學不念了,剩下兩個都是散打出身。

  不過他們挑事歸挑事,卻沒有先動手。

  先動手的人是江天。

  他是在張洪文用手比劃捏肉姿勢的時候爆發的,他平日看著陰沉,爆發也爆發得低調。沒喊沒叫,直接把戴玉霞新遞出來的牛肉麵整盆潑到他們頭上。

  滾燙的湯汁淋得紋身男嗷嗷叫,旁邊的男人二話不說,起身就是一拳。

  一見他出拳的動作和力道,羅娜就知道壞了。

  這一拳正中江天下頜,隨後又跟了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江天長長的身體彎折下去,兩拳就倒地了。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

  戴玉霞反應最快,在那男人還想打第三拳的時候,她衝到他面前,一掌給他推了出去。戴玉霞力量驚人,將男人推出數米遠,倒在後面的桌子上。

  店裡所有顧客都尖叫著跑光了。

  段宇成和劉杉也站了起來,劉杉震驚地看著倒地不起的江天,熱血沖頭,大吼著衝了上去。劉杉看著高大,其實力量一般,沒有練短跑出身的張洪文強,更別說那兩個練散打的了。他只能勉強跟那個紋身男較量一下。

  店裡這幫人,只有段宇成的體格能吃得消跟散打運動員的衝突。剛開始時他還想著要冷靜處理,可在見到張洪文給了羅娜一耳光後,就徹底失去理智了。

  羅娜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挨了一耳光,她全部精力都用在阻攔他們動手的事上。

  這屋裡兩個國家隊選手,一堆在役運動員,絕對不能受傷。

  在她分離阻攔他們的時候,這些年輕人卻像發了瘋似的激動。「衝啊!」其中毛茂齊前所未有的興奮,像個革命烈士一樣舉著湯勺一次又一次衝鋒。沒一會店裡夥計也來幫忙了,戰況越發焦灼,難解難分。

  羅娜崩潰地看著他們,以前有人給她六個字概括體育生,「沒文化,愛打架」,她還嗤之以鼻。

  鍋碗瓢盆滿天飛,她看著段宇成把張洪文按在地上捶,心中怒吼——怎麼他媽連你也這樣了!

  最後還是戴玉霞報了警。

  紋身男第一個發現她打電話,眼睛一瞪,喊道:「他們報警了,快跑!」

  劉杉罵:「你他媽往哪躲!」他想拽住他,無奈紋身男像條燕魚一樣,呲溜一下就從縫隙裡鑽出去了。

  劉杉指著他大吼:「別讓他跑了!」

  段宇成瞬間追了出去。

  吳澤來到店門口時,剛好看見跌跟頭栽把子跑出去的紋身男,和後面狂追的段宇成。

  「什麼玩意……」他皺著眉進屋,看到裡面雞飛狗跳的場面,咧嘴一笑。「喲,你們這送別會開得挺個性啊。」

  他看到張洪文,輕輕一眼,張洪文屁也不敢放了。

  後來警察來了,所有人都老實了。

  段宇成把紋身男揪回來,花了不少時間。警察盤問的時候,吳澤靠在門口抽菸,隨口問段宇成:「跑到哪追到的?」

  段宇成報了個地名,吳澤微微挑眉。

  「跑那麼遠才追到?」

  段宇成嗯了一聲。

  吳澤不動聲色打量紋身男,他正抖著腿跟警察周旋,打死不承認自己惹事。

  所有人都一身傷,店裡被砸得一片狼藉。

  羅娜看著眼角流血的段宇成,又急又氣,在去醫院的車裡跟他吵了起來。

  「我讓你別動手!為什麼不聽我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臉也是腫的。段宇成看她一眼,他打架打得雙眼赤紅,手抹了一下嘴角凝固的血沫,重新低頭。

  司機出來幫腔:「都這樣了就少說兩句吧,都是大小夥子,這年紀就是愛打架,這點皮外傷很快就能好了。」

  羅娜心說你懂個屁,運動員的身體能說傷就傷嗎?

  他們趕到醫院,所有人都做了一輪檢查。等結果的時候羅娜緊張得要死,不過見段宇成走路拿東西動作都很自然,心想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結果出來,如羅娜所料,段宇成除了幾處擦傷,還有腫脹淤血以外,沒動到筋骨。

  羅娜一顆心放下,對段宇成說:「你跟我過來。」

  她將段宇成拉到醫院外,現在天已經黑透,夜裡陰寒,冷風吹得人臉皮發麻。

  「你告訴我你剛才在想什麼?」

  段宇成不說話。

  羅娜說:「他們衝動我能理解,你怎麼也這麼不懂事,你念了那麼多書都白念了!」

  段宇成還是不說話,他的沉默讓羅娜的脾氣爆發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運動員?你知不知道現在多少雙眼睛看著你?學校的領導,還有市裡,省裡,甚至國家隊那邊!你為了這種事跟人大打出手,萬一真出點什麼事,你的運動生涯就全完了你懂不懂!」

  「完了又怎麼樣?」他終於開口,聲音比羅娜冷靜。他眼角還有沒乾涸的血跡,看起來有些狼狽。「難不成看著你被打我自己躲起來嗎?如果我的運動生涯就是這樣的,那完了就完了吧。」

  「段宇成,你到底懂不懂……」

  「是你不懂。」他打斷她,一字一句道,「你根本就不懂我。你懂的話你現在就會來擁抱我,而不是這麼罵我。」

  羅娜心神一顫。

  她被這語調裡的委屈說得當真情不自禁往前邁了一步。

  段宇成不曾想羅娜會向他張開雙手,一時沒反應過來,竟退了半步。

  他這一退,羅娜就醒了,連忙放下手。

  段宇成回過神就後悔了,又往前進了兩步。

  這回換成羅娜被逼退了。

  兩個人在月下你進我退,你退我攻,充分發揮了工農紅軍在土地革命時期的游擊戰爭指導原則。

  「你倆在這跳探戈呢?」

  羅娜後背一麻,回頭,吳澤叼著煙問:「警局那邊筆錄,誰去?」

  羅娜說:「我去!」一溜煙跑了。

  段宇成看她跑了,嚷道:「我也去!」

  吳澤看著他追上去的背影,吹了口煙,罵了句:「這兔崽子……」

  「這事責任不在我們,賠錢沒有。」這是在警局問話時,張洪文對羅娜說的。

  本來筆錄應該是江天去,但他還在檢查身體,等醫院開證明。

  張洪文一夥人擺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

  張洪文說:「這可是他們先動手的,警察同志,如果你吃飯吃得好好的,店員忽然往你頭上倒一碗熱麵,你受得了嗎?」

  做筆錄的警察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

  羅娜說:「你們是好好吃飯嗎?你們要是沒有侮辱人江天會動手嗎?」

  張洪文說:「哦,說實話也得該打?我聞到屁非得說香的嗎?」

  羅娜猛地一拍桌子。

  警察抬眼,「都冷靜點啊。」

  過了一會江天的檢查結果出來了,醫院開了證明,白紙黑字。

  「肋骨骨折,脛骨骨裂,加中度腦震盪,你還說你們沒責任?」

  「那又怎麼樣,又不是我們先動手的。」

  警察皺眉。

  「你是法盲嗎?」

  「什麼意思?」

  羅娜看著張洪文,忽然感到一股悲哀,不知道是替誰。

  「他們是跟著我們過去的。」段宇成開口道。

  張洪文馬上反駁,「誰跟著你!」

  「他們幾個是開黑車的,原本在等人,看到我和劉杉後就一路跟來了。我們學校門口有監控,你要不信可以去看看,他們是專門來找茬的。」

  張洪文沒料到有監控一說,神色慌張。

  「但不是我們先動手的!」

  警察道:「這跟誰先動手關係不大,你那些朋友練家子出身吧,這一拳拳打下去誰吃得消?躺醫院的那個如果願意,直接起訴你們,證據確鑿給你判個三五年你覺得值不值當?」

  紋身男跳起來,「我可沒打他啊,我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

  警察電腦一扣,道:「看情況你們互相也認識,自己商量一下看看是私了還是怎麼著吧。」他多看了一眼張洪文這邊的人。「你們好自為之啊。」

  最後張洪文還是認慫了,想要和解。他們幾個被羅娜壓著去跟江天道歉,紋身男見到江天就是一句:「你怎麼這麼不禁打啊!」被店夥計當場又踹了一腳。

  最後討論賠錢,首先店面重新裝修,肯定要他們負責,再來是醫藥費,七七八八算下來,數目不小。

  紋身男說:「我可以當工人,幫你們裝修,但我沒錢。」

  店夥計說:「你們把人打成這樣還想賴是吧?」

  紋身男一攤手,「行,我知道你們有氣,來吧,我貢獻一根肋骨,你來打折,我絕不還手!」

  店夥計罵了一句就要動手,被一個人攔住。

  吳澤捏著店員胳膊,輕輕鬆鬆給他拉到後面。他來到紋身男面前,居高臨下看著他。「你沒錢是吧?」他懶洋洋問。

  紋身男說:「沒有。」

  羅娜怕吳澤發火,輕輕碰碰他,吳澤笑著說:「沒事。來,你跟我過來。」路過段宇成身邊,「還有你。」

  段宇成正在一旁喝牛奶呢。

  這是回醫院的路上羅娜買的,她給其他隊員都買了水,只有他是牛奶。他沉浸在奶香味的特權之中無法自拔,聽到吳澤的話,疑惑道:「我?」

  「對,過來。」

  下達簡短的指令後,吳澤先一步離開病房。

  他們來到醫院外的小廣場上,吳澤對紋身男說:「明早八點,來A大體育場。」

  紋身男撇嘴:「幹啥,不去。」

  吳澤面無表情道:「還是你想去監獄蹲一會?」

  紋身男皺眉,臉色發白。

  吳澤走到他面前,自上而下掃了他一遍,紋身男一身便宜貨,一雙板鞋也穿得快爛了。

  「我給你一個機會。」吳澤往旁邊喝奶的段宇成那示意了一下,「100米,你跟他跑,跑贏了這件事就一筆勾銷,不用你賠錢,也不用你去裝修。」

  紋身男猶疑道:「真的?」

  吳澤吐出一口煙,「輸了你就要聽我安排。」

  「輸?」紋身男嘴角漸漸扯出一個笑來,「你是不知道我能跑多快吧,到時候你可別後悔。」

  吳澤冷哼一聲。

  「你他媽最好能跑快點。」

  說完往醫院走,中途停步,回頭問:「你叫什麼名字?」

  紋身男說:「李格。」

  「多大?」

  「十九。」

  吳澤點點頭,他路過段宇成身邊,淡淡道:「你要是敢輸,明晚我就跟羅娜求婚。」

  段宇成一口老奶噴出來,摀住胸口,跪在地上咳嗽。

  喝進去的是奶,咳出來的是血,飛來橫禍,殃及池魚,他到哪裡去說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09:48 AM

第四十四章

  段宇成飽飽睡了一覺,第二天氣勢磅礡前往體育場。吳澤和羅娜先一步到了,正在角落裡談笑風生。

  段宇成黑著臉看吳澤,無聲傳達——你為什麼把她也叫來了,這還是男人之間純純的約定嗎?

  吳澤壓根沒搭理他。

  李格也到了,迫於生計,他今日改頭換面,把小混混裝脫了,那堆破戒指破項鏈也全卸下去了,硬是換了一身運動服,腳上穿的也是短跑釘鞋。

  衣服和鞋都有點舊,但能看出是專業行頭。

  人靠衣裝,他穿起這身整個人氣質就不一樣了。他正在場地旁熱身,右腿褲子挽過膝蓋。段宇成掃了眼他的腳踝和小腿線條,還有他高抬腿的動作,就知道他一定練過短跑。

  轉頭,吳澤和羅娜的目光一直落在李格身上,不時湊到一起品評研究。

  段宇成舔舔嘴唇。行,喜新厭舊是吧。

  他唰一下把運動服拉索一拉到底,外套扔地上,走過去。

  「跑嗎?」

  羅娜說:「等他熱完身的。」

  她笑眯眯看著李格。段宇成把自己還沒消腫的眼角衝著她,企圖提醒她李格「敵人」的身份。

  沒用。

  一見到好苗子她眼睛就恨不得貼到人家身上,一切過失都免了。她對他百般欣賞,百般寵溺,就像當初毛茂齊來時一樣。

  好不容易送走了毛茂齊,又來了個毛茂格?段宇成頭皮一陣發麻。

  「還跑不跑了!」他嚷道。

  羅娜嚇一跳:「你急什麼,你也熱一下身,別等會發揮失常了。」

  「發揮失常?」他看著她,一字一頓。「你覺得我會輸給他?」

  羅娜看李格熱身得差不多了,拍拍手,道:「可以了!過來吧!」

  她都沒聽到他說話。

  段宇成仰天深呼吸,覺得血壓有點高。

  羅娜還在招呼李格,視線忽然被擋住。她看著站到面前的段宇成:「怎麼了?」

  「賭點什麼吧。」少年說。

  「什麼?」

  吳澤斜眼看這邊,段宇成拉著羅娜胳膊。

  「到這邊來。」

  他把她拽到器械室門口,力道有點大,羅娜撥開他。

  「你幹什麼?」

  「我要是贏了你就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先同意。」

  「你跑個賽還要什麼條件?」

  段宇成靜了兩秒。

  「我不比了。」

  「???」

  段宇成脾氣上來了,憑什麼他非得累死累活幫他們招個小妖精進來,輸了被威脅,贏了一點獎勵都沒有。

  「你讓吳澤去短跑隊找個人來跟他比吧。」

  「哎!」羅娜拽住他,「你耍什麼脾氣。」她壓低聲音,「短跑隊要是有人能跑過他,吳教練還用招他進來嗎?你那麼笨呢,都不動動腦子!」

  呀嘿?

  還嫌他笨了?

  段宇成甩手就走。

  「喂……」吳澤和李格都在往這邊看,羅娜老臉拉不下來,追上段宇成。「行了行了,我答應你還不行嗎。」

  段宇成瞄她。

  「真的?」

  「真的,快去準備!別輸了啊,千萬別輸了啊!」

  段宇成冷笑一聲,迎著李格走過去。

  李格跟段宇成身高相仿,但疏於鍛鍊,體格比他單薄一些。他脫了長衣長褲,穿著比賽服站在起跑點,遠遠看去腿很長,大小腿比例完美。

  段宇成晃晃脖子,跟他隔了一條跑道站定。

  「哼。」李格衝他挑釁一笑。

  哼,哼你妹的哼,段宇成心裡翻一眼,蹲在起跑器上。

  比賽採用手記形式,吳澤在終點計時。

  羅娜舉起發令槍:「各就位——預備——」

  槍響,兩人一同躥了出去。段宇成剛開始有點輕敵,前十米竟然被壓過了。李格的起跑極大刺激了他,這人跟他媽水上漂一樣,一點動靜沒有就飛出去了。段宇成中間段不敢再掉以輕心,全力衝刺,在七十米左右的地方超過李格,一路領先到最後。

  過了終點線,李格大罵了一聲,難以置信地瞪著段宇成。

  「我不服!我沒熱身好!再跑一遍!」

  吳澤揚揚下巴,對段宇成說:「再跑一遍。」

  段宇成無語。

  你當諸葛亮七擒孟獲呢?

  羅娜走過來說:「再跑一遍。」

  段宇成:「……」

  於是又跑了一遍,李格還是輸了。於是再跑……越跑段宇成體能的優勢就越明顯,李格速度一次不如一次,最後累得滿頭大汗坐在地上。

  吳澤踹他一腳,「過來。」他把李格拎到牆角討債,羅娜遞給段宇成一條手巾。「擦擦汗。」

  她看著吳澤和李格的方向:「短跑隊算是有救了。」一轉頭,段宇成手巾搭在肩膀上,正好整以暇看著她。

  她猛然想起剛剛的賽前協定。

  段宇成看她忽然變了的臉色,微微一笑。

  「我要上課了,咱們下午見。」

  「……」

  得勝的少年趾高氣揚走了,羅娜用手使勁捏捏臉。

  她回到宿舍整理檔案,等會王啟臨還要開會,說省隊春訓的事。忙活了一上午,她來到洗手間的鏡子前洗了把臉,然後用心觀察鏡子裡面的人。

  她是心大,但她不傻。

  如果到現在她還看不出段宇成對她有意思,那她這麼多年白活了。

  她摸摸自己下巴,有點納悶。

  他怎麼會喜歡上她呢?

  羅娜自認長得還算湊合,但絕對不是美若天仙的類型,日常生活更是邋裡邋遢,出門也不愛打扮。她想起段宇成班裡那個班花施茵,穿著長裙略施粉黛,聰明又恬靜,那才是段宇成這種男孩應該喜歡的女人。

  「他是不是吃壞東西了……」

  發呆之餘,王啟臨打來電話,通知教練員開會。

  羅娜隨便拿了件外套便出了門。快接近學期末尾了,大家都在忙著複習功課,路上的同學神色匆匆,不是前往實驗室就是圖書館。路過體育場時,羅娜習慣性地往裡望,今日有些陰天,操場色澤發青,遠遠看去,有種可以吞噬人的錯覺。

  幾個男生迎面而過,羅娜凝神。

  滿校園都是段宇成的同齡人,羅娜看著這幾個男生,怎麼看怎麼覺得遙遠。

  只有段宇成身上沒有那種距離感。

  羅娜嘆了口氣,裹緊外套。

  會議開了很長時間,王啟臨先是對昨天發生的鬥毆事件做了批評,然後開始說春訓的事。羅娜聽得昏昏欲睡,直到王啟臨點到「段宇成」這個名字,她才像過電一樣驚醒。

  「段宇成最近成績突飛猛進,除了戴玉霞和毛茂齊以外,他是現在這批隊員裡最有希望進入國家隊的。他入選了省隊春季高原集訓的名單,接下來的田徑錦標賽他得好好發揮才行。」

  說著,他話鋒一轉,又強調道:「不過他的情況有點特殊,他現在還不是全職業運動員,學習方面壓力也很大。生活和訓練要平衡好,記著,一切都以運動員自己的意願為主,不要勉強。」

  然後,王啟臨特地往羅娜這看了一眼。會後他又單獨找她聊段宇成的事,羅娜快被「段宇成」三字洗腦了,聽得焦灼難耐。

  「您跟我說這些幹什麼,這話應該找楊金教練談吧,他才是段宇成的主教練吧。」

  王啟臨淡定道:「楊金解決的是硬體問題,你解決的是軟體問題,段宇成現在硬體不會出大毛病,所以要盯盯軟體。」

  羅娜面無表情,走到樓門口,驀然問了句:「你覺得他硬體不會出大問題了?」

  王啟臨跟羅娜太熟了,對她的習慣一清二楚。每次羅娜對他用「您」這種字眼,都是帶著反面情緒,直接用「你」反而認真負責。

  「我早就說過了,他不轉項沒有未來。本來我是想讓他轉個短跑,以他的潛力達到省級完全沒問題。誰知道你直接給他轉了全能,結果怎麼樣呢?」他手捧一杯綠茶,眼神往天上一瞄,頑童一般道:「——唰,就天高任鳥飛了。」

  羅娜化身香飄飄。

  王啟臨又說:「所以我才讓你負責照顧他的生活,你對他最上心。」

  這後半句讓羅娜剛飛起來的心思又收了回來,她有一種被人看透的窘迫。

  「不是,教練關心隊員是應該的……」

  王啟臨呵呵笑,雖說平日不怎麼見到人影,但他心裡跟明鏡似的。段宇成大一的時候除了一個省運會跳高金牌以外,沒什麼像樣的成績。羅娜為這樣一個運動員,專門向學校申請開設一個新項目,還特地去挖來好教練。這其中有多少困難他太清楚了。

  「每個教練都有偏愛的弟子,這很正常。」他拍拍羅娜肩膀。

  羅娜有苦說不出,她現在一聽類似「愛」這種字眼就渾身發麻,好像是她主動誘拐了他一樣。

  王啟臨說:「高原春訓不像比賽,幾天就結束了,要一個多月,他得跟學校那邊請大假。如果真的想往國家隊那邊走,那這幾年肯定是全職業路線了,學校這邊得好好安排一下。還有他家裡情況也得搞清楚,父母支不支援他走這條路,都是關鍵問題。」

  羅娜低頭踹地上的小石頭,哦了一聲。

  「我已經跟楊金教練說好了,下午放他半天假,你給他做做思想工作。」

  「……」

  簡直就像商量好的……

  在羅娜開會的時間裡,段宇成也被班主任叫去談話了。

  他帶著青一塊紫一塊的臉來到辦公室,班主任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段宇成的班主任是高數老師,雙眼七百多度的大近視,雖然年紀不大,卻經常給人一種老學究的錯覺。他這次是有備而來,拿出了段宇成入學一年半以來的成績單,用一套自己設計的公式把成績轉化成了曲線圖。公式太複雜,段宇成看不懂,但曲線段宇成還是懂的,一眼看去,曲線就像小孩尿尿,一落千丈。

  班主任詳細分析了他的情況,得出學習和訓練不能兼顧的結論。

  「你是憑文化課考進來的,你看著自己的成績不著急嗎?」

  段宇成坐在椅子裡,耷拉著頭,聽班主任唸經。

  上學期還能空出一點複習時間,成績勉勉強強低空飄過。這學期,段宇成知道,自己必然要掛科了。

  班主任明明是男人,可墨跡功夫絲毫不比中年婦女差。他一遍遍嘮叨著學習才是正事,體育只是業餘愛好。如同八點檔電視劇,班主任就是為女兒出頭的丈母娘,段宇成就是三心二意的男主角。

  說!你是要正妻還是小三!

  「噗。」段宇成被自己的腦洞逗笑了。

  班主任正在慷慨激昂地演講,沒聽到這聲笑。

  「我並不是對職業運動員有偏見,但是我們要往長遠方向考慮。除了金字塔頂尖的那幾個人,其他運動員的結局我不說你也清楚。就算是金字塔頂尖的那些人,哪個不是一身傷病離開這個行業?你把體育當成興趣愛好我不反對,但要職業你還得三思。」

  段宇成沒說話。

  班主任推推眼鏡:「我說這麼多,你一點感想都沒有?」

  段宇成的目光落在班主任面前的書桌上,那裡有一瓶沒有打開的礦泉水。

  「那個能借我一下嗎?」

  「你渴了?」班主任把瓶子遞給段宇成,段宇成接過,他右手握著瓶子,拿到班主任面前。

  班主任:「?」

  段宇成四指和掌心攥住瓶身上半部分,大拇指貼緊瓶蓋外側。

  「你要幹什麼?」

  段宇成沒說話,看著瓶子,準備好後猛然發力。

  瓶身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響。

  段宇成火氣足,即使天冷也沒有穿很厚的衣服,甚至還挽起了袖子。班主任清楚看到他小臂隆起的肌肉輪廓,還有他手背上的筋脈。

  但他還是不知道段宇成要幹什麼。

  直到段宇成大拇指漸漸挪動,他才驚訝地睜大眼睛。

  段宇成單靠著大拇指和瓶蓋之間的摩擦力就擰開了礦泉水瓶。

  班主任是理科出身的文弱書生,是擰水瓶偶爾會用力到歪嘴的物種。他第一次見到這種超乎尋常的操作,瘋狂在腦海裡計算這種動作需要多大的握力。

  段宇成把瓶子放到班主任面前,說:「您還要問我是不是職業運動員嗎?」

  這絕不是普通「體育愛好者」能達到的程度,班主任受到太大衝擊,一時忘了怎麼說話。

  段宇成說:「我知道您為我好,我也不會放棄學業的。我有自信不管什麼時候開始唸書都不會比別人差,但我不敢保證到那時我還能這樣打開水瓶了。」

  班主任明白了段宇成的抉擇。

  身為正妻的女兒被拋棄了,丈母娘很痛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09:57 AM

第四十五章

  段宇成從辦公室出來,衝著天空伸了個舒爽的懶腰。

  剛好羅娜打電話來約見面,段宇成看看時間,說:「三點體育場吧。」

  羅娜放下電話,下意識去翻衣櫥。

  她一邊挑衣服一邊在心裡給自己洗腦,她真不是因為要見段宇成才換衣服的,只是出於基本禮貌而已。

  腦海裡馬上蹦出一個小人——

  「中午開會你也沒收拾,所以你是不把王啟臨當人看嘍?」

  不不不,王啟臨是公事。

  「所以段宇成是私事嘍?」

  不不不,但段宇成喜歡我,我最起碼得對他的感情表示尊重。

  「所以你見吳澤從不打扮是覺得他不夠喜歡你嘍?」

  「啊——!」羅娜把手裡的衣服往地上一摔,大吼一聲,「不換了!行了吧!」

  說不換就不換,羅娜重新披上那件四個月沒洗過的外套衝出門。

  她的滔天氣焰分三次降火。

  第一次是剛離開宿舍樓的時候,屋外冷風一吹,腦海裡那個磨人的小人就走了。

  第二次是看錶的時候,她離開宿舍時已經兩點五十六分了,他們約在三點,要遲到的念頭將她的火氣又降下了些。

  第三次是她趕到體育場,離得遠遠看到跑道上踱步的段宇成時,火就徹底沒了。

  或者說,有點降過頭了。

  她後悔剛才沒換衣服。

  她做事怎麼這麼情緒化……

  羅娜理了理髮梢,這幾天一直在忙,頭髮也沒洗,油控出來快能炒盤菜了。

  再看段宇成,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其實段宇成也沒特殊打扮,穿的還是去辦公室的那身,書包都在肩上搭著,黑色的皮書包,看起來文質彬彬。他今天戴著眼鏡,主要是想擋一下眼角淤青。雖然天氣冷了,但他穿得不多,深色外套裡只有一件白色的薄毛衣,身段可人。

  這是段宇成日常上課的裝扮,但羅娜見得少。她上一次看到他戴眼鏡還是夏天,那是她第一次覺得段宇成長得帥,也是所有鬼迷心竅的開始。

  羅娜長吸一口氣,走過去。

  剛走近,風送來一段香。

  他還是打扮了……

  段宇成來之前回宿舍噴了點香水,一款CK的男士運動香水,柑苔果香調,一照面就是活躍的薄荷和柑橘的味道,久了還會聞到淺淺的玉蘭和蜜桃花香,最後是麝香和金合歡。

  當然了,羅娜是肯定分不出這都是什麼味道,她就是覺得這香氣把段宇成變成一幅精緻的油畫。

  而她這造型只能做下面支畫的架子。

  段宇成見羅娜來了,開口道:「走吧。」

  羅娜懵逼:「上哪啊?」

  段宇成奇怪地看著她:「找個說話地方啊,難道在這聊嗎,你想凍死我?」

  羅娜心說你知道冷怎麼不多穿點衣服……

  段宇成帶路,去了一個羅娜自從來這座校園工作就從未涉足的地方——圖書館。

  「這地方能聊天嗎?」

  「能。」

  路過一間自習室,門忽然打開,羅娜嚇了一跳,一個小姑娘抱著厚厚一疊書出來了。羅娜往屋裡一瞄,書山人海。

  她開始緊張了,這種地方果然不適合她……

  他們來到三樓,這裡有一間開放式的咖啡廳。因為咖啡廳座位需要強制消費,所以這裡比較空。段宇成挑了一處靠邊的位置坐下,緊貼著玻璃護欄。

  一樓的噴泉嘩啦啦流水。

  三樓的教練嘩啦啦淌汗。

  服務生拿著飲品單過來,段宇成點了杯拿鐵,羅娜要了杯檸檬水。

  段宇成說:「再幫我拿塊蛋糕。」

  服務生問:「需要什麼口味的,櫃檯有樣品。」

  「我去看看。」段宇成放下包去挑蛋糕。

  羅娜瞄著他彎腰選蛋糕的身影,心說這叫什麼事。

  等他挑完回來,往小沙發裡輕鬆一靠,說:「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不知是不是錯覺,羅娜覺得段宇成對她的態度越來越放肆了。

  她決定先辦正事,開門見山道:「你知道省裡高原春訓的消息嗎?」

  段宇成說:「知道。」

  「你想去嗎?」

  「去。」

  羅娜拿起檸檬水喝了口,大功告成。

  段宇成說:「你找我來就是為說這些?」

  端莊精緻的少年,他的眼睛在說話。羅娜垂眸,一口水喝得沒完沒了。

  她挺納悶的,他怎麼能對著一個畫架子發情呢?

  沉默蔓延。

  服務生適時端上咖啡和糕點。

  杯子落桌的聲音打破了寧靜,段宇成拿起叉子,剛要說點什麼,羅娜腦子一抽,驀然道:「不可能。」

  段宇成的手停在半空。

  「什麼?」

  「沒什麼,你別想了,什麼都不可能。」

  她沒敢看他,一直盯著自己的檸檬水,快把杯子盯穿了。

  段宇成那麼聰明,自然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那我不服。」

  「沒有不服。」

  「憑什麼沒有,李格都能不服我怎麼不行?你要拒絕我就得給我個理由。」

  「沒有理由。」

  「那我不服。」

  陷入死循環。

  羅娜思考片刻,說:「我有男朋友了。」

  「誰?」

  「吳澤。」

  師哥對不起。

  段宇成頓了頓,嘴角微彎。

  「吳澤?」

  「嗯。」

  「真的?」

  「對。」

  接下來好一會都沒動靜,羅娜偷偷抬眼,看到段宇成正在撥手機。

  「你在幹嘛?」

  「打電話。」

  「……打給誰?」

  「吳澤。」

  羅娜心跳如鼓,眼睜睜看他撥完號,然後把手機放到耳邊。

  一秒,兩秒……

  沒撐到第三秒,羅娜猛然起身,把手機搶了過來。

  她慌慌張張想要掛斷電話,但螢幕一翻,上面只有一張顯示時間的鎖屏圖,哪有什麼撥號。

  少年翻了一眼,重新拾起小叉子,不緊不慢撇了塊奶油放嘴裡。

  那神態,那鎮定,那大局在握。

  羅娜臉如火燒。

  為這一眼,也為剛剛的謊言。

  不是錯覺,他真的無法無天了。

  焦灼籠罩四野。

  羅娜乾巴巴坐著,空氣裡瀰漫著咖啡的蛋糕的香味。段宇成吃相不差,不穿運動服的他一舉一動透著一股斯文感,這種感覺壓榨著羅娜。

  她只會跟運動員打交道。

  他戴上眼鏡,她教練的威嚴都無法展示了。

  「你覺得我不好嗎?」段宇成問。

  羅娜胃裡一抽,回答之前先看了看周圍,這個舉動讓段宇成很不滿。

  「我們在做賊嗎?」

  沒,但也差不多了。

  段宇成把叉子扔到小盤子裡,聲音不小。

  他不高興了……

  不高興了。

  不高興了。

  年輕人的情緒真複雜啊。

  羅娜決定打破尷尬的寧靜,她試圖用一些正經的話題把這件事圓過去。

  「那個,你父母對於你做職業運動員怎麼看?他們支援你嗎?」

  「不支援。」

  「……」

  這明顯帶著情緒的回答讓羅娜不知如何是好。她剛想問「為什麼不支援」,段宇成先開口了——

  「我哪不好呢?」

  話題又被拐回去了。

  段宇成身體向前,盯著她問:「你說,我哪不好?」

  他越向前,羅娜就越往後靠。

  攻守實力不平衡。

  「你沒哪不好,你挺好的,但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

  羅娜心裡的焦躁又一次騰起來了,她覺得怎麼說都說不到點子上,她眉頭緊蹙,嚴肅道:「你才二十歲。」

  「二十歲怎麼了?」他像機關槍一樣噴射,「你瞧不起二十歲嗎?難道你不是從二十歲過來的?你一出生就二十八了?」

  羅娜說:「你還年輕,思想不夠成熟,很多時候做決定都比較衝動。我是你的教練,我對你好是理所當然的,你不要誤會什麼。」

  又靜了一陣,他低聲說:「你不喜歡我。」

  羅娜無奈:「喜歡,但不是你想的那種喜歡。」

  「那吳澤呢?」

  「什麼?」

  「你喜歡吳澤嗎?」

  「……那是我的私事。」

  「我和他你更喜歡誰?」

  羅娜快受不了了,她為什麼要跟一個隊員談這種事?如果讓別人知道會怎麼想?今天約他出來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該死的王胖子。

  「你更喜歡誰?」他還在問。

  「他!」羅娜沒好氣地說。

  「真的?」

  「真的!」

  「那你看著我說。」

  「看什麼看,你有完沒完?」

  「你不看著我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說謊!」

  兩人一個比一個沖起來,服務生一邊擦杯子一邊看熱鬧。

  羅娜起身,她不能再待了,她有種要犯大錯的預感。她腦子一片混亂,走了兩步又回來把剩下的檸檬水一口乾了。

  走到門口跟服務生視線對上,羅娜遷怒道:「一杯檸檬水要三十塊錢!你們店真黑!」

  服務生嚇得後退半步,給她讓路。

  羅娜逃走了。

  衝出圖書館的一刻,她後反勁開始臉紅。沒過半分鐘,她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回頭,眼見拐彎處出現那道修長矯健的身影,羅娜跟見了鬼一樣,撒丫子就跑。

  段宇成想再跟她說幾句話,沒想到她竟然跑了。

  「喂!」他衝她背影喊了一聲。

  圖書管理員地鼠出洞:「瞎叫喚什麼,不知道這是圖書館?」

  段宇成說了聲對不起,快速追了出去,羅娜已經跑出去挺遠了。

  「你跑什麼啊!」

  羅娜也不知道自己跑什麼,反正她感覺段宇成的聲音就像催命無常,她能躲多遠躲多遠。

  段宇成又喊了幾聲,結果倒像給她加了油一樣,她越跑越快了。

  「行,我讓你跑!」段宇成牙一咬,把書包帶緊了緊,開始追。

  現在是上課時間,校園裡空蕩蕩的,給了這對師徒充分空間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羅娜聽不到段宇成的叫喊聲了,但她能聽到他的跑步聲,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羅娜絕望。

  真是無力回天。

  胳膊忽然被拉住,羅娜倒吸氣,以段宇成為圓心轉了大半圈,速度終於減到零。

  從他手掌力道來看,斯文氣已經全沒了,一抬頭,果然,眼鏡摘了。

  「你接著跑啊!」他胸口起起伏伏,眼睛睜得大大的。「你跑得過我嗎?你知不知道我最恨有人跑在我前面!」

  你還挺上進了?

  羅娜撥開他的手,兩人對著大喘氣。

  羅娜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段宇成說:「我想幹什麼?你先說你跑什麼?」

  羅娜腰板一挺:「我鍛鍊身體不行嗎?」

  段宇成被驚呆了,吼道:「這種藉口你也編得出來?!」

  羅娜鎮定地整理衣領,認真道:「到此為止了,段宇成。」

  段宇成說:「什麼到此為止?」

  「什麼都是。」羅娜把臉繃得像黨支部書記一樣,「你好好複習好好訓練,最近不要再找我了,也不要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但是——」

  「按我說的做!」

  羅娜強行用嗓門壓制住他,然後一陣風似地飄走了。

  她覺得自己勝利了,鬆下一口氣。然而這種自欺欺人的放鬆沒有持續幾天,王啟臨又來找她了。他魔王降臨,帶給她一個噩耗——假期她得陪段宇成回老家見家長。

  羅娜嚇得一身冷汗,王啟臨說:「他昨天找我,說家裡不同意他去春訓,想讓你跟他回去,給他父母做一做思想工作。」

  ……這小畜生真是無所不用至極。

  「我不去。」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要過年呢。」

  「你哪個除夕不是在宿舍吃泡麵,想要加班費就直說。」

  羅娜眼珠子快瞪出來了。

  「總之你跟他回去一趟,費用隊裡全報銷。」

  「這不是錢的事,我——」

  「羅娜,我以前是怎麼說的,我們就是運動員的後盾,我們的任務就是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你別忘了段宇成可是你招進隊的,之前那麼多困難你們都挺過來了,現在馬上雲開月明了你反而拉鬆了?」

  「那也不行。」

  羅娜態度堅決,琢磨著要怎麼跟王啟臨解釋這都是小孩的陰謀。

  結果套路還沒想好,當晚就收到段宇成的消息——

  「別忘了你還欠我一件事,你要賴賬我就去找你『男朋友』聊聊。」

  ……

  災情環環相扣。

  羅娜洩氣地往床上一趴,像條死魚一樣動彈不能。

  她覺得自己被按在了五指山下。

  無奈應下了這件事,後一段時間段宇成就老實起來了。他不老實也不行,因為考試周到了。

  羅娜壞心眼地想著段宇成今年的成績會怎麼樣。

  臨近期末,她自己也要忙隊裡的事,好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沒什麼聯繫。但對羅娜來說,段氏後遺症還是存在的。譬如有一天她走在校園裡,迎面來了段宇成的班主任,羅娜腦子還未思索,身體率先行動,兔子一樣蹦到自動販賣機後面躲起來。

  她可不想再被談話了。

  買飲料的男生奇怪地看著她。

  羅娜心酸,這過得叫什麼日子。

  又過了一週。

  段宇成的考試結束了。

  那天羅娜在宿舍工作,門被敲響。

  「誰?」

  「我。」

  羅娜從椅子上彈起來,如臨大敵。

  怎麼直接找上門了?

  她環顧一圈。

  屋,還是那個屋,如狗亦如豬。

  她以前不在乎這些,王啟臨來了照樣安排在滿是灰塵的凳子上,今天不知怎麼忽然知廉恥了。

  「你等一下。」

  地上的衣服撿起來,塞進櫃子裡。被縟捲起來,也塞到櫃子裡。桌上的雜物,同樣塞進櫃子裡。可憐的櫃子難以負荷,羅娜咬緊牙關往裡頂。

  他聽見屋裡的動靜,笑著說:「你在收拾屋子嗎?不用了,我又不是沒來過。」

  「……」她淡定地拍拍衣服的灰,然後開門。

  一瞬間閃瞎雙眼。

  許久未見,這人好像又帥出了新高度。

  「你收拾完了?」他笑著問。

  「什麼收拾完了。」她打死不承認。

  這時屋裡嘩啦一聲,櫃子最終沒有承受住這種暴飲暴食,到底炸了。門被擠開,裡面的被縟,衣服,破銅爛鐵全被吐了出來。

  羅娜覺得最近可能需要轉轉運。

  他挑挑眉,她鎮定如初。

  「有事嗎?」

  段宇成問:「你哪天有空?」

  羅娜問:「有空幹什麼?」

  段宇成說:「跟我回老家啊。」

  言簡意賅,話中帶話。

  羅娜冷靜下來,說:「你說王主任安排的那件事?你準備哪天回?」

  「我都可以。」

  「我這邊事情也差不多了。」

  「那我來買票。」

  段宇成自然地進了屋,跨過衣櫃吐出的殘羹剩飯,坐到羅娜的椅子上。

  「我們得坐一段火車,然後再坐一段船,你看看時間。」

  羅娜湊過去,手機螢幕小,他們靠得很近。她視線無法聚焦,明明看著螢幕,又好像沒看。

  終於,她忍不住了,低聲問:「你去考試還噴香水?」

  段宇成手指停住,說:「是為了見你才噴的。」

  羅娜沒說話,他又開始滑動螢幕,指尖動作越來越慢,最後他轉頭,猶豫著問:「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個味道,那我下次不用了。」

  他們靠得太近了,陽光把浮塵都照得一清二楚,更別說他天真清澈的視線。

  他眼裡流著光,光裡波動著細碎的海洋,羅娜看得目眩神迷,輕聲道:「不,我喜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01:35 PM

第四十六章

  最終他們買了週六中午的火車票,連著之後的船票,到段宇成家應該是晚上六七點左右。

  訂好票後,羅娜問段宇成:「你爸媽喜歡什麼?王主任說要帶點禮物過去。」

  「不用了。」

  「你就說喜歡什麼吧。」

  段宇成思索片刻,說:「我爸喜歡車,我媽喜歡珠寶。」

  羅娜:「……」

  誠心拉開階級差距是吧。

  段宇成不再逗她,說:「隨便啦,你帶兩條煙意思一下就行了,或者給我媽買點化妝品。」

  羅娜問:「你爸喜歡什麼煙?」

  段宇成說:「其實你真要送的話,我建議你送我媽,我爸好說話,我媽比較磨人。」

  羅娜想起之前有過幾面之緣的美人媽。

  「她喜歡什麼牌子的化妝品?」

  「她不喜歡牌子,她覺得化學成分傷皮膚。」

  「那她喜歡什麼?」

  「自己做的。」

  羅娜徹底歇菜。

  段宇成興致勃勃道:「我幫你做兩盒自製面膜,你一盒我媽一盒。」

  羅娜梗著脖子:「我才不用。」

  段宇成無視她的話,開始念叨原料配方。

  羅娜狐疑:「你是不是投胎投錯性別了。」

  段宇成說:「我媽總讓我給她做,做著做著就會了,很簡單的。」

  羅娜點頭:「好,你去做吧。」

  段宇成眼睛一亮。

  「那你陪我去買原料。」

  ……

  步步為營啊小夥子。

  羅娜已經有點適應他的節奏了。

  「我下午要開會,你自己去買吧。」

  段宇成盯著羅娜的眼睛,五秒後拉著臉說:「你根本沒會。」

  他這種能看穿謊言的本事有點耍賴。

  不過羅娜被拆穿的次數太多了,漸漸也大蘿蔔臉不紅不白了。

  「反正有事,你去吧。」

  段宇成小臉黑著。

  「快走。」羅娜擺手,見段宇成還不動,乾脆給他拉起來往外面推。手掌傳來的阻力很大,但羅娜也不是吃素的,連擠帶推給他弄走了。段宇成扒著門邊,不滿道:「我們這麼長時間沒見了,你怎麼這樣啊。」

  「怎樣?」

  「你跟我一起去買原料吧,讓你挑味道好不好,你要玫瑰的還是茉莉的?要不綠茶?或者橙子?」

  「我要老壇酸菜的!」羅娜無情下達最後通牒。「快點走,別磨蹭!」

  段宇成已經被推得只剩三根手指,還在掙扎。

  「那我們晚上一起吃飯啊!」

  「晚飯已經約出去了。」

  「你看著我的眼睛說。」

  「我看個屁!」

  羅娜一腳給段宇成蹬走,碰地一聲關了門。

  她反身蹦到床上,仰頭一倒,望著天花板發呆。過了一會坐起來,先是看看地上那攤舊衣服,又看看剛剛段宇成坐過的椅子,使勁撓撓頭髮,覺得思緒有點亂。

  「死小孩,這死小孩……」

  她最後沒有說謊,她的晚飯確實被吳澤約了。

  吳澤最近忙得要死,他想盡辦法要把李格塞進隊裡。王啟臨對吳澤近年表現很不滿,有意壓他,遲遲不給審批。

  五點多的時候羅娜就餓了,提前把吳澤叫了出來,兩人去學校對面的商場吃烤肉。練體育的多是肉食動物,羅娜和吳澤點了五盤肉,桌上唯一的綠色是隨五花肉附贈的幾葉生菜。

  「你怎麼還是一臉便秘。」羅娜問,「主任沒同意讓李格進隊?」

  吳澤撥弄著肉片,哼了一聲:「同意了。」

  羅娜驚訝:「我還以為他要再卡你一段時間出氣呢。」

  王啟臨對吳澤的不滿情有可原。短跑隊在吳澤的帶領下,不光是成績不行,而且短短一學期內他把王啟臨招進來的三名新隊員帶得全不練了,唸書的唸書,轉行的轉行,氣得王啟臨不要不要的。

  羅娜笑道:「你是不是答應他條件了,他沒道理這麼輕易鬆口啊。」

  吳澤捏著烤肉夾,淡淡道:「我會讓李格也去參加春訓,拿到錦標賽名額,我答應王胖子李格會在錦標賽上拿獎牌,否則我就辭職。」

  啪!

  熟透的烤肉落盤子上。

  羅娜:「需要賭這麼大嗎?」

  吳澤笑笑。

  羅娜提醒他:「你要想好,那可是全國錦標賽,李格連段宇成都跑不過怎麼拿獎牌?」

  「現在能跑過了。」

  「什麼?」

  「他現在能跑過段宇成了。」

  羅娜啞然。

  吳澤哼笑:「我就是跟王胖子爭口氣,他覺得我進校以來一直在混,帶不出來隊員,那就走著瞧吧。」他停頓了一會,又說:「不過李格性格叛逆,玩心重,不好管。這次春訓我跟王胖子申請把你也帶著,你和我一起看著他。」

  「我也去?那隊裡怎麼辦?」

  「副教先看著,你就當公費旅遊了。」

  羅娜點點頭,想起什麼,說道:「哦對了,週末我要去段宇成家一趟。」

  吳澤聞言眉頭微蹙。

  「去幹什麼?」

  「王主任讓我跟他父母談談他今後的職業規劃。」

  「有毛的好談。」吳澤冷笑,挑了一葉新鮮豔麗的生菜,裹著滿滿的肉和醬料,遞給羅娜,意味深長道:「你可悠著點。」

  還沒等羅娜琢磨出這句「悠著點」是什麼意思,她女人的第六感忽然爆發,莫名看向一個方向。

  ——玻璃窗外站著一隻鬼魂。

  就形象而言,把段宇成說成鬼魂有點不妥,但就他的出現造成的效果看來,羅娜覺得說他是鬼魂都溫柔了。

  羅娜被他看得後脊發麻,馬上收回目光。

  吳澤又捲了一葉生菜遞給她。

  剛剛驚鴻一瞥,段宇成還穿著白天那身衣服,手裡拎著一個大大的購物袋,裡面裝滿東西。

  羅娜咽藥一樣把生菜吃下去,又偷偷轉頭看了一眼,人已經走了。

  與此同時,手機震動,他發來一條簡訊——「你還不如騙我呢。」

  羅娜:「……」

  可能因為受到了某種刺激,段宇成接下來兩天都消停了。

  週六上午,羅娜按照約定時間來到校門口,段宇成已經等在那。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鬧彆扭,剛過去打個照面,沒等開口,就見少年眼睛一亮,張口就道:「你真漂亮!」

  年輕人說話總是直來直去……

  羅娜難得有點不好意思,她昨晚沒睡踏實,導致今天天沒亮就起床了。她心說自己這次怎麼著也是代表A大田徑隊去家訪,千萬不能丟人。於是終於花心思化了層淡妝,還編了頭髮,從上到下煥然一新。

  段宇成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熱辣的視線擋無可擋,穿透力MAX,羅娜覺得自己快被捅成馬蜂窩了。過了一會少年走到她身後,拈了一縷她的頭髮聞了聞,這動作把羅娜刺激得渾身一麻,連忙拉開距離。

  段宇成說:「你頭髮真好看。」

  羅娜有一頭黑珍珠般濃密的秀髮,微帶著點自來捲,黑到發亮,散開就像瀑布一樣鋪滿後背。

  「走了,先去吃飯。」羅娜打斷他的鑑賞會,先一步往外走。走了兩步感覺手裡一輕,段宇成把她的行李扛到自己肩上。「你是為了見我才化妝的嗎?」他笑著問。

  「段宇成。」羅娜警告性地看他一眼。

  他挑挑眉,嘴裡倒是不再說了,但擋不住眼神活泛,不時偷看羅娜一眼,然後兀自笑。他的氣場太過熾烈向上,背著那麼多東西依舊健步如飛,羅娜覺得身邊跟了顆小太陽似的。

  羅娜看看時間,還早,她問道:「你想吃點什麼?」

  段宇成哼哼兩聲:「燒烤唄?」

  羅娜:「……」

  段宇成:「我要吃生菜葉卷五花肉。」

  羅娜:「你再鬧我現在就回去。」

  段宇成閉嘴了。

  大早上當然不能去吃燒烤,最後他們選了一家麻辣香鍋店。兩人點了滿滿一盆,大多進了段宇成肚子,他另外還吃了兩碗米飯。

  「你那一盒是什麼?」羅娜示意段宇成身邊放著的黑色袋子,四四方方的輪廓。

  「面膜。」

  「做完了?」

  「當然了,到家給你先挑,剩下的給我媽。」

  羅娜笑笑:「我不用,都給你媽媽用吧。」

  段宇成說:「不行,你必須得用,我得讓你知道我這幾天都是用什麼心情在做面膜。」

  「……」羅娜說:「敷面膜還能知道心情?」

  「當然,你會懂的。」

  羅娜沒說話,視線移開,落在隔壁一桌的香鍋盆裡。

  她覺得事情在往不好的方向發展。雖然她已經說了很多拒絕的話,但絲毫沒有作用。他現在越來越自然地對她表達感情。

  段宇成問:「你又在想什麼?」

  羅娜:「沒什麼。」

  「你又不跟我說。」

  「知道不說還問?」

  「好,不問了,反正肯定在想我。」

  羅娜抿抿嘴,說:「段宇成。」

  「別說了,我不說了你也不能說了。」

  「不行。」

  「專制。」

  羅娜神色嚴肅,身體微微前傾。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我們馬上就要去你家了,我們要談的是影響你前途的大事。這種時候你必須把你那些虛無縹緲的感情收住了,你想讓你爸媽把我掃地出門嗎?」

  「虛無縹緲?」段宇成從飯碗裡抬頭,似有千言萬語,最後壓縮成一次深呼吸,點頭道:「好,每日例行一刀。但你記著你今天的額度用完了,不能再說了。」

  羅娜說:「你怎麼完全聽不懂我的話?」

  「誰說我聽不懂!」念及公共場合,他有所收斂,強壓著聲音。

  羅娜唇線抿如線。

  段宇成垂下頭,剛剛吃下的兩碗米飯已經化作了能量,炙烤著他。

  「我沒覺得我做錯什麼。」過了一會,他低聲說,「如果我冒犯到你,那是我表達方式不好,但我的初衷絕不是那樣的。」他停頓片刻,「所以……」

  她看出他有點緊張,手放在桌下,指尖纏在一起。

  她問:「所以什麼?」

  他抿抿嘴,抬眼道:「所以也請你尊重我的感情,就算你不喜歡,也別貶低我,我聽著很難過。」

  這回換到羅娜手扭在一起了。

  「更何況我也沒覺得你不喜歡……」他又嘀咕一句,從褲子口袋裡掏出錢包,起身去結賬。

  這最後一句讓羅娜氣勢全無,人走後她抬手按住臉,剛想使勁揉一下,想起今天化了妝,無奈又把手放下了。

  過了一會段宇成回來,兩人面對面坐著,氣氛有點尷尬。

  羅娜清清嗓子,打破寧靜,說:「我不是……貶低你,但現階段你真的不能想這些。」

  段宇成說:「想不想是我的事,你別再區別對待我就行了。」

  羅娜一愣。

  「什麼區別對待?」

  段宇成靜了一會。他健壯的身材坐在快餐椅裡,長腿都要支到她腳邊了。袖子擼到手肘,小臂線條流暢矯健,還戴著一款黑色手環,把手腕襯得十分骨感。

  「吳澤也喜歡你吧。」他忽然說。

  羅娜瞪大眼睛。

  段宇成說:「你也沒答應他吧?」

  「你哪聽來的這些事?」

  他冷哼一聲:「同樣都是被拒絕的男人,為什麼你跟我吃飯就這麼對我,跟他吃飯還能讓他餵你生菜葉?」

  ……

  什麼叫餵她生菜葉?

  別把她說得像一頭待宰的蠢羊似的行嗎。

  「我們那是在聊正事,李格要加入田徑隊了。」

  他又笑了,戴著手環的右手指了指自己。

  「李格?你是不是忘了他是誰招進來的?還有我挨他一頓打的事你大概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羅娜仰頭,用手托住自己後頸,努力把氣喘勻。

  以後誰再說段宇成性格好,她絕對一巴掌呼過去。

  這人就是無敵小心眼加記仇。

  羅娜望著天棚半天,重新看向他,語重心長問了句——

  「你是天蠍座的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02:11 PM

第四十七章

  「我是雙魚座。」他面無表情道。

  羅娜啊了一聲。

  「那你愛哭嗎?」

  「你才愛哭!」

  兩人起身往外走,羅娜想起以前看到的資料,說:「參加里約奧運會的運動員裡,水瓶和雙魚差不多佔了30%。」

  「真的?」

  「是啊。」羅娜分析道:「參加比賽的北半球運動員多,水瓶和雙魚都是冬季出生的,可能冬天的小孩體質要牢靠一點?」

  他哼笑一聲,不自覺挺直腰板走在前面。

  小孩還是好哄……羅娜正想著,段宇成忽然停步,她一不小心差點撞上。

  「你好好走路啊。」

  段宇成好像看到了什麼,緊走了兩步。

  這座商場是環型構造,一共七層,中間是露天的,視野很開闊,羅娜和段宇成正處在三樓位置,上下都能看個通透。段宇成站到邊緣往上望。羅娜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是七樓新開的一家健身中心。

  「怎麼了?」

  「……我剛剛好像看見我同學了。」

  「是嗎?他們在這健身?」

  「是賈士立。」

  說誰健身段宇成都信,唯獨賈士立,這個號稱要一輩子把體脂率維持在35的男人竟然主動來到健身房。

  天崩地裂了。

  段宇成笑了:「時間還來得及,能去看看嗎?」

  六月的天,少年的臉,羅娜淡定點頭。

  他們坐電梯上到七樓,這家名為「POWER 」的健身房才開了半年多,設施很新,門口擺著花盆和廣告牌。

  一位長相甜美的女性工作人員招待了段宇成,問他有什麼需求。

  「我找人,剛剛進來的那個。」

  健身房面積可觀,分裡外兩層,外面是器械,裡面是特色課教室。現在大學基本放假了,有不少學生模樣的人在健身運動,外面一排跑步機都被佔用著。

  段宇成很快找到那坨胖碩的背影,叫了聲:「賈士立!」

  賈士立好像正在等跑步機,聽見叫聲回頭。這時段宇成注意到賈士立身邊的那個人,是之前見過幾次的國際經貿的劉一鳴。

  賈士立走過來:「你怎麼在這,你不是要回家嗎?」

  段宇成說:「還沒到時間呢,剛看到你進來,你怎麼要來健身了?」

  賈士立說:「沒,就來跑跑步。」

  段宇成察覺他的語氣有點不對勁。

  劉一鳴也過來了,段宇成笑道:「你們幹嘛呢?」

  劉一鳴說:「沒幹嘛,中午他說要跑步,我就帶他過來了。」

  段宇成看向賈士立,「這樣嗎?」

  賈士立嗯了一聲。

  羅娜看完了廣告。她很少去健身房,跑步也都在戶外,有時心血來潮想練練力量,也會選擇A大自己的健身中心。她都不知道外面健身房已經有這麼多花樣了,光特色課種類就有幾十種。

  她進到裡面,剛好聽到賈士立對段宇成說:「你沒事先走吧,我去跑步了。」聽起來好像沒什麼心思跟段宇成說話。

  賈士立跟著劉一鳴走了,段宇成被留在原地。

  羅娜問:「走嗎?」

  段宇成還看著賈士立,說:「再等等。」

  他明明記得當初他們一起去遊樂場的時候,賈士立對劉一鳴和江譚的態度很不對付,怎麼會跟劉一鳴出來跑步。

  甜美的接待問:「二位有什麼要諮詢的嗎?我們有體驗卡,可以免費體驗一次的。」

  羅娜婉拒:「不用了,我們只是看看。」

  「那二位請到這邊等。」

  羅娜拉著段宇成出了健身房,段宇成還在往裡看。健身房都是玻璃牆,就算在外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賈士立已經找到了空機器,劉一鳴給他偵錯。

  羅娜問段宇成:「他以前鍛鍊嗎?」

  段宇成搖頭。

  羅娜看著上機跑步的賈士立,說:「那別一下子練太猛了。」

  賈士立開始跑步,劉一鳴在旁邊拿著秒錶,這畫面段宇成怎麼看怎麼覺得奇怪。

  過去六七分鐘,羅娜體育從業者的心態端起來了。眼見賈士立的臉色越來越差,呼吸越來越急促,羅娜嚴肅道:「怎麼回事,總不運動的人不能這麼跑,你快進去讓他停下。」

  段宇成點頭,剛要進去,賈士立停下了。他兩腳分踩在跑步機兩邊,雙手撐著扶手,頭低著,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段宇成的步子沒邁出去,好像在猶豫還要不要過去。

  「去吧。」羅娜說,「都已經等這麼久,不差這一會,確認他沒事我們再走。」

  他們再次回到健身房,段宇成去找賈士立,羅娜攔住要追上去的迎賓小妹妹。她比小妹妹足足高了大半頭,淡淡道:「那是他同學,說點事就走,耽誤不了多久。」

  賈士立往休息室走,剛從跑步機上下來時他臉色蒼白,現在走了幾步,越走越紅。

  段宇成跑到他身邊。

  「你還行嗎?」

  賈士立停頓了兩三秒才認出段宇成,他緩慢搖頭,嘴巴動了動,但沒出聲音。

  段宇成拉住他的手臂,賈士立竟然打了個晃,往地上栽。

  「沒事吧?」

  「我要……歇會……」

  「別坐地上。」

  段宇成架著兩百斤的賈士立來到休息室,讓他坐到橫椅上。休息室有兩個人正換衣服,看過一眼,沒說話。

  賈士立還在發虛汗,手腳顫抖,雙眼翻白,頭輕微打轉。

  段宇成摸向賈士立胸口。

  段宇成常年訓練,對心率非常敏感,手一搭上,就知道肯定過200了。

  這是個危險的臨界值,賈士立的肺部壓力會加大,而且因為他身體供能不足,也會出現視線模糊,呼吸困難,聽力幾乎喪失等症狀。

  賈士立其實也沒進行高強度運動,他不過是在跑步機上跑了不到十分鐘而已,跑成這樣只能說明他常年不運動,身體機能完全退化了。

  「靜下來,慢慢調整呼吸。」段宇成蹲在他面前,「有沒有感覺噁心,如果噁心就去吐。」話音未落,賈士立胸口微微痙攣,段宇成意識到這是嘔吐前兆,急忙找垃圾桶,可惜晚了一步,賈士立盡數吐到地上,休息室裡頓時瀰漫起酸臭的味道。

  那兩個換衣服的喊道:「哎!你別在這吐啊!」

  段宇成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收拾。」

  也不知賈士立吃了多少東西,吐個沒完,段宇成把垃圾桶放到他身下接著,又到洗手間找來了拖把。

  屋裡兩個人受不了這味道,都走了,臨了還不忘給個鄙夷的眼神。

  賈士立把胃吐乾淨了,開始一次次乾嘔。又過了一會,他不吐了,段宇成聽到細細的抽泣聲。他抬頭,賈士立抱著腦袋哭了。

  「怎麼了?」

  「……你別管我了。」他氣若游絲。

  「到底怎麼了?」段宇成推推他的肩膀,他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出什麼事了?你怎麼會跟劉一鳴在一起?」

  賈士立聞言哭得更起勁了,他斷斷續續把事情經過講給段宇成。

  原來來健身房跑步是他跟劉一鳴打的賭。

  期末考試結束後,班裡玩得不錯的幾個同學約出去吃飯,差不多就是之前遊樂場的那批人。飯吃得很不愉快,江譚和劉一鳴一直在說健身的話題,還鼓勵其他同學跟他們一起去商場新開的健身房。最後有女生問健身和不健身會差多少,江譚半開玩笑似地指著賈士立,說:「喏,就差這麼多嘍。」

  大家都笑了,施茵也在場,她也跟著其他人一起笑,這更加刺激了賈士立。

  賈士立就說練一身硬邦邦的有什麼用,正常能跑能跳就得了唄。

  劉一鳴說他連正常跑跳也做不到,說像他這樣的上跑步機,8公里的慢跑十分鐘都堅持不了。

  賈士立火氣上來了,跟劉一鳴打賭,說十分鐘肯定能跑下來。兩人約了今天來測試,結果就跑成現在這樣了。

  「我真是個廢物……」賈士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那麼喜歡她,她跟著所有人一起笑話我。」

  段宇成不知該怎麼安慰。

  「我連十分鐘都跑不下來,我考上A大,我看這麼多書有個屁用……」他說著,一邊用手使勁抓自己的皮膚,都抓出赤紅的道道來了。

  段宇成拉住他:「你幹什麼?」

  「癢!特別癢!」他崩潰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段宇成按住賈士立的手:「沒事,別慌。你長時間不運動,毛孔都堵著了。現在忽然調動身體,有點不適應而已。」他耐心解釋,「你覺得癢是因為氣血在衝擊這些堵塞的地方。看過武俠小說嗎,差不多跟打通任督二脈是一個道理,等這陣過去你就會覺得非常舒服的。」

  賈士立滿面狼藉:「真的?」

  「當然。」

  賈士立失神地坐著,他漸漸恢復平靜,也很快注意到自己幹的好事,低聲說:「對不起,這麼麻煩你。」

  段宇成笑道:「有什麼對不起,我當初跳河的時候不是更可怕。」他把地上最後一點渣滓也擦乾淨,輕聲說:「趁著這次機會,你就鍛鍊一下吧。」

  賈士立沒說話,段宇成仰頭看他。

  「就算不為女人,也為了自己,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身體壞了什麼都沒用了,對不對?」

  賈士立怔怔看著他,半晌道:「完了……」

  「怎麼了?」

  「我可能也要愛上你了。」

  「……」

  段宇成把紙巾包往他身上一砸,起身了。

  羅娜在接待區跟工作人員胡侃,她斜靠在櫃檯上,看向器械區的方向。兩個學生模樣的小姑娘跑完步,走來這邊,問羅娜:「教練,這裡有地方賣冷飲嗎?」

  羅娜說:「我不是這裡的教練。」

  前台工作人員往外指了指:「走到頭是家飲品店。」

  小姑娘們剛要去,羅娜說:「剛剛運動完不要吃冷飲,沒人指導過你們嗎?」小姑娘相互看了一眼,最後說:「沒呀,好吧,那我們喝白水。」

  前台小妹有點尷尬。

  在器械區最裡面,劉一鳴正跟一個男人說著什麼。

  羅娜問:「那裡那兩個是誰?」

  前台小妹說:「是托尼教練和新來的兼職助教。」

  劉一鳴跟這位托尼教練說了會什麼,然後相視一笑,再然後托尼教練走向休息室。

  段宇成已經把地擦乾淨了。

  「這屋怎麼這個味呢。」

  段宇成回頭,見一個穿著黑色緊身衣的男人走進來,衣服上印著健身房的LOGO。

  段宇成說:「對不起,我朋友剛才吐了,已經收拾完了。」

  托尼身材高大健壯,剃個小平頭,兩臂紋身,仔細看後腦殼上還有兩塊疤,頗為凶煞。他來到賈士立身邊,說:「你就是跑吐了的那個吧,我都看著了。」他做了個自我介紹,「我是這裡的教練托尼,你那種跑步方法是錯的,對身體傷害很大,我來指導你吧。」

  賈士立有些驚訝,他看看段宇成,小聲說:「行嗎?」

  托尼扭頭看了段宇成一眼,說:「你們都是A大的學生吧,我們這有不少A大的學生。離學校近,練起來方便。正好現在會員卡辦理有折扣,你們要一起辦嗎?」

  段宇成搖搖頭:「我不用了,你問他吧。」

  托尼轉向賈士立,說:「你肯定得練吧,你看你身體素質都差成什麼樣了。」

  「啊,哦……」賈士立茫然點點頭,「會員卡多少錢?」

  「月卡500,年卡2000,我還是勸你辦年卡,這樣划算。」

  「辦了卡這裡器械就都能用了嗎?」

  「當然能用。」

  賈士立算了算,覺得2000一年還是挺便宜的。他給段宇成一個詢問的眼神。段宇成說:「學校裡也有健身中心……」

  托尼嗤笑道:「學校有專業教練嗎?沒有教練指導自己亂練?那還不如不練。」

  段宇成想了想,還是不拆台了,他對賈士立說:「你自己好好考慮吧,我先走了。」

  另一邊,羅娜等得哈欠頻頻,終於把段宇成盼出來了。

  少年一靠近,羅娜緊起鼻子。

  「你身上什麼味,酸了吧唧的。」

  讓羅娜露出這種嫌棄表情是段宇成無法忍受的,他進了洗手間,從手到臉洗了四五遍,又翻了身新衣服換上。

  他們往商場外走,路上羅娜問:「他剛才吐了?」

  「嗯,慘死了。」段宇成聊起剛剛休息室發生的事,還把賈士立跟劉一鳴打賭的事情告訴了她。「你看,之前我們怎麼勸他鍛鍊身體都沒用,這次被喜歡的女生嘲笑了,馬上就受不了了。你說女人對男人影響有多大。」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瞄羅娜,只可惜羅娜的關注點在另外一件事上。

  「那個叫劉一鳴的是我們學校的?」

  「嗯,我跟他們玩過幾次,不過不太合得來。」

  「前台跟我說他是這裡的兼職助教。」

  「兼職助教?他在這當助教了?」

  羅娜又問:「是不是有個叫托尼的教練去找你們了,他說什麼了?」

  「也沒說什麼,就是想讓他辦會員卡。」

  「多少錢?」

  「年卡2000塊。」

  在A大這個地段,一家新健身房年卡2000塊真的不算貴。但劉一鳴跟托尼最後相視一笑的畫面讓羅娜心存疑慮。

  「給他打個電話問問情況,別被蒙了。」

  段宇成聽從羅娜指揮,給賈士立打電話,問他情況怎麼樣。賈士立語氣發飄,說剛剛托尼帶他做了體測,現在在分析結果。

  「我、我可能要不行了。」

  「啊?」

  「你說的對,我身體太差了,我之前還不聽你的話,我——」

  「你先冷靜一下,把話說清楚。」

  段宇成聽到手機裡那位托尼教練說:「別打電話了,還有幾項沒說完呢。」

  「我回頭再聯繫你。」賈士立匆忙掛斷了電話。

  「喂?喂——」

  段宇成放下手機,和羅娜對視了一眼,一同往回走。

  趕回去的時間很巧,賈士立正在前台準備刷卡呢,托尼鋼鐵巨人一樣的身材站在門口堵著。

  段宇成撥開托尼,來到賈士立面前,一把搶來他的卡。前台放著項目單,段宇成拿起一看,頓時瞪大眼睛。

  「28400?你瘋了吧你?!」

  托尼把項目單拿回來,沉著臉:「你幹什麼?」

  段宇成沒有理他,使勁掐掐賈士立的肥臉。

  「你給我醒醒啊!」

  賈士立明顯已經有些蒙了:「教練說我體質太差了,這是私教課的錢……」

  一節550塊,一共48節,再加上2000元的年卡費用,一共28400元。

  羅娜拿起賈士立的體測表,上面用紅筆圈了無數個圈,打了無數個叉。對於賈士立這種能考上A大金融系的人來說,這簡直是一份來自地獄的試卷。

  段宇成說:「你不就是想減肥嗎,你管住嘴,跑跑步就行了,買什麼私教課?」

  托尼沉聲道:「你是他什麼人,替他做決定?」他看向賈士立,氣勢逼人。「你基礎代謝能力差,體脂率太高,BMI 指數嚴重不合格,過度肥胖,這些難道是我編出來的?」

  賈士立唯唯諾諾道:「不是……」

  「你想練就練,不想練就不練,別弄的好像我坑你一樣。為自己健康投入永遠都不虧,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賈士立有點被洗腦了,把銀行卡從段宇成手裡又拿了過來。

  「我還是買了吧。」

  「別買!聽我的!」

  托尼冷笑一聲,「他真是你朋友?自己身材好,有女朋友,但死活不讓你練,是真為你著想?」

  羅娜張了張嘴,可是感覺這個氛圍不適合插話。

  托尼說:「反正你自己決定,我有多少學員你在這片打聽一下都知道。你跟著我練,絕對最快出效果。你現在覺得28400貴,等我帶你把身體練得比你這位『朋友』好的時候你就該感謝我了。」

  賈士立大腦缺弦一整天,直到這一刻才有點回過神來。

  他指了指段宇成,問托尼:「你能帶我練得比他身體好?」

  托尼說:「當然。」

  賈士立說:「我這位朋友平日也有鍛鍊,跑跑步什麼的,你覺得他身體有什麼問題嗎?」

  托尼賞了段宇成一眼,淡淡道:「能看出來他平時有鍛鍊,但沒有專業教練帶著,自己都是瞎練。戶外跑步非常磨損膝蓋,他看著身體不錯,其實內在都是隱患,上機器一測就出來了。」

  羅娜挑眉。

  正巧段宇成回頭,兩人對視一眼,羅娜冷淡地揚揚下巴。

  段宇成回頭,外套脫了。

  「那就測測吧。」他說,「把你們所有體測內容都幫我過一遍,看看我有什麼內在隱患,真要毛病大了,我也來個兩萬八的套餐。」

  他外套一脫,托尼就後悔了。

  這都他媽一月份了,段宇成外套裡面只穿了件薄毛衣,緊貼著身體,能看出明顯的肌肉輪廓。

  那胸,那肩,那上圍,這哪是「平日也有鍛鍊」的水平。

  托尼也不傻,不會自討沒趣。

  「我們每天體測名額有限,你當說測就測呢?」

  「又不能測了?」

  托尼不耐煩了,問賈士立:「你到底買不買,不買別浪費我時間!」

  到這份上了,賈士立也算徹底清醒了,看著手裡兩萬多的賬單,頭皮發麻。他拉著段宇成,小聲說:「走走走,趕緊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02:40 PM

第四十八章

  離開是非之地,賈士立千恩萬謝。

  「我今天差點就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了,虧得你拉了一把。」被冬日冷風一吹,賈士立徹底清醒了,又回歸到之前精明胖子的形象裡。「唉,聽他分析我的身體狀況,好像只有三個月可活了,我怎麼那麼蠢呢。」

  「別想了,合計一下減肥的事吧。」

  一提減肥賈士立臉就垮了。

  「其實人家說得也不完全錯,我身體毛病太多,而且我也不懂健身,找個專業的帶著沒準能少走彎路呢。」

  羅娜一直跟在他們身後,聽到賈士立這句話,冷笑道:「就剛剛那痞子也叫專業?」

  賈士立這才回神羅娜也在,趕緊打招呼。

  「羅老師今天真漂亮。」

  段宇成高興起來,「你也覺得她今天漂亮吧?」

  羅娜說:「一個成熟的健身教練要對解剖學、營養學、康復學、生理學都有一定瞭解,你看那個托尼像是這種高素質人才嗎,還敢要550一節課,專門嚇唬你們這種外行。減肥靠的是意志力,跟多少錢的課沒關係。」

  賈士立認真道:「我這次真的是下決心了,不瘦到70公斤我再也不吃肉了!」

  「那倒不至於,70公斤有點太瘦了。」羅娜朝段宇成偏偏頭,「你跟他身高差不多吧,他還76公斤呢。」

  賈士立震驚:「你有76公斤?」

  段宇成說:「有啊,教練們都說我太輕了,希望我的體重至少要到80KG。」

  「80?!看不出來啊。」賈士立戳了戳段宇成胸口,「你居然這麼重……」

  「別碰我,癢。」

  羅娜說:「雖然他體重76,但他的體脂率只有7%。想要身材好光瘦是不行的。如果你想要專業人士給你定減肥計畫,田徑隊的人就可以幫你。」

  段宇成挺直腰板。

  羅娜說:「你可以去找吳澤教練,我會跟他打個招呼。」

  段宇成:「……」

  臨時處理這麼個事,時間變得倉促起來。

  接下來的半個多小時,羅娜和段宇成都沉浸在小雞快跑的遊戲裡。他們運氣不錯,剛下地鐵就來了一趟車。下電梯的時候段宇成前面擋著兩位老人,不好超過去,地鐵亮起紅燈,羅娜喊道:「你快點!」

  她已經上了車,最後一秒伸爪子將段宇成拉進來。少年栽在羅娜身上,地鐵門關了。羅娜掐著錶,一站一站看時間,到站剛好差十五分鐘開車。

  已經開始檢票了。羅娜率先擠出地鐵,沒有走人滿為患的電梯,大步上樓。地鐵上去就是火車站,等待安檢的人很多,羅娜直接跑到入口,問安檢員:「我們的車還有五分鐘開了,能不能——」

  話還沒問完,工作人員擺擺手。

  羅娜轉頭,段宇成不聲不響,半步也沒落下。

  他們進了站再次跑起來,段宇成從後面看著羅娜,她長髮披著,在人群之中穿梭,就像一條銀魚。

  檢票口要關的前五秒,羅娜和段宇成衝了進去。站台上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乘務員在做最後檢查,見到羅娜和段宇成飛奔而來,叫道:「先上車再找車廂!」

  就近上車,羅娜趕路趕得心臟都跳動嗓子眼了。段宇成就乖乖站在身後。她看他氣息很勻,笑著說:「可以啊,到底年輕啊。」

  段宇成沒說話。

  車門關了,段宇成往車廂裡面走。上車的車廂是四號,座位在十三號,走了大半截的車,到了座位,段宇成一手一個行李,輕飄飄舉到行李架上。

  「你坐裡面還是外面?」

  「隨便。」

  段宇成一側身,讓羅娜進到裡面。

  車程很短,不到三小時,就在羅娜打算點醞釀睏意的時候,段宇成忽然問了句:「你是不是很信任他?」

  她扭頭,段宇成微側著身,長腿直接頂到前方座椅上,像鎖上的監獄大門一樣。

  「誰?」

  「還能誰?」

  羅娜愣著神想了半天,身後乘務員推著餐飲車走過,羅娜眼神一挑:「幫我拿兩瓶礦泉水,多少錢?」

  段宇成憤然道:「你想正事!」

  羅娜靠在椅背裡喝水:「你說吳澤吧,就讓他幫賈士立制定個減肥計畫,這你也生氣?別看吳教練平時吊兒郎當,他可是正經有PFT體適能訓練認證的。」

  段宇成說:「那種東西你給我一個月我就能考下來!」

  羅娜瞥他:「你神經病吧,你總咬著他幹什麼?」

  段宇成凝重半晌,道:「好,我不說了,我知道我現在沒資格說他。」

  羅娜撇嘴:「你怎麼突然懂得尊師重道了。」

  段宇成冷笑,自言自語道:「我現在百米不如他,等我打破他最好成績再說。」

  羅娜:「……」

  他一臉嚴肅,陷入如何突破10秒27的歷史遺留問題裡。

  羅娜看向窗外,天藍山綠的景色,如同流動的長河。

  她背對著他,無聲發笑。

  高鐵開得很穩,噪音小,廣播裡放著清淡優雅的音樂。

  很快到站。下車時段宇成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一路歡笑帶著羅娜去坐船。越靠近港口,大海的味道就越濃。羅娜老家在內地,比較少見海,這種濕潤而磅礡的氣味輕而易舉讓她情緒高漲起來。上了船,羅娜全程都沒進艙,一直在甲板上看熱鬧。

  她彎著大半個身子俯看大海,段宇成從後面拉住她的衣服。

  「你別掉下去。」

  「不可能。」

  段宇成說:「掉下去也沒事,我會救你的。」

  她扭頭,笑著看他。海風吹起她的髮絲,背後是紅豔豔的夕陽,天被燒著了。客船的渦輪高速運轉,發出嗡嗡的轟鳴。段宇成在等她說話,但她堅持不開口,只是那麼笑著。於是他一直以來的衝勁莫名被淹沒了,沒來由低下頭,仍藏不住臉上的紅暈。

  「我會救你的,肯定會的……」他像個蠢貨一樣反覆嘀咕。

  夕陽的美吸引了船艙裡的乘客,大家紛紛出來看落日。

  羅娜與段宇成肩並肩站著,羅娜手肘搭在鐵欄上,問他:「你小時候一直在島上生活?」

  「嗯。」

  「挺不錯的。」

  段宇成偷偷看她的側臉,用眼睛當相機,眨一次就記住一個細節。

  半個小時後,船靠岸了。這是一片島嶼群,段宇成的家在其中一座小島上,面積不大,人口也不多,島上居民大多靠養殖水產生活。

  段宇成招來一輛車,用家鄉話熟練地報了個地址。

  小島面積不大,但綠化很好,島中央有一座百來米高的小山包,山包上豎著訊號塔。這裡沒有高層建築,家家戶戶都是獨門獨院,最高也就三層小樓。

  天有點黑了,羅娜聽到海濤聲越來越近,小聲問:「你家在海邊?」

  「嗯,出門就是沙灘。」

  「這麼棒?」

  「想游泳嗎?」

  「這都一月份了。」

  「那又怎麼樣,冬泳唄,你不敢啊?」

  被他一激,羅娜立馬上當。

  「誰不敢,當我沒冬泳過?」

  車停在一幢小別墅前,段宇成付了錢下車,羅娜趁段宇成沒注意,整理了自己的頭髮和衣衫。

  段宇成拿鑰匙開門,羅娜跟在後面進了屋,心口砰砰直跳,想著等會要說些什麼。

  「我給你燒點熱水,你餓了吧,我來做飯吧。」段宇成進門後把行李堆到一旁,外套扔到客廳的沙發上。

  屋裡異常安靜,羅娜小聲問:「你爸媽呢?」

  段宇成走進廚房,小聲說:「他們現在不在。」

  羅娜:「……」

  她啞口無言地看著在廚房忙來忙去的段宇成,老半天過去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被騙了。

  「你不是說你爸媽在家嗎?」

  段宇成裝著沒聽到。

  他家的廚房是開闊式的,正對走廊的是一張大大的不鏽鋼案板,後面是擦得一塵不染的櫥櫃,上方是一個木製酒架,旁邊是一台雙開門的大冰箱,上面貼了許多冰箱貼和剪報。

  羅娜走過去。

  「喂。」

  他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抬起頭。

  羅娜抱著手臂,問:「你爸媽哪天回來?」

  「明晚……」

  還算可以,沒敢太出格。

  「那明天帶我好好轉轉吧。」

  段宇成立馬滿血復活了。

  「好啊!」他舀了半鍋米飯放到鍋裡,用水泡上。「你在這等我一下,我買點東西就回來。」

  大冬天,他穿著雙拖鞋就衝出去了。

  留下羅娜觀賞房間,這是間整理得很乾淨的房子,雖然現在沒人住,但卻不缺人氣。屋子裡到處可以體現出主人的生活趣味。牆壁上有三四幅風格奇異的掛畫,電視櫃上也有很多自製擺件,還有好多相框。

  其中一個貝殼製的相框裡擺著一張全家福。這應該是很多年前了,段宇成還是個屁大點的孩子,可能六歲,也可能七歲,他光著身子,只穿了條小褲衩,四肢又細又長,像豆芽菜一樣。背景是一塊沙地,黃騰騰的。烈日高照,他的父母在看他跳遠。

  段宇成回來了,買了一袋子的海鮮和蔬菜。

  羅娜問:「你要做什麼啊?」

  段宇成舉起飯鏟。

  「海鮮燴飯。」

  「你還會做這麼高級的菜?」

  「簡單得很。」

  段宇成從老爹的酒櫃裡翻出一瓶白蘭地來,加酒炒熟,再加入海鹽,炒好後盛盤。然後重新在鍋裡加油,炒洋蔥,甜椒,胡蘿蔔,最後倒入番茄。把泡過的米放進去一起炒香,再倒入兩勺咖喱粉。

  加水,扣蓋,燜起來。

  對於不會做飯的羅娜來講,這番操作可謂眼花繚亂。

  半個小時後,段宇成把之前炒好的海鮮放到飯上,最後鋪上一層檸檬片,還灑了一點迷迭香,小火燜最後五分鐘。

  羅娜滿懷敬意吃了這頓晚飯。

  吃完飯段宇成帶羅娜上了閣樓。羅娜第一次看到二十歲男生的房間,老臉發紅,只站在門口不肯往裡進。段宇成的房間跟他的人氣質匹配,整潔而清新。牆上貼著條紋壁紙,淺棕色的窗簾,深藍色的床鋪,軟綿綿的枕頭,木質家具泛著淡淡清香。

  閣樓裡的窗子是三角形的,跟隨棚頂的形狀建設。羅娜望向外面,一片漆黑。

  「早上能看到海。」段宇成在屋裡招呼她,「進來嘛,你這樣搞得我很緊張。」

  羅娜:「……」

  羅娜走進屋,隨手從書架上抽了本題冊,裡面寫得密密麻麻的數學公式,她瞬間又合上了。

  「你在這坐會,我去給你收拾房間。」

  段宇成把她當成最嬌貴的客人,一切都拿最好的。羅娜湊合慣了,哪有過這種講究時候,一點褶都沒有的被子她只在大酒店裡見過。還有那灑了白蘭地和迷迭香的西班牙海鮮燴飯,快把她吃得飄飄然了。

  冷靜……

  她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靜。

  段宇成收拾完把她接到二樓,羅娜猜想這間房可能之前夏佳琪在住,風格非常夢幻少女。

  「你看你住這屋行嗎?」

  「行。」

  一米八的大床,鋪著印滿愛心的被,和粉嘟嘟的軟枕。

  兩人分站床兩側,相顧無言。

  好像有種莫名的尷尬在蔓延。

  羅娜清清嗓子:「那個,也不早了,要不你去休息吧。」

  段宇成囁嚅:「……對對,不早了。」新聞聯播剛結束,是時候睡覺了。他走到房門口,回頭說:「你有什麼需要就叫我,我就在樓上。」

  尷尬勁還沒緩過來,羅娜不看他,嗯了一聲。

  門關上,羅娜猛吸一口氣,倒在愛心大床上。

  島上的夜很寧靜,遠離現代化的喧囂,靜得羅娜幾乎覺得自己聾了。

  這個點根本不可能睡著覺,羅娜掏出手機翻看最近的體育新聞,忽然收到段宇成的簡訊。

  「你睡了嗎?」

  不到八點,睡個屁啊。

  「沒。」

  「我也沒睡。」

  全是廢話。

  過了一會,他又發來:「明早你想吃什麼?」

  「饅頭鹹菜。」

  「算了,我還是自己想吧。」

  他不發消息了,羅娜以為他們今天的對話到此結束了,沒想到三分鐘後,她聽到有人喊她,聲音從屋外傳來,出乎意料的近。

  羅娜來到窗邊,把窗子打開。冷風一下子吹進來。果真離海很近,風裡帶著濃濃海洋味道。

  「我明早給你做三明治和水果芭菲好不好?」

  羅娜轉頭,看見段宇成趴在閣樓窗戶口看她。

  羅娜說:「你別掉下來了。」

  段宇成問:「我要掉下去你會不會救我?」

  羅娜黑著臉:「你這個角度掉下來第一個砸死我好吧。」

  段宇成哈哈笑。

  羅娜回過身,手肘撐著窗子吹海風。

  段宇成又問她:「明早吃三明治和水果芭菲好不好?」

  羅娜說:「你不嫌麻煩就隨你便。」

  段宇成說:「那你晚點起來,我要準備一下。」

  羅娜笑道:「行,你不做好我不出屋,行了吧。」

  她沖遠方伸了個懶腰。

  她能感覺到來自頭頂的視線,他彷彿把冬夜都看熱了。

  羅娜抬起手臂,把長髮輕輕撥到一側。段宇成看到她的動作,身子反射性往後躲,腦袋又本能性往前伸。

  女人穿著黑色的衣服,留著黑色的頭髮,駐於黑色的長夜。只有脖頸那一節雪白,點亮了少年的雙眼。

  他一眨不眨看著她,宛如幼龍守護著寶藏。

  羅娜回頭,問他:「你想什麼呢?」

  他嘴唇顫了顫,還是沒能說出什麼,關上了窗子。

  那天晚上,羅娜夢到了他。

  夢裡的段宇成是小孩子的樣子,就是她在電視櫃上看到的六七歲的少年,穿著小短褲,在烈日炎炎下練習跳遠。

  她離得很遠在看。

  床上淡淡的香味讓這夢延得無限長,她什麼都沒做,也沒覺得單調。她就那麼一直看著他,直到夢裡的驕陽晃得她不得不偏開頭。

  那一刻她醒了,天也亮了。

  她第一眼看到窗外,被美景所震撼。海洋藍得無邊無際,和天空接在一起,像一塊巨大的漸變色的畫布掛在天邊。

  剛剛六點,時間尚早,羅娜想起昨晚段宇成說過要做早餐的話,光腳下地,悄悄推開門。

  一樓傳來切東西的聲音,聽起來刀工還不錯。

  她在門口發現一樣東西,是個像漂流瓶一樣的小玻璃罐,塞著木塞,瓶口掛著一張小卡片。

  羅娜拾起玻璃罐,裡面有半瓶液體,泡著一張面膜紙。

  卡片上寫著說明——

  「洗完臉用,敷十五分鐘。」後面還畫了一個小愛心。

  羅娜晃了晃瓶子,液體裡有些小小的漂浮物,應該是花瓣。羅娜按照卡片指示洗了臉,然後敷上涼絲絲的面膜。

  「我得讓你知道我是用什麼心情做面膜的。」——在面膜紙貼在臉上的一刻,羅娜想起他之前說過的話。

  很酸,很甜,有水果,花朵,和淡淡的海鹽香。

  如果讓她比喻,她會說這是初戀的味道。

  十五分鐘後,段宇成的豪華早餐做好了。三明治,水果巴菲,沙拉,烤香腸……羅娜沉浸在資本主義的享樂氛圍裡無可救藥。

  段宇成忙前忙後,一秒鐘也不捨得浪費,吃完飯馬上開始研究接下來的活動。

  「去游泳吧。」

  「現在?」

  「不是說好的冬泳,現在天氣正好啊。」

  「我沒有泳衣。」

  「沒事,我這有。」

  他算得清清楚楚,泳衣早就備好了,為了就是能和她一起下海,展示自己海洋之子的魅力。

  泳衣是ARENA的,非常專業的品牌,羅娜拎著衣服問段宇成:「你怎麼買這件?」

  段宇成忙著換衣服,回頭道:「你不喜歡?」

  羅娜說:「沒。」

  這麼高品質的泳衣她當然喜歡,但是……

  男生給喜歡的女人買泳衣不是應該更豔麗露骨一點?這黑漆漆的競技款,連體齊膝,穿起來就像是要去比賽,或者去應聘沙灘救生員。

  她看著蹲在地上準備冬泳裝備的段宇成,難以判斷他到底是浪漫還是蠢。

  換完衣服,他們前往沙灘。

  段宇成在前面帶路,羅娜把他的體型看得一清二楚。

  也許是皮膚偏白,所以他看起來總沒有實際那麼強悍,總帶著一點軟綿綿的少年氣。

  羅娜在後面肆意掃描他的身材。

  段宇成回頭:「我們先跑步熱身吧。」

  羅娜猛地回神:「啊?哦,跑吧。」

  他們順著海岸線熱身。

  陽光、沙灘、海岸,拋開個位數的氣溫,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今天的羅娜不怕冷,她火力出奇旺,她甚至覺得這溫度剛好中和了她體內某種莫名的邪火。

  海水清澈無比,陽光照出的波紋美得人醉生夢死,乾枯的海菜隨著水流緩緩飄蕩。

  羅娜看見一塊鵝蛋狀的石頭,潛下去撿,不料被人捷足先登。

  段宇成水性好,在水裡比在岸上還自由,他吐光了氣,飄在海底,拿著石頭衝她笑。

  羅娜伸手要搶石頭,結果手也被他拉住了。

  他的力道擠壓盡了海水,觸感真實到可怕。

  兩人的肺活量都太強大了,在水裡對視了半天愣是沒人動。

  最後段宇成摘了泳鏡。

  女人的第六感告訴羅娜,接下來會發生一些不得了的事。如果要拒絕,現在就得把手抽出來。

  可她第一秒沒動,再想動就晚了。

  段宇成靠近她,輕輕抱住她。

  羅娜腦中理智的小人已經死透了,被海水淹死了,被面膜精華黏死了,被水果芭菲甜死了。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回抱住他。

  這個動作給了他無限鼓舞,他把她的泳鏡也摘了,然後吻了她。

  其實在嘴唇相貼的瞬間,段宇成肺部的氧氣儲存基本已經見底了,但他發誓這次一定要親夠了再起來,他寧死不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03:34 PM

第四十九章

  ……

  女人,真的是一種,很容易失去控制的生物。

  羅娜坐在岸邊,望著蔚藍的海天一線,看似思考,實則斷片。

  段宇成坐在離她十米遠的後方摳沙子,不時抬頭問一句:「你冷不冷啊?」

  「閉嘴。」

  上了岸,沒了海水的阻隔,朦朧不再,世界重新清晰起來。羅娜滿腦子都是一個現實,那就是段宇成把她給親了。當然,她不否認她也把他親了。就在十分鐘前,他們倆就像兩頭水族館裡練雜耍的海豚一樣,在水裡翻來覆去地親。

  往事不堪回首。

  羅娜輕嘆。

  但事到如今懊惱也沒有用了。

  這一步跨出去,已經天差地別。

  段宇成努努嘴,嘀咕道:「有可糾結什麼的,不就是談個戀愛嗎?」

  羅娜回頭,危險地看了他一眼,段宇成抿抿嘴,匿了。

  又過了一會,他小聲說:「難道你們以前的隊裡都不允許談戀愛嗎?」

  羅娜說:「當然不允許,我們可是運動員!」

  段宇成偷偷在後面翻了個白眼,他發現有時候羅娜的做派簡直比王啟臨還落伍。

  他說:「運動員怎麼了,運動員就不能談戀愛了,誰規定的,也太沒人性了。」

  羅娜冷笑:「能談,我們以前的隊伍都默認一條規矩,只有世界冠軍可以談戀愛,」

  段宇成:「……」

  他噌地一下從沙灘上站起來,喊道:「我練的是十項全能!你讓我拿世界冠軍?你想賴賬還不如直說!」

  羅娜也起來了,大踏步往房子裡走。

  「你走那麼快幹嘛。」段宇成拍拍屁股上的沙子追在後面,「喂,等我一下啊。」

  我等你個皮皮蝦。

  羅娜回到別墅,直奔臥室,段宇成在樓下喊:「沖個澡,水溫別太熱!」

  熱騰騰的淋浴水嘩嘩作響,羅娜面對鏡子裡的人,手掌按在臉上,看了足足二十分鐘,做出一個不知是否正確的決定。

  她換好衣服下樓,廚房毫不意外又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

  段菲傭又開始折騰中飯了。

  他極快速地沖了個戰鬥澡,換了身淺黃色的居家服,像隻歡樂的小蜜蜂,顛勺的動作都是那麼輕盈喜感。

  羅娜嘆了口氣,走到他身後。段宇成聽到動靜,回過頭,微微張開嘴巴。

  羅娜皺眉:「游個泳是不是給你凍傻了。」

  段宇成喃喃道:「You look so sexy.」

  羅娜:「……」

  羅娜頭髮沒吹,稍微擦乾點便披著下來了。因為屋裡空調很足,她穿得也比較少,只換了件寬鬆的運動衛衣和一條薄薄的緊身褲,身材高挑,長腿筆直結實,屁股又圓又翹。

  少年看了一會,低聲說:「你要是肯喜歡我就好了。」

  說完轉身繼續做飯。

  羅娜抱著手臂靠在門口,說:「我是喜歡你。」

  段宇成接著拍蒜。

  羅娜問:「怎麼不說話。」

  他哼唧道:「我等你的『但是』呢。」

  羅娜淡淡道:「沒有但是,我喜歡你,跟你喜歡我是一種喜歡。」

  段宇成終於不拍蒜了,傻愣愣看過來。他用一秒鐘看出羅娜沒在逗他,下一秒就控制不住了,仰天深吸一口氣,然後像八點檔的女主角一樣哽咽地衝過來要抱她,羅娜後退半步,指著他手裡:「刀。」

  「哦!」

  段宇成放下菜刀,又要過來抱她,被羅娜單臂支開。

  「你先站好,我有話要說。」

  「好!」

  他乖乖站在她面前。

  羅娜頂著少年熱辣多情的視線,強裝鎮定道:「我也不是磨磨蹭蹭的人,所以既然我們都,都……」

  『接吻』二字她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段宇成貼心道:「我懂,你接著說。」

  羅娜清清嗓子:「所以再藏著掖著就沒意思了。」

  他點頭。

  羅娜:「那樣對你也不公平。」

  他點頭再點頭。

  羅娜:「但這件事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你想我們在一起,可以,但我有條件。」

  他點頭點頭再點頭。

  羅娜無語。

  「……你有沒有認真聽?」

  那一臉開花的表情算怎麼回事。

  「我聽呢,你有條件,說吧。」段宇成認真看著她,淡笑道:「只要你肯喜歡我,我什麼都答應你。」

  羅娜差點就破功了。

  二十歲的男人是真他媽恐怖。

  羅娜說:「首先,這件事不能讓別人知道。」

  這第一個要求他就不滿了。

  「為什麼?又做賊?我們光明正大怕什麼?」

  「不是怕,是要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至少一年時間內,不能讓人知道。」

  「哦……」

  「第二,你現在處在關鍵時期,絕對不能出岔子。我會給你每次比賽定目標,你一定要達到。」

  段宇成撇嘴:「比賽狀態肯定起起伏伏啊。不過只要你別太離譜,我肯定努力完成。」

  羅娜說:「第三,如果一年之內,我覺得我們的關係影響到了你的職業生涯,那就分手。」

  「什——」

  「並且,」羅娜打斷他,繼續道:「我會向隊裡提出辭職。」

  他臉上的笑容不見了,皺眉道:「你說什麼?」

  「你聽好。」羅娜往前走了半步,緊盯著少年的眼睛。「不管你怎麼想,我都覺得二十歲的職業運動員是不適合談戀愛的。可我承認我喜歡你,喜歡到願意冒險嘗試一下,看看我們的關係能不能帶給你好的影響。」

  「當然——」

  不等段宇成開口,她又道:「但對於一個運動員來說,你這個年紀太寶貴了,你又很有潛力。所以就算是嘗試也好,如果我真的耽誤了你一整年,我覺得我不配再做教練了。」

  段宇成他向來能說會道,這個時候卻啞巴了。

  羅娜看著少年傻了的樣子,抬手拍拍他的臉。

  「合計什麼呢。」

  段宇成低聲說:「你說得我好害怕……」

  羅娜道:「你不用怕,你不是總說讓我相信你嗎,沒信心了?」

  段宇成說:「我有!」

  「那就好,我只是讓你明白你現階段最重要的是什麼。如果你肯答應我的條件……」她慢慢靠近,眼眸微垂,凝視他的嘴唇,輕聲說:「那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男朋友了。」

  段蜜蜂熟了。

  他牛逼哄哄二十載,今日正式被降伏。

  他被扣上了枷鎖,一層接一層,可還覺得不夠重。

  他覺得自己可能有受虐狂的傾向。

  他現在興奮得想要環島裸奔。

  「好……」段宇成顫抖著說,「我答應你,我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羅娜聽完一笑,抬眼瞥向他。

  掙脫禁錮,女人就成了魔鬼,舉手投足都是誘惑。

  段宇成迫不及待地捧起她的臉。

  就在兩人熱情擁吻的前一秒,門鈴響了。

  屋外傳來一道歡快的聲音——

  「小成!來給媽媽開門!」

  羅娜:「……」

  旖旎浪漫瞬間退散,她條件反射一掌給段宇成推了出去。

  「誒?」段宇成慘叫一聲倒在廚房地上,兩人大眼瞪小眼。

  羅娜無聲道——

  你不是說他們晚上才回來嗎?!

  段宇成也傻眼了——

  我不知道啊!他倆說的是晚上到啊!

  「小成?在家嗎小成?」

  「在!」

  羅娜驚慌失措,壓低聲音:「你等一下,我去換件衣服!」

  段宇成:「這身挺好的!」

  羅娜:「我頭髮還沒乾,我上樓吹乾,這樣像什麼話!」

  段宇成:「就這麼一會吹也吹不乾啊!你頭髮那麼厚!」

  羅娜狠狠掐他洩憤。

  「我去開門了。」段宇成捂著大腿連滾帶爬跑到大門。

  門一開,夏佳琪笑眯眯地站在外面。數九寒冬,她仍是絲襪搭配超短裙,腳下是一雙能戳死人的高跟鞋。

  段宇成叫了一聲媽,低頭撥了撥頭髮。

  夏佳琪看看他,又看看後面。

  「呀,羅教練!」她驚喜地睜大眼睛,「你已經到啦!」

  段宇成回頭,看到羅娜頭髮已經盤起來了,像出席峰會一樣淡定走來,露出一個標準笑容。

  「宇成媽媽,您好。」

  兩個女人進行友好握手,然後夏佳琪進了屋。趁她換鞋的功夫,段宇成做了個口型——

  牛逼啊你。

  羅娜瞪他一眼。

  夏佳琪脫了高跟鞋,瞬間比羅娜矮了十來公分,看著迷你了不少。接下來她換上可怕的鬆糕拖鞋,又把那十來公分補回來了。

  她衝門口叫:「段濤!段濤快來!跟羅教練打招呼!」

  羅娜轉頭,一輛黑色越野車停在院子裡,剛剛熄火。駕駛位下來一個中年男人,羅娜一見他的體態,就知道段宇成的身體素質大半是遺傳了父親這邊。

  段濤身材高大,雖然因為上了年紀的關係,不像他兒子那樣健壯有力,但也能看出身體狀態很不錯。他已經五十左右了,仍沒有啤酒肚,穿著一身得體的休閒服。神態輕鬆,鎖車的時候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這一家人的膚色都偏白,多少有些減齡。

  羅娜莫名感覺亞歷山大。

  段濤走過來,沖羅娜點頭示意:「羅教練你好,我是段宇成的爸爸。」

  羅娜:「您好。」

  段濤笑道:「我家小崽子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羅娜:「沒有。」

  夏佳琪問:「你們什麼時候到的,我們還以為夠快了呢。要我說我們就不該開車,等貨輪麻煩死了。」

  段濤冷哼:「誰讓你不坐高鐵的。」

  「為什麼不能把車停碼頭?到時候回去再開走就行了。」

  「你下次有要求早提,回回馬後炮。」

  「誰馬後炮?我當時沒說嗎?」

  「你睡了一道在夢裡說的?」

  「夢裡說的你不該聽見嗎?」

  「聽見了。」段濤扯著嘴角,「我還跟你確認來著,你又反悔了。」

  「不可能!」

  兩人進了屋,一邊換衣服一邊互懟。段濤比夏佳琪大了整整十一歲,卻完全沒有禮讓的意思,笑呵呵地跟夏佳琪嗆來嗆去。夏佳琪不是他的對手,說了幾句就敗下陣來,氣道:「你就讓教練看笑話!」

  「笑話也是你的笑話,跟我沒關係。」

  夏佳琪怒氣騰騰哼了一聲,把買回來的海鮮放到廚房。

  羅娜悄悄看了段宇成一眼,段宇成說:「沒事,他倆天天這樣。」

  夏佳琪在廚房喊:「小成!來把菜洗一下!我剛做的指甲!」

  段宇成沖羅娜聳聳肩,過去幫忙了。

  夏佳琪來到客廳,招呼羅娜坐到沙發上,羅娜表面淡定,內心哐哐敲戰鼓。

  段宇成洗完碗,從廚房出來,夏佳琪馬上說:「你快給教練弄點喝的來,百香果蜂蜜茶,要溫的!」

  段宇成撇嘴:「你自己想喝吧?」

  夏佳琪:「快點!」

  段宇成慢吞吞回去做飲品,五分鐘後,兩杯清淡可口的百香果蜂蜜茶端上桌。

  夏佳琪忙著推銷:「教練你嘗嘗,小成手藝很好呢。」

  羅娜不敢說自己已經試過他的高端料理了,喝了一口,做驚訝狀。

  「真好喝!」

  「是吧!」

  兩個女人相視一笑。

  段宇成也笑,站在夏佳琪後面,看著羅娜一臉壞笑。

  羅娜心說你等著。

  夏佳琪說:「羅教練,我沒比你大多少,你就叫我夏姐吧。」

  羅娜一頭汗。

  「好。」

  夏佳琪說:「之前學校那邊其實聯繫過我們了,教練來是為了談小成走職業的事吧。」

  終於聊到正事,羅娜微微坐直了點。

  「對,他現在發展非常好,如果走職業的話,接下來的比賽很多,他可能需要休學一段時間。但學校那邊肯定是可以保留學籍的,以後還可以接著念。」

  夏佳琪喝著百香果蜂蜜茶,說道:「他之前班主任還打來過電話呢,讓我們千萬不要耽誤了他。」

  班主任?

  羅娜瞬間豎起眼睛。

  「他有這麼好的條件,又這麼熱愛競技體育,這怎麼能是耽誤前程呢?」

  「你能保證他能拿成績嗎?」

  「不能,但這不代表選體育就是耽誤前途。」

  「小成學習也很厲害的,沒準主攻文化課未來更好呢,他可是自己考上A大的,您不知道嗎?」

  「但誰能保證他學文化課就能永遠順風順水?」羅娜轉頭看段宇成,「你能保證嗎?」

  段宇成立馬表態:「不能。」

  夏佳琪:「……」

  羅娜再次看向她,說:「我知道他學習好,他能自己考上A大很有本事。但每年能考上A大的學生有幾千人,當中能練十項全能的卻只有他一個。」

  一直坐在旁邊看熱鬧的段濤發出「啊」的聲音。

  夏佳琪看他:「你又幹什麼!」

  段濤說:「沒什麼,我就覺得這句話說得挺有氣勢的。」然後他像是鼓勵一樣,還沖羅娜鼓了鼓掌,比劃了一個大拇指:「教練還是高明。」

  夏佳琪:「……」

  屋裡一共四個人,三張嘴跟自己作對,夏佳琪手搭在膝蓋上坐了一會,面無表情道:「我餓了,誰做飯?」

  段濤彈了彈褲子上的灰,段宇成自覺往廚房走。

  剛剛的話題已經聊僵了,段濤開始看報紙,夏佳琪坐在那顧影自憐。乾坐了一會,羅娜問夏佳琪:「要不我們出去轉轉?」

  夏佳琪精神起來:「好啊。」

  現在是中午,太陽高照,氣溫比較舒適,島上很多老年人出來活動。小島上多是坡路,夏佳琪穿著十釐米的高跟鞋走,如履平地。她一路都在給羅娜講解小島的生活,最後不知不覺帶她來到一塊空地上。

  羅娜一瞬間認出這是那張照片的拍攝地點。

  沙地如今變成了小型足球場。

  夏佳琪指著空地說:「小成小時候就是在這裡練習的,他一個人練。以前這裡是沙地,他最開始練的是跳遠。後來改成跳高了。」想起從前,她臉上洋溢笑容,「你知道他為什麼改跳高嗎?」

  羅娜知道,但還是搖頭。

  夏佳琪說:「小成身體發育比一般孩子慢,小時候個子不高,想增高才練跳高的,誰知道後來著迷了。」

  「這樣啊。」

  「其實他小時候挺內向的。他童年太孤單了,都沒人陪他玩,但他從來沒抱怨,一直特別聽話。」

  羅娜笑笑:「他確實是個好孩子。」

  夏佳琪說:「所以他對自己前途有什麼決定,其實我和他爸爸都不會干涉,只要他想好了我們就會支援。你也會支援他的,對嗎?」

  「當然。」

  「不管什麼時候,都只做對他好的事,對嗎?」

  羅娜看向夏佳琪,她從這個還不到四十歲的年輕母親目光中,看出了一些特別的東西。

  海風從空曠的遠方吹來,羅娜長髮飄飄,目色寧靜。

  她想,或許夏佳琪已經看出了什麼,亦或者沒有。

  但不管有沒有,她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當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03:57 PM

第五十章

  晚飯吃了紅酒檸香銀鱈魚,出自段大廚之手,又一次刷新了羅娜對料理的認知。

  餐桌上氣氛很好,其樂融融,段濤心情不錯開了瓶紅酒。段宇成和夏佳琪都是不能多喝酒的體質,羅娜陪他喝了大半瓶。

  吃完飯段宇成拉羅娜要出門,段濤問幹嘛去,段宇成說去跑步。

  「剛吃完飯就跑步?」

  「那就先散步再跑步,我們晚上都要訓練的,你不懂,走了!」

  段宇成帶羅娜爬上島中央最高的山坡,山坡上有一座小塔樓。段宇成跟羅娜介紹這裡之前是座燈塔,後來廢棄不用了,政府本來要拆,但島上老居民不同意,就改成了瞭望台。

  塔樓沒有門,段宇成和羅娜直接走進去,裡面是螺旋式的樓梯,很狹小,走個三四步就轉一圈。

  羅娜在黑黢黢的樓裡走了半天,頭都轉暈了,忽然感覺頭頂有風鼓入。

  「到了。」段宇成無不遺憾地說,「我們晚了二十分鐘,不然剛好能看到落日,從這裡看落日很漂亮。」

  羅娜望向遠處,瞭望塔是是全島的制高點,從這望向遠方,就像在看巨幕電影。夕陽尚留餘韻,就算遲了些,仍然很美。

  大海被染紅,海面上的船隻行駛得無比緩慢,時光也被一起拉長了。

  身邊是個二十歲的俊俏少年,羅娜有種化身愛情電影女主角的錯覺。

  風吹起段宇成的頭髮,露出好看的眉眼。

  羅娜斜眼看他,半晌,段宇成受不了了,笑著問:「你幹嘛啊?」

  羅娜:「什麼幹嘛,看看不行?」

  段宇成往旁躲:「你這麼看我很緊張啊。」

  「緊張你還笑?」

  「難不成要哭嗎?」

  羅娜靠近他,他悄悄往一邊躲。塔樓護欄是一個圈,沒有轉折地方能卡住他,羅娜乾脆一手一邊,抓住護欄,給他圈在了裡面。

  段宇成臉更紅了,抱著胳膊往下蹲。

  羅娜給他拎起來:「你之前沒這麼慫啊。」

  段宇成耳根發燙,小聲說:「你之前也沒這麼看過我啊。」

  羅娜靜了靜,問了一個戀愛之中大多數女人都會問的問題。

  「你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啊?」段宇成嘀咕道:「……不知道啊。」

  「不知道?」

  他不敢看羅娜了,思索半天,小聲說:「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嗎?」

  「記得啊,在3中。」

  「我經常想起那天。」

  羅娜撇嘴。

  「是嘛。」

  段宇成拉住羅娜的手,認真道:「我有點晚熟。小時候什麼都不懂,精力都放在看書和訓練上,十八歲之前都沒想過其他事。但是那天……那天我從墨鏡下面看到你的臉,我第一次覺得原來女人可以這麼漂亮。那天晚上我就……」他有點難以啟齒,頭深深埋起。「我就做夢了……」

  羅娜張了張嘴。

  「行啊你……」

  他臉紅得要炸了。

  「我知道你是A大教練,那天你去了,我就贏了劉杉,我覺得是你給我帶來了好運。但是最後你們還是沒要我。其實那天我很生氣,我覺得自己被不公正對待了,我晚上都沒睡著覺,寫了一整本的毒誓,一定要考進A大。」

  羅娜說:「你可真幼稚。」

  段宇成誇張道:「你們傷害了一顆十八歲少年的心!現在還敢說我幼稚?!」

  羅娜挖挖耳朵:「誰讓你那麼矮。」

  「……」段宇成一把摟過她的肩,哼哼道:「後來我如願以償考進A大,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你。」

  羅娜悠然道:「餘情未了啊?」

  段宇成搖頭:「那時候還沒想這麼多,就想先利用你進田徑隊再說。」

  「你個小畜生!」羅娜一腳給他蹬開。

  段宇成捂著腿咯咯笑,笑著笑著面容沉靜下來,他凝視羅娜,真切地說:「你問我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我也說不太具體。但只要有你在,我就忍不住想花心思獲得你的注意。」

  羅娜抖抖胳膊:「行了行了,別說了,麻死了。」

  「是你問我的好吧。」他背靠欄杆,看著她說,「你放心,我一定會對你超好的,我絕不會讓你後悔。」

  風從後面吹來,讓他的髮絲看起來很軟。段宇成是典型的海邊男生的相貌,皮膚水嫩,五官秀氣,眼睛不算大,但形狀好看,睫毛特別長。

  他是完美的。

  羅娜想著。

  沒有前綴詞,沒有「幾乎」,沒有「好像」,羅娜在這一刻確定,他就是完美的。

  天漸漸黑下來,他們離開瞭望塔。下樓梯時,羅娜提醒段宇成可以在家再嘚瑟幾天,但等假期結束歸隊了,心一定要收住,專心在高原春訓上。

  段宇成停了下來,塔樓裡太黑,羅娜直接撞了上去。

  「幹什麼,走啊。」

  他一本正經地問:「『收住』是什麼意思,我在隊裡能親你嗎?」

  羅娜想都沒想。

  「當然不行!」

  段宇成沒說話,也沒動作,高大的身材堵在前面,羅娜想走也走不了。

  不樂意了?

  羅娜拿手戳他胸口:「你記著答應過我什麼吧,絕對不能讓戀愛影響職業。你是第一次去高原訓練,這麼好的機會給我把握住了!」

  段宇成抓住她的手指頭,賴賴唧唧道:「我也沒說不把握啊,那要不你現在給我親一下。」

  羅娜:「……」

  黑暗助長了少年的氣勢,他沒等羅娜回應,往後上了一層台階,跟她站到一起。

  空間太狹窄了,他們緊貼在一起。

  羅娜已經感覺到段宇成的氣息落在她臉上,夾帶著冬風和海鹽的味道。

  他的嘴唇在她臉上輕輕摩挲,並不急於一個吻。他的手抱著她的腰,羅娜後背抽緊,身體隨著他的撫摸自然而然熱起來。

  誰能想到呢?

  兩年前的夏天,那個戴著墨鏡去高中招生的女人能想到今天嗎?

  她能想到自己會有這個下場嗎?

  羅娜抱住段宇成,他們相擁親吻,唇齒之間都是互相的氣味。

  他的朝氣讓黑暗也生出了翅膀。

  防線在的時候沒覺得,潰堤了才知道裡面裝了多少喜歡。他的樣貌,他的性格,他的意志,還有那能把人融化的笑容。

  吻一下,大海上就開出一朵花。

  ……

  小島之行圓滿結束。

  可以說,收穫頗豐。

  羅娜在第二天一早就走了,趕最早的那趟船。段宇成因為昨晚過於興奮,醒得比較晚,沒趕上送羅娜。

  他起床的時候得知羅娜已經走了,急得臉也不洗牙也不刷穿著睡衣就要去追。

  「追什麼,已經上船了。」夏佳琪說。

  「你們怎麼不叫我!」

  「叫了啊,你沒醒。」

  「不可能!」

  段濤晃悠悠從廚房出來,嘴裡叼著一片烤麵包。

  「大早上喊什麼,坐下。」

  父親的威懾力還是要強一點,段宇成皺著眉頭坐下,還沒坐穩忽然想起應該給羅娜打個電話,又起身往樓上走。

  「回來。」段濤往沙發上一坐,不容置疑的語氣。

  段宇成回頭,夏佳琪也正襟危坐在段濤身邊:「小成你過來。」

  段宇成扯著嘴角笑了笑,走回來。

  「幹什麼,開批鬥會?」

  夏佳琪說:「那你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段宇成坐在父母對面,想了想,說:「沒有,她不讓我說。」

  夏佳琪質問:「不讓你說什麼?」

  段宇成聳聳肩,輕鬆道:「我知道你們看出來了,我也沒想瞞你們。」

  段濤咧嘴笑,被夏佳琪狠狠瞪了一眼。

  段宇成想起什麼,對夏佳琪說:「你之前讓她叫你夏姐,是不是故意想要拉開輩分距離?」

  夏佳琪哼了一聲。

  段宇成說:「你可別逗了,她才沒所謂呢。」他這話說得又甜蜜又驕傲,「我倆男才女貌,已經定好了的事,你就別摻和了。」

  「你經過誰允許就訂好了!」

  「她允許就夠了啊。」

  夏佳琪崩潰了,「我的天啊!段濤!你看你兒子說的這叫什麼話!」

  段濤笑道:「什麼我兒子,不是你兒子?」

  夏佳琪轉回來訓段宇成,用塗得花裡胡哨的水晶甲指著他。

  「我早就看出你不對勁,當時我就說你心裡有鬼,沒想到你還來真的了!她可是你的教練!她比你大多少呢!」

  「才八歲,你跟我爸差了十一呢。」

  「那能一樣嗎,我們是男大女小。」

  「我說夏佳琪女士,你的思想境界什麼時候能提高一點。」

  「段宇成!」夏佳琪急得直拍茶几,「我就明確告訴你了,我不同意!我們家可不是一般家庭,你找女朋友必須得經過我同意。」

  段宇成做了個鬼臉。

  「確實不是一般家庭,別人家哪有這種暴發戶的氣質。」

  段濤咳嗽了兩聲,止住這個話題。

  夏佳琪說不過他,向段濤求助:「你看他!」

  段濤放下茶杯,對段宇成說:「你媽媽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你跟你的教練,你們倆之間不確定因素太多了。」

  夏佳琪附和:「沒錯。」

  「所以呢?」段宇成說:「你們想說什麼,讓我們分手?」

  兩人幾乎同時回答——

  「不。」

  「對。」

  回答了「對」的夏佳琪難以置信看向自己老公。

  段濤神色嚴肅,對段宇成說:「男人成年了,就不能隨便反悔。我相信你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做出這個決定的。但你也要記得,你也答應過爸爸媽媽會對自己負責。」

  段宇成說:「我知道,你放心。我回屋補覺了。」

  段濤擺擺手。

  「哎!」夏佳琪還想說什麼,被段濤制止。

  「別管他了。」

  「可是——」

  段宇成走到樓梯口,想起什麼,回頭說:「夏女士,我只是給你提個醒,你千萬不要因為這個事去打擾教練,否則我一定生氣。」

  夏佳琪張大嘴巴。

  段濤拿起遙控器準備看電視了。

  「他這個年紀,認準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你就別管了。」

  「不行,反正我不同意,我要去找羅教練跟她攤牌說。」

  「你要往你兒子槍口上撞?」

  「那怎麼辦?就這麼放任不管了?小成才二十歲,他懂什麼啊。」

  段濤如願調到棋牌頻道,歡樂鬥地主聯賽正在進行,他品了一口茶,說:「隨你便,反正我是勸你老實點。運動員脾氣都大,我看那個教練也不是好欺負的類型,你惹你兒子就算了,要是把人家也惹毛了,沒人去救你。」

  被推到風口浪尖的主人公此時正在返回學校的途中。

  她一路上都在回憶此行「收穫」,時間過得飛快無比。

  下午一點,羅娜趕回學校。她本打算先去找王啟臨報告家訪結果,不料剛走到校門口,就看到一道怒氣騰騰的身影衝了出來。

  「哎!」羅娜喊住吳澤。「你幹什麼去,要殺人啊?」

  吳澤一臉陰森。

  「我是想殺人,你給我找把刀吧。」

  「出什麼事了?」

  「跑了隻兔崽子。」

  羅娜挑眉,吳澤陰沉道:「他最好祈禱別被我逮著,否則我打折他的腿,正好就不用訓練了!」

  現在隊裡能讓吳澤這麼抓狂的只有一個人。

  「李格?」

  吳澤聽到這名字,嘴角反射一抽,抖下些菸灰。

  當初吳澤用一場比賽把李格搞進隊,他幫他墊付了將近四萬的賠償金,跟他約定全國錦標賽拿到獎牌就放他走。

  不過李格太貪玩了,心思根本不在比賽上。之前段宇成的成績能壓住他時還好點,但經過吳澤幾個月調教,李格成績突飛猛進,現在儼然是全校百米第一人,所以對訓練越來越掉以輕心。

  「他媽的,在學校稱個霸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吳澤沉聲罵,「他這個成績想在全國錦標賽拿獎牌簡直做夢!」

  羅娜說:「他還小,你有點耐心。知道他去哪了嗎?」

  吳澤冷冷道:「我閉著眼睛都能找到他。」

  「那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吳澤斜眼看她。

  「你去幹嘛?」

  羅娜無奈:「你自己照照鏡子,跟他媽要拍黑幫片似的,這樣出去哪個隊員能跟你回來?」

  吳澤冷哼一聲,不再多言,去路邊攔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04:08 PM

第五十一章

  計程車開到距離學校五公里開外的建材市場,這一帶是小商品城,每天人流量巨多,吳澤讓司機把車停在路口。

  「他來這裡幹嘛?」羅娜問。

  吳澤:「玩。」

  他輕車熟路帶羅娜走到建材市場裡面,周圍都是小型檔口,充斥著叮叮咣咣的鐵器聲,空中飄滿浮塵。羅娜之前只知曉有這麼個地方,但從沒來過這裡。吳澤繼續往裡走,走到西邊出口,對面是個大型的服裝批發商場,路邊堆著大包小裹的貨物。

  羅娜抬手扇灰:「這有什麼可玩的啊?」

  吳澤沒說話,羅娜瞄向他,基本已是黑雲壓城城欲摧。

  他腳步越來越快,羅娜預感快到目的地了。

  果然,在路口串店拐了個彎,一家電玩城出現在他們面前。雖然地處偏僻,而且設施破舊,但電玩城人氣很旺,門口聚集了一群抽菸聊天的小青年。

  羅娜又看了眼吳澤,他眼底發黑,一把推開破破爛爛的玻璃門。

  電玩城裡放著很大聲的音樂,烏煙瘴氣,羅娜碰碰吳澤,喊道:「你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

  吳澤進入暴怒模式,完全聽不進任何人的話。他自帶雷達一樣,往一個方向一瞪,從群魔亂舞中找到了那道身影。

  羅娜快步跟上吳澤。

  就算再怎麼不務正業,李格從背影看還是一個運動員。他跟段宇成一樣,火氣足,大冬天只穿件薄外套,袖子還擼到胳膊肘,露出了半截紋身。

  羅娜曾在夏日見過這套紋身的全貌,是個渾身冒火的神像。那天田徑隊訓練完,天氣太熱,李格就把上衣脫了。他年輕氣盛,有意炫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包括羅娜。

  現在想想,好像那時段宇成就吃了醋,他問她在看什麼,羅娜說李格的紋身很炫,就是花裡胡哨不知道是什麼。

  段宇成沒說話,第二天查完資料回來告訴羅娜那是不動明王。他問她是不是特別喜歡,還說他也可以紋一個。

  羅娜當場就批評了他,說你別搞這些邪門歪道的東西。

  段宇成哼一聲,說那你就別看了。

  不合時宜想起甜蜜情節,羅娜偷偷笑了笑。

  前方,眼看李格要進入吳澤的斬殺範圍了,羅娜趕緊從後面拉住他。吳澤氣勢太盛,羅娜被帶得一個踉蹌。

  她壓低聲音道:「你別衝動,冷靜一點。」

  吳澤咬牙:「我今天打不死他!」

  羅娜正色道:「我問你,你是想打死他還是想保住飯碗?」

  吳澤回答:「打死他。」

  羅娜:「……」

  吳澤繞開她走向李格,羅娜拉不住了,情急之下喊道:「師哥!」

  這個叫法讓吳澤駐足,緩緩回頭。

  羅娜還沒想好怎麼說,她往後看了看,李格玩得渾然忘我,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身處險境。忽然間,遊戲畫面吸引了羅娜的注意。

  那裡面有兩個小人打來打去。

  羅娜看著說不出的熟悉,她眉頭微皺,問吳澤:「你看那個……是拳皇吧?」

  吳澤瞥了一眼,沒說話。

  羅娜走到他身邊:「那白頭髮的是K吧,我沒記錯吧?」

  吳澤黑著臉,半晌吐了一句:「是阿修。」

  羅娜笑了,吳澤冷哼。

  他的氣場好像沒剛剛那麼恐怖了。

  羅娜小聲問:「你是不是也想起來了?」

  很多年前他們念體校的時候,吳澤淘氣,帶羅娜逃訓練,十次有九次去遊戲廳,當時他來玩的就是拳皇。羅娜記得那家遊戲廳很破,拳皇只有97版本,吳澤一手八神庵秒天秒地。

  而他能玩多久全看王叔找來的速度,找到之後就是一頓暴打。

  「時間過得真快。」羅娜感嘆。她看著李格的背影,幾乎跟當年的吳澤重疊。她諷刺道:「你自己當年還玩,憑什麼現在人家玩你就要殺人家。」

  吳澤冷笑:「那當年我玩了就被打,憑什麼他玩就不能被打。」

  羅娜噎住幾秒,說:「時代不同了,現在不能用這種教育方式。」她想了想,忽然靈光一閃。「你現在還會玩嗎?」

  吳澤挑眉:「幹什麼?」

  羅娜湊他身邊問:「你覺得他玩得厲害嗎?」

  吳澤吊著眼梢遠遠看了一會,吐了倆字。

  「菜逼。」

  羅娜勾勾手指,「來,我們從後面走。」

  坐在李格對面,與他決戰的是個瘦弱的小青年,兩人打得面紅耳赤難解難分,李格埋著頭搓招,像得了帕金森一樣渾身抽搐。

  小青年打得聚精會神,忽然被人拉起來,眉頭一緊就要罵人,但回頭見到鐵塔一般的吳澤,頓時銷聲。

  吳澤歪歪下巴。

  小青年識時務,走了。

  吳澤坐到機器前,羅娜蹲在他旁邊,機器正好擋住了他們的身影。因為強行打斷對戰,剛剛那一局李格贏了。羅娜透過兩台機器的縫隙看對面,囂張的小屁孩臉上洋溢著中二的笑容。

  下一局很快開始。

  羅娜看著吳澤叼著煙熟練選擇角色的場景,恍然間覺得時光倒流了。

  雖然遊戲版本不一樣了,但吳澤選的還是她熟悉的那三個人——草薙京,八神庵,大門五郎。羅娜小時候還曾給這個組合起名為「大京巴」。

  對戰結果很快出來,吳澤寶刀未老,第一個上場的角色八神庵直接一串三,把李格打傻眼了。

  他馬上又開一局,結果一模一樣。

  眼看李格臉色越來越差,羅娜覺得莫名其妙的好玩,她摀住嘴看吳澤,他嘴角也帶著冷笑。

  連輸三場,李格受不了了,狠狠一拍機器,站起來就想挑事。

  吳澤眼峰一挑,正等著他呢。

  李格看清對面人,眼瞪如金魚,一時間像被點穴了一樣一動不動。

  羅娜也跟著吳澤站了起來,李格終於醒了,扭頭就跑。

  吳澤煙一摔就追了上去。

  李格還沒跑到大門口就被吳澤追上了,吳澤薅住他後脖領,用力一拉。

  「唔!」李格咬牙,下盤猛然發力,硬生生站住沒摔。

  羅娜看得驚訝,她第一次見到被吳澤用全力拉還拉不倒的運動員。

  李格掙扎道:「放開我!你幹什麼!」

  吳澤說:「你有臉問我幹什麼?」

  「我都破了校記錄了你還要我練什麼?」

  「你就是破了世界紀錄,錦標賽前也得聽我的。」

  「你不就是讓我拿獎牌嗎?」李格一把甩開他,揚起下巴,「我給你拿就是了,你別以為幫我墊了幾萬塊錢我就賣身給你了,我可不是A大的學生,你管不著我!」

  他往外走,吳澤問:「你去哪?」

  「我愛去哪去哪!」

  「再找個地方接著玩?」

  「沒錯!你少管老子!」

  吳澤看著他的背影,靜默五秒,然後大步走過去,在李格身後抬腳,一腳踹在少年的膝蓋窩上,李格就地跪下。

  「吳澤!」羅娜衝過去拉,但這回無論如何也拉不住了。吳澤從後面掐住李格的脖子,另一隻手反扣他的手腕,沖羅娜沉聲道:「去叫車。」

  路邊行人圍觀。

  按理說李格的體格不應該這麼輕易會被制住,但吳澤這次真是動了雷霆之怒,羅娜不敢說話,跑去攔車。

  李格被吳澤壓回學校。

  兩人坐在後座,在車上又罵了起來。

  李格可能打架打不過吳澤,但口才還挺溜的,他還把王啟臨給搬出來了。

  王啟臨今年主抓短跑,李格成績的飛昇讓他對他刮目相看。而且對王啟臨而言,運動員永遠大於教練,所以李格的地位自然毫無懸念地超過了吳澤。

  王啟臨不止一次提醒吳澤,要保好這根苗子。

  吳澤被李格連嘲帶諷說得怒髮衝冠,但又不能真的對他下死手,氣得半路就下車了。

  李格勝了一局,臨別還跟吳澤道了句再見,吳澤狠狠摔上門。

  羅娜回身看李格:「你怎麼這麼不服管?」

  李格哼道:「我憑什麼服管?」

  「吳教練也是為你好,你既然已經來隊裡了,為什麼不好好練呢?」

  李格冷笑:「他對我好?你哪隻眼睛看到他對我好?你們村兒都是這麼對人好的?」

  羅娜:「他只是脾氣差,但對你真的不錯。」

  「少來。」李格翻了一眼,「我跟他只是相互利用的關係。」

  羅娜說:「他沒有在利用你。」

  李格瞪眼:「他是用我來保自己的飯碗,別以為我不知道。」

  羅娜說:「如果我告訴你他對自己的飯碗沒有那麼在意,你相信嗎?」

  李格:「不信!」

  羅娜笑了:「那如果我告訴你他對你這麼嚴格是不想你浪費才能,你是不是更不信?」

  李格小臉緊繃:「當然不信!」

  羅娜點頭,轉回前方,淡淡道:「你以後會懂的。」

  車停在校門口,李格頭也不回走了。

  羅娜覺得這倆人上輩子不是有殺父之仇,就是有奪妻之恨。兩人總是見面沒五分鐘就能吵起來。本來羅娜建議寒假了,雙方先拉開距離冷靜一下,可偏偏李格跟家裡關係奇差,放假不回,要不給他留學校指不定上哪失足去。

  除夕前夜,王啟臨特地打電話來囑咐吳澤要給寒門隊員送愛送溫暖,吳澤全程咬著牙聽,最後把手機摔了桌子上。

  羅娜在旁風涼道:「別摔壞了,你還有錢買新的嗎你。」

  吳澤斜眼看她。

  只有羅娜知道,王叔這一場病幾乎把吳澤的積蓄都掏空了,他給李格墊付的幾萬塊錢差不多是最後的家底了。

  吳澤笑了笑,把手機撿了回來。

  「也是。」

  羅娜抿抿嘴。

  雖然窮,但心態好。

  除夕前夜,吳澤和羅娜帶著問題兒童去超市買吃的。

  他們選購啤酒,李格在旁邊亂咋呼,不是這個度數低了,就是那個口感不好,吳澤冷冷道:「你想喝什麼自己買。」

  李格閉嘴了。

  一個賽一個窮。

  衣兜裡手機震了一下,羅娜拿出來看,是段宇成的消息。

  他趴在床上發自拍,應該剛剛洗過澡,渾身濕潤,上身赤裸,摟著枕頭笑,露出一點點紅潤的舌尖,眉眼之間盡顯風騷。

  圖片配有四字:「想我了沒?」

  羅娜:「……」

  自打冬泳結束,這孩子都解鎖了些什麼技能。

  她心裡有小怪獸在撓癢癢,冷不防抬頭,吳澤正看著她。

  羅娜慌忙收起手機。

  吳澤問:「怎麼了?笑得跟個傻子似的。」

  羅娜搖頭:「沒事沒事。」

  她沒回消息,遠方的少年像是發洩不滿一樣,消息一條接一條進來。羅娜被震得耳根發紅,小聲說:「我先去那邊看看。」

  吳澤看著她的背影沒說話,沒一會一顆頭從旁邊冒出來。

  李格看看吳澤,又看看羅娜,眼珠子十分靈活。

  吳澤冷漠道:「你看個屁。」

  李格做恍然大悟狀:「你想泡她啊?」

  吳澤眼角一抽,李格嘲諷道:「沒戲啊你。」他完全沒有被吳澤陰森的臉色嚇住,吊兒郎當地靠在啤酒架上。「她有男朋友了,你看不出來?」

  吳澤指著地上兩箱啤酒。

  「搬回去。」

  「……憑什麼我搬。」

  「你要不怕我把你的遊戲機砸了,你可以不搬。」

  李格喜歡玩遊戲,用攢了很久的口糧買了台二手PSP,本來一直藏著,結果前幾天還是不小心落到吳澤手裡了。

  李格冷著臉,沒兩秒又不懷好意地笑了。

  「你就厲害吧,活該三十歲沒女朋友。」

  說完馬上搬著啤酒跑了。

  年輕嘴盛,吵架非說最後一句,吳澤一肚子鬱結無處撒,想了想,又扛了箱啤酒去結賬。

  這個年過得很不安生,大家各懷心事。羅娜糾結著怎麼讓段宇成平衡戀愛和職業;吳澤糾結著這帶小孩的苦日子何時能到頭;李格糾結著自己的掌機什麼時候能拿回來;小島上的夏佳琪糾結著兒子的初戀不符合自己心意該怎麼處理。

  大概只有段濤和段宇成這爺倆心夠大,一個忙著看電視吃餃子,一個在忙著包禮物寫情書,歡天喜地,不亦樂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04:20 PM

第五十二章

  段宇成年後歸隊,懷揣著禮物和愛意。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詞能準確形容20歲少年陷入初戀是什麼狀態。他的活躍度被調到最高,整天傻笑,走路一顛一顛,每次路過玻璃製物品都要停下照一照。

  不過他的狀態大起大落很厲害,前一秒還如花似錦,後一秒就因為偶遇羅娜和李格膩味在一起而炸毛。

  當然,所謂「膩味」,只不過是他的臆想。

  羅娜最近忙得腳不沾地,她很想調節李格和吳澤的矛盾,至少不能讓雙方都帶著情緒去春訓,否則質量將大打折扣。

  李格不愛聽說教,背著身往外走,羅娜一路跟在後面苦口婆心。

  在快走到校門口時,側前方忽然傳來一聲大吼。

  「喂!」

  羅娜和李格都被喊得一激靈,羅娜轉頭,十米開外,大包小裹的段宇成直勾勾盯著他們,好像下一秒就要撲過來咬人。

  李格罵道:「喊你媽喊!有病啊!」

  段宇成包往地上一放,想要過來教訓這個沒禮貌的後輩,被羅娜眼神制止。

  段宇成的不滿值上漲了。

  羅娜又囑咐了李格幾句,把人放走了。她來到段宇成面前,剛想訓話,便見小屁孩脖子一揚,看起來竟還想讓她道歉。

  羅娜皺眉:「你怎麼回事?」

  段宇成說:「你問我怎麼回事?我還想問你呢。」

  他剛正不阿的表情看得羅娜蒙頭轉向。

  她抹了一把臉,神色也嚴肅起來。

  「你跟我過來。」

  她一路沉默,將段宇成帶到體育場後身一個空蕩蕩的林子裡。

  周圍空無一人,羅娜思考片刻,說:「你年過得怎麼樣,好好休息了嗎?」

  段宇成點頭:「好好休息了。」

  「春訓馬上要開始了,準備好了嗎?」

  「當然準備好了,對了……」他忽然想起什麼,掏出一個大袋子遞給羅娜,「這個給你的。」

  羅娜狐疑接過:「什麼東西?」

  「禮物。」

  羅娜打開袋子,裡面是大大小小的禮物盒。

  「都什麼啊。」

  「都有,你看看喜不喜歡?」

  禮物有買的,也有自己做的。段宇成心細手巧,禮物準備得頗具匠心,其中最精緻的大概是一罐的手工摺紙。

  誰能想到這麼一個高大健碩的全能運動員還會摺紙?

  羅娜熟悉段宇成的手,因為要練投擲項目,他原來細膩的手掌現已全是繭子,竟還能折出這麼多好看的花鳥和星星。

  罐子裡就像個小樂園,千奇百怪,花樣百出。

  她看出他花了多少心思,所以更加憂慮。

  她問他:「你用了多長時間弄這些東西?」

  段宇成說:「沒多久,一天一夜就折好了。」

  羅娜深吸一口氣,凝視著他:「你用了『一天一夜』摺紙,還告訴我你好好休息了?」

  段宇成說:「沒事啦,一點也不累,你喜不喜歡?」

  羅娜抿唇,低頭揉脖子。

  喜不喜歡?

  當然喜歡。

  小男友肯花心思哄自己開心,沒有女人會不喜歡。但對羅娜而言,現在有比澆灌少女心更重要的事。

  三天前王啟臨告訴羅娜,他已經將段宇成推薦給國家隊,但現在還沒有具體回覆。國家隊全能主教練鄭建平的意思是看他春訓結束後的全國錦標賽發揮怎麼樣再決定。

  他們怕段宇成心態受影響,決定先不告訴他這件事。

  「給,這個你也收著。」段宇成遞來一個信封,淺黃色的封皮,紋路摸起來很有質感,被一片乾花瓣封住,散發著淡淡的香味。

  這是羅娜這輩子收到的第一封情書。

  臉紅是生理反應,無法克制。

  她努力找回語言。

  「你還記得答應我的條件吧?」

  「當然記得。」

  「但你現在這個狀態我覺得不行。」

  「為什麼不行?」

  羅娜皺眉:「我覺得你的心思完全偏了,其實你不用送我這些東西,你好好訓練就是送我最好的禮物。」

  「但我想送。」段宇成走近了點,聲音輕鬆,「送你東西讓我感覺開心,我越開心越能好好訓練。」

  謎之邏輯。

  羅娜心一橫,抬頭道:「今天這些我就收下了,但以後不許弄了,至少春訓結束之前不許再分心。」

  又開始假正經,段宇成不鹹不淡哦了一聲。

  「還有,」羅娜嚴肅道,「春訓期間不許主動找我,不許想任何跟訓練無關的事,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給我發消息,也不能給我打電話,一切行動聽從楊金教練指揮。」

  段宇成聽她一道道列喪權辱國的跳躍,單邊挑眉:「全是你單方面提要求?不公平吧,我也要提。」

  羅娜問:「你有什麼要求?」

  段宇成說:「我就一條,不許你跟短跑隊的來往。」

  羅娜匪夷所思:「什麼?」

  段宇成哼道:「短跑隊裡沒好人。」

  羅娜:「……」

  腦仁疼。

  賊疼。

  「你給我回去……」羅娜看也不看他,指著生活區的方向。「把行李放宿舍,然後上操場跑個十公里。」

  「啊?現在?」

  「沒錯。」

  「為什麼啊,我趕路回來好累的呀,我們出去吃飯吧。」

  「吃個屁,按我說的做!」

  「你可真兇,你在海裡時可不是這樣的。」

  羅娜崩潰,推著段宇成往外去。

  「走走走走走!趕緊跑步去!十公里不夠就二十公里!跑到你頭腦清醒為止!」

  段宇成用後背跟羅娜做親密接觸,半仰著身子往外蹭,哄著她說:「行行行,都聽你的,不就萬米跑嘛,看我給你40分鐘內跑完。」

  羅娜:「你就吹牛逼吧!」

  段宇成笑著感嘆:「我爸說得真對,女人一談戀愛就愛瞎咋呼。」

  羅娜一掌給段宇成推遠,少年悠悠轉了半圈,倒退著走路。

  「別忘了啊。」他鎮定自若,竟敢用命令的口氣跟她說話,「離短跑隊的人遠點。」

  羅娜用信封給自己搧風降溫。

  花香四溢,擋也擋不住。

  歸隊兩天後,段宇成開始恢復訓練。

  三月初,高原春訓正式開始。

  A大參加這次春訓的隊員只有段宇成和李格,由羅娜、吳澤,和楊金作為教練員陪同前往。

  春訓時間很久,將近一個月,行李帶得很多。吳澤和楊金兩個大男人不管不顧,後勤準備全落在羅娜頭上,忙得焦頭爛額。

  他們與省隊的人約定在機場匯合,一大早從學校出發。

  田徑隊的車停在門口,段宇成忙著幫大家搬行李,李格就靠在一邊休息。段宇成偶然一抬頭,竟看見李格在抽菸。

  他頓時問:「你現役還抽菸?」

  李格睨他一眼,愛答不理。

  段宇成跟李格關係不怎麼好,或者說李格跟誰的關係都不怎麼好。他年紀小,性格叛逆,愛出風頭,最討厭兩種人。一是跟他對著幹的,譬如吳澤;二就是正人君子型的,譬如段宇成。當然了,像羅娜那種認真嚴厲一板一眼的他也煩。

  好像這世上就沒他不煩的東西。

  「把煙掐了。」段宇成說,「教練馬上過來了。」

  李格說:「過就過來,關你屁事。」

  段宇成忍著火沒發,要不是羅娜之前跟他說過,要他有機會多照看一下李格,他腦袋被門擠了才會管他。

  羅娜打完電話走過來,李格背過身,不讓她看到自己抽菸。

  「準備好了嗎?」

  段宇成點點頭。

  「那等他們來了我們就出發,時間還來得及。」

  「你吃飯了嗎?」

  「啊?」羅娜忙活半天,根本不記得吃飯這茬了。

  「我就知道,給。」

  羅娜低頭一瞧,是個包得很漂亮的三明治。羅娜吃過段宇成的三明治,一看就是手工做的。

  她放低聲音:「你大早上在宿舍做三明治?」

  段宇成說:「是啊,昨晚準備好的材料。我室友韓岱考了營養師證,他幫我設計了個新配方,你試試。」

  在段宇成的極力推薦下,羅娜撥開三明治的包裝,色澤鮮豔的蔬菜和糖心蛋的香味流露出來,羅娜的味蕾一瞬間被刺激,口舌生津,張嘴就是毫無形象的一大口。

  上天堂了。

  羅娜站在路邊,幾口解決了一大塊三明治,段宇成看得心情大好,伸手把剩下的包裝紙收起來。

  羅娜衝他連連比劃大拇指,噎得滿嘴食物去找楊金。

  段宇成回頭準備找個垃圾桶,不經意看到靠在車邊一臉深究的李格。他煙抽完了,注意力落到段宇成身上,好像第一次見面一樣審視著他。

  段宇成自然沒給他好臉,接著搬行李。

  李格扯了扯嘴角:「原來如此。」

  段宇成手裡沒停,李格又說:「你可以啊。」

  段宇成放下包,冷冷看他:「關你屁事。」

  李格樂了:「你他媽挺小心眼啊,我說啥了嗎。」

  這次換到段宇成不理人了。

  李格湊過來問:「你倆已經在一起了?」

  段宇成躲著他往旁邊走,李格緊追不捨。

  「是你追的她嗎?你倆差多少歲?有十歲嗎?你家裡人能同意嗎?不過你別說,那女的確實長得挺來勁的,不怪你們都喜歡。」

  段宇成行李箱一摔:「你再敢說一句試試?」

  「別激動,隨便聊聊,誇你女朋友好看還不愛聽啊?」

  他不停說,段宇成脾氣磨光:「你有完沒完!」

  運動員嗆起來,好像下一秒就要動手。

  李格笑意未消,好像碰見了極感興趣的事。

  「別誤會,兄弟。」

  「誰他媽跟你是兄弟!」

  段宇成覺得李格這人簡直不正常,剛才還天上天下老子最叼,現在竟然跟他稱兄道弟了。

  李格確實不正常,不僅自己不正常,還喜歡別人不正常。他正處叛逆期,越離奇的事越有興趣。段宇成平日的正派形象和他倒追比自己大這麼多歲的女教練的行為形成強烈反差,這種反差無形之間拉近了他們的距離。

  李格說:「放心,我嘴很嚴的,你跟我講講唄。」

  段宇成:「我講你媽。」

  段宇成悲劇地發現自己墮落了,他跟短跑隊的待久了,傳染了一堆惡習,竟然能隨時隨地罵人了。

  李格大度道:「咱們交個朋友吧。」

  段宇成:「你離我遠點。」

  李格:「別啊,你知道不,吳澤也喜歡羅娜。」

  段宇成怒道:「是羅教練!羅娜是你叫的?」

  李格攤手:「叫啥是小事。俗話說的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你要不要跟我結盟,咱倆一起把吳澤幹掉。」

  段宇成:「……」

  在段宇成快要撐不住的時候,教練組人員及時到齊。羅娜一來就看到段宇成跟李格在那匪夷所思地對視,她小聲對段宇成說:「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他年紀小,你讓讓他。」

  段宇成牙關緊咬。

  一輛小型七座商務車,拉著五個人,稍稍有點擠。

  楊金坐在副駕駛,羅娜讓李格和段宇成坐在前排,自己和吳澤坐在後面。段宇成看她一眼,羅娜說:「後座行李多,不舒服。」

  段宇成無可奈何跟李格坐在了一起,李格八卦之心燃爆一路,不停跟段宇成透秘:「我告訴你,吳澤對她可是賊心不死,過年的時候倆人嘮嗑嘮到後半夜,那叫一個情投意合。」

  段宇成面無表情在心裡數羊。

  忍字頭上一把刀。

  到了機場,羅娜和吳澤去跟省隊的教練打招呼。段宇成碰到個熟人,是體育大學的章波,自從大運會結束他們就沒再見過。章波最近成績提升得很快,這次也被學校送來參加春訓了。

  段宇成把章波介紹給李格,企圖分散他的注意力。

  全是徒勞,李格不停跟他嚼舌根,段宇成理智上知道不能聽他瞎白話,但情感上還是有些不舒服。尤其是看到羅娜和吳澤從到機場後就一直待在一起聊天,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心情更加不爽。

  上了飛機,羅娜的座位不出意外離他八百米遠,段宇成一肚子悶氣沒處撒,又不想聽李格廢話,眼罩一戴就睡過去了。

  春訓地點在青海省,飛機落在西寧後,有大巴車接站,高原訓練基地距離西寧市二十多公里遠,一列大巴拉著三十幾號人先去吃午飯。

  車子前往餐廳途中,隨隊醫生給他們發了預防高反的藥物。隊醫前腳發完,李格後腳就把藥片順窗戶扔了。

  段宇成皺眉:「你幹嘛?」

  李格哼道:「老子才不會隨便吃藥,才兩千多米,怎麼可能高反。」

  段宇成本來藥都放嘴邊了,聽他這麼說,莫名覺得不能認慫,也把藥給扔了。

  來到餐廳,教練和運動員的餐桌又是分開的,段宇成再次鬱結,三兩口把飯扒肚裡,提前出去了。

  他在餐廳門口隨便轉了轉,三月的西寧天氣還很涼,但這邊空氣好,太陽直射度高,所以並不讓人感覺寒冷。

  這裡的天很藍,是那種幾乎純色的藍,街道很乾淨,路上有不少戴著白帽的男人,還有蒙著頭紗的女人。路邊有不少飯店,一水的清真風味,還有賣手工製品和土特產的商店,一眼望去,隱隱有種異域風情。

  段宇成站在路邊深呼吸,可能是因為海拔高,這裡的空氣聞著都跟內地不一樣,竟然有股淡淡的酸奶味。

  他正這麼想著,一個推著酸奶車的老人從他面前過去了。

  段宇成:「……」

  氣得他都有點弱智了。

  他跟上酸奶車,買了兩盒,自己先吃一盒嘗味道,覺得不錯,把另一盒帶回餐廳。

  幾十號人在大廳裡吃飯,鬧鬧哄哄的,段宇成徑直朝教練員那桌走去。

  羅娜已經吃完飯了,正跟省隊短跑教練嘮得不亦樂乎,忽然視線裡多了一條胳膊,然後啪地一下,一盒酸奶落到面前。

  動作可以說是十分利索了。

  段宇成拍完酸奶,雷厲風行轉身而去。

  他來如影去如風,誰都沒反應過來,人已經不見了。

  省隊教練被這態度驚住了。

  羅娜咳嗽兩聲:「呵呵,我們隊員,被寵壞了,無法無天,您見笑了。」

  省隊教練回神,笑著說:「他就是段宇成吧,他現在名聲可不小啊,好多人盯著呢,是個難得的全能苗子。」

  羅娜連忙道:「還湊合吧。」

  省隊教練:「你看你,又謙虛。這弟子還知道關心教練,給你買酸奶,你看我們帶來的那幾個,就知道自己吃吃吃。」

  羅娜耳根一熱,撓撓鼻子。

  省隊教練補充道:「他也挺有個性的。」

  羅娜乾笑:「什麼個性,忘吃藥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04:30 PM

第五十三章

  午飯後,他們啟程前往訓練基地。基地面積很大,依山而建,可以同時容納六百人訓練比賽。除了田徑隊伍以外,現在還有游泳隊和競走隊在這訓練。

  到達基地後領隊開始安排住宿,運動員和教練肯定是分開的,但李格情況比較特殊,吳澤把他安排在自己和羅娜身邊。段宇成則被分到另一幢樓。行李都收拾妥當後,領隊召集運動員和教練開了個小會,說明這一個月的訓練計畫,還有一些在基地的紀律要求。

  「不強制要求時刻留在基地,自由活動時間你們可以出去轉轉,但必須要找教練報備。安全第一,好了,解散吧。」

  今天沒有訓練任務,主要是適應環境。隊伍一解散,段宇成就來找羅娜,要她陪他去體育場看看。羅娜剛應下,又有幾名運動員說要跟著一起去。

  一行五六人前往訓練場,段宇成小聲嘮叨:「電燈泡可真多。」

  場地現在比較空,只有零散幾個運動員在慢跑,羅娜陪著幾個年輕人走了半圈,大家都閒不住了。

  運動員精力旺盛,腳踩在塑膠道上就想跑步,慢慢速度就加起來了。

  「注意一點,別跑太快,今天是適應環境!」羅娜在後面喊道。

  等他們跑開一段距離,段宇成馬上來到羅娜身邊。

  「終於走了。」

  她睨他一眼。

  「你怎麼不跟人家慢跑啊。」

  段宇成微微不滿:「趕我是吧。」

  羅娜笑笑,段宇成說:「你還笑得出來。」

  「為什麼笑不出來?」

  段宇成耷拉著嘴角:「說好的離短跑隊遠點,結果你們仨都排排坐了,就我住外面。」

  羅娜:「沒辦法,怕看不住他。」

  段宇成:「那你怎麼不怕看不住我呢?」

  羅娜斜眼:「你多乖啊,我就是看不住自己也不會看不住你。」

  他臉色總算好看了一點,悄悄捏了捏她的手。

  「哎?」她一出聲,段宇成馬上收回手,結果發現她不是在哎自己。

  羅娜示意他:「你看那邊。」

  段宇成看過去,一個運動員正跪在場邊不知在幹些什麼。羅娜以為他身體出了狀況,跑過去詢問情況。

  「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那名運動員轉過頭,眯著眼睛看她,羅娜瞧他眉眼,是亞洲臉孔,但感覺不太像是中國人。

  段宇成也過來了,羅娜與這名運動員溝通了一會,得知他來自日本。

  這裡是亞洲最大的高原訓練基地,每年對外開放的時候都會迎來一些其他國家的運動員和教練員來此訓練。

  這名日本運動員叫森本信一,來基地訓練有三天了。他是高度近視,離開眼鏡睜眼瞎的類型,今天不小心把隱形眼鏡弄掉了,正在地上找。

  羅娜撓撓脖子,尋思都已經嘮到這了,袖手旁觀也不太好,展現一下禮儀之邦的風采吧。

  於是她和段宇成一起幫森本找眼鏡。李格溜躂一圈回來,看見他仨跪地上,笑道:「幹啥呢,探雷呢啊。」

  段宇成怒道:「別廢話,過來幫忙!」

  最後還真是李格年輕眼神好,找到了隱形眼鏡,森本連連道謝。羅娜見眼鏡上落了好多灰,說:「等下,我去拿瓶水幫他沖一下。」

  羅娜去買水,回來時沒在原處看到人,找了一圈,竟發現段宇成和森本在百米起跑點做預備。

  她來不及出聲,李格一拍手,兩人已經衝了出去。

  訓練場上少數幾個在適應場地的人,都很識相地把百米賽道讓給了競技的運動員。羅娜本想喊住段宇成讓他別劇烈運動,可在他起跑的一瞬間,念頭就飛了,眼裡只有勝負。

  前半段段宇成跟森本並駕齊驅,後三十米時,森本超過段宇成,最後以微弱優勢取勝。

  過了終點線,森本有點驚訝地看了看段宇成。

  不僅森本驚訝,李格和羅娜也同樣驚訝,百米是段宇成十項全能裡的絕對強項,他們很少見到他輸給誰。

  「不是吧你!沒吃飽嗎!」李格喊了一嗓子。段宇成跟森本說了些什麼,兩人重新往起點走。羅娜迎過去,叫住他:「別跑了,第一天來別這麼劇烈運動。」

  段宇成神色認真,說:「你再讓我跑一次,剛才我沒活動開。」

  他不服輸。

  羅娜說:「最後一把。」

  段宇成說:「好。」

  她低聲提醒他:「日本短跑的訓練模式跟我們不太一樣,你別被他的節奏帶跑,跑自己的。」

  段宇成點頭,再次說:「好。」

  再次上道,段宇成做了萬全準備。

  而這一次森本的狀態也跟第一把不同了,他跑一次就知道段宇成不是泛泛之輩,開始認真對待。

  雙方重新較量,森本還是以微弱優勢贏了。

  「不能再跑了。」羅娜把段宇成叫回來,她瞥了瞥森本,嘀咕道:「他是短跑運動員吧?」

  「不是,」段宇成低聲道,「練全能的。」

  「什麼?」

  段宇成連輸兩場,臉色不太好看。

  「所以我才跟他比。」

  森本還眯著眼睛到處望,羅娜很小心眼地把礦泉水偷偷揣回兜裡,決定不幫他沖眼鏡了。

  「來!我跟他跑!」下去一個段宇成,又上來一個李格。

  李格英語不好,拉著段宇成幫他翻譯。

  「你跟他說,讓他先歇會,別到時候輸了賴體能。」

  羅娜說:「別比了。」

  「不行!」李格把外套脫了一扔,「怎麼能輸給日本人!」

  段宇成第一次沒有聽羅娜的,他幫李格做了翻譯,詢問森本意見。森本打量了李格幾眼,點頭同意。

  羅娜:「……」

  她好像被晾在一邊了。

  詭異的地點,詭異的場景,詭異的少年們燃起了詭異的愛國熱情。

  從一個合格教練的角度來看,她應該上去攔住他們,但羅娜沒動。她眼見著李格熱身完畢,走向起跑點,自己也跟著激動起來。她覺得她可能也被這些傻乎乎的年輕人傳染了,或者說她跟他們一樣,本質也是個單細胞生物?

  該氣時就氣,該愛時就愛,該燃燒時必定燃燒。

  「加油!」她沖李格喊了一嗓子,李格回頭,桀驁不馴地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

  他一共跑了五次。

  其實他第二次就贏了森本,後面三次是森本要求再跑的。李格隨他的意思,他說跑他就陪他跑,一直跑到森本笑著擺手為止。

  李格指著段宇成:「你問他,服不服!」

  羅娜過去扒拉他的腦袋:「行了!你們兩個跑一個還囂張什麼,別欺人太甚了。」說完,她走向森本,大度地把礦泉水遞給森本,讓他洗眼鏡。

  回到李格身邊,羅娜注意到他臉色有些發白,嘴唇也缺少血色。

  「你沒事吧。」

  李格冷笑:「怎麼可能有事。他不跑我就先回去了。」說完淡定地往外走。

  羅娜覺得有些不妙,跟在李格身邊,結果一出訓練場他就趴在路邊吐起來。這場面賊像那些武俠小說裡的苦逼男主角,在比武台上瀟瀟灑灑,下台就噴血。

  不過李格吐的比血可噁心多了,都是中午的剩飯剩菜。羅娜和段宇成攙著他,羅娜握了握他的手,冰涼冰涼的。

  「操!」李格一邊吐一邊往旁邊躲,「快走,別讓他看見我吐了。」

  羅娜回頭,森本信一正往外走。

  羅娜嗤笑道:「你都這熊樣了還不忘要面子?」

  她和段宇成合力給李格抬了回去,羅娜在宿舍樓下大喊:「吳澤!」三樓窗戶打開,吳澤抽著煙往外看,羅娜叫道:「快來幫忙!」

  等吳澤下樓的功夫,羅娜注意到段宇成也不時仰頭,用手撫後頸,她問:「你是不是也不舒服?」

  段宇成說:「沒事。」

  羅娜皺眉:「什麼沒事。」

  吳澤下來了,羅娜指著這倆小孩,說:「他們倆有點高原反應,你讓他們先去你屋休息,我去找隊醫。」

  吳澤午覺睡得懶散迷糊,嫌棄地看著這倆人。

  「這就高原反應了?」

  羅娜說:「別問了,快點。」

  羅娜把省隊醫生找回來,李格和段宇成的症狀已經很明顯了。兩人頭巨疼,眼巨花,段宇成還稍好一點,李格上吐下瀉,心率過速,躺在床上直罵娘。

  隊醫問:「怎麼回事,不應該反應這麼明顯啊!」

  羅娜說:「剛剛跑得有點猛。」

  隊醫不滿道:「不是說了第一天來不能劇烈運動,急什麼啊,說話怎麼不聽呢。」他給兩人測了血氧,然後餵了藥,說:「先睡覺,看醒了之後狀態怎麼樣。」

  隊醫走了,羅娜對兩個小孩說:「你們聽醫生的,先睡一覺好好休息。」

  李格拉起被子矇住腦袋,段宇成站在羅娜身邊,低聲說:「我也在這睡嗎?」

  羅娜看他神色低落,知道他輸給同樣是全能運動員的森本信一心情肯定很不好。

  她把鑰匙給他,說:「去我屋等我。」

  段宇成離開房間,吳澤靠在窗邊,抽著煙問:「怎麼回事,才幾分鐘沒見搞這麼慘烈。」

  羅娜往李格那瞄一眼,被窩悄無聲息,也不知睡著還是醒著。她到吳澤身邊,小聲將事情經過告訴吳澤。後者聽完抬抬眉,不予評價。

  「小孩子有意思吧。」羅娜說。

  吳澤懶散一笑,沒說話。

  羅娜瞭解吳澤,他每一聲笑裡含著什麼意味,她統統聽得懂。

  她回到自己房間,段宇成正側著身子躺在她床上弄手機。

  「難受就先別看手機了,頭會更疼的。」她走過去,把手機抽走。她看了眼螢幕,段宇成正在搜尋森本信一的資料。

  森本信一比段宇成大5歲,今年25,正是田徑的黃金時期。羅娜往下拉了拉,網頁前幾頁都是森本信一打破日本全能記錄的新聞,後面還有幾條說他高中時期百米就突破了10秒0區。

  羅娜斜眼,段宇成抱著枕頭看著她。

  她放下手機,坐在床邊,摸摸他的臉。

  「還難受嗎?」

  「嗯。」

  「你也想吐嗎?」

  他搖搖頭。

  「那你比李格還情況好一點。」

  他無力地笑了笑。

  「如果能贏,我寧可吐。」

  羅娜掐掐他的小臉:「亂說什麼。」她起身去燒了一壺熱水。「勝負是常態,這個運動員本身在日本也是很有實力的全能選手,輸了不丟人。」

  段宇成說:「可他高中就跑到了10秒07,我想都不敢想。」

  羅娜捧著熱水回來。

  「日本大環境跟我們不一樣,體育方面很重視,練得也比較科學。尤其男子徑賽這一塊,後輩人才比我們足得多。」

  她雙腿交疊,水杯輕墊在腿上,冒著陣陣熱氣。

  「不過我們女子方面比較強。」說到這,羅娜輕噝了一聲,故作嚴肅地說:「好像我國不管什麼體育項目,最開始出成績的都是女人,我國男同胞還是不給力啊。」

  這地圖炮一下子把段宇成從床上轟了起來。結果起身太猛,腦殼賊痛,他啊地一聲又摀住頭。

  羅娜放下杯子查看。

  「你抽什麼風啊你,毛毛愣愣的呢。」

  段宇成瞪她:「誰說出成績的都是女人,我們也有成績啊。」

  「嘖。」羅娜理了理他的頭髮,哄小孩似地問:「你們有什麼成績啊。」

  段宇成:「多了去了,我們拿過那麼多金牌!」

  羅娜說:「那我幫你算一下,從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到2016年里約奧運會,中國奧運的首金比例,女子佔了89%。」

  段宇成嘀咕道:「那只是因為射擊項目女子比較強一點而已。」

  她輕輕拍拍段宇成的臉蛋。

  「那從90年代開始,中國歷屆奧運不管金牌數還是獎牌數都是陰盛陽衰,怎麼解釋啊?」

  段宇成:「……」

  他一頭栽倒在床上。

  算了,退一步海闊天空。

  「行,我承認中國男人比中國女人差一點,但我不承認我們比外國男人差。」

  羅娜也躺下了,拉著他的手,與他面對面。

  「當然。」她笑著說,「懂上進,知廉恥,我們不比任何人差。」

  兩人對視了一會,段宇成悶悶道:「你怎麼一直在笑?」

  「嗯?」羅娜挑眉,「有嗎?」

  段宇成面無表情:「你要不要照照鏡子?」

  羅娜咯咯樂,她翻了個身,仰面朝上,感嘆道:「啊……不知道為什麼,看你偶爾吃吃癟還挺開心的。」

  「什麼?」段宇成手肘撐起來,「你什麼怪癖啊。」

  羅娜又笑起來。

  段宇成被她笑得精神失常:「不行,氣死我了。」他坐起來穿衣服,「我不服!我要去找那個小日本,我要再跟他比!」

  羅娜說:「比什麼啊,人家全能記錄8124分,快比你高1500分了,你比什麼啊哈哈哈哈哈哈!」

  段宇成眼冒金星,吼道:「羅娜!你大學念的是給人添堵專業吧?!」

  羅娜抱著肚子笑成一隻大鴨子。

  段宇成頭疼也忘了,噁心也忘了,誓要拿回男人尊嚴,他一個惡狗撲食把羅娜壓在身下,撓她癢癢。

  「你笑!你笑!我讓你笑個夠!」

  兩人抱在一起扭來扭去,直到隔壁哐哐鑿牆,李格嗷嗷叫:「過分了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羅娜慌忙摀住嘴,晶亮的眼睛看著段宇成。

  少年再次俯身,狠狠親她一口。

  「哼!你接著厲害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04:42 PM

第五十四章

  當天段宇成堅持想賴在羅娜宿舍住,被羅娜轟出去了。

  「為什麼李格就能在這樓住!」

  「你要是想跟吳教練擠一個屋,你也可以留下。」

  段宇成氣哼哼走了。

  李格跟吳澤住一宿,相當不安生,第二天一早羅娜被隔壁一聲大吼嚇醒了。

  她跑過去看情況,只見吳澤按著李格的腦袋,正使勁往他嘴裡塞什麼東西。

  羅娜震驚:「你們幹嘛呢?」

  「艸!」李格在床上掙扎大叫,還是難以擺脫吳澤的禁錮,最後忍無可忍,一腳踹了過去。

  那力度看得羅娜本能縮縮肩膀。李格可是入了王啟臨眼的短跑新星,就算這兩天處在大腦缺氧狀態,腿勁依然不容小覷。吳澤被他踹得眉頭緊皺,腰也彎了,明顯傷到了。

  羅娜衝過去把兩人拆開。

  「你們倆大早上發什麼瘋?」

  李格站起來,用力抹了一把嘴,呸呸呸往地上吐了些什麼。

  羅娜問李格:「他給你吃什麼了?」

  李格赤紅的眼睛瞪著吳澤:「你問他!」說完就想走,吳澤在後面陰沉道:「你今天敢離開這個屋試試?」

  李格回頭:「我還就離了,你拿我怎麼著?」

  羅娜問他:「你身體好點沒?」

  李格大喇喇道:「好了!」

  吳澤冷笑:「那今兒凌晨誰在廁所吐來著?」

  李格:「反正不是我。」

  吳澤臉一黑,羅娜趕緊打圓場。「李格,你先在房間待一會,等下我找隊醫來看看。」然後看向吳澤,使了個眼色。

  吳澤給李格反鎖在屋裡,跟羅娜去了隔壁房間。

  關上門,羅娜說:「你早上是在給他餵藥?」

  吳澤點煙,嗯了一聲。

  羅娜無語:「你能不能改一改你那態度,放誰誰受得了,不知道的以為你給他下毒呢。」

  她翻出一個小醫藥箱,衝他揚揚下巴,吳澤叼著煙把衣服掀開。

  肚皮上竟然被踹出淤血了。

  「這小崽子……」羅娜皺眉,而後想起什麼,又笑起來。「他跟你年輕時候太像了,這個年紀都沒輕沒重的。」

  吳澤沒說話。

  羅娜蹲在他身前上藥,上著上著覺得屋裡太過安靜了,一抬頭,與垂著目光的吳澤看了個正著。

  他吸了口煙,緩緩轉向窗外。

  現在正好是上午訓練的時間,屋外陽光明媚,他們的宿舍離田徑訓練場很近,甚至能聽到教練員大聲喊話的聲音。

  「那你怎麼想的,」吳澤淡淡道,「跟個沒輕沒重的小崽子在一起。」

  羅娜頓住。

  靜了一會,她低聲說:「你知道了?」

  吳澤說:「你什麼事能瞞過我。」

  屋裡的安靜讓窗外的訓練聲變得格外響亮。

  他又說:「一眼看不著就跟人跑了。」

  她再次抬頭,吳澤依然看著窗外,他的瞳孔因為陽光照射變成淡淡的淺棕色。陽光也讓他眼角的細紋變得格外明顯。

  羅娜說:「對不起。」

  吳澤笑道:「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我就是佩服你一下,這幫小畜生我見一個煩一個,你居然還能把自己搭進去。」

  羅娜聳聳肩:「沒辦法,就是喜歡上了。」

  那次黑暗塔樓裡的擁吻,是羅娜這輩子經歷過的最讓她身體發燙的事。

  吳澤看她片刻,接著抽菸。

  羅娜上好藥,忽然問:「你不跟我說點什麼嗎?」

  吳澤:「說什麼?」

  羅娜列舉:「譬如說我太衝動了,做事不動腦子,隊裡不會同意,他家裡也不會同意……諸如此類的?」

  吳澤嗤笑:「我是那種人嗎?」

  他煙抽完,掐滅在桌角的菸灰缸裡。羅娜不抽菸,但總習慣在宿舍放個菸灰缸留給他用,就像他每次路過冰粉店都習慣捏一手剎車一樣。吳澤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此時心底酸澀,只為紀念這些再沒著落的習慣。

  世事難料。

  「沒人能欺負你。」吳澤看著菸灰缸,聲音沙啞。「只要你自己喜歡,其他那些都不是問題。要真有人說什麼,來找你師哥就行了。」

  羅娜笑笑:「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趕緊找個女朋友吧。」

  吳澤說:「你不用管我,我心裡有數。」

  羅娜不知怎麼,忽然想起王叔那個買一贈一的墓地了,心中一澀,拎著垃圾袋站起來。

  「我先去倒垃圾。」

  「嗯。」

  羅娜走後不久,吳澤還沉浸在感情的漩渦之中,忽然聽到有人說:「你可真慫。」

  窗外冒出半張臉,對他冷笑:「我都聽見了,女人都不敢爭,你算什麼男人。」

  吳澤:「……」

  他看了李格三秒,起身走到窗邊。

  李格從隔壁屋的窗戶爬了出來,踩著空調箱,一手攥著水管,一手扒著羅娜宿舍的窗沿,像個蜘蛛俠一樣貼在樓壁上。

  「你以為你關得住我?」李格嘲諷,「做夢吧你!」

  吳澤遠眺青山,晴空萬里如洗。

  他難得開始思考人生。

  羅娜說他跟李格很像,真像嗎?那他是如何平平安安活到現在的?既沒有被車撞死,也沒有被人捶死。

  李格還在刺激他:「你知道段宇成的手機螢幕都是她嗎?」

  「我給你十秒鐘。」吳澤看著遠方,淡淡道,「退回房間裡。」

  「不然呢?」

  「不然你就別想回去了。」

  李格大概是A大田徑隊建隊以來,唯一一個永遠對吳澤的威脅視若無睹的人。

  「那你開始數吧,算了我幫你,12345678910——然後呢?」

  吳澤深呼吸,他覺得自己可能也高反了,否則頭不會這麼疼。他在內心祈禱,希望老天降一道天雷,劈死他或自己,結束這場地獄之旅。

  李格挑釁道:「你怎麼不說話了,不是讓我別想回去嗎?你要推我下去嗎,我等著呢。」

  吳澤看他一眼:「你就不怕死?」

  李格說:「當然不怕!」

  這謊言吳澤還是看得出來的,他要真不怕死,手不會攥得那麼緊,眼睛也不會那麼聚精會神。

  他恍然間憶起從前,好像自己也有過這麼一段時光,專門跟王叔對著幹,什麼話都反著說,想練說成不想練,可惜說成不可惜。

  遠處訓練場,運動員們激情飛揚,他餘光掃見一道熟悉的影子飛過撐桿跳的橫桿,像隻輕盈的白鴿。

  反觀自己面前這隻蜘蛛俠,吳澤無語幾許,低聲罵了句:「你真他媽是我的報應。」

  自打段宇成輸給森本信一後,訓練就打起了200%的精神,再不會分分秒秒都想黏著羅娜了。

  對於他來說,失敗就是最好的興奮劑。

  訓練很苦,全能項目尤其難練,一天下來段宇成筋疲力盡,躺床上分秒入睡。從早到晚,他跟羅娜只有午飯和晚飯的時候能坐一起聊聊天。

  段宇成不用教練組操心,羅娜在基地大部分時間都花在李格身上。吳澤對李格已經屬於破罐子破摔的狀態,兩人相看兩相厭,誰也不愛搭理誰。

  只有羅娜仍然樂觀,她覺得李格只是缺少一個契機。就像當年王叔對那黑裁判掏出了棺材本,逼醒了吳澤一樣,李格也在等這樣一個機會。

  吳澤對她這種夢幻主義想法嗤之以鼻,但事實很快證明,夢幻才能拯救世界。

  高原春訓開始十天後,某個週日,隊裡放假半天,李格嚷著要出去玩。吳澤怕他惹事不讓他去,羅娜幫忙說情,提出條件是必須有人陪著,不是教練就是運動員。

  李格勉強接受了羅娜指派的「靠譜隊員」段宇成。

  李格收拾東西,段宇成全程都以「→_→」的眼神看羅娜,羅娜鎮定自若幫他們約車。

  李格要去青海湖,路程不近,得包車。兩個人包車不划算,羅娜想了想,把體育大學的章波也叫上了。三人包了輛馬自達,當天去當天回。

  千叮嚀萬囑咐注意安全後,三人踏上行程。

  包車司機是本地人,一路上給他們介紹青海的人文景觀,他說他們來得時候不巧,七月的青海才最美。他指著窗外一片荒蕪的山坡說:「那時油菜花都開了,這裡全是花海。」

  段宇成幻想著自己跟羅娜在油菜花田裡你追我趕的幼稚場景,衝著荒原傻笑。

  司機中途尿急,把車停在路邊去解手。

  他去的時間有點久,李格下車抽菸,段宇成睨了一眼,已經懶得提醒他不該抽菸了。

  李格望著山坡,自言自語:「上面能看著啥呢?」

  段宇成說:「應該可以看到湖。」

  李格問:「你怎麼知道?」

  段宇成說:「感覺。」

  段宇成生長在海邊,對水域非常敏感。李格不信邪,手往褲兜裡一插,往山坡上爬。

  「嘿!還真有湖!」

  章波聽見他這麼說,招呼段宇成也爬了上去。

  藍天下,青海湖像一面鏡子鑲嵌在地平線上。風兒呼嘯,吹來潮濕的氣息,這讓段宇成想起了家鄉,情不自禁笑起來。

  李格心情舒暢,掏出手機拍了照。

  結果照片拍完沒半分鐘,走來一個小姑娘,看打扮應該是附近藏民,她向李格伸出手,說:「五十塊。」

  李格沒明白:「啥?」

  小姑娘也不解釋,又說一遍:「五十塊錢。」

  李格笑了:「什麼玩意就五十塊錢?」

  小姑娘指著手機,說:「照相五十塊錢。」

  三個年輕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沒摸清狀況,段宇成說:「是不是這片地是他們家的,拍照了就要收錢?」

  他不想耽擱時間,掏錢給小姑娘,她拿了之後要走,被李格攔下,錢也搶了回來。

  「憑什麼老子路邊照個相就要五十。」李格冷哼,「青海湖她家的啊?」

  小姑娘黑著臉看他,李格人高馬大,站在她面前像堵牆一樣。他衝她做了個鬼臉,說:「外面太危險,趕緊回去找媽媽吧。」

  小姑娘不動,李格彎腰,張大嘴巴嚇唬她。西北地區民風彪悍,小姑娘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李格震驚,也沒慣毛病,回手推了出去。

  小姑娘被推倒在地,哇哇哭起來。

  「別鬧了!」段宇成說,「快把錢給她!」

  「老子就不給!」

  小姑娘跑回半山坡一間房子裡,不一會帶著一個女人出來了。女人也是藏民打扮,看模樣像是她媽媽。李格對她說:「你好好教育一下你女兒,沒事出來訛人錢啊!」

  小姑娘抱著媽媽哭,女人拉住李格衣服。

  「怎麼著,你也想來?我先說好,我可沒有不打女人小孩的高尚品德,你敢動手我就敢還手!你看看咱倆誰厲害!」

  小姑娘的哭嚎聲更大了,女人一手死扯著李格衣服,一手掏出手機打電話,嘰裡咕嚕說著聽不懂的語言。

  段宇成感覺事情有點不妙。

  女人打完電話,不到幾分鐘的功夫,遠處開來幾輛摩托車,七八個男人圍上山坡。小姑娘抱住其中一個男人哭。那男人個頭不高,皮膚黑黝,戴著一頂牛仔帽。他跟藏民女人說了幾句話,然後看向李格他們。

  這時司機也呼哧呼哧爬上山坡了,見此場景滿頭冷汗,訓斥李格趕緊道歉賠錢。

  李格笑了,看著這一圈人,最後目光落在那個戴帽子的男人身上,淡淡道:「牛逼啊你們,當老子是被嚇大的?」他朝著後面歪歪頭,「跟這幾個人沒關係,動手的是我。你儘管來,上幾個都行,你看我會不會跟你道歉。」

  他說完,回頭對段宇成和章波說:「沒你們事,一邊去。」

  段宇成看那幾個男人神情,知道事情不能善了。

  司機急道:「你幹什麼,快點道歉賠錢!你們要鬧事我就不拉你們了!」

  李格喊道:「你愛上哪上哪去!」

  章波嚇得不敢說話,使勁戳段宇成的後背,顫顫道:「怎麼辦啊?」段宇成小聲對他說:「你先跟司機回去,把事情告訴……」他本想說告訴羅娜,又怕她擔心,猶豫了一下說:「告訴我們隊的吳澤教練,上車就打電話,快一點。」

  章波說:「那你呢,你留在這?」

  段宇成嗯了一聲。

  司機沒勸動,憤憤離去,章波悄悄跟著他走了。

  段宇成過去道歉,但沒起作用,只有問到賠償問題的時候,男人才張嘴,說:「一萬。」

  李格破口大罵:「我給你一萬冥幣你給你媽去買棺材吧!」

  旁邊一個男人一拳打了上來,李格反應快,躲了過去。

  「我操你媽的!」李格抬腿要踹,被段宇成從後面拉住。「你瘋了你!你還想不想比賽了!」

  「我比個屁!」李格情緒激動,兩個男人上來,被他一腳一個踹開。他們爬起來重新撲過來,合力將李格撞倒。李格身強體壯,他們制不住他,周圍人見狀又上來兩個,四個人一起把李格按在地上。

  李格力氣再大也架不住對方人多,他朝最近的男人吐口水,被狠狠揍了一拳。

  段宇成衝過去把那男人扯開:「你們再這樣我報警了!」話音一落,一個男人過來把他手機搶走,扔到山坡下,然後衝他笑笑。

  場面完全被對方控制,段宇成壓著氣,來到小姑娘父親面前,說:「你別動手,有話好好說,我們可以賠償,但你開個講理的價。他確實動了你女兒,但也是你女兒先動的手。」

  小姑娘的媽媽上來推了段宇成一下,段宇成根基穩,她沒推動。

  段宇成說:「你們要是想解決問題,那就放開人好好談。」

  也許是語言溝通有障礙,也許是對方根本不想理他,不管段宇成說什麼那男人都沒回應,最多就是再重複一遍一萬塊錢。

  遲遲商量不出結果,男人朝其他人說了些什麼,他們把李格的外套扒了,扔到山坡下。

  山口風大,天越來越冷,李格被凍得嘴唇發青。

  段宇成再理智,到底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見同伴被這麼對待,也快忍不住了。他開始謀劃一會怎麼動手才有勝算。對方算上那個帽子男在內,一共有七個人,雖然單拉出來體格都不是自己的對手,但架不住人多勢眾。

  李格不知道受沒受傷,還能不能幫上忙。

  而且對方有摩托車,就算打贏了跑也跑不遠……

  怎麼算都不可能贏,段宇成腦子亂成一片。

  李格還在不停罵,他每罵一次就被人揍一拳,嘴角眼角都是血。

  又過了一陣,段宇成手已經凍得快沒有知覺了,他終於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真的轉給他們一萬塊錢息事寧人算了。

  就在這時,一輛車停在山坡下。

  跟吳澤認識這麼長時間,段宇成第一次如此歡迎他的到來。

  吳澤是開著基地的車來的,他讓章波留在車上,自己下來。

  還是熟悉的一身黑。

  他點了支菸,被太陽晃得眯了眯眼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04:53 PM

第五十五章

  李格迷迷糊糊間看到吳澤的影子。

  吳澤上到山坡上,先掃視一圈現場,段宇成過去把事情簡單說了下,最後把他們的條件告訴他:「他們要一萬塊錢。」

  吳澤沒什麼情緒地嗯了一聲,說:「你下去,回車裡。」

  段宇成往後走了兩步,但沒離開。

  吳澤來到小姑娘的父親面前,說:「我是他們倆教練,小孩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

  他語氣還是跟往常一樣,懶懶散散,不鹹不淡。

  小姑娘的父親打量他,說:「一萬塊錢,他打了我女兒。」

  吳澤說:「錢好說,你先讓他起來,我們再談。」

  男人皺皺眉頭,沒說話。

  吳澤回頭看看李格,問:「你們是只打臉了吧,還打別處了嗎?」

  男人還是沒說話。

  吳澤聲音輕鬆,說道:「你別看他模樣蠢,到底也是個運動員,過一陣要參加全國比賽的。我們需要他拿成績。你讓他起來,我看他除了臉還有沒有其他傷,沒有,我們再談。」

  李格下巴墊在地上,凍得迷迷糊糊。

  男人問:「要是有呢?」

  吳澤輕笑一聲:「那他就沒用了,人留給你,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不過我先說好,他雖然廢物,但好歹也是國家註冊的職業運動員,出事了肯定不能白出事,你自己看著辦。」

  下面停著的車上清晰印著「青海多巴國家高原體育訓練基地」的字樣,男人看了一眼,凝眉道:「那也得賠錢。」

  吳澤從懷裡掏出五百塊錢,放到小姑娘的手裡。

  男人說:「不行,太少了,他打了我女兒。」

  吳澤點點頭,轉向一旁站著的年輕人。他從他腰裡抽來一把摺疊刀。一見他拿刀,所有人都戒備起來。男人把小姑娘拉到身後。

  「你要幹什麼?」

  吳澤右手持刀,刀尖抵著掌心,兩手一用力,刀尖瞬間沒入手掌。

  「喂!」李格眼底赤紅,不知哪來的力氣把按著他的四個人全部掀開。段宇成衝過去扣住他的手臂,不讓他上前。

  他自己心臟也快跳到嗓子眼了。

  吳澤動作很快,紮穿後馬上抽出刀,兩指把刀上血跡一擦,摺疊起來,放回年輕人的腰間。

  左手血如泉湧。

  他從懷裡掏出一盒煙,遞給那男人。

  男人與他對視片刻,把煙收下,沖其他人揚揚下巴。後面的人散開了,有個人到半山坡處把李格的外套和段宇成的手機撿了回來。

  吳澤轉身往回走,路過段宇成和李格,看都沒看一眼。

  李格天不怕地不怕,這次吳澤走過來,愣是嚇得後退了半步。

  下了山坡,回到車上,章波聲線發抖地說:「沒沒沒……沒事了?」緊接著他看到吳澤滿手的血,大驚失色,「這怎麼辦啊!」

  「閉嘴!」吳澤沒好氣罵道,他指點段宇成到後座拿來醫藥箱,自己清洗處理。

  他隨口問段宇成:「會開車嗎?」

  「會。」段宇成說,「我來開車,先去醫院。」

  「不用,我自己紮的自己有數。」

  「你再有數也得去醫院,至少得打一針破傷風,誰知道他們那刀都割過什麼的。」

  吳澤瞥了段宇成一眼,算是默許。

  段宇成坐到駕駛位,手放在方向盤上,用力捏了幾次才勉強穩定下來。

  吳澤簡單清理完傷口,轉眼看到在旁發呆的李格,冷冷問:「除了臉還傷哪了?」

  李格傻了:「啊?」

  「聽不明白人話?問你還傷哪了?」

  「……哦,沒傷哪。」

  吳澤冷哼一聲:「你還敢不敢亂來了?」

  李格悶著頭不說話,吳澤看他染色盤一樣的臉,沉聲罵:「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以為紋個身就是黑幫老大了?以後少看點電影!」

  要是往常,李格被他這麼諷刺肯定要嗆回去,但這次他蔫了。

  段宇成開車回到基地已經下午四點多了,他想先把章波和李格送回去。但到達基地後李格在後座睡著了,怎麼叫都不起來。是個正常人都知道他在裝睡,段宇成看向吳澤,吳澤搖頭道:「別管他。」

  於是三人一起前往醫院。

  一路都是段宇成在忙活,找醫院,找車位,掛號,問診,開藥。

  吳澤一直在觀察段宇成,拋開主觀情緒不談,單從教練角度看,段宇成可以說是整個隊裡最讓人省心的隊員。他做事有條理,成熟穩重,有恆心又有自制力,不像一般運動員那麼容易意氣用事。反觀李格,跟個二傻子似的,進了醫院左瞄右看,一刻歇不下來。

  吳澤深深嘆氣。

  段宇成掛了急診,三人一進屋,體格一個比一個壯實。李格臉上的血跡還沒擦乾淨,吳澤往凳子上一坐,手一伸,也是一臉凶相。醫生著實為難。好在還有個段宇成,溫聲細語,極具耐心,醫生全程只跟他對話。

  吳澤這刀捅得挺講究,沒傷到骨骼筋脈,醫生開了藥,說要重新包紮,讓他去醫護病房等一下。

  等待的過程比較難熬,主要屋不大,就三個人,誰跟誰都沒話說。

  沉默蔓延,段宇成想著要不要拿出手機看看,又覺得不太合適。

  李格清清嗓子,囫圇道:「那個……要不我留這,你回去吧。」

  段宇成和吳澤一起看他。

  李格說:「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倆看對方……是不是有點尷尬啊?」

  段宇成嘴角微抽。

  本來還行,他說完氣氛立馬變得詭異起來。

  吳澤無奈掏出煙,但煙盒空了,李格見狀馬上起身,說:「你抽雲煙?我去買。」

  他一走,屋裡只剩吳澤和段宇成。

  段宇成低著頭看手掌,聽到吳澤問:「他們對你動手了嗎?」

  段宇成說:「沒。」

  「那還好。」他笑道,「你有事我不好跟她交代。」

  段宇成怔然抬眼。

  吳澤目色淺淡看著他,閒聊一般說:「我以前也認識一個教練,跟羅娜一樣,什麼都肯為隊員做。但他的結果不好,很不好。」

  段宇成問:「為什麼不好?」

  吳澤說:「因為他碰上一個混賬隊員。」

  段宇成啞然。

  「但你不一樣。」吳澤淡淡道,「你比他強百倍,所以你千萬不要讓她失望。」

  過了一會李格屁顛屁顛回來了,他把煙給吳澤,對段宇成說:「你先回去吧,不就等個包紮嗎,我能處理。」

  段宇成看向吳澤,吳澤說:「你把車開走,等會我們打車回去。」

  段宇成走後,屋裡又靜下來,李格咳嗽兩聲,問:「你手還疼不?」

  吳澤:「不如我也給你紮一刀體驗一下?」

  李格:「……」

  少年焦慮地在屋裡走來走去,一遍遍念叨:「醫生怎麼還不來?」

  吳澤被他嘮叨得鬧心,說:「你也回去吧。」

  李格說:「沒事,我不急。」

  吳澤說:「讓你走就走!」

  李格還不適應被人這麼凶還不還嘴,賭著氣走到門口,回頭說:「全國錦標賽我拿第一,今天的事就算兩清。」

  吳澤險些笑出聲來。

  「你拿第一?你先上秤看看自己份量吧。」

  「你不信我?算了……隨你信不信吧,反正我會拿第一的。」

  李格離開病房,情緒依然煩悶。他掏出煙來,剛要點火又停下了,想了想,把煙掐斷。

  他用力揉爛煙盒,扔到垃圾桶裡。

  段宇成回到基地,直奔羅娜宿舍。今天發生的事給他刺激太大,敲門聲都比往常更響。

  羅娜開門,見面就問:「你們怎麼回事?怎麼都不接我電——」

  話還沒說完,段宇成就用手摀住了她的嘴。

  進屋,關門。

  他抱住她。

  天色已黑,羅娜洗漱完畢,宿舍裡只開了一盞床頭燈,較為昏暗。

  羅娜奇怪道:「怎麼了?」

  他搖頭。

  羅娜問:「李格和吳教練呢?」

  段宇成說:「約會去了。」

  羅娜失笑。

  段宇成抬頭,看著羅娜的眼睛,問:「你覺得我好嗎?」

  「什麼?」

  「你覺得我成熟嗎?」

  羅娜被問得莫名其妙,笑道:「什麼情況?出去一趟怎麼還變文藝了?」

  「你別笑。」段宇成輕晃她的肩膀,「你覺得我足夠成熟能夠保護你嗎?」

  少年神色認真,羅娜不得不端正態度。

  「當然能,不過我有什麼可保護的?」她揉他的腦瓜,「森本今天回日本了,臨走還想找你呢。」

  「找我幹嘛?」

  「他說想跟適應了高原環境的你再比一次。」

  段宇成嗤笑。

  羅娜捧著他的臉,靜靜說:「他們都能看出你的厲害之處。」

  「是嗎?」段宇成歪著嘴說,「某人不是說人家比我高1500分,沒得可比嗎?」

  「但你會提高啊。」羅娜捏著他膠原蛋白滿滿的臉蛋,「你會越來越強,越來越發光,然後看到全世界。」

  他嘟嘟囔囔:「最後再回你身邊。」

  羅娜發覺自從談了戀愛,段宇成口才是一天比一天好,幾句話就給她哄上天。

  少年擼起袖子,一個公主抱給羅娜抬了起來,兩人一起撲到床上。其實是挺火熱的動作,但現實做起來還是有一定風險性,羅娜差點被顛散了。

  她扶著腰,無奈道:「你悠著點,我可不是現役運動員。」

  他在她嘴上親了親。

  兩人蘑菇了一會,羅娜說:「要不我給吳教練打個電話吧,怎麼還沒回來。」

  段宇成按住她:「你不用管他,以後都不用管,管我就行了。」他強行沒收了羅娜的手機,也不讓她離開。

  他不想讓她見到傷痕纍纍的吳澤和李格。

  但這種事瞞也瞞不住,第二天羅娜還是發現了。

  吳澤已經想好理由等羅娜盤問,沒曾想這女人腦回路異於常人,斷定道:「你給他打了吧?」

  吳澤挑眉。

  不遠處的體育場裡,李格正在難得認真訓練。

  羅娜說:「棍棒出孝子,要是打一頓真能解決問題也不錯,當年王叔不就成天打你嗎。」

  吳澤含糊地笑了一聲,他斜眼瞄羅娜,女人最近被愛情滋潤,從內而外煥發光彩,美得驚天地泣鬼神。訓練場上多少人看她,連食堂大叔打飯都多給她兩塊肉。

  然後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不出意外看到段宇成的身影。

  吳澤內心嘆氣。

  陰影,一輩子的陰影。

  春訓漸漸步入尾聲,段宇成在楊金的指導下進步很大。除了打死都拽不上去的鐵餅和1500米以外,其他項目的分數都有明顯提升。

  最後三天,段宇成和章波還有另外一個全能運動員進行了一次訓練賽。段宇成以6789分的成績拿到第一。楊金告訴羅娜,這個成績放到全國性質的比賽上,大概能排在十名左右。

  春訓結束後,隊裡有一個三天的小假,段宇成迫不及待約羅娜出去玩。

  吳澤和李格跟隨大部隊回了A市,他們在機場碰見了來迎人的王啟臨。

  「喲,王主任。」吳澤跟他打招呼,「稀客啊,您還接機呢?」

  「沒工夫跟你貧嘴。」王啟臨嚴肅道,「羅娜和段宇成呢?」

  吳澤一頓,笑道:「找他們幹嘛啊?」

  王啟臨:「我問你他們倆人呢?」

  彼時,羅娜和段宇成正在前往拉薩的火車上。

  「集訓後不是有假期嗎,不少人都去玩了。」吳澤解釋道,「段宇成練得不錯,獎勵一下。」

  一旁負責扛行李的李格沒聽出這對話的內涵,問道:「那我練得也不錯,你怎麼不獎勵我呢?」

  吳澤黑著臉:「你給我把嘴閉上。」

  「夠了。」王啟臨眉頭緊鎖,「你們先回學校。」

  吳澤問:「要聯繫他們嗎?」

  「聯繫他們幹什麼,你不說了是休假嗎?」王啟臨不冷不熱地說,「等他們回來再說。」

  一股秋後算賬的味道。

  回校的路上,吳澤考慮要不要給羅娜打個電話通知一聲。猶豫半天最後還是沒打。他想那倆人現在肯定瘋瘋癲癲很開心,沒必要打擾。

  就算真有糟心事,也樂呵完再面對。

  車停在校門口,吳澤下車,李格扛著行李跟著。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說:「哎?你說王主任是不是看出什麼了?」

  吳澤沒應聲。

  李格衝他背影撇嘴:「其實你挺開心的吧?」

  吳澤停下腳步,眯著眼睛回頭。

  李格說:「你不是喜歡羅娜嗎?王主任要是知道他倆這事,百分之百棒打鴛鴦,你不正好坐收漁翁之利了?」

  吳澤心說真特麼操蛋了,他在別人眼中就是這種形象?

  「你聽好,」涉及羅娜,吳澤難得開口解釋。「我是喜歡她,但我不想他們分手,至少不是這樣分手。還有,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情,以後不許亂說話。」

  李格點點頭,馬上又說:「其實你人還不錯。」

  吳澤連聲謝謝都懶得敷衍他。

  李格嘆氣:「沒辦法,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就一個字,窮!唉……這是硬傷啊,我也在這個字上栽過跟頭。男人什麼都能缺,就是不能缺錢,否則在女人面前都抬不起頭來。」

  「李格!」吳澤忍無可忍,一嗓子吼得路邊野貓彈起半米高。他深吸氣,認認真真道:「我收回之前說你是廢物的話,像你這種雙商奇低的人,確實適合練體育,我對你又有信心了。」

  說完一去不回頭。

  李格原地呆愣半天,猛然吼道:「哎!你怎麼拐著彎罵人呢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05:05 PM

第五十六章

  天高皇帝遠,用來形容現在的羅娜和段宇成最適合不過。

  在集訓還剩下一週的時候,段宇成就向羅娜提出去西藏的計畫,本來羅娜不同意,但段宇成說他連布達拉宮的票都定好了,不能退,不去就浪費了。

  「你怎麼訂票都不跟我說一聲?」

  「有假期啊,勞逸結合嘛。」

  他一撒嬌,羅娜魂都散了,半推半就倆人就出發了。

  火車一路向西。

  西寧到拉薩坐火車要二十個小時,飛機快,但他們不想坐。他們似乎有意把旅程拉得長一點。段宇成買了臥鋪票,兩人一個中鋪一個下鋪。同廂老人想要換位置,段宇成利利索索把下鋪讓了出去。換來的舖位也是中鋪,他與羅娜躺在床上,剛好可以面對面看著對方。

  夜裡,車廂熄燈,段宇成偷偷跑到羅娜的鋪上。他空中平移,直接大長腿邁出來,跨到羅娜身邊。

  火車舖位非常狹窄,加上羅娜和段宇成身材都比較挺拔,長手長腳,躺一個都費勁,擠兩個根本連喘氣的空間都快沒了。

  他們就在那擠餡餅。

  羅娜呼吸困難:「……臥槽,你幹嘛啊?」

  「不幹嘛,你給我讓點地方啊。」

  「我都要嵌到牆裡了!」

  段宇成把羅娜當成被子,長腿勾過來夾住。

  羅娜臉很熱,背也很熱。

  「你身上真好聞。」段宇成說。

  「沒你好聞。」

  「我是男人好聞什麼?」

  「你是個精緻的男人。」

  他偷偷笑,羅娜又說:「精緻又自戀的男人。」

  他張開嘴巴,小小地咬了羅娜一口。羅娜感覺肩膀處那一排整齊的小牙,渾身酥麻:「你別亂動啊……」

  段宇成在狹小的空間裡費力抽出手,把衣領往下拉了拉,露出脖子和鎖骨。

  羅娜皺眉:「又幹嘛?」

  「你不是喜歡聞嗎,給你聞。」

  「不要臉。」

  「嘿嘿。」

  他們一整晚就這樣抱著,深夜時分,羅娜昏昏欲睡,段宇成悄悄挪了個位置,把腿的位置調整了一下。他的大腿健壯有力,也沉得要命,壓得她半邊身子發麻。

  火車轟隆隆,每一次過軌的聲音都挑動著她的神經。

  後半夜,羅娜終於撐不住了,朦朦朧朧進入夢鄉,等再次清醒天已經亮了,段宇成也不在了。

  她眯著眼睛往車窗外面看,天空藍得幾乎要流淌下來,山坡上隨處可見白塔和經幡。

  羅娜下床洗漱,在火車上過夜的人看著都有股說不出的糜爛和憔悴,羅娜簡單洗了把臉,把長髮吊高紮起。

  回到車廂的時候段宇成已經把早飯準備完了,他不嫌麻煩,去餐車打了豆漿和稀粥,還有幾碟鹹菜。同車的老人眼巴巴看著他們吃,段宇成被看得無可奈何,又去幫他們忙打了一份回來。

  羅娜斜著眼睛問老人:「你怎麼不讓你兒子給你打啊。」

  老人擺手:「我兒子不好,不孝順。」

  段宇成把飯打回來,羅娜逗老人:「那你看這個孩子好不好?」

  老人讚不絕口,一邊誇一邊摸段宇成的大腿。

  「嘖。」羅娜撥開他,「你誇就行了,別上手。」

  段宇成咬著包子衝她笑,眼睛亮汪汪的。

  火車越開,他們離現實就越遠。

  他們上午抵達拉薩,段宇成和羅娜一人一個雙肩包,輕裝上陣。

  羅娜全程甩手掌櫃,旅店,行程,一切都是段宇成來安排。羅娜很喜歡看段宇成制定計畫的樣子,他一認真嘴唇就習慣性抿緊,全神貫注查資料或者做筆記,透著一股嚴謹的可愛。

  羅娜站在拉薩的街頭對他說:「你這樣挺帥的。」

  段宇成轉眼。

  也許是高原離天空太近,這裡的一切都比別處直白,視線的飽和度也提高了,羅娜從沒覺得段宇成的樣貌如此清晰過。

  段宇成說:「我什麼時候不帥?」

  羅娜說:「實話實說,平時看著挺一般的。」

  可能是她見過的運動員太多了,成天泡在這個年輕又充滿荷爾蒙的圈子裡,羅娜都有點麻木了。

  而且段宇成做運動員時太煩,看著好像挺懂事,實際倔得跟驢一樣。

  他還是靜下來時最美,帶著一點笑,一點乖巧,還有一點點的驕傲。那模樣,羅娜斷定再刻板的女人也會忍不住回眸一顧。

  他們漫步在八角街的石板道上,兩邊是塗得雪白的房子,只有窗子和房頂刷著暗紅色的漆。

  段宇成拉著羅娜的手,問道:「那你覺得我什麼時候最帥啊?」

  他還在糾結她說他「平時看著一般」的事。

  羅娜笑而不語,段宇成用胳膊卡住她的脖子:「快說!」

  羅娜想想,說:「那就……戴眼鏡看書的時候吧。」

  「啊?」這個造型有點出乎意料,段宇成皺眉,「真的?」

  「真的。」

  段宇成思忖一會,淡笑道:「哦,缺什麼羨慕什麼,是吧?」

  羅娜反應好半天才意識到自己的智商被鄙視了,一肘子懟過去,被段宇成半途擒下。他摟過她的腰,被手感驚豔。

  「哇!你這腰真帶勁!」

  他們在布達拉宮下面吃了藏餐,口味偏油膩。段宇成點了好多樣,但羅娜只讓他每樣吃一口。她怕他萬一腸胃不習慣,回去鬧肚子就麻煩了。

  離全國錦標賽越來越近,他的賽前狀態要保證好。

  吃飯完他們準備去參觀布達拉宮,路過一家小商品店,段宇成讓羅娜等他一會。他鑽進店裡,大概三四分鐘後出來,鼻樑上多了一副眼鏡。

  羅娜伸手戳,段宇成往後推。

  「別,捅到眼睛了。」

  「都沒鏡片你戴眼鏡幹什麼?」

  「色誘你。」

  「……」

  段宇成哈哈笑,拉著羅娜的手往布達拉宮走。

  他化身導遊,一路講解。

  他事先做了功課,查了一堆松讚乾布和文成公主的情史,正史野史,坊間傳說,講得事無鉅細,頭頭是道。

  羅娜聽了半天,問:「你都沒查點別的?你咋這麼八卦呢。」

  段宇成扣上小本本,看向羅娜,說:「愛情故事不好嗎?為什麼要查別的?」

  羅娜說:「導遊要都像你這樣早被投訴了。」

  段宇成默不作聲看她三秒,點頭。

  「好,我現在開始給你講布達拉宮的歷史沿革,你別聽睡著啊。」

  羅娜:「你講吧。」

  「那我先介紹布達拉宮發展的大致三個階段,分別是吐蕃王朝時期,和碩特汗國時期,以及歷代達賴的增建。在公元7世紀初,松讚乾布遷都拉薩後,為了——」

  「停。」

  段宇成整理表情。

  羅娜說:「算了你還是講愛情故事吧。」

  段宇成:「那請問顧客還要投訴我嗎?」

  「不了。」

  「你對我的服務還滿意嗎?」

  「滿意。」

  「那獎勵我一個吻吧。」

  羅娜斜眼。

  視線範圍裡銅瓦鎏金,飛簷外挑。金瓶、紅幡、白牆遙相呼應。陽光裡懸浮著億萬粉塵,就像浮世數不盡的生靈,各自飛舞,各自沉淪。

  羅娜被這個畫面裡的男孩驚豔了,像欣賞一件藝術品一樣上下左右來回看。

  她見過那麼多運動員,有聲名顯赫的大明星,也有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但沒有一個人給她像段宇成這樣的感受。

  就像那個夏天,她看著十八歲的少年衝過百米終點線時一樣,現在的段宇成也與背後的太陽融為一體了。

  他有太陽的光芒,又不像太陽那麼燙人。

  他笑著問:「看什麼啊,不給我獎勵?那你說你喜歡我。」

  羅娜說:「我喜歡你。」

  「呀!」他哇哇叫,「你怎麼這麼簡單就說了!不行不行,我要換一個要求,我要……唔!」

  羅娜壓下他的脖子,吻了聒噪的小朋友。

  她品嚐他濕潤的嘴唇,感受平時綿長的呼吸忽然間變得短促,他兩手扶著圍欄的造型不甚美麗,但一點點的笨拙此時更能刺激羅娜的熱情。

  她送上一個Long Kiss。

  雖然兩人都是情場新手,但羅娜的年齡和閱歷這時形成了碾壓,她風情萬種。

  段小孩被親得快要化身軟泥怪了。

  羅娜看他呆傻的樣子,問:「你想什麼呢?」

  段宇成喃喃道:「我在想……現在說點什麼能顯得帥氣一點。」

  羅娜說:「你許個願吧。」

  「什麼?」

  「這種地方適合許願,許個願吧。」

  段宇成張張小嘴,羅娜手掌貼在他的胸膛,給他提意見。

  「許願求一個全國錦標賽的好成績。或者……」她在他耳邊輕聲細語,「求我們能一直開開心心在一起。」

  段宇成思索片刻,轉頭看她。

  「我想好了。」

  「什麼?」

  「我希望我永遠是你的驕傲。」

  這心願聽起來不那麼短淺,也不那麼纏綿,軟硬適中,又回味無窮。

  羅娜又想親他了。

  身邊路過幾個旅人,拉回了羅娜的神志。

  「走吧,接著逛了。」

  段宇成像條鯰魚一樣趴在她背上,下巴墊著羅娜的肩膀。

  羅娜說:「你能不能好好走路,成何體統。」

  段宇成感嘆:「我真喜歡你。」

  「哦,有多喜歡?」

  「喜歡到每次想起你都想哭。」

  羅娜緊起鼻子。

  「還有這種喜歡?」

  「有啊。」他聲音軟綿綿,無限悵然地說,「當然了,像你們這種白羊座的女人是不會瞭解這麼細膩的情感的。」

  「你皮又癢了是嗎?」

  離開布達拉宮,段宇成在拉薩的商店給羅娜選了一串珍珠項鏈。他挑起珠寶輕車熟路,看起來十分內行。

  羅娜問他:「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段宇成說:「我媽喜歡這些,我爸怕她被騙,就讓我研究。」

  羅娜:「那你爸自己怎麼不研究?」

  「我爸這輩子只研究魚。」段宇成拎起一串珍珠說:「這是淡水珠,我家那邊產海珠,比這個漂亮。」

  「那還買什麼?」

  「紀念啊,等我以後賺大錢了,給你買頂級的深海金珍珠。」

  羅娜哈哈大笑。

  「等你賺大錢?九成運動員都窮得要死,你還是老老實實啃爹媽吧。」

  段宇成忙著給她試戴項鏈,哼哼道:「我要是去賣魚,絕對比我爸賣得好。」

  「……你將來要回去賣魚嗎?」

  「誰知道呢。」

  羅娜腦海裡浮現出一男一女在大海上唱著歌劃著船撒著網的畫面,覺得很他媽恐怖。

  「就這串了。」

  段宇成拍板。

  羅娜往鏡裡一看,脖子上掛著一串透著光的長款珍珠項鏈。羅娜很少佩戴首飾,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意外發現自己跟珍珠還挺配的。

  「你脖子真好看,又長又白。」段宇成也在看著鏡子,趁羅娜臭美的時候,偷偷親她,羅娜噝了一聲回頭,賣貨的藏族小妹妹衝他們笑起來。

  吃飽喝足花夠錢,兩人前往旅店。

  段宇成在網上定了一間青年旅社,裡面住滿了來自天南海北祖國內外的旅人。

  羅娜和段宇成的外形很吸引人,從進院開始注目禮就沒斷過,客棧老闆特地邀請他們參加晚上的Party。

  羅娜回屋洗了個澡,晚上的時候換了一套衣服,純黑的貼身羊絨衫,緊身皮褲。她把長髮散開,塗了口紅,脖子上掛著那串長珍珠。

  她太過引人注意,段宇成去拿個飲品的功夫,回來就見到一個老外在跟羅娜搭訕。

  他一手一杯雞尾酒,瞪著眼珠走到老外面前,拔高音量以蓋過震耳欲聾的音樂。

  「Fight——?!」

  老外哈哈笑,看著羅娜,說:「He is so cute.」

  羅娜聳聳肩,接過一杯酒。

  她靠在吧檯淺酌,就像個美麗而昂貴的獵物,段宇成守在一旁,捏著酒杯,腦弦繃緊,四下掃描敵人。

  「你怎麼傻乎乎的……」羅娜給他扭過來,跟他碰了碰杯。「好好玩,這是你賽前最後的放鬆了。」

  Party很熱鬧,大家操著各地方言,唱歌跳舞,喝酒吃肉。

  羅娜和段宇成的組合引來很多好奇的人,一整夜閒聊就沒斷過。

  大家問他們——你們是背包客嗎?是職業登山家嗎?是專業搞戶外活動的嗎?

  猜來猜去就是沒人猜他們是運動員。

  羅娜擺手,統一回答:「只是學生而已。」

  場地嘈雜不堪,客棧老闆拉著幾個人圍著火盆跳舞。

  段宇成湊到羅娜耳邊,小聲問:「你也是學生嗎?」

  羅娜背靠吧檯,雙肘搭在上面,說:「是啊,你有意見?」

  她漆黑的衣服,紅豔的嘴唇,還有雪白的珍珠,配合著她的笑容……它們一起聯合起來欺負他。

  段宇成心臟跳得很快,比任何一次比賽前都更緊張。他看了一會跳舞,然後猛然一口喝光了那杯雞尾酒。

  再回頭,羅娜還是那個表情看著他。

  「你別笑了……」

  她不聽。

  於是他探身堵住了她的嘴。

  現在什麼都無法阻止他了。

  他把她抱起來,走回房間。

  屋裡黑漆漆,濃濃的酥油和藏香的味道催化了漫漫長夜。

  這就是天高皇帝遠,他們對視一眼,就能飛去外太空。

  酒勁有點上來了,段宇成渾身發紅,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羅娜上衣,他脫了那件羊絨衫,羅娜沒有制止他。

  羅娜沒穿文胸,裡面只穿了一件偏鬆的吊帶背心,他盯著她胸口。

  少年對這片區域的人生體驗尚且為零,他眨眼看看,覺得那又像乳酪,又像海綿,又像香噴噴的牛奶蛋糕。

  她脖子上掛著的珍珠項鏈被屋外篝火映得閃亮誘人。

  紅唇如血。

  上帝在他腦中翩翩起舞。

  他跪在床上,雙手摀住臉。

  羅娜問:「你在想什麼?」

  他聲音沙啞地說:「我真不敢相信你是我的。」

  羅娜說:「以前我也這樣懷疑過。」

  段宇成放下手,這次的眼神鎮定了許多。

  他把自己的衣服也脫了。

  羅娜抬起右手,食指勾畫著他的身體。

  如果問世上最值錢的是什麼?恐怕沒有標準答案。但如果問人死時是願意擁抱金錢,還是一具年輕健康的肉體?大概所有人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她笑著說:「你看我像不像蒙特內哥羅老妖,專門騙你這種傻書生。」

  段宇成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她散開的頭髮就像夜裡盛開的黑百合。

  他低聲說:「我的戰鬥力可比書生強多了。」

  羅娜摸到他的背。

  一切都沒所謂了。

  那一晚的記憶很混亂,有點瀟灑,更多的是墮落。他做了第一次嫌不過癮,光著腳丫,隨便披著一件浴衣出去又拿了兩杯酒回來。

  喝完再做,做完再喝。

  羅娜唯一清醒的記憶,就是自己至始至終都攥著那串珍珠項鏈。她緊緊攥著,就像攥住全世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05:18 PM

第五十七章

  腰酸背痛。

  羅娜第一次體會到年齡增長帶來的身體變化。

  啊啊啊……

  不年輕了……

  屋外豔陽高照。

  這一路的旅程就是,越往西,天越藍,到了這裡已經是極限了。

  昨晚熱鬧非凡的小院此時陷入晨曦的寧靜,院中央躺著一條曬太陽的大黃狗,躺姿與羅娜分外相似。

  不想動……

  就是不想動。

  現在屋裡只有羅娜一個人,她懶得想那精力旺盛的小崽子去哪了,她閉上眼睛準備摟一個回籠覺。

  就在這時,房門開了。

  羅娜勉強再次撐起眼皮。

  段宇成以為羅娜還沒醒,進屋躡手躡腳。他拎著一個口袋,小心翼翼放到桌子上,儘量不讓塑料袋發出聲響。

  就在他慢動作進行過程中,忽然聽到一聲——

  「你幹什麼呢?」

  饅頭嚇掉地上。

  羅娜坐起來,頭髮蓬蓬散在雙肩。她還穿著昨晚那件黑背心,裡面沒穿胸衣,下身穿著一條灰色的運動款內褲,一條長腿露在雪白的被子外。

  羅娜揉揉脖子,見段宇成蹲在桌邊鼓搗塑料袋。

  「那什麼啊?」

  「哦……我買了點早飯。」

  「你不嫌累啊,還買早飯。」

  「不累啊,我被餓醒的。」

  「……」

  在役果然牛逼。

  羅娜打了個哈欠,頭腦又清醒了一些,她開始注意到段宇成始終背對著她,折騰半天不肯回頭。

  「喂。」

  段宇成嗯了一聲。

  羅娜咧嘴笑,把枕頭豎起來往床頭一靠。

  「你昨晚不挺能耐的,怎麼這時候慫起來了?」

  「誰慫了。」

  段宇成扭頭,剛跟羅娜對視上,馬上又轉回去了。

  人長得白就這點不好,稍微變點顏色就被人看穿。

  他耳根紅透,羅娜眯著眼睛看了半天,越看越覺得可愛。

  好想給他順順毛。

  「過來。」羅娜命令道。

  段宇成專心研究那碗酸奶,不動。

  「快點,不聽話?」

  段宇成皺著眉轉頭:「你就想看我笑話。」

  羅娜勾勾手指。

  段宇成自暴自棄嘆了口氣,往床邊走。他一路垂著腦袋,越想控制臉越紅,羅娜感覺像有人給她端上來一盆麻辣小龍蝦似的。

  段龍蝦洩氣地往羅娜身邊一坐,悶頭說:「來了,幹嘛?」

  羅娜坐直一點,說:「你轉過來我看看。」

  段宇成撓撓脖子,慢慢扭頭。

  在跟羅娜對視上的一瞬間,立馬落敗。「啊!」他氣急敗壞倒到床上,掀開被子把自己蒙了起來。「別看我!受不了了!!!」

  羅娜過去,疊在他身上,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像張被壓癟了的墊子。

  羅娜想要扒開被子,他緊緊拉住。

  兩人較上勁。

  羅娜的力量當然不如段宇成,但女人治男人向來有邪招。她用膝蓋頂他的肋骨,用下巴硌他的肩膀,段宇成癢得嗷嗷叫喚,在她身下扭動得像條崩潰的的毛蟲。

  終於,被子被羅娜拉開了,他露出一顆小腦瓜,頭髮被搞得支楞巴翹,臉蛋紅得要滴血。

  羅娜靠近了一點,問:「早上洗澡了?」

  他小聲說:「……昨天半夜洗的。」

  羅娜用鼻尖碰碰他,誇獎道:「真香。」

  他臉更紅了。

  羅娜本是調侃他,沒想到看得久了自己也被傳染了,臉上也臊起來。原計畫裡接下來要碰一碰捏一捏親一親的步驟也取消了。

  陽光照在他們身上,房間裡瀰漫著慵懶的沉香。

  昨晚明明叱吒風雲,天一亮兩人都委婉起來了。

  段宇成抿著嘴唇,說:「……那個,要吃飯嗎?」

  羅娜說:「……行啊,我先去洗個澡。」

  她下床,從段宇成面前走過。少年的視線起初定格在下半部分,那雙光潔的小腿,在羅娜快要進洗手間的時候,他偷偷往上抬,瞄到修長的大腿和緊俏的臀部。

  他不自覺啃住被子。

  淋浴聲響起,段宇成的理智有點發飄,他也從床上下來了,隨著那神秘的水聲慢慢漂移到門口。

  在距離洗手間半米遠的時候,他忽然醒悟,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你想什麼呢,你瘋了!太下流了!」

  他反身撲到床上,臉埋進枕頭。由於情緒太過高漲,他一刻也閒不下來,兩腿兒使勁蹬,被子踹得亂七八糟,活像個精神病。

  最後他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掀開被,是那串珍珠項鏈。

  陽光下,珍珠散發著溫柔的光澤。

  段宇成的腦海中浮現出昨夜羅娜戴著這串項鏈的樣子,將臉貼在珍珠上,有種想要吟詩的衝動。

  鵝鵝鵝!

  曲項向天歌!

  他自己咯咯笑半天,把鬆軟的被子一股腦抱在懷裡。

  羅娜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他這種仰殼朝上的造型。

  她笑起來,咧著嘴一個魚躍撲過去再次把他壓住,段宇成張開長長的手腳把羅娜箍住。

  他們之間壓著那條味道香香的被子,整體看著像是個大型三明治。

  「我沉不沉?」羅娜問。

  他搖頭。

  她髮絲上的水珠滴下,落在他的眼瞼上,他迷得眨眨眼。

  陽光照在期間,朦朧得宛如捲起一道彩虹。

  「再眨一下。」

  「啊?」

  「再眨下眼。」

  「為什麼?」

  「好玩。」

  段宇成有意逗她開心,便又眨了幾下,睫毛忽閃忽閃。他越眨越快,最後已經有點對眼了,羅娜看得哈哈大笑。

  被子裡適時傳來咕嚕嚕的聲音。

  「餓了?」

  「嗯。」

  「來吧,吃飯。」

  段宇成餓壞了,坐到小板凳上埋頭狂吃。他噎了滿嘴飯給羅娜講今天的行程,像隻巨型大嘴猴。

  「我訂好車票了,去日喀則,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你說去就去嘍。」

  段宇成拿胳膊肘輕輕碰羅娜,羅娜碰回來,他再碰回去,她再碰回來。兩人嘎嘎笑,膩歪到智商統統不要了。

  段宇成先一步吃好飯,跑到外面去跟老闆娘借吹風機,回來要幫羅娜吹頭髮。

  「你吃你的,我幫你吹。」

  事實證明,雖然段宇成手很巧,能做各式各樣的自製面膜,但第一次給女人吹頭髮還是搞得手忙腳亂。羅娜頭髮又厚又長,他掌握不好風向,全吹包子上了。

  「哎哎哎!幹什麼呢!」羅娜扭頭,「都蹭上油了!」

  被凶了,段宇成關掉吹風機。

  羅娜冷哼:「笨!」

  段宇成面無表情看著她,然後啪一下打開吹風機又閃電關上。

  吹風機正好對著羅娜,一開一關像衝她開了一槍似的。

  羅娜反射性閉眼,再睜開時看到小朋友得逞的笑臉。

  她呿了一聲:「欠收拾。」

  西藏的天空下,他們的手是黏在一起的。他們一起逛街,一起趕路,一起買特產。時光變得懶散緩慢。

  前往日喀則的火車上,段雷鋒又給別人讓了座,羅娜陪他一起去車節處看風景。

  路過一個熱情的大叔,笑著問:「小夫妻嗎?」

  段宇成被問紅了臉,剛要搖頭,但又停住了,偷偷斜眼看羅娜。

  羅娜也沒答。

  大叔離開了,羅娜看向段宇成,問:「怎麼不回話呢?」

  段宇成說:「哼。」

  羅娜笑著看向窗外,段宇成從後面抱住她,兩臂膀搭在她的肩膀上。

  「哎哎哎,沉死了。」

  「你都能背動我,還怕壓啊。」

  「我什麼時候能背動你了?」

  段宇成歪脖,枕在羅娜肩膀上看她:「醫院啊。」

  羅娜一臉懵逼。

  段宇成抿著嘴看她兩秒,起身,背靠車廂,不說話了。

  完了完了,鬧脾氣了。

  羅娜手捏著太陽穴,使出吃奶的力氣回憶。

  「啊!你說你崴腳的那次對吧?」

  段宇成不冷不熱哼了一聲。

  「放心,我沒忘。」

  「沒忘?」

  「都那麼久之前的事了啊。」羅娜感嘆,「時間過得太快了,那個時候你還新鮮著呢。」

  「現在不新鮮了?」

  「你現在油膩多了。」

  兩人靠在一起,段宇成在下面拉住她的手,用力攥了一下。

  窗外景色一閃而過,看久了有點發睏。她的頭輕輕靠在段宇成的肩上,似夢似醒,半睜的眼瞼上光明閃耀,照不出今夕何夕。

  偶然一刻,她冒出了希望車永遠開下去,旅程永遠沒有盡頭的想法。

  但這終究只是想想而已。

  在日喀則玩了一天後,他們趕回拉薩,乘坐第二天一早的飛機,回歸現實。

  羅娜回校後先去找了吳澤,把買的特產分給他。

  「這個是犛牛乾,這個是蟲草,還有這個綠松石,石頭可能是假的,因為特別便宜,哈哈哈!」

  吳澤叼著煙,看著羅娜一樣一樣掏東西,臉上泛著粉光。

  他笑著問:「玩得開心嗎?」

  羅娜點頭:「還行啊。」

  吳澤彈彈煙,說:「你這事可能被王胖子知道了。」

  羅娜翻禮物的手頓了頓,而後若無其事道:「是嗎,知道就知道吧。」

  吳澤靠在窗檯旁,低聲道:「他老古董一個,思想舊,可能要勸一勸,你不用放在心上,隨便聽聽就行了。」

  羅娜說:「我知道。」

  吳澤叼著煙:「如果他欺負你,你就來找我,我不怕跟他鬧。」

  羅娜整理好東西,走到吳澤面前,眯著眼睛道:「不存在的,誰能欺負我?沒人能欺負我,你還不瞭解我嗎?」

  吳澤扯著嘴角笑。

  羅娜離開吳澤宿舍,在走廊裡片刻神遊,兀自想了一會,然後溜躂著下樓。

  當天下午,王啟臨通知羅娜,讓她來一趟辦公室。羅娜往那走的路上,接到段宇成電話,約她晚上出去吃飯。

  「可以啊,你想吃什麼。」

  「我都可以,賈士立推薦了一家新開的素菜館,要不去試試?」

  「什麼?他開始吃素了?!」

  「是啊,哈哈,估計堅持不了幾天。」

  羅娜站在體育學院的辦公樓下,笑著說:「那就去吧,隊裡有點事我先處理一下,你好好休息,晚上見。」

  「好,親一個。」

  他沖手機打啵,清脆的聲音讓羅娜心情愉悅。

  王啟臨常年不在學校,這次本來也有其他事,但被羅娜和段宇成耽誤,硬生生在學校等了兩天。

  辦公室裡只有他一人,羅娜進去的時候他正埋頭寫著什麼。

  「主任。」

  王啟臨沒抬頭,用手指了指對面的凳子。

  羅娜心裡嘆氣,過去坐下。

  屋裡很靜,只有王啟臨奮筆疾書的聲音,氛圍無比壓抑。

  羅娜心中默念,一定要忍住,晚上還有一頓好吃的,一定要帶著好心情去吃飯。

  不知王啟臨寫了多久,大概有一萬年,終於扣上了筆帽。

  他抬起頭,看著羅娜,眉頭擠出幾道剛硬的褶子。

  然後又安靜了。

  「……」

  兩人面對面坐了大概半分鐘,羅娜嘆道:「主任,有什麼話您就直說吧,咱別營造氣氛了行嗎?」

  王啟臨眼睛一豎,猛地一拍桌子!

  他剛才筆沒扣嚴實,這大力金剛掌一下去,筆帽咻地震飛出去,差點崩到自己眼睛。

  羅娜知道他想嚴肅紀律,但說實話,氛圍反而有點被破壞了。

  她摀住胸口,皺眉道:「有話好好說,你別這麼嚇唬人。」

  王啟臨嚴厲道:「羅娜!」

  羅娜:「我在,您說。」

  「你知道我把你叫來是為什麼嗎?」

  「當然知道,」羅娜站起身,深吸一口氣。「所以才讓您有話直說。」

  王啟臨也站起來了,倆人像是比個頭一樣,脖子一個賽一個抻得長。

  「你給我端正態度!」

  「我已經正了!」

  「羅娜!」

  王啟臨過於激動,噴了羅娜一臉唾沫星子,她抹了把臉,掃向窗外。

  今天天氣不算太好,稍微有點霾。

  天色看著一點也沒有拉薩那麼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10:28 PM

第五十八章

  羅娜不想與王啟臨吵,但他們之間橫著一個原則性問題,不解決王啟臨根本不會讓她走。

  「你到底怎麼想的!」

  「什麼怎麼想的?」

  「你怎麼能跟隊員搞到一起去?!」

  「『搞到一起』?」羅娜眯起眼睛:「您措辭能再謹慎一點嗎?」

  王啟臨跟羅娜都是運動員出身,性格剛猛爆裂。王啟臨年紀大了還能好點,羅娜可是正當年,加上受到愛情滋養,可以說是戰力點滿,火力無限。

  「領導還說戀愛自由呢,我們都是成年人,喜歡對方有什麼問題?」

  王啟臨氣得臉紅脖子粗,啪啪拍桌子。

  「有你這麼瞎自由的嗎?你跟自己的隊員談戀愛?跟個二十冒頭的大學生談戀愛?!你搞得人家家長都找來了你知不知道!」

  羅娜皺眉:「家長?」

  王啟臨哼道:「他媽媽親自給我打的電話!」

  羅娜愣住,王啟臨見佔了上風,腰板一挺就要乘勝追擊,不料羅娜向他伸出一隻手。

  王啟臨:「幹嘛?」

  羅娜:「手機。」

  「什麼?」

  「手機給我。」

  「你要手機幹嘛?」

  「我沒有他媽電話,你給我,我現在就打給她。」

  「……」

  王啟臨瞪羅娜:「你什麼意思!你還想威脅人家怎麼著!你咋不上天呢你!你是不是還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羅娜心煩意亂,問:「他媽媽說什麼了?」

  王啟臨:「你覺得能說什麼?」

  羅娜靜默,王啟臨冷哼一聲,說:「你倒不用怕,人家家長明白事理,沒說別的,就怕戀愛會影響他的訓練和比賽。」

  羅娜抬眼看他。

  「我怕什麼?」

  「你還強嘴是不是?」

  可能剛才手掌心拍疼了,這回王啟臨開始哐哐捶桌子,他痛心疾首道:「你跟一個剛轉職業的運動員談戀愛,你還在這振振有詞,你當年念體校的時候教練沒跟你說過這些事嗎!」

  沒說過?

  當然說過。

  從前體校管得嚴,教練明確跟他們指出,現役期間不許談戀愛。

  「都什麼年代了,」羅娜搬出段宇成的理論,「現在哪有這些規定。」

  「這跟年代有關係?為什麼會有這些規定你不知道?」

  羅娜不說話了。

  王啟臨唾沫星子橫飛,說:「這小子是你一路帶上來的,他走到現在有多不容易你比誰都清楚。我現在可以明確告訴你,國家隊那邊已經在盯他了。」

  羅娜眼睛一亮:「真的?」

  「當然是真的!」王啟臨嚴肅道,「結果這麼關鍵的時候你給我來這麼一齣。羅娜,我不是吳澤口中的老古董,我——」

  「你怎麼知道他說你老古董?」

  「廢話,他說我的能有好話嗎?」王啟臨哼了一聲,語重心長道:「我不是反對你戀愛,我也管不著你喜歡誰。但你就這麼火燒眉毛嗎?你就不能等他退役之後再談嗎?到時候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你看我多說一句話不!」

  「不會有影響的。」羅娜繃著一張臉。「段宇成很自律,談個戀愛不會影響訓練比賽的。」

  「不會影響?」王啟臨嗤笑一聲,「你再說一遍?」

  羅娜抿唇。

  王啟臨說:「你覺得高三學生談戀愛會不會影響高考?自律就沒影響了?再自律他也是個二十歲的毛頭小子。真沒影響他前兩天就該回校訓練了,他就不會跑去西藏跟你雙宿雙飛去了!這叫沒影響?你就是這麼騙自己的?」

  羅娜無言以對。

  王啟臨哼了一聲:「要是別人也就算了,你什麼都懂還犯這種錯誤,我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自從談起戀愛,羅娜的腦子就分開了兩半。一半是澄清,裝著玉一樣的大海和藍天,另一半則迷霧重重。

  如今王啟臨用超強口氣吹散了霧,理智幻化成雙眼,在裡面靜靜看著她。

  羅娜想起從前,以前體制管理嚴格,男女運動員分居,特別在大賽期間,互相之間都不准有什麼接觸。

  還有一個星期就是全國錦標賽了,而她和段宇成前天還在拉薩的小旅館裡纏纏綿綿。

  羅娜終於有種落敗的感覺,一屁股坐回凳子裡。

  「你要我怎麼辦,跟他分手?」

  「我不管你,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

  羅娜怒道:「那你給我叫來說這些幹什麼?」

  王啟臨嘖嘖嘖三聲:「你看看,你要不去照照鏡子吧,你現在看我就像看階級敵人一樣,你眼睛紅得要吃人了!」

  羅娜狠狠睨了一眼。

  王啟臨說:「我只能讓你自己處理。你要知道,這種事要是弄寸勁了,搞不好會起反作用,那對運動員的影響就更大了。」

  羅娜笑了:「您在這討伐我半天了,現在反過來讓我別弄寸勁?」她再次站起來。「你讓我分手我就去分手,至於會不會弄寸勁——」她腦子裡浮現出那一夜少年沉迷的雙眼,說道:「我覺得大機率是會的。萬一到時候他受刺激比賽比爛了,我又不能陪在他身邊,那就勞煩王主任您來安慰他吧。」王啟臨氣得鼻孔放大,剛要說什麼,羅娜又道:「對了,這孩子愛哭,您到時候記得借給他肩膀。」

  王啟臨聽得渾身發麻:「你別跟我在這瞎扯淡!你還敢威脅我了?!」

  羅娜挑眉:「我可不敢。」

  王啟臨:「你還有什麼不敢的!哎呦我的血壓……」他過於激動,摀住腦門,一連做了幾次深呼吸,想從爆炸的狀態裡回歸冷靜。

  羅娜看著王啟臨快要上不來氣的模樣,心裡也不好受,她坐回椅子,低聲道:「你要覺得實在沒法交代,就把我開除吧。」

  王啟臨快被逼哭了。

  「羅娜,我不是活在舊時代的人,我也不會隨隨便便開除教練員,更何況我一直認為你是個好教練。」

  羅娜看著桌角發呆。

  「所以你該知道現在要以什麼為重。」王啟臨認真道,「我現在還記著當初你幫他轉項時的狀態。那時你在想什麼?他在想什麼?你們的勁往哪使?我把你叫來不是逼你們分手,我只是提醒你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們當然可以接著談戀愛,他也有可能真的像你說的不會被影響,但凡事都有萬一,你捨得賭他的職業生涯嗎?」

  王啟臨狂吼的時候羅娜沒什麼反應,現在心平氣和說話反而給她說得指尖發顫。

  靜了一會,羅娜低聲說:「七千。」

  王啟臨:「什麼?」

  羅娜看向王啟臨:「全國錦標賽,如果他不能突破7000分,我就跟他一刀兩斷,再給你寫十萬字檢討,然後回美國去。」

  王啟臨呵了一聲:「你要出書嗎,還十萬字檢討。」

  羅娜:「就這麼定了,這是我對你的交代。」

  羅娜說完,起身往外走。

  「哦對了,我給你帶了點特產,你還要嗎?」

  王啟臨坐在椅子裡按太陽穴,幽幽道:「當然要啊,給我放宿舍吧。」

  羅娜離開辦公室,漫步校園中。

  說實話,如果王啟臨用其他任何理由擠兌她的感情,她都會毫不客氣跟他掀桌翻臉,但他選了一個羅娜無從還手的角度。

  ——你捨得賭他的職業生涯嗎?

  嘆氣。

  老胖子說話還是狠,一句命中要害。

  剛剛喊得口乾舌燥,羅娜去自動販賣機買了瓶礦泉水,靠在路邊的樹上。

  她已經冷靜下來了,所以第一件事想的就是——

  7000分是不是太高了,果然還是6900穩一點吧……

  啊啊啊啊……

  腦子一熱就說了……

  羅娜原地蹦了幾下宣洩情緒。

  「七千就七千!拿出點志氣來!」

  她把水瓶捏爛,扔到垃圾桶,雄糾糾氣昂昂回去了。

  她在宿舍樓樓下碰到段宇成。

  這位「志氣之源」正蹲在路邊玩手機。

  「幹嘛呢?」

  段宇成見羅娜回來,立馬站起來。

  「你去哪了,等你好久了。」

  羅娜拿過他的手機上看了眼,他正在玩消消樂,這是他為數不多會玩的遊戲。

  「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明天就要開始訓練了。」

  「我知道,但我餓了,想提前吃飯。」

  「……」

  「怎麼了,你還有事嗎?」

  「沒。」

  「那走吧。」

  段宇成手插著褲兜,晃悠悠往外走,悠閒道:「你別太累了,放鬆一點。」

  羅娜看他一點緊迫感都沒有,心裡默默著急。但她又不能讓他知道王啟臨跟她談話的事,至少不能現在知道,否則比賽心態肯定受影響。

  一想到馬上就要到來的全國錦標賽,羅娜頭更疼了。

  「你備戰怎麼樣了?你可別把比賽忘了啊。」

  他好笑地說:「怎麼可能忘。來,看這個——」

  他們剛出校門,段宇成忽然不知從哪變出一朵玫瑰花來。羅娜拿到手裡才發現這是紙折的,聞一聞,還有香味,不是鮮花勝似鮮花。

  羅娜偷偷打量段宇成,他出門前應該是剛洗過澡,還換了一身休閒裝,完美出場。

  如果是昨天碰到這種場景,羅娜一定會毫不吝惜獻上熱吻。但現在,她第一時間考慮的則是折這樣一朵玫瑰要花多少精力。

  「不喜歡嗎?」他看著她的眼睛,「你不開心?」

  羅娜覺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喜歡。」她還是忍不住提醒他,「但馬上要比賽了,你得專注一點。」

  「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走,吃好吃的去。」

  「……」

  她一時腦熱許了那種承諾,現在看他這樣,她怎麼放心啊啊啊啊啊啊——

  來到素菜館,段宇成饒有興致地研究起菜單來,不時詢問羅娜意見。羅娜心思根本不在這上,敷衍兩句了事。

  「劉杉剛才找我了。」段宇成點完菜,跟羅娜閒聊起來。「他說他今後想把精力多放在學業上。」

  羅娜一愣。

  「他想退役?他沒跟我們提過啊。」

  「不算退役,他現在退還有點捨不得,但也知道自己成績提不上去了,所以想把精力往學業那邊靠一靠。他說他想考本校研究生。」

  羅娜正喝水,聽完險些嗆到。

  「劉杉?考A大研究生?」

  「對,其實劉竿子學習還湊合,雖然跟我不能比。」

  「真臭美。」

  段宇成嘿嘿笑,喝了一口酸梅湯,感嘆道:「一開始跟我一起練的人,現在都走得差不多了。」

  羅娜說:「是啊,這條路不好走,太辛苦了。」

  段宇成:「確實辛苦。」

  就在她悵然當下的時候,段宇成忽然說:「不如你晚上給我來套泰式按摩吧。」

  「……」

  羅娜悲催想著,也許這次比賽結束,他們真的要走到盡頭了。

  隨後幾天,羅娜都儘量避免在訓練時間出現在段宇成面前。她私下找過楊金一次,問他現在段宇成能達到多少分的水平,楊金說這次比賽的目標是6800分。他面色嚴肅,說話語氣深沉穩重,又帶著殺氣,像是要上戰場的老將軍,而段宇成就是他手下強將。

  羅娜聽得直哆嗦,最後認慫給王啟臨打電話,說想把之前的約定改成6850分。

  折個中……

  「你是負責搞笑的嗎?」王啟臨冷哼道,「趕快提前想好分手的理由吧。」

  羅娜陷入死胡同,最後備戰的幾天,甚至一句話都沒敢跟段宇成說。段宇成約了她幾次失敗後,或許是明白了什麼,意外地配合起來。

  這次錦標賽段宇成依然掛在省隊名下。比賽在北京舉行,全能比賽安排得比較靠前,楊金和段宇成先走了兩天。羅娜跟在隨後的隊伍裡,與吳澤和李格一起出發。到了下榻酒店,因為楊金盯段宇成比較緊,羅娜也沒找到機會給他鼓勁,只是偶爾回一下他的簡訊。

  羅娜本以為他們要等比賽結束才能見面了,沒想到全能開賽前一晚,段宇成偷偷找上門來。

  夜已深,羅娜在房門被敲響的瞬間就知道是誰來了,她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

  她面容嚴肅,掀開被子下床。

  一開門,果然段宇成穿著睡衣站在外面。

  羅娜沉聲道:「幾點了,你怎麼還不睡覺?」

  段宇成說:「有點睡不著。」

  「楊教練呢?」

  「房間呢,他先睡了,我自己出來的。」

  羅娜深呼吸。

  「明天就比賽了,你別亂跑,快回去。」

  「你明天來看比賽嗎?」

  「當然。」

  段宇成笑了笑,「那就好。」

  「你別緊張。」

  「不會的,又不是第一次比。」

  「回去休息吧。」

  段宇成站了一會,低聲說:「那你抱我一下,給我加個油。」

  羅娜往後看了看,酒店的走廊安靜無人。她上前半步,在伸出手的同時,段宇成已經先一步抱住了她。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他在她耳邊輕聲道,「你怕我被戀愛影響成績是不是?」

  羅娜沒說話。

  「我承認戀愛影響了我很多,但那不是壞影響,你不會給我帶來壞影響的。」他笑著,特地壓低聲音,半開玩笑似地說:「你明天就會懂的,我是那種會為愛瘋狂的人。」

  然後他在她唇上留下輕輕一吻,直起身,雙手插在睡衣兜裡,慢悠悠倒退。

  「抓緊時間瞎操心吧,明天過後你就沒機會了。」

  說完笑著離去。

  羅娜看那修長的身影消失後,忽然摀住心臟,靠倒在牆上。

  草……

  太帥了……

  這小畜生怎麼忽然變得這麼帥了……

  短暫會面,羅娜一夜無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11:03 PM

第五十九章

  熬了一整晚,羅娜情緒反而更加高漲,早上六點不到就起來洗漱了。

  她在前往餐廳的路上碰見段宇成和楊金。

  楊金還在給段宇成做最後賽前準備,一路嘴叭叭叭就沒停下過。

  擦肩而過之際,段宇成悄悄拉了羅娜手一下。

  羅娜想給他加油,將全部意念一半注入眼神,一半注入手掌,狠狠瞪,狠狠捏。

  段宇成本就是想纏綿一下,結果被捏得一激靈,回頭沖羅娜呲牙。

  羅娜目送兩人離去,嘆了口氣。

  「你怎麼這麼緊張?」

  羅娜回頭,吳澤在她身後打哈欠。她再往後看看,沒有看到李格。

  「他人呢?你們準備得怎麼樣?」

  吳澤睡得迷迷瞪瞪。

  「什麼怎麼樣。」

  「李格呢?」

  「拉屎呢,等會來。」

  「百米小組賽在明天吧,他準備好了嗎?」

  吳澤冷笑:「這不緊張到一早上拉三遍嗎。」

  「……」

  剛說完,李格就幽幽飄到餐廳門口,羅娜看他面無表情的樣子,擔心道:「你還好吧?」

  李格眼神平移過來:「什麼?」

  吳澤皺眉:「別理他,吃飯了。」

  吳澤先一步走進餐廳,羅娜跟在他身後小聲說:「他是不是太緊張了,你多少關心一下,萬一像江天那樣……」

  吳澤淡笑:「是也沒辦法,我能教的已經教完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給不給他這口飯了。」

  兩人並排入座,羅娜靜了好一會,吳澤偶爾一瞥,發現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

  她疑惑道:「你手怎麼了?」

  羅娜至今都不知道吳澤在西寧把自己給捅了。當時吳澤跟她解釋是擦傷了。這種貫通傷好得慢,到現在也沒完全利索,紗布是最近摘的,傷口位置留下一道明顯的疤痕。

  「沒事,鋼筆不小心劃了一道。」

  「鋼筆能劃成這樣?」

  羅娜明顯不信,伸手過去想看個究竟,吳澤手臂移到一旁,笑道:「怎麼著,小男友剛走就這麼關心我?」

  羅娜嚇一跳,快速瞄向對面的李格,好在他還在發呆。她壓低聲音:「你看著點場合,別張嘴就來啊。」

  吳澤哼哼兩聲,用叉子叉了一塊饅頭塞嘴裡。

  吃完飯,兩人一起前往體育場。

  由於國內對田徑的關注度較低,就算是全國錦標賽觀眾依然很少,看台上一眼掃過,就像稀疏的玉米棒子,蕭瑟慘淡。

  不過畢竟賽事規模大,跟之前的比賽比起來,現場多了記者和電視轉播團隊。場地裡走動的運動員很多都是羅娜能叫出名字的國字號選手,看台上的親友團拉著各種條幅標語,被北方的風吹得陣陣作響。

  羅娜深呼吸,感覺自己有點小緊張。

  現在場上正在進行200米小組賽,氣氛十分熱烈。羅娜低頭看時間,離十項全能比賽開始還有一個多小時。

  秒針每跳一下,她就覺得胸口緊了一分。她拿當下的感受與當年省運會時相比,發現緊繃感有過之而無不及。

  照這樣下去,萬一他以後參加更高規模的比賽,她豈不是有心梗的危險。

  唉,關心則亂,關心則亂啊……

  在羅娜焦急等待的時刻,段宇成正在體育場附近的小場地熱身。他跟章波一起做最後準備。在練了幾次起跑後,章波臉色忽然一變,低聲說:「你看那邊。」

  段宇成扭頭,意外看到一個熟悉面孔,是之前大運會的全能冠軍蔡立秋。在他身邊,有個更讓人驚訝的身影,體大前短跑教練蔡源。

  章波說:「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蔡立秋就是蔡源兒子。」

  段宇成心說怪不得他當初看蔡立秋有點眼熟。

  蔡立秋也注意到了他們,跟蔡源說了些什麼,蔡源回頭,沖段宇成笑了笑。離了幾十米,段宇成還能嗅到到當初的那種精明味。

  段宇成撇開眼:「別看了,走吧。」

  章波說:「蔡立秋這次也是代表北京隊,其實他祖籍是A省,但蔡源花錢托關係才給他轉到北京去了。」他頗為看不起地冷笑一聲,「看來蔡教練在別的運動員身上黑來的錢全花他兒子這了,你說他會給自己兒子用藥嗎?」

  段宇成說:「他要是真這麼寶貝他兒子,應該不會用的。」

  章波嘀咕道:「真不想跟他一起比賽。」

  段宇成靜了一會,笑著說:「我倒是想。」

  蔡立秋比段宇成沒大多少,硬實力很強,這次錦標賽男子十項全能一共報名二十七個運動員,段宇成的報名成績排在第二十名,蔡立秋則排名第一。

  時間差不多了,工作人員喊他們過去檢錄,段宇成最後開了開肩膀,向外走去。

  十項全能分兩天比完,第一天要進行100米跑 、跳遠 、鉛球 、跳高,和400米跑。可以說段宇成的強項基本都在第一天,最後能不能拿到理想分數,今天的發揮至關重要。

  羅娜在看台上度日如年。

  不知過了多久,體育場的大螢幕上終於開始預告全能比賽。

  羅娜瞬間望向通道口,助理裁判帶著隊伍進場了。段宇成還是穿著那身熟悉的金白相間的田徑服。羅娜在找到他的一刻,一顆亂跳的心才算有了著落。

  運動員們被帶到百米起跑點做準備。

  比賽有電視轉播,在運動員們上道後,攝像團隊開始從第一道轉播,每名運動員都過了一遍。

  來到段宇成面前時,可能攝像師覺得他形象比較好,機器明顯多停了一會。

  這一組裡,攝影機只在兩個人面前多做停留了。一個是段宇成,另一個是蔡立秋。停在蔡立秋面前的原因很簡單,是因為他是這一組裡歷史成績最好的。

  而段宇成雖然還沒有什麼名氣,但也算是用自己另外的長處博得了大家的認可。

  段宇成專注比賽,並沒有注意到攝影機的停頓。

  但羅娜注意到了。

  她忽然間意識到,這應該是段宇成第一次上電視直播。就在剛剛攝影機停頓的短暫的兩秒鐘裡,他陽光俊俏的形像已經通過電視畫面傳到千家萬戶。

  電視台的解說員一定會笑著評價,說他是個英俊的小夥子。

  很多很多人都看到了他。

  羅娜抱住手臂,汗毛微微豎起。

  誰能想到,當年那個在高中裡喜歡跟對手鬥嘴的幼稚小孩,一路摸爬滾打,一路揮汗如雨,真的走到了今天全國性質的賽場。

  而且她堅信他一定還能走得更遠,什麼都不能阻礙一個運動員的腳步。

  選手介紹完畢,蹲在起跑器前做最後調整。

  段宇成在第二道,蔡立秋在第四道。兩人狀態都很好,蔡立秋是短跑出身,他們都對自己的百米非常有信心。

  羅娜屏息凝神。

  裁判開始喊口令,全程鴉雀無聲。

  忽然,發令槍響,八名運動員一起衝了出去。這一刻羅娜把與王啟臨的約定忘到九霄雲外,滿腦子都只有段宇成奔跑的畫面。

  段宇成起跑很順利,一舉領先,過了前半程甩開後面一大截。他的誇張起跑把整組人的節奏都帶起來了,蔡立秋在中程奮力追趕,段宇成則在七十米左右時再次加速衝刺。他的爆發力在經過一個月的高原訓練後達到了頂峰,變得細膩而有控制力。

  衝過終點,計時牌顯示10秒77。

  觀眾席傳來驚呼,這一槍驚豔了眾人。

  「好!」羅娜激動得直接從座位上蹦起來,把旁邊的吳澤嚇得煙都掐折了。

  「你瘋了?」他匪夷所思地盯著她,「談個戀愛也不至於精神失常吧,這就是他正常發揮的水平啊。」

  羅娜搓搓手坐下,念叨道:「就是第一項才能看出臨場狀態……」

  段宇成毫無懸念拿到本組第一,斬下912分,可謂開門大吉。蔡立秋位列第二,成績10秒81。

  攝影師圍著衝過終點的段宇成,好像他比的是百米單項一樣。他的影像出現在體育場上方的大螢幕上,剛開始他沒注意到,冷不防回頭,被自己嚇一跳。

  看台上為數不多的觀眾發出寬容的笑聲,段宇成覺得不太好意思,避開攝影師去找楊金。

  吳澤笑道:「這小子還挺有觀眾緣的。」

  羅娜想起段宇成在3中的運動會,那些裡裡外外幫他加油的同學,頗為自豪地說:「那當然!」

  吳澤叼著那根半折的煙,說:「如果能出成績,這樣的運動員上面最喜歡了。」他吐出一口煙,「看他今天這個狀態,估計會要他的。」

  羅娜明白吳澤指的是國家隊。

  「你這麼想?」

  「是啊,他樣貌突出,素質也比較高,整體符合宣傳要求。雖然說現在差了點成績,但他的潛力是有目共睹的,不出大紕漏應該沒問題。」吳澤笑了笑,「這可是全能項目,就算專項百米的小組賽能跑進10秒8的有幾個?」

  「我能。」李格從旁邊冒出來,被吳澤瞪了一眼,「你給我滾一邊去。」

  李格又縮回去了。

  羅娜看著下方正在跟教練溝通的少年。

  她的緊張和難受,在這一槍百米後,得到了釋放。

  接下來是跳遠,這也是段宇成的拿分項目,但他跳遠的實力並不能像百米一樣衝擊900分。他跳遠拿到790分,位列小組第二,蔡立秋708分第六名。

  從沙坑出來,蔡立秋臉色不太好。

  他的鉛球發揮一般,只拿到683分。

  全能項目的體能分配是大問題,不可能十個項目每個都耗盡全力,羅娜能看出段宇成有意在投擲類節省體能。

  一天比賽下來,段宇成發揮得比羅娜預期要好,他在楊金下令必須拿高分的項目——100米,以及跳高上都順利完成任務。改練全能後,段宇成的跳高成績沒有專項時那麼好,但也能穩定在2米以上,穩拿800多分,碾壓全場。

  第一天最後一個項目是400米跑,這也是最考驗人的項目。單項的400米就最難跑,全能更是折磨人。

  段宇成的400米跑是強項,賽前楊金勒令段宇成必須拼到底,最後一項,死咬著也得拿下來。

  而蔡立秋之前練短跑的時候就是專項400米的,他現在是國內十項全能400米記錄保持者。

  兩人上道,均是表情冷硬。

  吳澤看著大螢幕上段宇成的神情,笑道:「看著吧,這把400米要跑死人了。」他心態放鬆,完全看熱鬧一樣。

  羅娜雙手攥在一起,低聲道:「他的道次分得太不好了。」

  段宇成在第八道,也就是最外道,這是個非常不利的位置。

  吳澤淡淡道:「也有例外。」

  羅娜知道他指的是范尼凱克在16年里約奧運會上創造的「第八道奇蹟」。這位24歲的年輕南非運動員在第八道跑出43秒03的成績,打破了塵封17年的400米世界紀錄。

  「因為看不到其他對手,所以最外道的運動員只能從一開始就拼盡全力。」吳澤對400米也很關注,他又點了一支菸,「看看吧,段宇成的體能是優勢,就看臨場發揮怎麼樣了。」

  裁判喊預備,羅娜的心揪到嗓子眼,雙手冰涼冰涼。

  發令槍響,羅娜直接站了起來。

  果然如同吳澤所說,段宇成一出發就拼了老命,羅娜太熟悉他的跑步節奏,他這次前程要比以往快很多。

  蔡立秋在第五道,位置還不錯。他的起跑也很順利,可能是看到段宇成在外道衝得太猛,他明顯也受到影響。在過第二個彎道後,兩人都把衝刺提前了。

  羅娜連呼吸都忘了。

  對400米來說,最可怕的就是最後100米的衝刺,兩人都在沒有進直道的時候就開始二次加速。這種玩命的跑法把吳澤看得煙也不抽了,眯起眼睛緊盯。

  兩名運動員甩開小組其他人太多,體育場裡都是對田徑有所瞭解的人,他們看出這一圈的成績會很誇張,歡呼的聲音越來越高。

  剩下最後一條直道,兩人速度都還在往上提。

  按照羅娜和吳澤對段宇成的瞭解,他體能雖強,但也沒到極為誇張的程度,他是撐不住這種衝刺方式的。

  意想不到的是,他這次還真就撐住了。

  就算在最後二十米蔡立秋反超他後,他的速度也沒有掉下來,一直維持著衝過終點。

  過了終點線,他直接撲倒在地,像個死人一樣一動不動。

  羅娜兩步衝到圍欄邊,雙手緊緊抓住欄杆,盯著那道趴在地上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段宇成抬起手掌,狠狠拍了一下地面以洩不滿。

  羅娜終於恢復呼吸。

  「乖乖……」吳澤哼笑一聲,看著計時牌。「這可真是驚喜啊。」

  跑過終點,蔡立秋也耗盡體能。他的情況跟段宇成差不多,雖然沒躺下,但也雙手撐地,頭深深埋起來,大口大口喘氣。

  段宇成平復得比他更快,站起來,臉色潮紅。

  「還是強啊。」吳澤淡淡自語。

  蔡立秋的400米跑出48秒57的成績,段宇成則是49秒23。

  蔡立秋跑了第一,可看起來並不高興,他最後看了一眼段宇成,起身離去。

  第一天下來,段宇成拿到4052分,暫列第一位,這個成績完全超出教練組的預期。

  離開賽場時楊金誇了段宇成幾句,沒聽見他回應。段宇成一條白色運動毛巾搭在肩膀上,面色冷靜,大步流星往外走。

  楊金問:「怎麼了?比得好還不開心?」

  段宇成低聲道:「400米最後一段沒跑好。」

  楊金說:「這已經是你最好成績了,還叫沒跑好?」

  但段宇成還是很不滿意。

  現在排名第二的是蔡立秋,成績是4003分,第三名是個山東運動員,跟蔡立秋分差也不大,只有50分左右。

  他能拿高分的項目基本全在第一天,可他卻沒有把分差拉開。

  楊金看著眉頭微皺的段宇成,問他:「你想什麼呢?」

  段宇成沒說話。

  楊金看了他一會,腦中靈光一閃,驀然問了句:「你該不是……想拿金牌吧?」

  段宇成轉頭看他:「不該想?」

  老教練被他眼神中的力道所震懾。

  上了賽場,他完全沒有訓練時的謙遜和溫柔,他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勃勃。

  該不該想金牌?當然該想,運動員不想金牌想什麼?可事情都是循序漸進的,教練組之前討論的只是讓他這次比賽突破6800分。

  楊金想著想著笑起來。

  「你小子,」他扯著嘴角,越想越有勁。「你小子可真有意思。」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4 11:20 PM

第六十章

  全能第一個比賽日結束。

  羅娜知道段宇成比賽期間不帶手機,所以也沒聯繫他。看完接下來的賽事後,跟吳澤和李格簡單吃了口飯便返回酒店了。

  她在房間門口看到一個人,遠遠瞧見那身材,羅娜緊繃一天的心徹底放鬆下來。

  「大霞!」

  戴玉霞雖然去了國家隊,但還是常與羅娜聯繫,最近一次就是過年。戴玉霞和江天很感謝羅娜對他們的幫助,大年初一就去給她拜年。

  戴玉霞穿著北京隊的隊服,紅豔豔的。

  羅娜拍拍她:「可以啊你,京隊的了!」

  戴玉霞笑道:「沒,這次沒來得及回省裡。」

  羅娜開了房門,問道:「你狀態怎麼樣最近?聽說你成績提得很快。」

  戴玉霞說:「我還湊合,毛茂齊才是真厲害,人家現在在國外訓練,準備鑽石聯賽呢,這比賽都懶得來了。」

  羅娜想起那個迷迷糊糊的小孩,當初在山裡拘謹又害羞,如今已變成竄天猴了。

  她心情大好。

  「你先坐下歇會。」她進洗手間洗臉。「你怎麼知道我住哪間房的?」

  「我中午碰到吳教練了,他告訴我說的。」戴玉霞頓了頓,又說:「對了,你們還好嗎?」

  羅娜:「誰們?」

  戴玉霞說:「當然是你和段宇成啊。」

  洗臉水差點送鼻子裡,羅娜從洗手間門裡露出半顆震驚的頭。「你怎麼知道的?」她小聲問:「吳澤告訴你的?」

  戴玉霞:「對啊。」

  羅娜乾瞪眼。

  好你個吳澤,一個男人嘴巴跟大喇叭似的。

  戴玉霞又說:「其實他不說我也知道了。」

  「怎麼知道的?」

  「江天說過。」

  「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劉杉說的啊。」

  「?????!??」

  看著羅娜風中凌亂的樣子,戴玉霞哈哈大笑:「跟段宇成熟一點的人都能看出來,他太明顯了,他看你眼睛都帶桃心的。」

  羅娜坐到戴玉霞身邊,毫無形象地嘆了口氣,往後一倒,雙手摀住眼睛。

  戴玉霞問:「怎麼了?」

  羅娜小聲嘟囔:「沒臉見人了。」

  戴玉霞笑著說:「你們倆多配啊,我早覺得你們會在一起了。」

  羅娜挪開手:「真的?」

  「嗯。」

  「為什麼?」

  戴玉霞想想:「大概感覺……氣場很合?」

  羅娜挑眉,戴玉霞又說:「好像能黏到一起。」

  羅娜有點害臊,又摀住了臉。

  戴玉霞感嘆:「段宇成很省心了,比江天強多了。」

  她這麼一說,羅娜想起些事來,一個打挺起來了。

  「江天是不是也比你小。」

  「對,小三歲。」

  羅娜與戴玉霞四目相對,溝通了一個默契的眼神,然後兩個女人忽然一起詭譎地笑起來。

  她們溝通了好一會滋補養身的姐弟戀話題。

  羅娜平日根本沒有可以聊這些話題的人,現在碰到戴玉霞,完全敞開了話匣子。兩人什麼都嘮,漫無邊際,最後羅娜口乾舌燥抱住戴玉霞。

  「唉,你走了隊裡都沒能說話的人了。」

  「以後想聊天就給我打電話。對了,我今早看到國家隊的全能教練來了,應該是來看段宇成比賽的。」

  羅娜精神抖擻:「真的?」

  戴玉霞:「嗯,你讓他好好表現,我覺得是八九不離十了。」她想到什麼,又補充道,「不然蔡立秋也不會這麼拚死跟他比,他想拿成績把段宇成壓住。」

  羅娜一頓,問:「你認識蔡立秋?」

  戴玉霞說:「認識,但不熟,都是國家隊的,出去比賽的時候偶爾會碰到。」

  羅娜說:「他不想段宇成進隊?」

  戴玉霞笑了:「當然不想。國家隊裡很多東西都跟在學校時不一樣,除非那種穩拿世界冠軍的明星選手,其他人私下的廝殺也很厲害。」

  「廝殺」這個詞有點誇張了。

  「全能項目這麼冷門,也有這些問題?」

  「當然有,本來上面就不怎麼關注,要是人再多起來,每個隊員能分到的資源就更少了。」她具體分析道:「我說個最簡單的,今年九月初要比亞洲田徑錦標賽。我聽其他人討論,這次讚助商想找冷門一點的項目拍廣告,要宣傳默默無聞的基層人物。現在男女全能就被他們盯上了。如果你是讚助商,蔡立秋和段宇成擺出來,你選誰拍廣告?」

  羅娜:「……」

  沉思片刻,她晃晃頭,說:「現在說這些都太遙遠了,還是專注比賽吧。」

  兩人又聊了一會,戴玉霞回去了。

  羅娜撲倒在床上,獨自琢磨了一陣。

  晚上九點多的時候,段宇成發了條消息給她。沒有文字內容,打頭是一顆小小的愛心,後面跟著一個熟睡的表情,再後面是一長串的玫瑰花。

  羅娜抱著手機笑起來。

  全能第二個比賽日到了。

  有了昨日打底,羅娜今天信心百倍,腰不酸了,背不痛了,情緒也沒那麼緊張了。

  全能第二天要比110米欄、鐵餅、撐桿跳、標槍,和1500米跑。

  這裡有兩個段宇成的超級弱項,就是鐵餅和1500米,楊金要求今日項目主求穩定,將注意力多放在撐桿跳和標槍兩項。

  1500米是最後一個項目,這也是段宇成全能項目裡最短板的一項。楊金為此十分苦惱,他想過很多辦法幫段宇成練1500米,拉著A大中長跑教練天天研究,就是提不上去。

  中長跑教練給出的解釋是段宇成的肌肉類型不適合中長跑。

  吳澤評論段宇成也算是個奇人,因為中國練全能的十個裡面九個靠中長跑和投擲出成績,唯獨他這麼擅長短跑和跳躍類。

  開賽前的準備階段,楊金叮囑段宇成前面別拼得太凶,要控制住,給1500米保留體能。

  段宇成點頭,無意間看見熱身的蔡立秋。

  蔡立秋的狀態也比昨日放鬆了很多,大運會時段宇成與他較量過,知道他第二日的項目實力更強。

  段宇成深呼吸,活動活動脖子,感覺心率很快,身體異常興奮。

  楊金嘮叨了半天沒聽到回應,問:「我說這麼多你都聽見沒?」

  「聽見了。」

  段宇成抬頭望天,今天空氣很清涼。

  「她馬上要過生日了。」他忽然說。

  「誰?」楊金問。

  「我女朋友,四月十八號。」

  「什——麼——?!」

  天降正義,給楊金砸得稀碎。

  他唾沫星子橫飛:「你什麼時候找女朋友了!我怎麼不知道!你跟隊裡匯報過了嗎?」

  段宇成嘖了一聲,回身給楊金捏肩膀,哄著老教練說:「您別太激動了,我們在一起有一陣了,等有機會給您介紹。」

  另一邊,馬上要過生日的「羅女友」此時正在看台上等待全能比賽。

  吳澤去忙李格的百米小組賽了,只有她一個人閒著。

  現在場上正在進行400米預賽。

  羅娜看著大螢幕上奔跑的運動員,看哪個都覺得挫。要麼黑不溜秋,要麼土了吧唧,跑起來呲牙咧嘴,毫無形象可言。

  怪不得昨天攝影機盯著段宇成拍那麼久,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半個多小時後,全能比賽要開始了。

  隨著運動員進場,羅娜稍微坐直了些。她膝蓋上放著一個小本本,裡面夾著厚厚一疊十項全能計分表。她根據段宇成平時訓練成績估算了今日分數,得出結論,只要不出大意外,他的總分應該剛好能過7000分。

  第一項110米欄。

  段宇成再次與蔡立秋一組比賽,兩人道次並排。蔡立秋經過一夜休整,今日發揮穩定,不僅拿到小組第一,還刷新了個人賽季最好成績。他跑出15秒27,斬獲817分。

  段宇成以15秒67拿到770分,總分仍然第一,但與蔡立秋的分差已經相當小了。

  在前往下一場地的時候,蔡立秋沖段宇成冷笑了一聲。

  他也知道投擲類是段宇成的弱項。

  在鐵餅這一項裡,蔡立秋正式發力,總分實現反超。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他比賽期間,其餘所有的賽事間隙,攝影師的鏡頭還是喜歡對著段宇成。

  所以即便他反超到第一,臉色依然難看。

  在他們準備撐桿跳比賽的時候,今天另外一個重點項目,百米小組賽也開始了。

  羅娜分出注意力放到百米賽道,李格在第二組出場。她抻著脖子往下面看,吳澤叼著煙站在場地邊,雖然比賽關乎他在A大的去留問題,但看模樣他一點緊張感都沒有。

  也不知道李格今天早上拉了幾次……

  百米第一組跑得比較一般,第一名才10秒83。成績出來的一刻羅娜看向李格,希望這個數字可以讓他找到一些自信。可惜李格小朋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兩隻眼睛惡狠狠瞪著地面,臉色鐵青,嘴唇蒼白,不知在想什麼。

  裁判帶著第二組選手上道。

  羅娜望著李格僵硬的神情,喃喃道:「這不行啊。」她掏出手機,打算給吳澤打個電話,讓他給自己的弟子一點鼓勵。不過號碼還沒撥出去,就聽到場上傳來一聲大吼——

  「加油——!」

  聲音之大,全場為之訝然。

  這是吳澤喊的嗎?

  當然不可能。

  這是李格自己喊的。

  他一嗓子喊完,又來了兩遍。

  「加油!加油!啊啊啊啊啊啊——!!!!」

  吼完之後,他猛一拍自己的臉。因為過於用力,遠遠看著就像是給自己來了一耳光似的。

  觀眾朋友們:「……」

  小組裡其他運動員向他投來詭異的視線,裁判也過去跟他說了幾句,以示警告。觀眾席裡傳來竊竊私語,羅娜轉眼,看到後面不少人捂著嘴笑。

  羅娜臉頰發熱。

  這小子怎麼也不嫌丟人啊……

  她再看吳澤,原位置已經沒人了,他往後面退了五米,隱身到工作人員的堆裡,一股極力撇清關係的味道。

  羅娜忽然間覺得這說不出的搞笑,莫名就跟著興奮起來了,她站起來,沖李格喊:「加油!」

  李格聽到她的聲音,抬頭衝她比劃了一個大拇指。

  賽前準備進行完畢,裁判終於開始喊口令了。

  本來羅娜還有點緊張的,但經過剛剛李格近乎神經病式的自我鼓勵後,她體內燃出了一片天。在發令槍響的瞬間,她直接站到了椅子上高呼李格的名字。

  他跑起來就像隻小豹子。

  以前李格在學校跑,因為實力突出,總喜歡裝模作樣後程放掉很多速度。吳澤因為這個事罵他無數次,毫無作用。

  羅娜第一次見到李格這麼不留後路地跑。

  他加速、衝刺、撞線。

  計時牌上顯示10秒32。

  全場愣住三秒,然後沸騰了。

  後面剛剛笑話李格的幾個人難以置信地喊起來。

  「10秒32?!不可能吧!」

  「這哪冒出來的人,之前都沒見過,怎麼跑這麼快的?」

  「超風速了?」

  「今天他媽的也沒風啊!」

  羅娜聽得嘴角咧到耳根。

  田徑是年輕人的天下。

  新人就像春筍,指不定被哪場大雨一澆,就從某個犄角旮旯裡鑽了出來。

  她又看向吳澤,他站在熱烈討論的人群之中,顯得有些安靜。

  他那支菸還沒抽完。當然,只有10秒多的時間,怎麼可能抽完一支菸。羅娜忽然很想採訪一下,問他看到自己的弟子跑出這樣的成績,有什麼感想。

  不過就羅娜對他的瞭解,他大機率也只是笑笑而已。

  場地裡,跟段宇成一樣,李格同樣也受到攝影師的優待,一是因為這誇張的成績,二是因為他誇張的比賽模式,最後也是因為他那一身囂張跋扈的紋身。

  羅娜越看越高興,振臂高呼:「好樣的!」而後忽然察覺身邊有人,一轉頭,一個意外的人出現在視線裡。

  此時羅娜站在椅子上,高舉手臂像個亢奮的自由女神。夏佳琪被這陣勢嚇到,兩隻黏了厚厚假睫毛的眼睛圓溜溜地瞪著。

  這應該是羅娜第一次見到夏佳琪穿褲子。之前不管是炎夏還是寒冬,夏佳琪永遠穿裙子。這次穿著一條黑色闊腿褲出現,整個人顯得幹練了許多。

  但再幹練,整體氣質也在那擺著。由於目前高矮差距實在太大,從羅娜的角度看過去,編了頭髮的夏佳琪跟隻受驚的小蝴蝶犬似的。

  羅娜從椅子上蹦下來,站到夏佳琪面前。她發現夏佳琪竟然能跟自己平視了,往下一看,今天的鞋跟果然再創新高。

  夏佳琪清清嗓子:「我來找你的,我有話跟你說。」

  羅娜點點頭:「行,出去說吧,這太吵了。」

  反正早晚要聊開。

  段宇成的撐桿跳第一跳已經完成了,高度4米25。在等待下一次試跳的間隙,他看到李格的百米小組賽,他也被這誇張的成績震撼,跑過來祝賀。

  「你可以啊!」

  李格剛剛已經興奮完了,現在八卦之魂又燃燒了起來,他盯著看台的方向,故作深沉地摸摸下巴。

  段宇成順他目光看過去,那是省隊的觀眾席,他順便找了下羅娜,沒找到。

  「你看什麼呢?」

  李格問:「你媽是不是很年輕?」

  段宇成說:「你怎麼知道?」

  李格說:「吳澤之前說過,他說你媽賊漂亮。」

  這話段宇成怎麼聽怎麼覺得彆扭……

  「你好好加油吧,我先回去比賽了。」

  「哎,你等會。」他剛轉身,被李格拉住肩膀,「我不是多管閒事啊,但畢竟吳澤挺關注你們倆的。」

  段宇成一頭霧水:「你到底說什麼呢?」

  李格神神秘秘道:「你知不知道王胖子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5 08:44 AM

第六十一章

  羅娜與夏佳琪來到體育場外。

  春季的北京還有些涼,羅娜穿著一件短風衣,緊身長褲,一雙黑色短靴,看起來矯健凌厲。她在廣場中心站定,轉頭對夏佳琪說:「有什麼事,說吧。」

  對比之下,夏佳琪顯得嬌小了不少,她踩著一雙恨天高,看著還是沒羅娜有氣勢。

  羅娜說:「王主任跟我說了,你去找他了,為什麼不直接找我呢?」

  夏佳琪明明來之前已經決定好了「惡婆婆」的角色定位,她是來興師問罪的,可臨了卻有點慫了。

  「我找王主任也沒說什麼啊……」

  「我知道,你說的都合情合理。」羅娜深吸一口氣,「我也不跟你辯解什麼,我確實喜歡你兒子。我知道這事你可能不好接受。所以你有什麼要求,都可以跟我提。」

  「那我要你們——」

  「除了分手。」羅娜點明先決條件。「其他都好商量。」

  「……」

  那還商量什麼。

  夏佳琪一路上排練了不少環節,但目前看這架勢一個都使不出來。羅娜嘴唇一抿,教練的架勢一端,她腦子就轉不過個兒了。

  她急得跺腳:「你怎麼不講理呢!」

  羅娜說:「我們有話好好說,總有解決問題的方法。」

  夏佳琪激動道:「其實你之前來我家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不對!更之前我就看出那小子不對勁了!」

  當年省運會結束的燒烤之行,她就看出段宇成有問題。

  羅娜不無遺憾地說:「我知道的時候就比較晚了,我也不是沒猶豫過,但當時情況勢如猛虎,我也沒辦法。」她嘆了口氣,「你早發現怎麼當時沒制止他呢,太可惜了。」

  夏佳琪激動得小臉通紅,嚷道:「你還往我身上賴了?你根本不是這麼想的!虧你之前還答應過我只做對他好的事。」

  羅娜點頭:「對啊。」

  「你現在這樣對他好嗎?」

  「不好嗎?」

  夏佳琪覺得自己全方面被羅娜壓制,憤憤道:「你比他年齡大。」

  羅娜提醒她:「你老公比你大十多歲。」

  「那不一樣!他是男的,你是女人。」

  「有差很多嗎?」

  夏佳琪激動得臉色發紅,脖根也染了淡淡的粉,這一點段宇成倒是遺傳了她。

  她哼哧哼哧道:「反正我不同意你們戀愛,先不說你們年齡,小成的職業道路現在正是關鍵時刻,談戀愛太影響他了。」

  又是王啟臨那套說辭。

  羅娜淡淡道:「我懂你們的擔憂,但我也可以跟你保證,我絕對不會影——」

  「響」還沒出口,什麼東西進入了視線。羅娜眼睛睜大,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本該在比賽的人朝著自己跑過來。

  段宇成一口氣衝到她們面前,呼呼喘粗氣。

  羅娜問他:「你幹什麼呢?」

  他沒回答,問了夏佳琪同樣的話。

  「你幹什麼呢?」

  夏佳琪顯然也沒料到這種情況,眼睛眨眨,不知道要說啥。

  段宇成怒道:「我告沒告訴過你不許單獨找她!」

  夏佳琪被兒子喊傻了。

  羅娜拽著段宇成的衣服給他轉過來,目光凶險。

  「我問你在幹什麼?你中途比賽出來了?」

  夏佳琪也反應過來:「對啊,你比賽不是沒結束?」

  段宇成看著夏佳琪就氣不打一處來:「誰讓你——」

  「段宇成!」羅娜快要失去理智了,一聲大吼把母子倆都嚇一跳。「你到底在幹什麼!你知不知道這個比賽有多重要!你居然敢比一半為了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跑出來!」

  夏佳琪咳嗽一聲,不滿道:「……這也不算『雞毛蒜皮的小事』吧。」

  羅娜盛怒之下:「分手!馬上分手!」

  夏佳琪驚喜地睜大眼睛,段宇成則像被人狠狠捶了一鎯頭,眼圈瞬間紅了,顫顫道:「為什麼,為什麼要——」

  「你還敢問為什麼!你還不快點給我滾回去比賽!」羅娜一腳踹在段宇成屁股上,「如果你達不到7000分,咱倆再也不用見面了!」

  段宇成一溜煙往回跑,最後回頭,討價還價道:「非得7000嗎?6900行嗎?」

  羅娜吼道:「還磨蹭!快點回去!」

  段宇成狠狠瞪了夏佳琪一眼:「等我回頭跟你算賬!」

  羅娜怒髮衝冠地看著他重新進入體育場,再一回頭,夏佳琪梗著脖子看著她。小美人抿抿嘴,嘟囔道:「你平時都這麼跟他說話的?這可不成。你還敢踹他,我和他爸從小到大都沒碰過他一根手指頭。」

  羅娜怒意未消,根本沒聽清夏佳琪的話,滿腦子如何嚴肅紀律。

  「太不像話了!」

  夏佳琪一哆嗦,悄悄吐了吐舌頭。

  混亂的半日結束,段宇成以拉肚子為由浪費了兩次試跳機會,撐桿跳沒有拿到理想分數。

  標槍項目他稍微追上來一點,結束時總分6228,距離高壓線7000還有772分。

  這意味著他一定要在最後一項1500米裡跑進4分25秒,而他之前的1500米最好記錄是4分48秒。

  只能等待跑一個奇蹟……

  然而事實證明,但凡跟耐力沾邊的項目,奇蹟就不眷顧他了。

  就算段宇成使出吃奶的力氣跑,最後還是只拿到747分。

  而蔡立秋從鐵餅來時便一路領先,最後以7514分拿了冠軍,亞軍是山東老將,7420分,第三名依然是北京隊的選手,7094分。

  段宇成第四名,6975分。

  這個成績……該怎麼說呢。

  如果段宇成是在正常比賽的情況下拿了6975分,那楊金絕對會對他大誇特誇,拉回去賞一枚香吻再開個三天三夜的慶功會。可情況並不是這樣。段宇成的撐桿跳只跳了一次,拿了個688分。而他目前撐桿跳的真正實力可以跳到4米50,甚至4米55,可以多拿100多分。這樣他不僅能破7000大關,甚至還可以挑戰一下獎牌。

  要知道獎牌這個東西,在開賽之前楊金想都沒敢想過。甚至第四名這個成績他也沒抱有過幻想。教練組預想的成績是6800分,名次前八。

  所以現在這情況就比較尷尬了。

  是誇呢?

  還是罵呢?

  與獎牌失之交臂,段宇成自己也很惋惜。他離場之前先構想了一下等會要怎麼跟大家解釋,他覺得把這口鍋甩給夏佳琪是個不錯的想法。

  剛下跑道,手臂忽然被拉住,段宇成回頭,是一個拿著麥克的記者,後面跟著兩位攝影師。

  段宇成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情況,左看右看以為他們找錯人了。

  記者把話筒遞到他面前,笑著問:「聽說你是第一次參加全國性質的大賽,那麼一上場就拿到這麼好的成績,對自己的表現滿不滿意?」

  段宇成茫然看了她一會,指了指自己。

  「我?」

  「對啊。」

  「呃……還行吧。」

  「差一點點就能拿到獎牌,是不是有一點遺憾呢?」

  「……是吧,有一點吧。」

  記者接著問:「我們注意到你在撐桿跳比賽時只跳了一次,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段宇成剛想說我去找我女朋友了,餘光瞧見楊金站在後面,怕說了直接被捶死,臨時改口道:「我狀態不太好,就沒跳。」

  記者又問了幾句,便去採訪別人了。

  段宇成抖抖衣服,還沒太回過神。

  楊金走過來,說:「第一次被採訪吧?」

  段宇成啊了一聲。

  楊金說:「記著,採訪時話不要亂說。」

  段宇成點頭。

  楊金領著他往外走,段宇成偷偷看楊金臉色,小聲問:「教練,你是不是生氣了?」

  楊金看他一眼:「你說呢?你比賽比得好好的棄跳兩次出去幹什麼了?」

  「……對不起。」

  楊金哼了一聲:「昨兒個不還說要拿冠軍嗎,現在怎麼這麼沒精神了?」

  段宇成有點臉紅。

  楊金:「還有你那投擲項目,投得那叫什麼玩意,你把所有的體能和精力都耗在第一天,第二天還拼得出來嗎?你看看蔡立秋,那才是成熟的全能比法!你要學的還多著呢!」

  段宇成自知理虧,不敢頂嘴。

  又走了一會,段宇成感覺楊金稍微消氣了,小聲問:「那我6975你滿不滿意嘛。」

  楊金高冷道:「湊合吧。」

  「對吧。」段宇成一拍手,「這個成績也不錯了。」

  誰說非得7000才行,她就隨口一說湊個整數而已。這麼一想,段宇成放鬆下來,歡天地喜往外跑。

  楊金後面喊:「你幹什麼去!」

  段宇成:「找我女朋友啦!」

  楊金:「哎對了!這事我還沒跟你說呢!不許你交女朋友!你往哪跑!」

  叫不住了。

  小朋友一路撒歡。在通道盡頭,光亮的地方,他要見的人就在那等著他。可能是比賽的餘溫未盡,段宇成跑向那道身影時眼圈微微發熱。

  羅娜見他過來,張嘴就要訓,可沒來得及張嘴就被他一個熊抱摟住了。他那麼大的力氣,勒得她脖子都快斷了。

  「喂……喂你幹什麼!要死了!」

  他在她耳邊問:「說要分手的話是假的吧?」

  羅娜:「你先起來!」

  段宇成不動。

  羅娜:「你出那麼多汗,臭死了。」

  段宇成聽完反而無賴地往她身上蹭,羅娜面紅耳赤給他推開,沒過半秒,他又抱了上來。

  他說:「還有那個說沒到7000分就分手也是氣話吧?6975也行吧?」

  羅娜沒說話。

  段宇成等了一會,慢慢抬頭,看著她說:「你別生氣,我跟你保證下次比賽一定過7000,還不行嗎?」

  羅娜看著他微微茫然的臉,三秒後咧嘴一笑。

  「當然行,嚇唬你玩呢,6975不錯了。」

  就差25分而已,容她撒個潑耍個賴皮,王胖子她還不瞭解得了,那都不算事。

  不過有一點紀律還是要明確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錯了?」羅娜問他,「沒有什麼事比你比賽重要,你下次還敢不敢這麼胡鬧了?」

  「不敢了不敢了。」他馬上表態,「再也不敢了,我罪該萬死。」

  他放下心來,又抱住她,說:「我聽說主任知道我們的事了。」

  羅娜:「你從哪聽說的?」

  「那你就別管了。」段宇成憂傷地撫摸羅娜的長髮,說道:「你怎麼都不告訴我呢,主任說你了嗎?你被他欺負沒?」

  羅娜雞皮疙瘩起一身。

  「把手拿開,噁心死我了,誰敢欺負我?」

  段宇成說:「你放心,我拿到這個成績,主任不會再說什麼了。」

  羅娜忽然靈光一閃。

  7000分這個約定只有自己和王啟臨知道,也沒錄音也沒字據,她完全可以不認賬啊。想通這點,羅娜心緒舒暢起來了,回抱住段宇成。

  這時忽聞一聲大喝——

  楊金:「哎!你們倆怎麼抱一起了?!」

  回酒店後,羅娜與段宇成拆開,分別與楊金和夏佳琪談話。

  楊金跟王啟臨一樣,劈頭蓋臉給羅娜一頓批評。

  「真想不到啊,怪不得人家說城堡都是從內部攻破的,你這一手真是絕了!」

  羅娜揉揉脖子,聽他唸經半天。

  楊金思路很明確,就是不同意他們戀愛,說這會影響段宇成的成績,必須分手!羅娜大言不慚地說段小朋友屬於滋養型選手,需要愛的澆灌才能更好發揮。

  楊金怒斥:「什麼亂七八糟的!」

  羅娜說:「你看他這次比賽,是不是發揮神勇,這就是愛的力量。」

  楊金說:「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怎麼說不出口,小男友在前線打了勝仗,她現在什麼話不敢說?

  楊金氣哼哼走了,說要找王啟臨談,羅娜衝他背影喊:「那您好好勸勸主任!」

  楊金氣得走路直蹦高。

  另一邊,段宇成把夏佳琪也聊妥了。

  他的套路更簡單,直接問夏佳琪:「你來找教練我爸知道嗎?」

  夏佳琪明顯沒跟段濤打過招呼,她嘴硬道:「我是你媽,我是家裡的女主人,我找你教練怎麼了,我都是為你好的。」

  段宇成說:「你真為我好就不該來,你不來我至少拿銅牌。」

  夏佳琪氣道:「那也是她影響你才對,你居然怪我!」

  段宇成不說話,夏佳琪問:「你怎麼一直玩手機,你幹什麼呢?」

  段宇成淡淡道:「聯繫我爸。」

  「你聯繫他幹嘛?」

  「讓他來接你回去。」

  夏佳琪還是不夠穩,靜了兩秒就衝過去搶手機,翻來一看,啥也沒有,就是一張羅娜的螢幕保護照片。

  段宇成淡然地靠在沙發裡,故作高深地想著,這一招他以前對羅娜也用過,羅娜也上當了,看來女人還是有一定共通性的。

  「你騙我!」

  「明明是你自己心虛。」

  「你就這麼跟我說話!」

  段宇成長嘆一聲,躺到沙發裡,低聲道:「我剛比完賽,累都要累死了。這個事你不用再跟我談了,我倆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

  夏佳琪直接從沙發上彈起來:「她懷了?!」

  段宇成臉色漲紅,激動道:「夏女士!你能正常點嗎?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和我爸似的喜歡玩刺激,搞未婚先孕嗎?你快走,我要睡覺了!」

  然後往床上一撲,被子蓋過腦袋。

  「你凶什麼啊,我和你爸的浪漫你懂得了嘛你。」夏佳琪呿了一聲,站起來說,「得了,今天先放過你們,這事我們改天再說。我就住在馬路對面那個酒店,你有空過來陪我逛街。」

  段宇成在被子裡長長啊了一聲。

  夏佳琪說:「你別悶死了!」

  她一走,段宇成立馬翻身坐起,披上外套直奔羅娜房間。

  那頭楊金也剛走不久,羅娜正等他呢。段宇成如洪水猛獸般湧進了門,抱住她一頓親。羅娜抬腳把門踹上。兩人抱著抱著就倒在床上,段宇成枕在羅娜肩頭,身體重重地壓在她身上。

  這麼多天,因為緊張焦慮,羅娜總有種輕飄飄的感覺,如今終於被身上的重量壓回地面了。

  「你比賽累不累?」

  「累啊。」

  「要睡覺嗎?」

  「不要。」

  他緊貼著她說話,聲音比往日聽著要沉穩一些。

  羅娜抱著他寬闊的後背,順了順,感覺到背上隆起的塊塊肌肉。如果不看他的臉,誰能想到這是一個剛剛二十一歲的少年的身體。

  他付出了整個青春,才換來了今天的模樣。

  羅娜想到這,在他脖子上親了一口。

  他有些怕癢,稍稍縮了縮,然後又回到原位。

  「再親一次。」

  羅娜問:「你下次還敢不敢這麼胡來了?」

  「我都說過了。」

  「再說一遍。」

  「那你再親一次。」

  羅娜又親了他一下,段宇成輕聲笑。

  羅娜催他:「說啊,快點發誓。」

  段宇成膩在她身上,像條巨型毛毛蟲一樣輕輕蠕動。羅娜感覺他身下有點不對勁,嚴肅道:「兩天比賽下來你還有這精力?你是不是沒認真比賽?」

  段宇成終於抬起頭,皺眉看著她。

  「你怎麼張嘴閉嘴都是比賽,我怎麼沒認真比,我比楊教練的預期高了那麼多分。」

  「但你也沒拿獎牌啊。」

  「拿獎牌又能怎麼樣?」

  羅娜彎曲手肘撐著頭,挑眉道:「你拿了獎牌可能現在我們就會更激情一點。」

  段宇成面無表情:「那是不是以後我抱你的時候脖子上還得掛幾塊狗牌才能讓你滿意?」

  羅娜嘎嘎大笑。

  段宇成再次撲過去。

  「今天沒牌,先賒著!你先試試裸機!」

  說完就親了下去。兩天的比賽太緊張了,好不容易結束,他滿腦子都是大寫的放縱。

  運動員需求旺盛,兩人慾望一點就著,就在這時,房門忽然被響了,楊金的聲音從外傳來。

  「羅娜——」

  羅娜倒吸一口涼氣,一腳給段宇成踢下床,迅速穿好衣服。段宇成剛要張嘴,被她摀住,推進洗手間。

  她紮好頭髮去開門,楊金問:「你知道段宇成去哪了嗎?這小子手機扔屋裡,人沒了。」

  羅娜淡定搖頭:「不知道啊。」

  楊金狐疑地看著她:「真的?」

  「當然。」羅娜問:「什麼事啊?」

  楊金說:「國家隊那邊來教練了,要見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5 08:57 AM

第六十二章

  這場比賽可以說是段宇成職業生涯的轉折點。

  很多事都在賽後改變了。

  羅娜讓段宇成去與國家隊的教練談話,自己在房間待著,如同新婚丈夫焦急等待產婦。

  她腦筋時而卡頓,時而轉得飛快,眼睛盯著窗外發呆。

  她的房間在一樓,外面是片小花園,是酒店自己種植的,有一個園丁正在修剪枝椏。羅娜看著他剪子一開一合,有些入迷。他剪得粗心,有一根漏網的枝杈,他走後羅娜就盯著那根枝杈,用目光描繪它向天生長的姿態。

  她就這麼坐到段宇成回來,都快看成對眼了。

  段宇成也是心大,進門後二話不說再次抱住羅娜,想繼續做剛才沒做完的事。他連摟帶退給羅娜搞到床上,羅娜兩手掐住他脖子給他制止住。

  「說什麼了,趕緊交代。」

  他垂著頭,臉被掐的稍稍泛紅,舌頭一吐,裝吊死鬼。

  羅娜著急道:「到底說什麼了?」

  段宇成吭嘰道:「還能說什麼,聊我的情況唄,問我有沒有意願去國家隊。」

  羅娜激動地給他掀開,段宇成啪嘰一下倒到一旁。她翻身騎到他身上,捧著他的臉使勁揉。段小朋友的嫩臉被搓成了麵糰,兩手摟著羅娜的腰。

  羅娜興奮半天,忽然發現段宇成的反應似乎有點太平淡了,她掐掐他的下巴。

  「幹嘛?故作鎮定啊?少來啊。」

  段宇成的目光越來越深,羅娜某一刻竟發覺一絲傷感情緒。

  「到底怎麼了,你別是高興到犯傻了吧?」

  他撇撇嘴,低聲說:「國家隊的那些人我都不認識。」

  羅娜:「正常啊,第一次見面肯定不認識啊。」

  「感覺好陌生,他們問話也好生硬。」他仰脖看她,「如果我去國家隊了,是不是就不能跟楊教練繼續練了?」

  羅娜說:「當然不能,國家隊有自己的全能教練。」

  他又問:「那你也不能在我身邊了?」

  羅娜嘖嘖兩聲,說:「別黏糊啊,我發現你一到關鍵時刻就賊幼稚。」

  段宇成憤憤道:「你怎麼一點離別的傷感都沒有!」

  羅娜懟他腦瓜,一邊說:「我傷感你個腦袋!」

  段宇成長嘆一聲扭過頭,悶悶道:「其實我覺得在學校也不錯,省隊也可以。去了國家隊又能怎麼樣,也沒見國家隊教練帶出多少八千多分的隊員,我在哪練還不都是七千多……」

  羅娜靜了幾秒,伸手擰他耳朵,段宇成疼得哇哇叫。

  「你給我坐起來。」

  段宇成被羅娜拎著耳朵坐起,羅娜嚴肅地看著他。

  「孫海平遇見劉翔之前,沒人敢相信中國人跨欄能拿世界冠軍。」

  段宇成低下頭,又被羅娜硬生生抬起,她凝視著他的眼睛。

  「國家隊選毛茂齊,也只是看好了打個電話,定個集訓時間去集合。這次是人家教練親自來找你,你剛比完賽人家就來了,你懂這是什麼意思嗎?」

  段宇成嗯了一聲。

  兩人嚴肅了一會,段宇成馬上又說:「可這樣的話我們就異地了啊。」

  「噝——!」羅娜面色猙獰,「我真想劈開你的腦殼油淋了。」

  段宇成摀住自己的小腦瓜倒到一旁。

  靜了很久,羅娜問他:「你想什麼呢?」

  段宇成誠實回答:「我在想如果我再大一歲就好了。」

  羅娜剛要問為什麼,忽然回過勁了。

  他現在二十一,再大一歲就二十二,剛好到法定結婚年齡。

  她都不知道自己平日如此愚鈍的大腦是怎麼轉得這麼快的,想清這話裡的意思,羅娜覺得自己也被油淋了。

  「……你才多大就想這些。」

  段宇成抬頭。

  「我不小了啊。」

  「你才二十一。」

  「我媽二十一的時候我都能背唐詩了。」

  「不能這麼看,你家情況特殊。」

  段宇成翻身坐起,拉過羅娜的手,一本正經道:「我隨我媽,就喜歡成熟的。但我沒她厲害,她十六歲就把我爸搞定了,我二十了才成功。我想早一點跟你結婚,這樣去國家隊我也放心了。」

  這恐怖台詞聽得羅娜火山噴發,她大力甩開他的爪子。

  「你想麻死我嗎!」

  「怎麼麻了?」

  「現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教練什麼時候讓你去國家隊集合?」

  段宇成嘆氣道:「讓我比完賽休息一下就去,說要集中訓練一陣,他們想讓我參加九月份的亞洲田徑錦標賽。」

  羅娜咋舌。

  昨天戴玉霞提起這項賽事的時候她還覺得跟他們不搭邊,結果眨眼之間就擺到面前了。

  這小子真是個天賜的福娃。

  羅娜啪啪拍他後背:「好好練好好比,你拿好成績我也跟著有面子!」

  段宇成被她拍得晃了晃,還嘀咕著二十二歲的事,羅娜說:「別想了,現在不是你想這些的時候。」

  段宇成問:「你不想我再長大一歲?」

  羅娜:「當然不想,我希望你永遠這個年齡。」

  她說得口渴,下地去倒水。

  這話引起了少年的誤會,他看著她的背影,冷淡道:「意思是不想跟我結婚?」

  羅娜哭笑不得。

  王啟臨說的也挺有道理,二十冒頭的小夥談起戀愛來簡直魔怔。

  「跟結不結婚沒關係,你這個年紀身體機能正好處在最佳狀態,精力多,也不會有很大的傷病困擾。20到27是田徑的黃金時代,你現在還小,所以體驗不到。」羅娜笑了笑,「等你過了25,你也會日夜祈禱時間過得再慢一點。」

  段宇成靜了好一會。

  年齡是競技體育避不開的話題,尤其是田徑、體操、游泳這類大項,過了二十五就是老將,往後每一年都是一道檻。

  段宇成還年輕,一切在向好的方向走,成績突飛猛進,職業道路也規劃得井井有條。羅娜甚至想像不到他身體狀態開始走下坡路的樣子。

  段宇成下了床,從後面抱住端著杯子發呆的羅娜。

  「我明白。」他低聲說。

  「你明白什麼?」

  「什麼都明白,我不會讓自己留下任何遺憾的。」

  羅娜斜眼。

  「你不是說想留學校嗎,不是說在哪練都是七千多分嗎?」

  「我隨便說的你也信。」他狡辯道,「我第一次談戀愛,肯定控制不住想這些,你也不說體諒我一下,還嘲諷我。」

  「我嘲諷你什麼了?」

  「是誰要油淋我大腦來著?」

  「……」

  倆人你一句我一句,嗆著嗆著又抱到一起了。

  你儂我儂了一陣後,兩人前往餐廳吃晚飯。

  當晚,段宇成頂著楊金陰森森的視線收拾了細軟,擠進羅娜房間住。夜深人靜,他想繼續幹白天被人打斷的事。他先哄著羅娜去洗澡。羅娜很是配合,性致勃勃洗了澡,頭髮吹乾,換上一套新內衣,還特地擦了點香水,塗了一點點淡妝。

  一切準備就緒,待她風情萬種出來的時候,發現某男友已經像隻死癩蛤蟆一樣趴在床上,嘴巴微張,睡得旁若無人。

  羅娜走過去。

  「哎。」

  沒動靜。

  踢一腳。

  還是沒動靜。

  她拎起他睡衣一角再鬆開,胳膊啪嗒落到床上。

  羅娜淡定躺到床上,望了望屋外夜色,再回頭看看段宇成。

  心中無愛,一夜無夢。

  *

  錦標賽迎來最後一個比賽日。

  百米決賽要開始了。

  除了段宇成以外,李格也是羅娜的一塊心病。好在他最近狀態奇佳,自從小組賽的神勇發揮後,他後面的半決賽跑得也不錯,拿到10秒58,順利挺進決賽。

  這吳澤沒有下場地,而是跟羅娜和段宇成一起坐在看台上。

  「保不齊李格能拿金牌呢。」羅娜說。

  吳澤冷哼:「就憑他?」

  羅娜說:「人家怎麼了,現在那幾個超一線的百米名將都在國外跑鑽石聯賽,另外幾個人也沒有甩開李格太多。」

  吳澤:「你以為他小組賽跑個10秒32就穩在這個水平了?」

  羅娜說:「你怎麼對弟子一點信心都沒有?」

  吳澤轉頭看她:「賭點什麼不?他進10秒6你贏,進不了我贏。」

  羅娜沉默三秒,說:「不賭。」

  吳澤笑道:「怎麼了?你不一向對隊員很有信心嗎?」

  羅娜湊到他身邊,幽幽道:「他是你的弟子,誰也沒有你瞭解他。」

  兩人正在神秘對視,忽然肩膀被人分開,段宇成塞了一瓶礦泉水到吳澤懷裡,然後笑呵呵從兩人中間擠進去。

  「不好意思,人太多了,稍稍擠擠哈。」

  吳澤面無表情。

  羅娜放眼空蕩寂寥看台,嘆了口氣,往旁讓了一個座位。

  最後決賽結果不出吳澤所料,李格成績10秒62,拿到第三名。

  羅娜感嘆:「乖乖,你這鐵定的預言家啊。」

  吳澤看到這名次,徹底放鬆下來,翹起二郎腿,點了支菸,瀟灑地向天吹了口氣。

  除了段宇成和李格外,戴玉霞正常發揮,拿了塊銀牌。

  比賽徹底結束了。

  場地收整,領導致辭,運動員退場。很快,體育場裡只剩下負責清理的保潔人員,打掃著年紀的熱血和遺憾。

  在飛回A省的班機上,段宇成終於如願以償與羅娜坐在了一起。

  一次大型比賽結束,隊裡總要給隊員放兩天假,然後教練組在一起開個會,總結一下。王啟臨會後讓羅娜單獨留下。羅娜以為是要說之前7000分的事,做好了萬全的戰鬥準備,沒想到人家壓根沒提那一茬,聊的都是段宇成轉去國家隊的手續和材料問題。

  最後還是羅娜小心翼翼提了一嘴,王啟臨不鹹不淡道:「材料轉走人家就不是我們的人了,你們談不談戀愛讓國家隊的領導去操心吧。」說完冷哼一聲,「一個個的,在隊裡沒一個省心,稍微養熟一點就全跑了!」然後絮絮叨叨走遠了。

  羅娜瞭解王啟臨,每次送走優秀運動員,他都是這種「嫁女兒」的心態。

  想想段宇成要離開,羅娜也不禁感慨萬千。

  而此時段宇成正在宿舍睡大覺,他足足睡了兩天,最後被賈士立喊醒了,他讓他來看一樣東西。

  「快來看這個,兄弟你火了。」

  段宇成不明所以,頂著一頭雞窩髮下床,賈士立捧著電腦給他看。那是一個視訊網站,一段大概三分鐘左右的剪輯。段宇成睡得迷迷糊糊,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稍靠近了點,看清視訊題目——

  「舔舔舔!超帥的全能鮮肉運動員!」

  「……」

  段宇成大概有些眉目了,賈士立點開播放鍵,果然閃出了自己的圖像。他扭頭就走,被賈士立硬壓著,「別不好意思啊,好好看看,你挺上相的呢。」

  段宇成梗著脖子,好像被人用刀架住了一樣。

  這是他第一次在視訊裡看到自己,這是從官方頻道剪下來的視訊,他看著畫面左上角體育頻道的標誌,稍有些愣神。

  視訊裡傳來解說員的聲音,這是段宇成很熟悉的聲音,他看體育節目的時候經常能聽到他們的解說。

  「第二道的是來自A省的小將段宇成。」

  「他之前是練跳高的,後來轉項全能後進步也是非常快。」

  「沒錯,而且大家可以看到,這是個非常帥氣的小夥子。」

  「是啊,像電影明星一樣,其實現在我們好多年輕運動員顏值都很高,不比明星差。」

  聽著這些知名解說員念出他的名字,誇獎他的長相,段宇成的臉噌一下紅了。

  「趕緊關了!」

  賈士立按住他不讓他走:「別,精彩的在後面呢。」

  段宇成宛如上刑一樣看視訊。

  更可怕的是這視訊還是有彈幕的,從他出現開始,彈幕就一水的粉紅字型。這些字型給他的充了能,導致臉上紅暈越來越誇張。

  忽然,彈幕裡刷出一堆「前方高能」。

  段宇成的汗毛也隨著這四個字豎了起來。

  什麼高能,還能有什麼高能……

  下一秒,記者在休息區的隨機採訪畫面蹦出來了。

  視訊裡的自己好像沒有反應過來被採訪,左看右看,一臉懵逼。

  彈幕忽然炸了,滿屏都是「太可愛了」「好萌啊」諸如此類的字句。

  這回200斤的賈士立也壓不住他了,段宇成豁然起身,整個後背和胳膊都跟著一起紅了。

  他吼道:「太蠢了!快點關了!我靠!太蠢了!」

  賈士立三聲哈哈哈,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媽的笑死老子了!你下次上電視能不能帶著點智商!不過蠢點也好,現在妹子們就喜歡蠢的,你看看這些。」

  他把視訊暫停,拉到最下面給段宇成看評論。

  評論蓋了好多樓,最上面,回覆最多的一層是問段宇成具體資料的。

  ——粉上了!誰有更多資料!表示根本查不到他啊!

  ——主持人說了是新人,可能剛出來比賽的。

  ——誰認識他?!?!求資料!!!!!!!

  ……

  在一堆求資料的發言裡,有一條回覆被頂了上來。

  ——他是A大經濟管理學院金融學一班的學生,馬上大三了,他是憑文化課考上A大的。

  下面的評論又一次炸開了。

  與此同時段宇成的頭皮也炸了。

  「這是誰!怎麼知道這麼詳細的!」

  賈士立笑得一臉超然。

  「沒錯,就是我。」

  「賈士立!」

  「啥也別說,快給我簽幾個名讓我倒手一下,不然明年的健身卡都沒錢辦了。」

  「你還健身!我今天不把你胳膊卸了!」

  段宇成的羞臊全部化成力量,衝過去狠狠收拾了賈士立一番,賈士立知道他不會下死手,一邊挨捶一邊接著調侃。

  「你火嘍,要我說你趕緊出道吧,還跑什麼啊。」

  「我出你奶奶的道!」

  段宇成被逼得都爆粗口了,他臉也是越來越紅,真像著火了一樣。窗外陽光明媚慵懶,照耀著羞澀窘迫的少年。屋裡揚起的灰塵似乎也被感染了,透出一股天真的熱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5 09:04 AM

第六十三章

  羅娜知道段宇成「火」起來,是在比賽結束後的第三天。

  有記者聯繫A大田徑隊,說想採訪段宇成,這是一家規模很大的體育機構,直接聯繫到了王啟臨。

  王啟臨把活轉交給羅娜。

  羅娜茫然:「要接採訪嗎?」

  雖然被招進國家隊,但段宇成畢竟只是個新人。羅娜情人眼裡出西施,看小奶狗渾身發光,但客觀來說小傢伙到現在為止成績只能說差強人意,都沒拿過什麼有份量的冠軍。

  「採不採訪你問問他意見吧。」王啟臨說,「現在是最後一段自由時間了,等他去了國家隊,什麼採訪活動全部都得聽指揮了。」

  羅娜中午約小朋友到宿舍吃外賣。

  段宇成睡了兩天,整個人狀態雲裡霧裡,飄飄忽忽。

  「好難受,我們晚上去跑步吧。」

  「不去,晚上要開會。」

  羅娜在雜亂的資料裡翻出水杯。

  段宇成跨坐在椅子裡,下巴墊著手臂,問:「你在忙什麼啊?」

  羅娜說:「招新啊。」

  段宇成一愣,羅娜靠在桌邊,說:「你九月份要比亞洲錦標賽吧,那不正好是新學期嗎?」

  他還是愣的,羅娜皺眉:「你怎麼迷迷瞪瞪的。」

  她抬手掐他,他的臉像橡皮泥一樣極易塑形,看著呆帥呆帥的。

  段宇成順勢用臉和肩膀把羅娜的手夾住,面色嚴肅地問:「今年招什麼項目?」

  羅娜:「能招到什麼就招什麼唄,主要還是短跑,主任一門心思抓短跑。」

  段宇成臉黑了,羅娜問:「怎麼了?」

  他搬出之前的理論:「短跑最危險,短跑隊裡沒好人。」

  羅娜扒拉了一下他的小臉,把手抽出來。

  「亂講話。」

  椅子帶輪的,段宇成旱地劃船,跟在羅娜屁股後面。

  「你看李格,你看吳澤,之前那個張洪文我就不說什麼了!」

  羅娜說:「是吳教練,沒大沒小。」

  段宇成從後面抱住羅娜的腰,羅娜拖著他去接水。

  他幽幽說:「結婚吧。」

  羅娜:「閉嘴。」

  段宇成說:「要麼就訂婚,訂婚好不好?」

  羅娜回手給他一個腦崩兒,訓道:「你現階段要把注意力放在比賽上,不要胡思亂想!」

  「這怎麼能叫胡思亂想?」段宇成嚴肅道,「誰知道你新招進來的都是什麼人,我去國家隊訓練一去就是幾個月,萬一有哪個不要臉的小白臉黏上你怎麼辦?」

  羅娜冷笑道:「練田徑的小白臉只有你一個。」

  段宇成耍賴一樣在她後背蹭來蹭去。

  羅娜給他推開:「說正事,採訪你想去嗎?」

  段宇成興致缺缺。

  「你讓我去我就去唄。」

  羅娜想了想,說:「那是家大媒體,去了能增加你的曝光度,但你現在也沒什麼成績,聊什麼呢……」

  段宇成說:「不如我去給A大打個招新廣告?你們給錢不?」

  羅娜翻他一眼。

  這時段宇成的肚子很合時宜地叫了起來,羅娜忽然想起還沒點外賣,連忙掏手機。結果採訪這一茬被咕嚕嚕的聲音打斷。之後羅娜忙招新,而段宇成壓根沒把這事放心上,一來二去竟然忘了。

  兩天後,羅娜在體育學院的辦公室裡見到一個女人,自稱是媒體記者,叫呂瑤。

  她看著與羅娜年紀相仿,體態偏胖,梳著一頭利索的中短髮,看起來幹練精明。她問羅娜採訪的事情段宇成考慮得怎麼樣了,羅娜不好意思說他們把事情忘到後腦勺了,呃了一聲,說:「應該……差不多了吧。」

  呂瑤說:「那他今天方不方便接受採訪?」

  羅娜說:「我給他打個電話吧,您稍等。」她跑到走廊角落給段宇成打電話,電話響了好多聲才接通,段宇成聲音很輕。

  「喂?」

  「你還沒睡醒?」

  「怎麼可能,我在圖書館呢。」最近他難得有空,早上晨訓結束後就會去圖書館看書。「怎麼了?中午要一起吃飯嗎?賈士立推薦了家新開的店。」

  呂瑤靜靜看著這邊,羅娜用手擋住嘴,壓低聲音說:「別吃了!記者找上門了!」

  「啊?」

  十分鐘後,段宇成來了。

  那時羅娜已經把呂瑤請進屋,給人家倒了杯茶,隨便聊了幾句。然後某一刻,羅娜看到呂瑤眼中一亮,她回頭,段宇成站在門口。

  羅娜抓緊時間陶醉了兩秒。

  今天小男友打扮賊雞兒給力,一身高端休閒裝,配上運動員的身材,像是從雜誌裡出來的模特一樣。

  羅娜頓覺臉上有光。

  她沖呂瑤客氣笑笑:「我先跟他說幾句。」然後把段宇成拉到門外,囑咐道:「你第一次接受採訪,這還是家大媒體,你說話多斟酌。」

  段宇成悄悄靠近她,在她臉頰旁問:「我能不能公開我們倆的關係啊?」他說話輕輕的,帶著健康男孩的味道,色氣滿滿。羅娜被他吹得臉上發熱,壓低聲音道:「不行,不能說這些,儘量聊職業的事。」

  段宇成努努嘴:「小氣。」

  羅娜說:「嘴甜一點,這是你第一篇專訪新聞稿,爭取讓她好好寫。」

  兩人回屋,呂瑤端坐在椅子裡安靜等著,見他們進來,報之一笑。

  「現在可以開始採訪了嗎?」

  羅娜說:「可以了,您久等了。」

  呂瑤拾起桌上的手提包,起身對段宇成說:「那我們走吧。」

  羅娜一愣,問:「不在這裡採訪嗎?」

  呂瑤笑道:「這是辦公室,萬一打擾你們工作就不太好了,我們去校園裡就行。」

  羅娜提議道:「我給你們找間空教室吧。」

  她借來大教室的鑰匙,段宇成在後面小聲說:「採訪結束我去找你,一起吃飯吧,賈士立推薦了一家新店,就在——」

  羅娜使勁掐他胳膊。

  段宇成張大嘴巴:「呀!疼啊!」

  「這種時候你能不能先把吃放在一邊?」羅娜扇陀螺一樣給段宇成轉了半圈,推進教室,大門關好。

  段宇成還揉著剛剛被掐的地方,小聲道:「真兇!太凶了!惹不起的母老虎……」

  呂瑤遠遠問:「你在那嘀咕什麼呢?」

  「沒什麼……」

  這是間大教室,能容納四個班級一起上課,呂瑤選擇了教室最中央的位置。她看起來已經準備就緒了,面前書桌上放著一個黑色牛皮筆記本,一支鋼筆,還有一支錄音筆。

  段宇成坐在她對面,呂瑤先遞來一張名片。

  段宇成接過名片的時候眼睛掃過她的手,呂瑤的手保養得很好,乾乾淨淨,指甲圓長,塗著裸色的指甲油。

  段宇成再看名片,前面一長串的公司名字,後面跟著的名頭是主編。

  他看著「主編」兩字琢磨了一會,呂瑤說:「我已經很久沒有採訪新人了,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練體育的?」

  段宇成說:「很小,六七歲就練了。」

  「這麼早?家人有人是做這個的嗎?」

  「沒。」

  「你父母是做什麼的?」

  「做點小生意。」

  呂瑤點點頭,說:「也就是說你家人對體育行業也不是特別瞭解吧。」

  「……也還行吧。」

  「你現在已經進入國家隊了,潛力很大,這個時候需要更專業的團隊幫你規劃職業道路。」

  段宇成象徵性點點頭。

  之後呂瑤又問了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段宇成老實回答。

  最後呂瑤本子一收,進入正題。

  「不知道你對體育經紀管理這方面有沒有興趣,我們公司有目前國內最專業的體育經紀人團隊,可以幫運動員安排訓練比賽,還有商業活動和代言。」

  段宇成微愣:「什麼?」

  呂瑤給他遞了一疊資料,說:「我聽說你學習非常好,你可以看看我們公司的資料。在做體育經紀這塊我們公司實力是很強的,目前旗下有近百名運動員,很多都是國內超一線的選手。」

  段宇成說:「這不是採訪嗎?」

  呂瑤笑道:「這就是採訪啊,你不用緊張,大家當朋友,相互聊聊。其實按你現在的成績來看,離體育經紀人還挺遠的,但我們領導非常喜歡你,覺得你很有發展。」

  段宇成不知道說什麼,只能籠統道謝。

  「你正處在最好的狀態。」呂瑤意有所指地說,「但田徑黃金期很短暫,稍縱即逝,所以你一定要把握住了。當然,你有猶豫也是正常的,你可以先不簽約,讓我們為你安排幾次活動和代言,讓你看看我們公司的實力。你不用擔心會影響訓練和比賽,我們都會為你規劃好。你有這個條件,可以多賺錢,並且提高知名度,總不是壞事。」

  段宇成猶豫道:「我知道,但這個……我還沒想好。」

  呂瑤笑道:「沒關係,你可以慢慢想,我們有很多時間。但我跟你坦誠說,機會不等人,說直白點,你的條件確實很好,但輸在了項目上。就這麼去國家隊硬練的話也沒有太大的發展,這幾年好時候一旦過去,再後悔就晚了,你總歸要為未來考慮一下。」

  「呃……」段宇成抓抓脖子,「我要吃飯了,要不我們改天再聊吧。」

  呂瑤抬起手腕,她戴著一款精緻的腕錶,一圈圈鑽石鑲嵌,在陽光下十分耀眼。

  「這才幾點你就要去吃飯?」

  「不好意思,我餓得快……」

  「好吧,那你先去吃飯,吃飯時候也可以接著考慮。」

  段宇成說了句謝謝,起身走了。他一推開教室門,看到坐在台階正玩手機的羅娜。她好像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新聞,笑得稀里嘩啦,不時啪啪拍大腿。

  段宇成氣不打一處來。

  笑!

  你還笑!

  我被人說沒發展了你知道嗎!

  面前多出大片陰影,羅娜抬頭,驚訝道:「你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不等段宇成開口,呂瑤也從教室裡出來了。羅娜立馬收起手機站了起來,笑著問:「採訪這麼快就結束了?」

  呂瑤說:「沒,他說他餓了,先去吃飯。」

  羅娜瞪眼:「餓了?」

  呂瑤說:「不要緊,運動員本來就胃口大,餓了就去吃飯好了。我在這邊還會留一天,明天繼續就可以了。」

  不待段宇成思考出什麼對策,羅娜那邊已經應下了。

  「好,那明天下午吧,您看方便嗎?」

  呂瑤說:「我都沒問題。」她看向段宇成,「那我們明天再見了。」

  段宇成無奈地嗯了一聲。

  呂瑤一走,羅娜無語道:「我真服了你了,這種時候居然餓了。」

  「回去再跟你說。」段宇成指著她手機,「看什麼呢,笑得跟二傻子似的。」

  羅娜說:「別人給我發的連結,你全國錦標賽的視訊,你看看到底咱倆誰是二傻子。」

  段宇成:「……」

  羅娜嘴角咧到耳根,兀自回味著剛剛的片段。

  「你怎麼能那麼蠢呢。」她抬手揉他的脖子,他警告道:「別弄我啊。」

  「弄你怎麼著?」

  段宇成不說話。

  走廊裡空無一人。他們過了拐角處,他忽然把她拉到牆邊,攥住她騷擾他的那隻手,迅速別到身後,又攔住她想推他的另一隻手。

  堵到牆頭。

  「還弄不?」

  他本來想嚇她,以為她會顧忌學校的場合,但她這回出奇鎮定,笑眯眯挑釁他:「弄你怎麼著啊?」

  「……」

  段宇成與她對視三秒,長嘆一口氣,老氣橫秋道:「唉,管不住了……」

  她捧過他的臉。

  午時的陽光營造了一種氛圍,段宇成覺得她可能會吻他。

  下一秒她果然吻了。

  男人和女人的吻不盡相同,女人的獻吻感情更加充沛,更加接近神蹟。

  這樣的吻讓段宇成心滿意足。

  他抱住羅娜,臉埋在她肩膀裡,賴賴唧唧不肯動。

  「你又不餓了?」

  「餓。」

  剛才是假餓,但被她親了,心情好了,就變真餓了。

  兩人去食堂胡吃海塞一通。

  回宿舍的路上段宇成被人堵了,四個女生,自我介紹是外語系大二的學生,她們嘻嘻哈哈叫段宇成學長。段宇成問她們幹什麼,她們湊到一起笑了好一會,說想要簽名和合照。

  段宇成滿足了她們的要求,全程臉比人家姑娘都紅。

  她們走後,羅娜說:「你可真招人喜歡,視訊裡也全是跟你表白的。」

  他們走在網球場前面的小徑,兩旁綠樹青青。段宇成側眼看羅娜,她很適合這樣自然的環境。

  他問:「你願意他們喜歡我嗎?」

  羅娜:「當然願意,難不成讓他們討厭你嗎?」

  段宇成半開玩笑道:「那如果有人是那種喜歡呢?萬一以後我出名了,賺大錢了,你不怕我變壞嗎?」

  羅娜站住腳步。

  他們停在一棵梧桐樹旁。四月的梧桐已經有花瓣了。長髮的女人站在樹下,色澤柔和,像午後的水果蛋糕,充滿芬香誘惑。

  「不怕。」她說。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你不是那樣的人。」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如果你是,你不可能打動我。」

  她沒有笑,也沒有嚴肅,只是很平淡地闡述事實,這讓她的話更加真實可信。

  段宇成張張嘴巴,說不出話。

  一顆年輕的心就這樣在梧桐樹下被蓋章了。

  段宇成在這一刻得到了上天的某種預示,他打通任督二脈,開始從週遭環境裡吸入無限能量。

  他忽然間就清楚自己將來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了。

  精氣沉入丹田,他張口道:「結婚吧。」

  風吹著樹葉嘩啦啦地響,好像老天在鼓掌。

  羅娜看著他,噗嗤一聲笑了。

  「你啊……」

  他拉住她的手,認真地說:「我什麼都不需要。」

  他不考慮那些複雜的東西了,他只要跟這個女人在田徑場上走一步算一步就行了。等未來哪天他跑不動了跳不動了,就帶她去周遊世界。玩夠了就回小島上開一間田徑俱樂部,帶島上無聊的孩子一起玩。

  媽的!

  PERFECT!

  想通之後,段宇成神清氣爽,「結——」他剛想繼續求婚,忽然又想通一件事。「你不答應,是不是因為我求婚不夠正式?」

  羅娜有時候很想把他腦殼扒開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

  「我知道不夠正式,那……」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原地轉悠兩圈,說:「那就訂婚!我們訂婚吧!你必須得答應我一個!要不我就——啊!」

  一聲慘叫。

  羅娜忍不了了,一掌過去,單手鎖喉。

  她陰森道:「你還有兩天就要去國家隊報導了。你不好好考慮亞錦賽,滿腦子都裝的什麼?」

  段宇成苦命掙扎:「結——」

  羅娜吼道:「還結?!你他媽以為自己是言情小說男主角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5 09:11 AM

第六十四章

  回宿舍後,段宇成向羅娜講了採訪經歷。

  「原來如此。」羅娜點點頭,「我說你什麼成績都沒有怎麼會被約採訪,原來是想讓你簽經紀人。國外體育經紀人還是很多的,國內起步晚,體制也不太配合。你怎麼想啊?」

  段宇成吃飽喝足,以貴妃醉酒的姿態躺在羅娜床上。

  「不太想弄。」

  「那就不弄。」羅娜乾脆道,「不過明天跟人家好好說,你現在也算是個潛在公眾人物,要跟媒體搞好關係。」

  第二天的採訪依然安排在之前那間大教室,這次段宇成心放寬了,明確回絕了呂瑤的邀請。

  呂瑤問:「我能聽聽理由嗎?」

  雖然羅娜叮囑要好好說,但段宇成畢竟年輕氣盛,昨天被這女人評價沒發展,心裡不爽得很。他不想跟她多談,敷衍道:「我太忙了,沒有時間弄。」

  呂瑤問:「除了去國家隊訓練,你還有什麼忙的?」

  段宇成信馬由韁:「我結婚啊。」

  「結婚?」呂瑤終於露出的詫異的表情:「你才二十一,結什麼婚?」

  段宇成:「我們農村人結婚早,你不懂。」

  呂瑤:「……」

  如果再聽不出來他的搪塞呂瑤也白幹了。

  她笑了笑,說:「你這個決定不太成熟。」

  段宇成聳肩:「不好意思,不過還是多謝你的好意。」

  呂瑤說:「我昨天說得很清楚了吧,沒有專業團隊營運,指著全能項目在中國搞出名堂幾乎是不可能的。」

  段宇成說:「我有教練。」

  呂瑤笑道:「教練只懂訓練,他們無法開發運動員的衍生價值。」

  段宇成的耐心快被她耗光了。

  他說:「真的不用勸我了,我已經決定了。」

  呂瑤說:「看來你是打算讓我白跑一趟了。」

  他回覆:「那要不我幫您把回去的車票報了?」

  呂瑤走時臉色不太好看。

  段宇成倒是心情不錯,喜氣洋洋回去找羅娜,打算抓緊最後一天好好嘿咻幾番。

  結果剛到宿舍就碰見急匆匆往外走的羅小姐。

  段宇成:「幹嘛去?」

  羅娜:「我去找吳澤,你在宿舍等我。」

  段宇成追上她。

  「什麼事啊這麼急,我跟你一起去。」

  羅娜興奮道:「你知道嗎,李格也被要走了。」

  「被誰要走了,國家隊?」

  「對啊,剛下來的通知,跟你一個集合地點。」

  段宇成撇嘴:「國家短跑隊都那麼多人了,還招呢?」

  羅娜睨他:「當然招了,你別陰陽怪氣的啊。百米和全能可不一樣,上面重視著呢。」

  段宇成酸成一盤醋溜白菜,狠狠哼了一聲。

  他們趕到體育學院辦公室,屋裡只有李格和吳澤兩個人,目光交匯之處雷鳴閃電,一觸即發。

  李格小朋友鬧彆扭呢。

  「我不去!」他擺出一副拒不合作的姿態。

  吳澤說:「主任回來之前把你的行李收拾好。」

  李格:「我說了我不去!」

  吳澤冷笑:「行,那你也別在校隊待著,愛上哪去就上哪去。」

  李格氣得臉紅脖子粗。

  「行!我是看透你了!用完我就踹是吧!你卸磨殺驢!」

  段宇成險些笑出聲來。

  真有人主動承認自己是驢。

  羅娜過去勸:「別吵,這不好事嗎。」她問李格,「你為什麼不想去?」

  李格小臉一繃:「沒為什麼。」

  「你總得有個理由吧。」

  李格嘴唇抿成薄薄一條線,羅娜等了好一會,他才說:「我要拿明年全國錦標賽冠軍。」

  吳澤點了支菸。

  羅娜沒明白:「沒人阻止你拿啊,你去國家隊一樣拿啊。」

  李格怒道:「我要在校隊裡拿!」

  羅娜問:「為什麼?」

  李格一個大喘氣,也沒說出具體理由,眉頭緊皺道:「說了你也不懂!」

  「別跟他廢話。」吳澤不耐道,「趕緊讓他收拾東西!」

  羅娜看著兩人劍拔弩張的姿態,一時不知該勸點什麼,回頭給段宇成使眼色。

  段宇成正看戲呢,接到求助訊號,整理表情對吳澤說:「吳教練,您看李格初中文化,連『卸磨殺驢』這種高級詞彙都用出來了,要不您再跟他好好聊聊吧。」

  李格氣得跳腳:「你說誰初中文化呢!我唸過高中行不行!」

  羅娜說:「好了別吵了,晚上咱們一起聚個餐。你們倆訓練基地在一處,正好一起走了。」

  李格:「我說我不去!」

  沒人理。

  羅娜讓段宇成壓著李格去收拾行李,自己留下跟吳澤聊天。

  「他怎麼不想去呢,捨不得你啊。」

  吳澤嗤笑:「狗屁,小兔崽子自己害怕,找一堆藉口。」

  「害怕?他怕什麼啊?」

  「這小子19歲之前都沒離開過A省,去過最遠地方就是進隊後的高原春訓。錦標賽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去北京,你看他緊張得那個德行。」

  羅娜笑起來。

  吳澤又說:「加上跟我們這邊都混熟悉了,肯定不想走。他跟段宇成不一樣,在田徑上沒有太大追求。看著咋咋呼呼的,其實骨子裡很缺安全感。」

  聽了這句話,當晚吃飯,羅娜灌了李格三杯酒,拉著他說:「你在國家隊好好拼,混得好不好都不用怕,我和吳教練永遠是你的後盾。」

  他們吃的是火鍋,鍋咕嘟咕嘟滾著肉片,熏得四人面色紅暈。

  酒過三巡,李格沒那麼緊張了,他眼帶血絲,看了羅娜好一會,真誠發問:「那我能求你一件事行嗎?」

  羅娜鄭重道:「你說。」

  李格宛如老父親般緊握著羅娜的手,懇求道:「你能再給吳澤一次機會不?」

  羅娜:「……」

  段宇成一口辣椒卡在嗓子眼,往死裡咳嗽。

  吳澤面不改色接著吃肉。

  羅娜把李格面前的酒杯拿走了。

  「你不能再喝了。」

  她在桌下踹了吳澤一腳,說:「你也講幾句吧。」

  吳澤放下筷子,擦了擦滿是辣油的嘴,沉穩道:「過去了就好好練,不用想太多,主要就是去長長見識。你倆水平我們都清楚,翻不出什麼大水花,記著別受傷就行。」

  李格呲牙:「有你這麼潑冷水的嗎!還沒去呢就翻不出大水花了?」

  吳澤沖段宇成揚揚下巴,淡淡道:「他是項目不行,你是人不行。」

  段宇成、李格:「……」

  羅娜適時穩住陣腳,說:「那個,其實吳教練的意思就是讓你們注意保護自己,別受傷,壓力不要太大,我們永遠支援你們。好了,結賬吧。」

  段宇成蹭一下站起來:「我去!」

  送別餐結束後,段宇成終於如願以償跟羅娜獨處了。

  大半夜,兩個渾身火鍋味的男女並排躺在床上,羅娜輕聲說:「去了國家隊,你跟李格相互之間要有個照應。」

  吃飽喝足,兩人說起話都懶洋洋的。

  段宇成:「我才不管他。」

  羅娜說:「你是師哥,要好好照顧他。」

  「師哥必須負責照顧人嗎?」

  「是啊。」羅娜笑道,「我們那時都是這樣的。」

  聽她這麼說,段宇成微微一頓。

  他們那時?

  她的師哥是誰?

  不用問也知道。

  段宇成悶聲道:「吳澤以前很照顧你嗎?」

  「嗯。」

  她這一句嗯,帶著無限的感慨與緬懷。段宇成靜了片刻,支起上半身,小聲說:「你不會真打算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羅娜抓住段宇成的一頭雜毛。

  「說什麼?」

  「我會照顧李格的。」

  羅娜挑眉。

  段宇成又說:「我也會照顧你的。」

  羅娜笑了:「真的?」

  段宇成抱住她:「當然。其實我很會照顧人,你看當初毛茂齊那麼蠢,在我手裡出過一點差錯嗎?」

  「你又說人家蠢。」

  「他不蠢嗎?還有這個李格,我這些師弟有一個是正常人嗎?」

  「……」

  「不過沒關係,我會是個比吳澤更好的師哥。」

  「希望你是。」

  「你鼓勵我一下吧。」

  「怎麼鼓勵?」

  「不如你叫我一聲『師哥』吧。」

  「滾。」

  月光普照,小屋子裡傳來戀人瑣碎的閒聊,讓午夜時光變得幽深動人。

  終於,到了集合當天。

  機場告別的時候,段宇成全程眼眶泛紅,羅娜笑話他不愧是雙魚座的。

  「記得給我打電話。」段宇成泫然欲泣,用力拉著羅娜的手,生離死別。

  羅娜說:「等你去了就知道了,你根本沒精力接我的電話。」

  時間到了,兩個身姿矯健的年輕人步入安檢通道。

  飛機在天空劃過一條白線。

  像隻飛鳥,衝破雲霄。

  距離亞洲田徑錦標賽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除了幾個像段宇成和李格這樣的年輕隊員需要提前進行強化訓練以外,大部分運動員還留在各省練習,很多明星選手也都還在國外沒有回來。

  李格和段宇成是第一次來到國家隊位於首都的訓練基地,劉姥姥進大觀園一般,看得眼花繚亂。

  他們第一感覺是這裡非常大,很空曠。

  基地包含各類大小球館、射擊館、游泳館、擊劍館等,甚至還有專業的蹦床館。這裡的田徑場總面積達到14800平方米,擁有8條標準跑道。

  這裡還有亞洲最大的室內田徑場。

  除了這些,基地還有很多高科技硬體設施,譬如遠紅外康復池,水療房等等神奇的療養房。

  「這他媽都是啥啊……」李格隨便問了幾樣,段宇成只能憑藉理論知識回答他,很多具體實施他也沒有使用過。

  田徑隊負責人叫郭斌,他先給李格和段宇成分了宿舍。

  段宇成謹記羅娜的話,要照看李格,請郭斌幫忙把他們分到了一起。

  宿舍有三個床位,當天晚上,最後一個人也來了。

  非常不湊巧。

  是蔡立秋。

  蔡立秋比段宇成早入國家隊一年多,但年齡跟他差不多。郭斌以為他們會相處的不錯,他還囑咐蔡立秋讓他作為前輩多幫幫新人。

  情況當然事與願違。

  蔡立秋雖然口頭答應得不錯,但他根本不理段宇成和李格。第二天一早自己就先走了,剩下段宇成和李格連吃飯的食堂都找不到。

  四月的北京清晨還是有點冷的,李格穿的少,打著哆嗦罵人。

  「別讓我逮著他,我他媽不把他按地裡揍!」

  李格並不瞭解段宇成和蔡立秋之間恩怨,段宇成也沒跟他多說,只告訴他別鬧事。

  「我憑什麼不鬧?你敢說他這不是故意的?」

  「那也別找事,你敢揍他信不信吳澤直接飛過來收拾你。」

  李格哼了一聲。

  段宇成環顧一圈,訓練場陰冷寒涼,有種萬徑人蹤滅的蒼茫感。他對李格說:「我們去外面吃,昨天來的時候我看到外面有早餐店。」

  李格皺眉:「晨訓來得及嗎?」

  「來得及,跑著去,就當熱身了。」他把帽衫一扣,先一步往外跑,催促李格。「快點!」

  李格罵罵咧咧跟在後面。

  基地對面果然有間早餐店,兩人豆漿饅頭餡餅鹹菜,點了一大堆,吃得又暖又飽。

  「差不多得走了。」

  全能和短跑的訓練不在一處,李格對段宇成說:「你等會見到那個姓蔡的問問他什麼意思!」

  段宇成當然沒問。

  蔡立秋也沒打算解釋,他跟在宿舍時一樣,把段宇成當空氣,都沒正眼瞧過。

  全能項目除了他們倆以外還有兩名隊員,段宇成和他們相互打了招呼後也沒有再深入交談。

  國家隊跟校隊和省隊的感覺完全不同,陌生而有壓力。

  室外晨訓結束後,他們轉戰室內訓練。

  一進門,最先入眼的是牆上貼著的一行血紅的大字——一切為一線著想,一切為一線服務,一切為一線讓路!

  光看著這幾個方正的字型,無形中就給人一種窒息感。

  一上午的訓練結束,中午吃飯,段宇成和李格碰頭。

  「真他媽累……」李格凝眉道,「怎麼訓練強度這麼大。」

  段宇成說:「強度大就多吃點。」

  李格看了眼不遠處的蔡立秋,說:「你問他沒?」

  「沒問。」

  「我就知道你不會問!」

  「都在一個隊裡,好好練自己的就行了。你訓練還適應嗎?」

  「不適應。」

  「怎麼了?」

  李格哼哼兩聲,靠在背椅裡。

  「我不適應跑得最慢,這幫人的腿像他媽安了彈簧一樣。」

  段宇成笑了。

  「沒關係,我在隊裡也是分最低的。」段宇成拾起湯碗,一飲而盡,平靜道:「不過既然招我們來了,就說明我們不會比他們差多少,好好練吧。」

  李格嗤了一聲,說:「廢話。」

  中午睡了個午覺,下午繼續訓練。

  一天結束,段宇成精疲力盡,掏鑰匙開門時胳膊都打顫。

  李格乾脆臉都不洗了,進屋倒床就睡。

  段宇成沖了個涼水澡,稍微精神了一點,拿著手機去外面給羅娜打電話。

  電話秒接,她專門等著他。

  「情況怎麼樣?」

  「還成。」

  「有氣無力的,累吧?」

  「肯定累啊。」

  「那還打電話。」

  「全靠愛發電呢。」

  羅娜盤腿坐在床上,懷裡抱著枕頭,將它幻想成了小屁孩,笑嘻嘻又捏又掐。

  「跟教練和隊友溝通得都沒問題吧。」

  段宇成想起蔡立秋,稍微停了兩秒,然後說:「當然沒問題。」

  「我好想你啊……」他站在路邊摳樹葉。

  「這才一天,別耍賴啊。」

  他吭嘰了幾聲,羅娜說:「你那邊好靜啊。」

  「嗯,基地超級大,人又很少。」

  這裡跟大學校園完全不同,幾乎聽不到一點玩鬧的聲音。所有人都日復一日地重複著訓練、吃飯、睡覺,然後再訓練的單調生活。

  「你要沉下心,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羅娜輕聲說。

  「我知道,你不用擔心我。」

  「李格呢,他怎麼樣?」

  「他也可以,放心吧,我們在一個宿舍,我會照看好他的。」

  又聊了一會,羅娜催段宇成去睡覺。

  「你親我一下我就睡。」

  「……別鬧。」

  「沒鬧啊,親我一下,要不我先親你也行。」說完,他流暢地衝著手機啵了一聲。「親完了,輪到你了。」

  羅娜老臉一紅,嘴撅了又抿起,抿了又噘起,面目猙獰,那聲音怎麼都發不出來。

  月亮掛在天邊,冷靜觀看這無聊的深夜節目。

  等得越久,段宇成臉上笑意越濃,最後笑道:「算了,不逼你親了,你說一句我愛你吧,說了我就回去睡覺。」

  這個還能容易一點,羅娜眼睛緊閉,往枕頭上一倒,一鼓作氣道:「我愛你。」

  說完睜開眼,屋裡的光都變柔和了。

  少年笑著,聲音低沉甜美。

  「我也愛你,晚安。」

  段宇成掛斷電話,一抬頭,剛巧看到蔡立秋從外面回來。

  他們錯身而過,蔡立秋依舊沒有看他一眼。

  段宇成衝著明月深呼吸,自我調節了一會,總結道:「別在意,有對手好事。」然後打著哈欠回宿舍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5 10:06 AM

第六十五章

  國家隊全能教練叫鄭建平,四十來歲,教學風格與楊金相似,所以段宇成適應得很好。

  他的潛力在進隊一個月後得到爆發,分數拔得奇快,鄭建平對他也是越發看重。

  而且除了成績以外,他還有一點引人注目的地方。

  某日,閒暇時間鄭建平找到段宇成,說想請他幫個忙。段宇成受寵若驚問是什麼忙,鄭建平說想跟他要幾張照片。

  「照片?」

  鄭建平無奈解釋,他有個剛上高中的女兒,平日最喜歡追星,她在網上看到段宇成的採訪,一見傾心。得知他在自己老爸手下訓練後,要死要活讓鄭建平給她弄簽名照。

  段宇成窘迫道:「可我沒照片啊。」

  鄭建平說:「隨便照照糊弄一下小姑娘就行。不過你也是怪,現在年輕人都愛發微博搞搞宣傳什麼的,你也不弄一個。隊裡不限制這些。」

  「弄那幹嘛,天天發自拍嗎,我又不是女人,太蠢了。」

  鄭建平哈哈笑。

  遠處訓練的蔡立秋聽見笑聲看過來,神色陰沉。

  集訓的日子辛苦單調,段宇成每天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只在第一個週末出門轉了轉,後來每逢休息日就窩在寢室睡大覺。

  不過他的情況還要比李格稍好一點。

  十項全能在田徑隊一直算是邊緣項目,但短跑可不是。尤其100米這個田徑比賽的牌面,更是重中之重。李格每天的訓練量非常可怕,管理也十分嚴格,他的所有個人電子產品,手機,電腦,遊戲機全部上繳。每天有詳細劃分的時間表,就算週末也不能隨意離開基地。

  李格跟段宇成說,他有時候累得快要大小便失禁了。

  半個多月下來,他們成績提高了,但話都變少了。

  離比賽越近,基地氛圍就越緊張。

  段宇成有時會忙到忘記給羅娜打電話,他彷彿置身於古時的深宅大院,外面一切消息都阻斷了。

  唯一跟緊張的訓練不搭調的就是鄭建平的女兒鄭婉淑。這位姑娘名不副實,跟溫婉賢淑完全不搭邊。自從上次段宇成給了她幾張簽名照後,鄭婉淑徹底淪陷。她又想讓鄭建平幫她要段宇成的手機號碼,鄭建平當然不能同意。她撒潑耍賴什麼招都用上了,鄭建平最多再幫她要了幾張照片。

  「唉,我這老臉都被她丟盡了……」

  段宇成也很尷尬,哪有男人沒事就拿手機自拍的?主要他還比較愛美,不肯把一般的照片給人,照完了總會適當修修選選。一來二去拿出去的全跟雜誌廣告似的,鄭婉淑專門建了個微博宣傳,喜愛他的女孩越來越多。

  他不知不覺度過了一個季節。

  剛到基地時還需要穿長袖衛衣,到比賽前,只穿背心都嫌熱了。

  盛夏來臨了。

  距離比賽還有兩週,基地裡的人逐漸多了起來。

  某個週末的清晨,段宇成照常早起晨訓。出門伸了個懶腰,氣還沒喘勻便聽到一聲呼喚——

  「師哥——!」

  「……」

  段宇成後背反射性一緊,回頭,一根瘦高的竹節蟲正向他衝來。

  段宇成紮緊下盤。

  五米開外,毛茂齊一個飛撲與他撞了個滿懷。

  「師哥!我想死你了!」

  段宇成把這塊狗皮膏藥從身上揪下去,皺眉打量他,開口第一句:「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毛茂齊挺直腰,段宇成瞬間往後退了一步,拒絕與他同框。

  「好像是高了,回國前一個月量過,那時1米98。」

  「……」

  「現在感覺剛到兩米吧。」

  「…………」

  段宇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都成年了,還能二次生長,這種好事怎麼從來輪不上他。

  毛茂齊不止高了,看著也洋氣了不少,不像羅娜剛從山裡撿回來時那麼鄉村風了。他梳了個新髮型,衣服高檔了,皮膚也養細了。

  「你這國外日子過得挺滋潤啊。」

  毛茂齊點頭,問:「師哥你多高了?」

  段宇成關切道:「你吃飯沒?」

  話題瞬間帶偏,毛茂齊也跟著拐了過來。

  「沒呢,我到了之後直接來找你了。」

  「一起去食堂吧。」

  剛準備出發,李格打著哈欠從樓裡出來了。

  段宇成見到他,驚訝道:「今天休息你不多睡會?」

  李格黑著臉:「生物鐘都被擰死了,睡不著了。」他瞟了毛茂齊一眼,說:「這竹籤誰啊?」

  段宇成說:「別亂說話,這是你師哥。」

  「哈?」

  段宇成正式給雙方引薦了一下。不過李格不認毛茂齊做師哥。

  「明明我年紀大。」

  段宇成說:「誰先進隊誰是師哥。」

  「不是吧,誰年紀大誰是啊。」

  「你文盲吧你。」

  「媽的段宇成我最近對你太友好了是不是?」

  毛茂齊說:「你別罵師哥。」

  「他又不是我師哥。」

  「怎麼不是。」

  段宇成長嘆一聲往食堂走,兩個喋喋不休的人跟在後面。

  食堂的人也明顯比剛來的時候多了很多。

  剛打完飯,戴玉霞也來了。

  段宇成先發現她,站起打招呼。

  「大霞姐!」

  「小可愛。」

  李格險些沒吐出來。

  四人坐一桌,看著好像挺正式的會餐,桌上一眼看過全是饅頭包子。四名運動員決定先填飽肚子,五分鐘把三十幾個包子還有煎餃鹹菜一掃而光。最後戴玉霞舉起盛著豆漿的杯子,說:「那麼A大這次參加比賽的就我們四個了,最後兩週加把勁,比賽拿成績,回校好交差。」

  她有意無意看了段宇成一眼,露出個你知我知的笑容,段宇成小臉一紅,抿抿嘴把豆漿乾了。

  「你現在火透了你知道嗎?」離開食堂往訓練場散步的路上,戴玉霞對段宇成說,「我在外面訓練都能聽到你的消息。」

  「什麼消息啊?」

  戴玉霞笑道:「我都不知道你這麼騷,自拍照搞得像明星一樣。」

  段宇成臉又紅了,連忙給她解釋。

  戴玉霞:「好好好,我知道,又不是什麼壞事,人氣越高越好。賽前會有讚助商來拍廣告,你人氣高沒準有機會上場呢。」

  「我沒想那些啊……」

  他們步入田徑場,今天休息,場地比較空。閒聊期間,段宇成餘光裡忽然掃到護欄處有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起初並沒意識到他們是誰,等走了半圈後,他發現那些人一直拿手機拍他。他眯眼仔細看了看,都是些十五六歲的小女孩。

  怎麼進來的……

  基地不讓外人進,應該是偷偷溜進來的。

  他不想被她們拍,就帶戴玉霞往另一側走。在快走到場地中心的時候,他餘光掃見兩個小姑娘開始往體育場旁的樹上爬。

  段宇成停下了。

  「怎麼了?」戴玉霞問。

  段宇成嚴肅地盯著一個方向。

  「看什麼呢?」

  段宇成沒說話,朝她們走過去。

  那棵樹不算粗壯,但也有三四米高,姑娘們相互搭配,一人挎著相機往上爬,兩個人在下面托著她。

  眼見爬樹的姑娘越站越高,段宇成終於出聲了:「喂!你們幾個——」他話音未落,上面那女孩為了挪動相機鏡頭,身體打滑失衡。

  段宇成脫口一聲靠,想都沒想就衝了出去。

  一陣風颳過。

  李格在後面損毛茂齊呢,見到段宇成這段衝刺,忍不住罵了起來:「我他媽就艸了!你這個起跑!」強到他職業病都犯了。

  段宇成沒聽到李格的感嘆,他腦子裡就一個念頭就是別讓那女孩受傷了。他以自己能跑到的最快速度衝到樹下,將滑落的女生撲救在懷,因為速度太快,他抱住她之後半空中擰了個身,自己後背落地,滑出去數米遠。

  李格他們也跑了過來,戴玉霞拉開那女生,把段宇成拽起來前前後後看,迫切道:「受傷了嗎?」

  段宇成活動了一下身體,說:「沒。」

  幸好訓練基地每天有人打掃,地上乾乾淨淨,極少砂礫碎石。

  李格從那個驚魂未定的小姑娘手裡把相機拿來翻看,叫道:「我去!你們跟蹤狂啊,全是段宇成照片啊。」

  另外一個女生把相機搶回來:「跟你有什麼關係!」

  段宇成看著那個被自己救下的哆哆嗦嗦的女生,她的眉眼讓他覺得很熟悉,他嘗試著問道:「鄭婉淑?」

  鄭婉淑驚詫抬頭,顫抖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段宇成說:「你跟你爸爸長得很像啊。」

  鄭婉淑有點回神了,坐在地上哇地一下哭了起來。

  段宇成搔搔鼻樑,李格問:「怎麼辦啊?」

  段宇成麻煩戴玉霞先照看她,自己去找鄭建平。

  鄭建平得知自己女兒帶著同學溜進訓練基地偷拍隊員照片,氣得額頭都要裂縫了,拆了根拖布棒就衝出去了。

  段宇成死命攔著才讓鄭婉淑免去一頓毒打,他跟鄭建平講了剛剛的意外,說鄭婉淑已經嚇到了。鄭建平完全沒有安慰她的意思,當場就把相機砸了,讓她給段宇成道歉。

  段宇成好不容易把鄭建平的火壓下去,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沒想到三天後竟然又被翻出來了。

  原來那個偷拍小分隊裡除了照相的,還有一個攝像的。在鄭婉淑爬樹的時候,那個攝像的女生手機一直開著。她無意間錄下了段宇成跑來救下鄭婉淑的視訊。回去後把視訊傳到網上,半天功夫就上了熱搜。

  除了救人的元素外,段宇成那段衝刺太驚人了,所有人都被這種反應和速度驚呆了。加上外形俊俏,他幾乎一夜之間火遍大江南北。

  沒出一週,領隊郭斌把他找去辦公室。

  段宇成在門口碰見怒氣騰騰從裡面出來的蔡立秋,錯身之際,被狠狠瞪了一眼。

  段宇成敲門進屋,郭斌言簡意賅通知他,讓他跟其他幾名國家隊隊員一起去拍攝宣傳片,還有幾條廣告。

  段宇成聽著另外幾名隊員的名字,都是世錦賽和奧運會的常客,那是段宇成需要在電視上仰望的人物。

  他問:「要我去拍?為什麼啊?」

  郭斌說:「今年全能項目比較有希望,你和蔡立秋的成績都可以跟日本選手較量一下。加上你的外在條件比較好,現在也比較受關注,所以領導決定讓你去跟拍片子。」

  段宇成想起剛剛蔡立秋的臉色,問道:「之前……是定的讓蔡立秋去嗎?」

  郭斌說:「對。」

  段宇成猶豫道:「我對宣傳和廣告不是很懂,要不就讓他接著拍吧。」

  郭斌笑道:「不需要你懂什麼,到時候會有人告訴你該幹什麼的。」他拍拍段宇成肩膀,語重心長道:「領導是重視你才給你這次機會,你可要好好把握。至於蔡立秋,你也不用擔心,我已經跟他談妥了。」

  段宇成想起剛剛那一眼,完全不像「談妥」的樣子。

  郭斌看看手錶:「加你是臨時決定的,時間比較緊,你馬上準備一下,下午我就叫他們過來接你。」

  段宇成茫然:「下午?那訓練呢?」

  郭斌:「拍完再練,不差這一會。」

  離開辦公室,段宇成仍然雲裡霧裡。什麼宣傳片、廣告、讚助商,這些對他來說太陌生了。

  他給羅娜打了一個電話,把事情跟她說了,羅娜讓他不要分心,聽組織安排就行。

  段宇成久久不言。

  羅娜問:「是不是不習慣啊?」

  段宇成:「嗯。」

  羅娜說:「你得習慣。」

  他又低低嗯了一聲。

  掛斷電話,段宇成回宿舍整理物品,沒過一會讚助商就來了,接他前往拍攝地點。

  車上有人給他講解宣傳片和廣告內容,給他看了分鏡圖和視訊打樣。

  「我儘量說得淺顯一點哈……」那助手怕他看不懂一樣準備解釋,段宇成把資料拿來,掃了幾遍還給對方。

  「不用說了,我記住了。」

  助手一愣,問了幾個問題,段宇成都答上來了。

  助手有些驚訝地打量他幾輪,段宇成看著窗外一言不發。

  拍攝地點離基地有點遠,車在市區堵了快兩個小時才到。段宇成在影棚見到了幾位田徑大咖。很意外地,他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激動。

  他想,如果他們在田徑場上相遇,自己一定比現在興奮百倍。

  段宇成第一次拍宣傳片,照著台本做動作,做表情。

  即便自我感覺很糟糕,但他仍然是所有人中完成最快的。他想速戰速決趕緊回去,但另外幾個人的拍攝不太順利,卡了很久。

  助手跟他說:「別急,已經給你們安排好酒店了,明天一早就送你們回去。」

  段宇成詫異:「酒店?」

  得知還要外宿一宿,段宇成如坐針氈。

  晚八點,拍攝終於結束了,讚助商說要請客吃飯,段宇成託故太累,先回了酒店。金主爸爸財大氣粗,住宿安排在洲際酒店,五星級奢華享受。

  段宇成走到門口抬眼看,滿樓金燦燦的。

  他不知為何嘆了口氣,悶頭向前走,忽然聽到一聲——

  「喂。」

  他腳步不停,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身後一陣風,屁股被人蹬了一腳。

  他一個踉蹌,回頭,被人罵道:「馬上要比賽了,你怎麼要死不活的,沒吃飯啊你?」

  羅娜趕路趕得風塵僕僕,黑色襯衫被汗水黏著緊貼身體,勾出婀娜的曲線,頭髮也跑散了一點,髮絲在酒店高檔的燈光下性感地凌亂著。

  段宇成看了她足足二十秒,看得眼眶都紅了。

  羅娜眼見那張俊臉上的感情越來越充沛,稍往後退了退,警告道:「你別又來麻死人的那套啊,我可告訴你——呃!」

  話說一半,他一把抱住她,後半句被那力道生生掐折了。

  羅娜第一感覺是疼。

  第二感覺是巨他媽疼。

  國家隊練出來的就是不一樣啊。

  羅娜被他摟得呲牙咧嘴,痛苦地想著,這見面可一點也不唯美。

  他陷入自身營造的悲苦氛圍,對羅娜的暴漫臉視若無睹,沉痛又委屈地說:「對啊,我就是沒吃飯呢,他們都不給我飯吃。」

  羅娜很想提醒他一句,你這個黃金聖鬥士的體格,已經不適合當寶寶了。

  後來想想,還是忍住吐槽的欲望,給他順了順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5 10:38 AM

第六十六章

  羅娜帶著行李,兩人先辦了入住。

  晚上酒店人多,電梯在十幾層一直不下來,段宇成興奮過頭,說要走樓梯。

  「你瘋了?十一樓呢。」

  「才十一樓!來,包給我!」

  段宇成把羅娜的行李輕飄飄扛上肩,像沒重量一樣,一口氣躥上樓梯。

  羅娜跟在後面看他的背影,寬背緊腰,健壯的大腿,長而有力的跟腱,他的身體像電腦設計出的機器人一樣充滿動量的美感。

  她腦海裡浮現出之前在網上看到的他救人的視訊。

  那種驚人的反應和衝刺所營造的視覺衝擊,任何電影特技都無法達到。

  不知不覺爬到十一樓,段宇成找到房間,一推門又把羅娜抱住了。

  他身上有淡淡的汗味,大部分還是清新的衣香,他習慣早起,身上自然沾著晨風和露水的味道。

  羅娜捧起他的臉,倆人叭叭叭一頓親。光親吻還覺得不夠,他們耳鬢廝磨,像兩隻久別重逢的親密貓咪,相互在彼此身上留下氣味。

  直到他把她按到牆壁上,手往她衣服裡摸的時候,羅娜才清醒過來。

  打住。

  有點得意忘形了。

  「停……停停停停停!」

  她捏住他的手,兩人對視了一眼,段宇成道:「給我抱抱。」

  羅娜說:「不行,賽前要禁止這種行為,你膽肥了你。」

  「什麼行為,我說的擁抱。」段宇成賴賴唧唧靠在牆上,「你想什麼呢?」

  那意味深長的小眼神,看得羅娜連嘖兩聲:「你就接著裝。」

  他抬起雙手,說:「來,抱抱。」

  羅娜走過去,兩人抱在一起。

  他練到現在,連擁抱這麼溫柔的動作也充滿了力量。

  硬邦邦的肩膀,硬邦邦的胳膊,抱哪都硌得慌。

  「我好想——」

  一陣咕嚕嚕打斷了深情的話語。

  羅娜抬眼:「想幹嘛?」

  段宇成實話實說:「吃飯……」

  羅娜嘿嘿笑。

  「想吃什麼?去外面吃嗎?」

  「就在屋裡吧。」

  他餓得已經等不及外賣了,把酒店贈送的四盒泡麵煮了。

  吃飽喝足後,段宇成打了一個大大的飽嗝,往床上一躺。房間定的是大床房,兩人肩並肩望著天花板發呆。

  段宇成先一步翻身,半摟住羅娜。

  羅娜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段宇成問:「你怎麼來了?」

  「看看情況唄。」她懶洋洋道,「你在電話裡都快斷氣兒了,我有點擔心。」

  段宇成肯定不承認。

  「我才沒有。」

  羅娜努努嘴:「唔,你沒有。」

  她識破不戳破的表情讓段宇成微微窘促,他低頭往羅娜懷裡鑽。這麼個龐然巨物鑽到懷裡的畫面有點可怕,羅娜調整姿勢適應了一下,抱著他問:「你備戰情況怎麼樣?」

  「還不錯。」

  「上面有沒有給你們定成績要求?」

  「我們這個項目抓得不是特別嚴,不過今年我和蔡立秋的成績和狀態都不錯,領導希望我們可以爭一塊獎牌。」

  「你要加油。」

  段宇成抱著枕頭躺在床上看著她,半晌,忽然道:「如果我拿到獎牌咱們就訂婚。」

  羅娜斜眼:「什麼色的牌啊?」

  段宇成湊到她耳邊,抻著猥瑣的長音:「黃——色——」

  羅娜扭頭咬他。

  倆人又湊一起鼓搗了一會,羅娜說要走了,段宇成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彈起來。

  「走什麼啊,你就住這唄!」

  「不行,見你一面已經夠了,本來這都是需要申請的。」

  段宇成拉著小臉。

  羅娜說:「我來就是怕你拍那些廣告影響了訓練節奏,現在看來應該沒事。」她親吻他的臉頰,「我會在電視上看你的比賽的,你要知道我永遠在給你加油。」

  距離出發還有三天,基地開始人滿為患。

  田徑隊例行召開了一次新聞發佈會,領隊郭斌再一次把段宇成叫上,讓他作為代表隊員去參加發佈會。

  段宇成很不想去,但必須要服從指揮。

  發佈會上,除他以外的其他代表隊員都是各項目的佼佼者,最差的也拿過世錦賽獎牌。他無法接受自己因為幾張照片和一個見義勇為的視訊跟他們平起平坐。

  但隊裡的領導不這樣想。

  他們需要田徑項目獲得關注,根正苗紅的明星選手是必不可少的。

  段宇成全程垂著眼坐著,到記者提問的環節時,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想向段宇成選手提問。」

  段宇成抬頭,打扮精緻的呂瑤坐在記者席第一排。

  話筒被遞到段宇成面前,段宇成嚇了一跳。

  呂瑤笑著問:「段宇成你好,我想問你關於前不久你的照片和救人的視訊火爆網路,對你的生活和訓練有沒有什麼影響?」

  段宇成張張嘴,「沒……」他被話筒放大的聲音嚇一跳,停了一下才說:「沒什麼影響。」

  呂瑤又說:「但我聽說你在視訊火爆後的一週內就接了三四條廣告,這不會影響你的訓練嗎?」

  「廣告不是——」我要接的,話沒說完,隊裡的發言人馬上打斷道:「隊裡的時間分配很合理,不會存在影響運動員訓練的情況。」

  呂瑤不緊不慢點頭,又問:「那段宇成選手,你作為一個新人,有機會跟這麼多成績斐然的前輩們坐在一起接受媒體採訪,請問你現在的心情如何呢?」

  她一邊強調「新人」,一邊強調「成績斐然」,聽得段宇成的心快擰巴爛了。

  他知道呂瑤是故意這麼說的。

  他得罪過她,她專挑他的命門踩。

  他如鯁在喉,身旁的前輩們也在注視著自己,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小丑一樣。

  「我……我很榮幸能跟大家一起接受採訪,我也會努力比賽,爭取拿到好成績……」

  呂瑤笑著放下話筒。

  段宇成度過了煎熬的半個多小時,發佈會一結束,便一陣風似地逃離會場。後面還有人在追他,一把給他拉住。

  他回頭,仍然是呂瑤,她笑著問他:「我不用自我介紹了吧,時間還很充裕,要再聊一聊嗎?」

  段宇成:「聊什麼?」

  呂瑤笑眯眯看著他,沒回答,走近了小聲說:「剛剛那麼多運動員在場,只有就你穿了白色。」她給段宇成使了個眼色,說:「真聰明,知道這樣上鏡又顯眼吧?」

  段宇成愣了。

  剛剛前輩們都穿著國家隊的隊服,紅豔豔的一排。而他因為剛進屋時有點緊張,出了汗,就把隊服脫了。

  他看著呂瑤的笑臉,平生第一次想主動罵人。

  呂瑤說:「我們再談談吧,去那邊聊一下。」

  「不用了。」

  「來,就幾分鐘。」

  「真的不用,我還要訓練。」

  「不差這幾分鐘,我再給你拍幾張照片,你放心,看著一定比其他人都帥。」

  「真的不用……」

  「來吧。」

  她直接過來拉段宇成的手,段宇成忍無可忍,一把給她推開。

  「我說我不去!別碰我!」

  運動員的力氣和吼聲都非常可怕,呂瑤被他直接推倒,包裡的筆和本,還有鑰匙口紅,稀稀拉拉散了一地。

  如果是平時的段宇成,一定會去扶她,再說幾句道歉的話。但他今天的狀態太極端了。馬上就要比賽了,他所有的弦都崩死了,他不想再為任何事分心。

  他轉身走了。

  呂瑤驚住好半天,有人過來向她伸出援手,把她拉了起來。

  呂瑤:「謝謝……」

  蔡立秋笑了笑:「不客氣。」

  呂瑤拍拍衣服說:「真是嚇死我了。」

  蔡立秋淡淡道:「他這人就這樣,只是看起來不錯而已。」

  呂瑤看他:「你是……」

  「我是他的隊友。」

  「他平時私下就這個態度對你們?」

  「不一定,他這個人很精明。」

  呂瑤打量蔡立秋,笑著問:「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蔡立秋也笑了,說:「我實話跟你講,我不喜歡他,你要是想聽他的好話就別跟我聊了。」

  呂瑤把自己的名片拿出來,遞了一張給蔡立秋。

  「他這個態度對我,還指望我寫他好話?」

  蔡立秋淡淡一笑,接過名片。

  呂瑤辦事速率,當天就寫出一篇名為《段宇成——一個不喜歡國旗顏色的當紅運動員》的報導,發表在各大媒體上。

  文章洋洋灑灑一大篇,從各個角度剖析了段宇成的性格特徵。當然內容比較反面,還列了圖證出來——蔡立秋用手機拍下了段宇成推倒記者的照片。

  呂瑤的公司在業界話語權不小,故意想炒大事情,買了好幾條熱搜。而段宇成最近勢頭正勁,粉絲們擰成一股繩,口誅筆伐聲討無良媒體,事情越吵越大。

  呂瑤的文章避重就輕,穿鑿附會,把段宇成塑造成一個只因為長得帥就有諸多特權的運動員。呂瑤把宣傳片的事情拉出來,說本來要拍片的是另外一名全能運動員,甚至片子前期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可段宇成硬是靠人氣把別人擠下去。在臨近比賽的時候重新拍攝,還把正在備戰的田徑隊的主力選手都召集回來了。

  爭吵的人分成兩派,一邊的人說你們看到他救人的視訊了嗎,這麼好的人怎麼可能像報導說的那樣兩面三刀。

  另一邊的人說不是不承認他救人的功勞,但是人火了變得太快。他推倒記者的照片是真的吧,才紅幾天就膨脹成這樣,一點成績沒有也敢跟世界冠軍一起開新聞發佈會。要我說記者就應該告他人身攻擊。

  有人說他還年輕,而且運動員脾氣爆一點也正常。

  又有人說都成年了不懂為自己言行負責?而且別人都穿隊服就他不穿什麼意思,不喜歡國旗顏色還當什麼中國人?真不知道國家隊是怎麼選人的。

  羅娜因為這篇報導差點砸了一台電腦,她當場要去找人算賬,被王啟臨攔了下來。

  「他現在不歸我們管,你總不能上國家隊鬧去吧,等我先去探探口風吧。」

  羅娜嚴肅道:「你覺得會怎麼處理?」

  王啟臨抽著煙,面色凝重道:「我說真的,這事出的時候不好,田徑辦公室最近換了新領導,一切求穩。十項全能本來也不是什麼重要項目,如果輿論壓力太大,很可能會讓他出面道歉,並且做出停賽處罰。」

  一語成讖。

  段宇成抵達日本第三天,被告知不能參賽。

  郭斌把他叫到房間裡來做通知,當時鄭建平也在。

  段宇成聽完之後一語不發。

  「你得在這邊多留幾天,針對你這個情況隊裡還要開一次會,明確一下紀律。開完會如果你願意回去可以先回去放假幾天。」

  郭斌說完,稍稍偏開視線。

  段宇成的眼睛太乾淨,太亮了。他看得不忍心。

  可惜日本酒店房間小,站三個大男人實在很擠,視線避無可避。靜了好一會,郭斌也覺得尷尬,交代一聲還有事就先走了。

  剩下鄭建平和段宇成。

  鄭建平嘆了口氣。。

  「教練。」段宇成轉頭看他,「別的什麼我都可以忍,但比賽我必須要上場。」他面對鄭建平,沒有大聲說話,也沒有怨氣衝天,就因為這樣鄭建平更覺得愧對他。

  鄭建平說:「我也希望你能上場。蔡立秋這個人真是……」他咬牙,「哎!他就是心眼小,太愛算計了!也怪我沒有早點發現他的不滿。」

  「讓我們比一場吧。」

  「什麼?」

  「讓我跟他比一場,一天比完十個項目,如果我分數高就讓我上,我可以證明我的實力。」

  鄭建平眉頭緊鎖。

  「我知道你有實力,但現在不是這個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段宇成終於有些激動了,「參加比賽除了實力以外還能有什麼問題?就因為那幾篇胡扯的報導我就不能比賽了?憑什麼?!」

  鄭建平靜了一會,又問:「你昨天是不是跟森本信一出去吃飯了?」

  段宇成一愣,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問這些。

  「是吃飯了,怎麼了?」

  鄭建平無奈道:「你沒事跑去跟他吃什麼飯啊?」

  段宇成說:「我跟森本之前在青海高原基地認識的,我幫過他,還跟他比過百米。我們私下偶爾也通郵件。昨天正好遇到了就一起吃飯了,怎麼了?」

  鄭建平說:「有人……唉,我就挑明說了吧,蔡立秋把你們一起吃飯的照片拍下來了。」他把手機拿出來,調出一張圖給段宇成。那是他和森本信一在場館外的餐館吃飯的畫面,他們有說有笑,看起來關係很好。

  「有挑事的記者一直拿住你不合群不愛國的事炒作,之前說你不喜歡國旗的顏色,這次又說你背叛隊友,去跟對手一起吃飯,尤其還是日本人。這件事影響很不好,上面也沒辦法,要平息眾怒,必須對你做出停賽處罰。不過你放心,不會太久的。」

  段宇成把圖片往下拉,新聞下面有人評論:「沒有國家的培養他算什麼,這種賣國賊沒有資格進國家隊,正好他那麼喜歡白色乾脆加入日本隊算了。」

  他放下手機。

  鄭建平的手放到段宇成肩膀上,緊了又緊。

  「等這陣輿論的風頭過去吧,你以後的機會還有很多。我知道你肯定很生氣,這件事對你確實不公平,等比賽結束我們一定找蔡立秋把事情弄清楚。」

  段宇成回到自己房間,毛茂齊他們問詢而來。

  李格得知事情經過後,二話不說就要去找蔡立秋算賬。

  「算了。」段宇成坐在床邊,淡淡道:「你給他揍了,更坐實我的名聲了。」

  「師哥……」毛茂齊不懂怎麼說安慰的話,段宇成低聲道:「你們走吧,我累了,想睡一會。」

  把隊友送走,段宇成獨自坐在酒店的小床上。

  對他的身材來說,這床顯得有些單薄。

  他側身躺倒,正對窗子。

  日本很乾淨,空氣潮濕清新,陽光裡一點灰塵都看不到。他被日光照得微微頭暈,最後閉上眼,將臉埋在枕頭裡。

  屋裡靜到可怕,他思考著要如何度過這漫長的一週。在房間裡睡覺?還是去現場看比賽?哪個他都不想做。

  最後他無意識地掏出手機,無意識地撥通一個號碼。

  女人接通電話。

  「喂?」

  沉穩的聲音漂洋過海安慰了他。

  段宇成捏緊手機,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能不能再過來陪我一次?」

  一句請求說到最後,支離破碎在哽咽之中。他脖頸發紅,額頭青筋暴露,眼淚浸濕了枕頭。一直以來強行偽裝的鎮定終於功虧一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5 10:52 AM

第六十七章

  羅娜是在隊裡開會時到的。

  開會地點仍然是領隊房間,這回除了鄭建平以外,還有另外幾個人。他們聚在一起討論解決方案,說回去後可能需要段宇成發表一個公開道歉,把事情平息一下。

  羅娜在這個時候敲了門。

  離門口最近的人問:「誰啊?」

  羅娜在外面喊:「寶貝兒!來給我開門!」

  段宇成原本悶頭坐在最裡面的小沙發裡,聽見這聲音,瞬間衝了出來。一開門,羅娜黑衣黑褲小短靴大墨鏡,風光四射站在門口。

  段宇成忍住想要擁抱的衝動,說:「你來了?」

  羅娜摘了墨鏡,眯著眼睛看他兩秒,笑著評價:「瘦了。」

  郭斌在屋裡說:「那個……」

  羅娜給段宇成拽到自己身後,郭斌不認識她,問道:「你是哪位啊?」

  羅娜說:「我是他教練。」

  鄭建平看過來,羅娜想了想,改口道:「不對,現在應該說是親屬,我來接人的。」

  「那請你稍等一下,我們這邊會還沒開完呢。」郭斌走近一點,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們現在也是想要解決這個問題。」

  羅娜低聲道:「我也可以配合你解決問題,等那個惹事的人什麼時候誠心懺悔了,我會來接受他的道歉。」

  郭斌噎住了。

  他身後另一名領隊說:「蔡立秋我們肯定也會批評,事後他們都需要反省,並且接受處罰。但現在蔡立秋還在準備比賽——」

  「準備比賽?」

  段宇成彷彿看到羅娜頭頂伸出了一支隱形的大叉子。

  女人氣勢過盛,那名工作人員沒敢接話。

  「你們最需要反省的是沒有把運動員保護好。」她盯著那名領隊,「你瞭解他是什麼樣的人嗎?你跟他一起訓練過嗎?吃過飯嗎?談過心嗎?如果你們瞭解他是什麼樣的人,就不會為他安排這些活動了。」

  郭斌有點理虧,點頭說:「我明白你說的,我們一定會好好處理。他現在只是一場比賽不能參加,等這陣過去——」

  「這陣過去?」羅娜打斷他:「運動員一共有幾年?」

  郭斌不說話了。

  羅娜拉著段宇成:「我們走。」

  她步子邁得奇大,段宇成都要賣力才能跟上,這種大踏步的走法讓他鬱悶的心情爽朗開來。

  「你怎麼都找到這裡了?」

  「我想找哪找不來?」

  段宇成跟在她身後笑。

  「我還以為你會跟他們罵起來呢。」

  羅娜斜眼:「我在你心裡就是這種悍婦形象?」

  他撇嘴:「反正你跟我是挺厲害的。」

  羅娜說:「不能吵,你跟領導的關係必須要好,就算他們是傻逼你也得忍著,將來你還得回來呢。」

  到了段宇成房間,羅娜讓他收拾東西。

  段宇成問:「去哪?」

  羅娜說:「去哪都行,散心,玩!難不成留這開會嗎,還是你想留下看蔡立秋比賽?」

  「不看。」

  他哼了一聲,開始收拾行李。

  兩人一人扛一個包,走出酒店。

  這屆亞洲田徑錦標賽在日本名古屋舉行,離開運動員紮堆的區域,羅娜和段宇成兩個人的身高在這地界快成巨人了。

  他們一邊吃拉麵羅娜一邊搜航班。

  「今天走還是明天走?」

  段宇成正在吃他的第四碗拉麵,他昨天一整天吃不下飯,今天羅娜來了,他的食欲也跟著回來了。

  「不回。」段宇成悶頭說,「我帶你去玩,別白來一趟。」

  羅娜看向他,半晌笑了笑,說:「好。」

  最後段宇成一共吃了五碗拉麵,出門時小聲跟羅娜抱怨:「日本麵館可真摳啊,一碗就給這麼一小口,不夠我兩筷子的。」

  羅娜說:「你以為都是江天的店呢,對你們特殊照顧。」

  他們在大街上瞎溜躂,羅娜看段宇成左右亂瞄,明顯不適應忽然放緩的節奏。

  「想去哪?」段宇成問,「有什麼想玩的嗎?」

  羅娜想讓他放鬆下來,便說:「趕路太累,去泡溫泉吧。」

  他們沒什麼計畫,走哪算哪,中午坐新幹線來到富士山腳下,下了車跟一波遊人前往河口湖。

  今天天氣好,可以看到富士山的全景。

  羅娜和段宇成手拉著手,跟著旅行團蹭導遊。

  美景靜謐,氣質浪漫。

  走了一會前面的小姑娘嚷著冷。「這風也忒大了呀!」聽口音是北京的旅行團。其實九月份氣溫不算低,但有山有水的地方溫度都有很強的欺騙性,一到風口處,好多人縮起脖子四肢打顫。

  段宇成和羅娜沒什麼感覺,甚至段宇成只穿著半袖溜躂。

  兩人腳程快,沒一會就把遊人甩了老遠。他們順著一條路步行下去,走走停停,閒了就路邊買倆橘子吃。

  走了一個多小時後,他們看到一個指示牌,上面有英文提示。

  羅娜說:「這邊有個溫泉酒店。」

  段宇成抬起胳膊,一下午的遊蕩給他搞出了點浪子情懷,他攬過羅娜脖子,爽朗道:「走!」

  這兩天遊人多,羅娜和段宇成幸運地訂到酒店最後一間房。房間是和式的,進屋拖鞋,裡面幾塊榻榻米,床鋪被子都放在一旁的櫃子裡。

  羅娜忙著把鋪蓋拉出來,段宇成拍拍她胳膊,說:「你看。」

  羅娜抬頭,房間木窗打開,剛好能看到富士山。

  她感嘆:「美!快鋪床!不餓嗎?」

  段宇成過來幫忙。

  兩人就在酒店的餐廳吃了飯。餐廳也是榻榻米式的,光腳進去,兩人一個小桌,擺了兩趟,跟長桌宴似的。小桌大概三十公分高,沒配凳子,一人給發一小蒲墊。

  過一會進來一堆人,頗為湊巧就是河口湖那個北京旅行團。一個舔著啤酒肚的男人在門口掃了一圈,玩笑道:「這啥桌子啊,丫兒讓我們跪著吃飯啊,想羞辱誰啊?」

  導遊連忙說:「不不不,王總,咱坐著吃,不冷的。」

  段宇成和羅娜混在旅行團中間,聽談話內容,好像是一個公司組織出來旅遊,那位啤酒肚男人就是老闆。

  吃到一半有穿和服的女孩來表演節目,跳了一支舞後陪公司幾個年輕人喝酒,有個年輕人一直推脫。老闆指著他說:「小江,揚我國威的時刻到了,你不喝年終獎可沒了啊。」

  大家笑起來,哄著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空氣裡沾滿了人間的煙火氣味,這種生活對段宇成來說陌生又遙遠,他也跟著笑起來。

  飯後他們回屋換衣服去泡溫泉,男女浴池是分開的,所以他們沒泡多一會就出來了。

  休息廳裡也有不少人,這裡有一些娛樂設施和自助茶點,牆上還掛著一台電視,有幾個日本人穿著浴袍圍著電視看,不時發出呼聲。

  段宇成正在幫羅娜擦頭髮,聽見聲音回頭,電視上正在直播亞洲田徑錦標賽,現在正好是百米預賽。

  羅娜感覺頭上的頭停下了,接過毛巾,說:「看看吧。」

  他們在大廳看完了百米預賽,李格在第四組出場,跑了小組第一,全程高貴冷豔,一眼鏡頭都沒瞅。

  羅娜說:「他怎麼總一副別人欠他五百萬的表情。」

  段宇成在後面抱住她咯咯笑,說:「五百不夠,他這至少八百萬。」

  百米預賽結束他們就回房間了。

  酒足飯飽,兩人躺在榻榻米上,段宇成摟著羅娜的腰,親吻她的脖頸。

  不知是不是身處異國他鄉的緣故,這封閉的環境讓他們的關係前所未有的親密。

  他們都穿著和風的浴袍,段宇成是深藍的,羅娜是豔紅的,衣服上印著楓葉形狀的暗紋。段宇成寬肩窄腰,緊臀長腿。羅娜長髮濕潤,酥胸半露。兩人都有著完美的身材,鬆鬆垮垮攪在一起,說不出的色情。

  屋裡沒開燈,藉著外面一點點光線,羅娜捧起段宇成的臉,親了一下。

  四目相對,羅娜說:「你想什麼呢?」

  他搖頭。

  羅娜說:「想不想看看全能比賽?」

  他沒說話。

  羅娜說:「讓我們一起看看蔡立秋怎麼丟人吧。」

  段宇成咧嘴笑:「你怎麼知道會丟人呢?」

  羅娜的嘴唇貼在他的耳邊,像巫婆下咒一樣神神秘秘。

  「這個人心思太重,他跑不快的……」

  打開電視,十項全能的比賽已經進行到第四項了,蔡立秋被森本信一拉開兩百多分。

  段宇成靠在羅娜懷裡看比賽,就差碰個爆米花桶了。兩人都很安靜。屋裡只有日本解說員激動的聲音,他語速飛快,嘰裡咕嚕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從百米第一項開始,森本信一便一路領先。蔡立秋今天發揮一般,連泰國和菲律賓選手都沒比過。

  在最後一項400米結束後,段宇成問:「這件事什麼時候能過去?」

  羅娜低頭看他。

  她知道他在問自己什麼時候可以比賽。

  「不知道。」她說。

  段宇成不看電視了,他轉頭把臉深深埋到羅娜的腰間,兩手抱著她,長長呼氣。

  「但我們不等了。」她又說。

  段宇成低聲問:「那怎麼辦,去省隊嗎?」

  「去美國。」

  他頓住,從她胸口抬起頭,茫然看著她。

  電視的影像在她臉上留下銀色的光印。

  羅娜說:「你現在正處在上升期,你已經有7500分的水平了,回省隊裡訓練沒有意義。你必須跟更高水平的運動員較量才能再提高。」她視線轉向他,「去美國吧,趁著還年輕,去見見真正頂級的田徑賽場。」

  段宇成沒說話。

  她低頭,撫摸他的臉,說:「去找我父親,我已經把我們的事告訴他了,他也很想見見你。」

  段宇成的眼淚瞬間落下。

  他前幾天還因為那些罵他的人,覺得全世界都拋棄了他,現在又覺得全世界都站在他這邊。

  他如此幼稚,如此大起大落。

  他緊緊摟住羅娜,放聲大哭。

  羅娜被他逗笑了。

  「真不愧是雙魚座。」

  他一聽哭得更猛了,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嚎叫道:「訂婚吧——!求你了——!」

  羅娜哈哈大笑:「行。」

  第二天他們前往京都,在金光閃閃的金閣寺前合影,圍著二條城繞了一整圈,還在街上偶遇了矮小精緻的藝伎。

  當晚,十項全能比賽結束,森本信一以8079分拿到金牌,第二名也是日本選手,第三名是泰國選手,蔡立秋以7562分拿到第五名。

  這個成績遠遠沒有達到鄭建平的心理預期。

  蔡立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把段宇成的參賽機會毀了,自己心態也大受影響,比賽一結束就被郭斌叫走訓話了。

  而此時段宇成完全調整好了,活蹦亂跳又是一條萌魚。

  玩了兩天以後,段宇成攜未婚妻打道回府。

  飛機落在A省,羅娜和段宇成打車回學校,路上接到吳澤電話,說學校這邊還有記者蹲點。

  掛了電話,羅娜直接讓司機開車去別處。

  段宇成問:「怎麼了?」

  「不回學校了,我們……」她一時沒想到要去哪,段宇成笑道:「是有人在堵我嗎?」

  羅娜說:「我們去別的地方。」

  「去我家吧。」

  羅娜看向他,段宇成拉過她的手。他手掌又穩又暖,說:「去我家住一段時間吧。」

  羅娜問:「你爸媽在家嗎?」

  「不在,他們在外地弄生意呢。」

  羅娜點點頭,對司機說:「去火車站。」

  事實證明,段宇成不管處於什麼狀態,忽悠個羅娜還是一來一個準的。

  羅娜跟面無表情來開門的夏佳琪對視了足足半分鐘,段宇成把行李拎過來。

  「別擋門口啊。」他從夏佳琪身旁擠進屋,把行李堆門口,過來拉羅娜。「進來。」

  羅娜悶著頭進屋。

  不止夏佳琪在,段濤也在,晚飯吃得要多尷尬有多尷尬,氣氛凝重詭異,只有段宇成比較放鬆。

  晚上段宇成幫羅娜打掃房間,段濤和夏佳琪在樓下看電視。

  羅娜關上門質問:「你不是說你爸媽不在嗎?」

  段宇成聳聳肩:「我要說在你還會來嗎?」

  羅娜崩潰道:「那你也得給我點心理準備啊!」

  段宇成鋪好床,往上面一躺,拍拍身邊位置。

  「準備什麼啊,又不是第一次見面了,來。」

  羅娜沒動。

  「來嘛。」

  他黏糊起來,羅娜無奈過去坐到他身邊。

  段宇成要來摟她,被她躲開了。

  「這不太好。」

  「什麼不好?」

  「就……不太好。」

  「呿。」

  段宇成抱著枕頭,往旁邊一靠。

  羅娜說:「明天我跟你爸媽好好聊聊,你要去美國也得經過他們同意才行。」

  段宇成枕得小臉被有些變型。

  「我做什麼決定他們都會支援的。」

  「那也得跟說好,而且這件事,我得給他們一個交代才行。」

  「隨你嘍。」他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口,壓低聲音問:「我今天也在這屋睡好不好?」

  羅娜閃電般抽出手:「不行。」

  段宇成哼哼兩聲,走了。

  第二天羅娜起了個大早去找夏佳琪和段濤,他們起得也很早,三人坐在餐桌上,聊了沒兩句夏佳琪就發火了。

  雖然段濤一直讓她冷靜,但她克制不住。

  羅娜很理解她,自己的兒子被欺負成這樣,換誰誰都受不了。

  「我不管,我必須要這個人付出代價,花多少錢我都認了!」夏佳琪直接站了起來,「他不就是請記者嗎?我們也請!我不僅請記者我還要請律師!我一定把他們的真面目暴露出來!招數我都想好了,等會小成起床我們一起商量。那小子愛耍心眼是吧,我倒要看看他耍得過我們嗎!」

  羅娜沒說話。

  夏佳琪氣得小臉漲紅:「你要是不幫他找記者我就自己去找!」見羅娜還不吭聲,夏佳琪都快哭出來了,往桌上使勁一拍,喊道:「他對你那麼死心塌地你怎麼能不幫他!我都沒有攔你們在一起,結果出了事你就這個態度,你到底愛不愛他啊!」

  羅娜抬眼。

  「愛。」

  羅娜發現即便到了自己這個年齡,當眾承認「愛」,依然感到稚嫩酸澀。

  「我愛他,比你想得更愛。但你兒子不是戲子,不是政客,也不是陰謀家,他是個運動員。」

  「那又怎麼樣?」

  「他的精力只能花在專業上,至少在役的時候必須是這樣。」

  「那他就活該被人欺負了?!」

  羅娜頓了頓,說:「這是教練組的失職,也是我要道歉的地方。但他不能陷在這件事裡,他的時間太寶貴了。他再次出現在公眾視線裡一定是因為比賽和成績,而不是跟媒體吵架,或者跟哪個隊友不和。他是職業運動員,他只能拿成績說話。」

  夏佳琪眉頭緊蹙:「但是……」

  「請你相信我。」羅娜深深看著這個年輕的母親,「這些挫折對他來說只是暫時的,在這個行業裡,簡單一點能讓他走得更遠。」

  段濤適時敲敲桌子,稍一揚下巴。

  夏佳琪抬頭,見段宇成打著哈欠往樓下走,連忙擦乾眼淚,問:「你醒了?不再睡會了?」

  段宇成下樓直奔冰箱,先取了盒牛奶加熱,懶散道:「你喊得牆上都掉渣了,還讓我接著睡?」

  「……」夏佳琪瞪眼:「哪有那麼大聲。」

  段宇成去廚房拿了三明治,叼在嘴裡走過來。

  夏佳琪說:「正好你醒了,有個事我跟你說一下。」

  沒等她組織好語言,段宇成牛奶放到桌上。

  「我也有個事要說。」他一口咬掉半個三明治,五秒不到嚥下去了,然後拉起羅娜的手。「我倆訂婚了。」

  夏佳琪:「……」

  段濤撓撓鼻尖。

  氣氛瞬間詭譎,羅娜想要甩開他的手,奈何中間跟黏了502似的。段宇成把剩下一半三明治吃完,宣佈後半條消息。

  「然後過段時間我要去美國訓練。就這樣,OVER,散會。」

  他把牛奶一口乾了,拉著羅娜:「跟我來。」

  羅娜來不及反應已經被他拽出去了。

  夏佳琪在後面想叫住他們,段濤說:「算了。」

  夏佳琪瞪他:「什麼算了?」

  段濤說:「你就別瞎折騰了,我看人家教練比你專業多了。」

  夏佳琪氣道:「你兒子被人陷害你還有心說風涼話?」

  段濤打著哈欠去看電視,一邊調台一邊說:「挫折這種東西往往就是塞翁失馬的事,就看你看不看得開。而且男人啊,這輩子早晚要經歷點風雨,不然打磨不出來。我讚同羅教練的話,這對小成來說不是什麼過不去的坎,你要相信你兒子。」

  夏佳琪憤憤不平蹬他一腳。

  另一邊,段宇成興致勃勃帶羅娜來到一處岸邊,說:「還記得這嗎?」

  「啥啊。」

  「這是我們的定情聖地啊。」

  「……」

  羅娜眯眼一辨認,沒錯,就是那片冬泳的海灘。

  他們沿著海岸線散步,羅娜問他:「剛才你媽媽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嗎?」

  「聽到了,她就這樣,碰點什麼事都一驚一乍的,過幾天就好了。」又走了一會,段宇成說:「到我們上岸的地上了。」

  「你這都記得!」

  「當然記得,我閉著眼睛都能從家走到這裡。」

  他停住腳步,抿抿嘴,欲言又止。

  「又怎麼了?」

  「那個……」段宇成低著頭,小聲說:「你先把眼睛閉上。」

  羅娜心裡一動。

  「幹嘛呀?送禮物啊,別麻煩了直接給吧。」

  段宇成怒道:「你怎麼一點浪漫也不懂!讓你閉上就閉上!」

  羅娜乖乖閉眼,聽到他在一旁鼓搗了一會,然後脖子上多了涼涼的觸感。

  「睜開吧。」

  羅娜睜眼,脖子上又掛了一條珍珠項鏈。

  「……」

  海邊男生都這麼耿直嗎,來來回回就會送一樣東西?

  在拉薩的時候段宇成就曾送過她一條珍珠項鏈,不過這條比那一條漂亮很多,是灰藍色的,在晨光下像小燈泡一樣,顆顆散發金屬般的光澤。

  羅娜忍不住撫摸。

  「你在哪買的?」

  「日本啊,我趁你睡覺的時候出去買的。」段宇成給她介紹,「這是極光真多麻,我一直想給你買一串,我覺得跟你氣質很配。」

  「多少錢啊?」

  「別管了。」

  嘖嘖,有錢就是牛啊。

  她又問:「這算是訂婚禮物嗎?」

  他有點侷促:「喜歡嗎?」

  「當然喜歡。」

  「那就行,等結婚我送你大顆的南洋珍——」

  「停。」羅娜打斷他,「還送珍珠?我要那麼多珍珠幹嘛啊?」

  「你這才多少,我媽的珍珠能裝滿五個抽屜。」

  「……」

  羅娜欣賞完珍珠,想起一件事。俗話說的好,來而不往非禮也。

  「我是不是也該送你點什麼,有想要的嗎?要不給你定雙新跑鞋?」

  「不,我要別的。」

  羅娜看向他,男孩站在清晨的海邊,像水彩畫一樣乾淨養眼。

  她問:「你要什麼?」

  他低著頭,靜了很久才說:「我想你給我身上留下點記號。」

  羅娜沒懂:「什麼意思?」

  他從兜裡掏出一樣東西給羅娜,羅娜拿過來看了好一會才認出這是個穿耳器。

  她詫異地瞪大眼睛。

  「你想讓我給你打耳洞?」

  「……嗯。」

  你小子真他媽的別出心裁啊。

  「你會不會用這個?跟訂書器的原理一樣的。」段宇成給她講解,「你要果斷一點,一下子打穿,這樣裡面才不會歪。」

  羅娜本能皺巴臉:「那可是肉啊!怎麼能當訂書器打,你不怕疼嗎?」

  「沒關係,不怕。」他把自己耳朵湊過來,「來吧。」

  羅娜看著穿耳器,忽然問:「你有多少顆耳釘?」

  段宇成說:「兩顆,買來是一對的。」

  羅娜說:「那我們一人一個吧。」

  段宇成愣住:「你也打?」

  羅娜把他耳朵轉過來,輕輕按摩耳垂。

  「鑰匙總得配鎖才能用啊。」

  他小臉紅撲撲的。

  羅娜打耳洞時有點緊張,做了好幾分鐘心理建設,最後一咬牙一狠心,哢嚓一聲一按到底。

  段宇成膚色白,耳朵瞬間爆紅,耳垂也出了點血。

  拿開穿耳器,一顆小小的銀珠留在上面。

  羅娜心有餘悸:「疼嗎?」

  他說:「還行。」

  輪到段宇成打,比羅娜還慫,手放在她耳邊一直打哆嗦。

  羅娜說:「別磨蹭啊。」

  他緊張道:「你別催我!你自己也磨蹭了半天呢!」

  又過了三分鐘,羅娜說:「你再不來我不弄了。」

  「不不不!我要給你打!」

  在心裡預演了二百遍後,段宇成頂著一張便秘臉終於下了狠手。

  銀針穿過血肉。

  瞬間的刺痛和磅礡的海浪聲,讓羅娜感受到一種宛如儀式般的莊嚴。

  他打完之後聲音也在顫。

  「……疼疼疼疼、疼嗎?」

  她噘嘴:「不不不不、不疼!」

  然後兩人一起笑了。

  笑著笑著段宇成握住羅娜的手,他雙眼清澈,乾乾脆脆地說:「從今往後,我再沒怕的了。」

  羅娜點點頭,與他擁抱。

  陽光,沙灘,海浪,飛鳥。

  她心想男人成長速度真是快,他眼睛那麼紅,可這次卻沒再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5 11:03 AM

第六十八章

  段宇成的出國手續辦得很快,羅娜全權負責,她跟遠在美國的羅守民一起安排了他的行程。

  臨出國前兩天,段宇成情緒出現一點變化。

  羅娜是從他開始頻繁翻衣櫃察覺出他的緊張的。

  「最後兩天了,你可以好好放鬆一下,有想去的地方嗎?」

  「沒!」

  「要買的東西呢?」

  「沒沒沒沒沒!」

  「……你幹嘛呢?」

  他幾乎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都翻出來了。

  羅娜再次震驚段宇成作為一個男生的臭美程度。他的衣服堆起來如山般高,有時候碰見喜歡的款式,各種顏色能收下四五套。而且他的衣服看起來質量都很好,被夏佳琪打理得平整乾淨。

  羅娜抱著手臂站在門口,看他像個男模一樣一套接一套試,賞心悅目。

  換來換去也不滿意,段宇成把衣服扔床上,光著膀子問羅娜:「你爸爸喜歡什麼風格的穿搭?」

  羅娜挑眉。

  原來是因為這個。

  她說:「你是去訓練的,不是去選美的。」

  段宇成憤然道:「你根本不理解我!」

  他才二十一歲,就要獨自一人飛過大半個地球去見岳父岳母,對方還是業界有名的體育家,自己又沒有什麼像樣的成績,他緊張得都快嘔吐了。

  羅娜笑道:「行吧,那我告訴你。」

  段宇成豎起耳朵。

  羅娜認真道:「我爸最喜歡男人穿裙子。」

  段宇成靜了三秒,仰天長嘯:「啊啊啊啊啊啊——出去!你給我出去!別來打擾我!」他把樂不可支的羅娜趕出去,自己接著換衣服,沒過一會又把羅娜請了回來。形勢比人強,段宇成試衣服試到頭皮炸裂,哀求道:「你快告訴我,求你了。」

  羅娜琢磨了一會,說:「他倆平時挺正經的,應該會喜歡正式一點的衣服吧。」

  段宇成眼睛放光,衝出門嗷嗷喊:「媽——!媽我前段時間買的那套新西裝呢——!」

  夏佳琪馬上在樓下應聲:「寶貝兒你說哪套——!」

  段宇成扒著樓梯:「帶白條紋的——!」

  夏佳琪扯脖:「迪奧嗎——!」

  羅娜坐在椅子上,一邊聽著母子倆隔著三層樓聲嘶力竭的叫喊,一邊順著閣樓的圓窗望向湛藍的大海。

  段濤在一樓沙發裡打了個哈欠,接著看鬥地主。

  出發前一晚,大半夜段宇成偷偷跑到羅娜的房間裡。羅娜這次沒趕他,他側躺著從後面抱住羅娜。往常十點多就睏得不行的少年,這次硬是死撐著不睡。

  屋裡開著一盞溫黃的小燈,段宇成的下巴一直墊在羅娜的脖頸處,感覺她要睡著了就使勁硌她。

  羅娜無奈道:「你自己不睡還得折磨我是不是,我可不是二十一歲啊。」

  他緊緊摟著她,像個委屈的包子。

  但他比包子可硬多了。

  「你離我遠點,難受死了。」

  運動員這爆炸身材看著爽,摸著爽,但枕起來真不如胖子。那肌肉,那關節,跟靠在指壓板上似的。

  「你都不會捨不得我嗎?」段宇成低聲說,「我們可能好長一段時間都見不到了。」

  「可以視訊啊。」

  「那也隔著螢幕啊。」

  羅娜轉過身,捏捏他的臉,碰碰他的耳釘,最後吻了他的嘴唇。

  「行了,別耍賴了,趕緊睡覺,明天還得趕路呢。」

  段宇成的飛機在第二天中午起飛,從A市出發,先飛北京,然後飛洛杉磯,最後到奧蘭多國際機場,全程將近三十個小時。

  他們一大早就起床了,全家人一起吃了早餐,然後去送段小朋友。

  在機場,夏佳琪拉著段宇成的手,哭哭啼啼,梨花帶雨。

  快要過安檢的時候,段濤把夏佳琪拉到一邊,留給羅娜和段宇成單獨相處的時間。

  段宇成說:「你要記得時常聯繫我。」

  羅娜嗯了一聲。

  他又說:「你要多想想我。」

  她又嗯了一聲。

  靜了很久,他最後說:「你要永遠看著我。」

  她說:「我保證。」

  他轉頭走向安檢,羅娜在他身後叫他:「段宇成。」

  他回頭,羅娜下巴一揚。

  「把頭抬起來走路。」

  她的視線穿過人群,平靜有力,一句話說得段宇成好像過電了一樣,連忙挺胸抬頭。

  她笑著問:「西裝帶了嗎?」

  段宇成把一個紙盒袋子拎起來,另一隻手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

  羅娜:「去吧。」

  他一步三回頭,進安檢前的最後一眼,他用手指撥弄了一下那隻打了耳釘的耳垂,衝她輕輕一笑。

  兩小時多小時後,飛機落在北京國際機場。段宇成出了隔離區,打開手機準備一述相思之苦。但意外地在接客大廳見到兩個人——鄭建平和他的女兒鄭婉淑。

  鄭建平告訴他,鄭婉淑在得知他失去比賽機會後非常自責,連學都不肯上了,一定要來跟他道歉。鄭建平私下聯繫了羅娜,問到了他的航班資訊。

  「對不起……」鄭婉淑一見段宇成就哭了。「要不是我們去基地偷拍你,也不會有這麼多事了,你就不會被國家隊趕走了。」

  「不是被趕走。」鄭建平糾正她,「只是去外面訓練而已。」

  段宇成笑著對鄭婉淑說:「你瘦了好多啊。」

  鄭建平嘆氣道:「你出了事後她茶飯不思啊,我出事估計她都不會哭成這樣。」

  鄭建平跟段宇成說了最近隊裡的事,賽後蔡立秋被上面點名批評,也有發言人代替段宇成對公眾做了致歉。

  「比賽已經結束,這事算是熄下去了。」鄭建平說,「你有門路能去美國練也好,一般我們這個項目隊裡不可能安排境外訓練的,這是次好機會。」

  段宇成點頭。

  又聊了一會,他該走了。

  鄭婉淑紅著眼睛問:「你還能回國家隊嗎?」

  段宇成彎下腰,平視著她,說:「不是能不能,是我一定會回。」

  告別鄭建平,再次踏上行程。

  飛行時間漫長而磨人,好在段宇成有一身從小練到大的睡功,眼罩一蒙,天崩地裂也醒不了。

  到達奧蘭多國際機場是凌晨五點,段宇成被時差折磨得眼冒金星,差點領錯了行李。他在機場等到天亮,稍微清醒點後,包了一輛車開往坦帕灣南部的一座小鎮。

  坦帕灣位於墨西哥灣內,佛羅里達州西部,名聲不響,卻有著最美的鹽白沙灘,和全美第一的陽光和日照。

  小鎮很安寧,隨處可見背著網球背包的小選手,因為鎮上有一所赫赫有名的網球學校。著名的俄羅斯全滿貫獲得者莎拉波娃就是從這走出,中國網球名將李娜也曾在此訓練。

  鎮上體育氛圍濃厚,段宇成一下車就精神起來了,他根據地址找到羅娜父母的家,位於小鎮北邊的一所獨棟住宅。

  段宇成事先瞭解,之前羅守民夫妻跟幾個朋友一起經營著一家田徑俱樂部,但因為羅守民年紀大了,最近幾年俱樂部的事情都移交給了朋友打理,自己和妻子專心修養身體。

  房子前的花園很乾淨,草坪修剪得十分整齊。

  段宇成的心揪到了嗓子眼,在外面平靜了十來分鐘,然後在路邊換起衣服來。

  他一邊換一邊在心裡綵排,等會見到他們第一句應該說些什麼呢……

  正脫褲子的時候,旁邊的路上跑過四個晨練的人,三個黑人一個白人,體格都很壯,看著像是橄欖球運動員。

  中國有看神經病的眼神,美國也有,其中一個黑人小哥衝著段宇成的屁股吹了個口哨。

  「Hey man!」

  嘿你妹啊嘿……

  段宇成靠著圍欄擋住臉,等人跑過去接著換,他堅持把西裝穿好,一切準備就緒,過去按門鈴。

  心跳如鼓。

  過了一會門開了,段宇成立馬擺出一張蠢如畫的笑臉,結果又是一個黑人。

  段宇成:「……」

  美國怎麼這麼多黑人!

  段宇成向他解釋來意,他沒說話,也不知聽沒聽懂,但放他進屋了。

  房子很大,充滿了田徑元素,獎盃照片擺得滿牆都是。

  段宇成剛想詢問那黑人小哥羅守民在哪,裡面的房間又出來幾個人。

  這棟建築似乎住了不少運動員,大家剛起床不久,各種大褲衩配趿拉板,顯得西裝革履的段宇成極其愚蠢。

  其中一個人說:「(推銷員?身材練得不錯啊。)」

  段宇成:「……」

  大家看他的表情都很奇怪,段宇成漸漸覺得自己可能被羅娜欺騙了。

  這種感覺在羅守民出現後變得越發強烈。

  羅守民一下樓段宇成就認出他了,他長得跟羅娜很像,高高的個子,大大的眼睛,目光裡帶著沉穩和睿智。雖然上了年紀,但也能看出年輕時是帥哥一枚。

  羅守民看到段宇成時微微一頓,而後笑起來。

  剛剛那個黑人小哥正在用餐,對羅守民說:「(教練,他說是來找你的。)」

  羅守民走過去,笑道:「(應該是走錯門了,我這是練體育的,不是戲劇社團。)」

  段宇成的臉刷一下紅炸了。

  剛剛說他是推銷員的白人運動員打量他,頗有興趣地說:「(他可真可愛。)」

  段宇成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羅守民喝了口水,走過來問:「什麼時候到的?」

  段宇成恨不得把自己埋起來,小聲說:「剛到……」

  「累嗎?」

  「……不累。」

  「你的房間在二樓。」羅守民回頭看那名黑人小哥,「等下讓艾迪帶你去,先吃東西吧。」後又頓了頓,問道:「你這衣服是名牌吧,要不先換了?」

  「沒事沒事……」段宇成使勁搖頭,「是假的。」

  一頓飯吃得緊張兮兮。

  吃完飯,艾迪帶段宇成去房間,屋子是新整理出來的,段宇成進去第一件事就是把西裝換成運動服。

  再下樓時,剛剛用餐的運動員們都已經出門了。

  「他們去訓練了。」羅守民在收拾餐桌,段宇成過去幫忙。「你放下吧,不用你。」羅守民把碗筷放到洗碗機裡,「我太太外出沒回來,你要是缺什麼日用品就跟我說。」

  「好。」

  收拾妥當後,羅守民泡了兩杯茶,遞給段宇成一杯。

  他先給段宇成介紹了剛剛聊過的兩個人,其中艾迪今年只有十七歲,是名職業短跑運動員,百米紀錄9秒92。他去年就與一家體育廠商簽訂了合約,得到該品牌十年的服裝和跑鞋讚助。而那名白人運動員叫傑米,是名中長跑選手,以前拿過世錦賽1500米冠軍。但他年齡比較大了,今年已經29歲,這次來這裡是進行傷後康復訓練。

  「其他幾個年輕人都是俱樂部的新人。」羅守民喝了口茶。

  段宇成聽得心驚膽顫,自己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

  接下來羅守民又給段宇成講了這邊訓練基地的情況。

  「現在有幾支足球隊和橄欖球隊在這個基地訓練,還有哥倫比亞青年男足目前也在這。練田徑的比較少,大都是佛羅里達本州的運動員。我已經幫你聯繫了州內田徑俱樂部的全能教練,你可以跟著他練。」

  段宇成點頭,說:「好。」

  羅守民又說:「他們的強度比國內大很多,我會先陪你幾天看看情況,跟教練一起制定訓練計畫。不過我看你英語不錯,溝通應該沒問題,這對你的訓練幫助會很大。」

  「嗯嗯,我英語還湊合。」

  段宇成像個小媳婦一樣,有一句應一句。

  羅守民說:「你現在可以出去轉一轉,順著門口那條路一直往下跑就是田徑場,這兩天你先不用訓練,把時差倒一倒。」

  段宇成聽從羅守民的指揮去外面轉了兩圈,小鎮不大,路上碰到很多運動員。他在路上給羅娜打電話,報了平安,然後開始抱怨西裝的事。羅娜嘻嘻哈哈拒不認錯,沒聊一會就嫌電話費太貴,讓他有事上網發資訊。

  段宇成強撐著一天沒有睡覺,一直到晚上九點才躺到床上,沾床就著了。

  適應了時差,訓練的日子開始了,而這時羅娜的母親韓秀芝也回來了。

  她回來時段宇成正在吃飯,一見她進門直接從椅子上彈起來鞠躬打招呼,滾燙的湯汁濺了一身。

  韓秀芝完全是羅娜的高配版——說是高配,是因為段宇成覺得羅娜雖然美,但偶爾身上還會冒點傻氣。而韓秀芝則是個進化完全體,標準的典雅淑女,衣著得體,頭髮盤得一絲不苟,妝容笑容都是淡淡的,距離感MAX。

  母女倆長得更像,段宇成跟她第一個照面臉就紅了。

  韓秀芝走到他面前,看了一會,笑著說:「所以,就是你了?」

  段宇成就差跪地上應聲「嗻」了。

  好在韓秀芝雖然看著高冷,平日裡還是很體貼的,對段宇成也頗為照顧。閒餘時間,她還與段宇成聊了很多羅娜以前的事。羅娜雖然教練做得風生水起,但其實以前運動員做得蠻不及格的。她當年練短跑出身,成績一直很水,上不去下不來,最後被羅守民強行送到國外留學。

  段宇成一臉傻笑地聽著羅娜的囧事,把自己的心裝得滿滿當當。他以前只知道她做教練時的事,現在也知道她兒時的事了,而她的未來也必然有他的參與。

  這樣算下來,她整條生命線都有他的存在了。

  他覺得自己敦實了不少。

  生活和訓練都有條不紊進行著,簡單而平靜,偶爾還有點調味的小插曲——

  在段宇成開始訓練的一週後的某個晚上,傑米突襲了他的房間。當時段宇成正在夢會羅娜,感覺身上壓了點什麼,一睜眼,看到傑米穿著一身緊繃的蕾絲女僕裝笑眯眯看著他。

  段宇成嚇得直接從床上滾了下去。

  「放鬆點,我的男孩。」

  「對對對對對、對不起!我我我我我、我有未婚妻了!」

  傑米聳聳肩。

  「我知道,我就是過來看看。」

  傑米走後,段宇成心有餘悸,一看錶已經十二點多了。他哆哆嗦嗦拿著手機跑到屋外,在草地上給羅娜打電話。

  「喂?」

  「親愛的!」

  「什麼玩意,都幾點了你還不睡覺?」

  「我——」

  還不等段宇成抱屈,羅娜喊了一聲:「哎!劉屹!這邊!」

  「……」

  劉屹是誰?

  然後段宇成聽到一個男生清爽的說話聲音。

  「教練。」

  「走吧,我帶你去食堂,姜浩然呢?」

  姜浩然又是誰?!

  「他走得早,應該已經到了。」

  「好。」

  羅娜總算想起這邊電話沒掛,敷衍道:「你快點睡吧,大晚上別折騰,訓練量不夠是怎麼的。」

  說完就掛了。

  段宇成一臉懵逼。

  「喂?」

  「喂?!」

  「歪——?!?!」

  段宇成難以置信,他差點就讓人給GAY了,她竟然還在陪那些不要臉的小年輕吃飯。

  說好的常聯繫呢?

  說好的常想他呢?

  說好的永遠看著他呢?!

  段宇成恨不得把手機吃了。

  三樓的臥房裡,韓秀芝看著在草坪上跳腳的少年,淺笑道:「他可真有精神。」

  羅守民喝了口茶:「然後呢,你還滿意嗎?」

  韓秀芝但笑不語,羅守民從書裡抬頭看她一眼,妻子秀麗的杏眼只顧瞧著樓下的人。

  他哼笑一聲,又翻了一頁書。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5 11:21 AM

第六十九章

  段宇成訓練一個月後,羅守民開始為他安排比賽。先是去歐洲參加了兩次室內比賽,之後還代表俱樂部參加了幾次美國本土的比賽。

  他第一次境外比賽是在德國,羅守民和韓秀芝夫婦陪他一起去的。他賽前很緊張,緊張到四五天的時間裡都顧不上聯繫羅娜,只能專注訓練。

  可惜比賽成績還是不太理想,雖然他也拿了自己賽季最好成績,但跟歐美選手比起來,差距依然很大。他第一次體會從第一項落後到第十項是什麼感覺。但這種打擊和在國內被蔡立秋算計完全是兩個類型,這種失敗並不會讓他氣餒。

  那些歐美選手看亞洲人的表情,讓他想起從小到大那些高個子運動員看他的神情。

  他甚至有點懷念這種感覺,也更加投入進訓練。

  羅守民夫婦對這位「準女婿」頻開小灶,家裡都是韓秀芝做飯,原本常年西餐,自從段宇成來了,韓秀芝總是隔三差五給他做中餐吃。

  鎮上沒有中國超市,很多原料要開車很遠才能買回來。段宇成第一次喝到韓秀芝煲的烏雞湯時,沒控制住竟然哭了。

  已經冬天了,夜深人靜,艾迪和傑米都不在,韓秀芝陪他坐在桌旁。

  「為什麼哭了?想家了?」她輕聲問。

  段宇成一邊搖頭一邊擋住自己的臉。

  「對不起……」

  「不用道歉,你這麼年輕,獨自一個人在國外訓練,天天這麼枯燥,的確不容易。」

  他一抽一抽地喝湯。

  「我太不成熟了……」

  「你已經比大部分同齡人成熟很多了,只是做運動員太辛苦。」

  段宇成低著頭,韓秀芝又說:「但老天既然給你這幅體格,就是為了讓你吃普通人吃不了的苦。」韓秀芝把他喝完的碗再次填滿,笑著說:「我女兒從小到大都是馬馬虎虎的性格,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顧好你。」

  段宇成的眼淚劃下休止符,直愣愣地看著韓秀芝,過了半分鐘耳朵才紅起來。

  「不喝了?那我把剩下的裝起來。」韓秀芝把雞湯端走。

  段宇成瞬間起立表忠心:「阿姨您放心,羅娜不用照顧我,我是要照顧她的!」

  韓秀芝沒有回頭,接著收拾櫥櫃,淡笑道:「那就最好了。」

  段宇成摀住臉,覺得一頓雞湯喝得通體順暢。

  「你的1500米是最需要提升的項目。」某天羅守民向他提出建議,「傑米是1500米的好手,你可以向他取取經。」

  說起傑米這個人,著實有些刷新段宇成的三觀。他完全不避諱自己的取向和怪癖,也不在意別人對他的眼光。他告訴段宇成,最初他選擇入這行,就是因為運動員裡猛男太多了。

  「但我最後愛上了田徑,因為帥哥沒有跑道靠得住。」

  傑米比賽前會塗指甲油,畫上當天的幸運色,段宇成見過一些運動員對他抱以成見,有些低俗的媒體也會對他做不公正的報導,但傑米從不在乎。

  「你不用為任何人改變自己。」他說,「你只需要對得起當下要做的事情。當你拿到其他人無法企及的成就時,你所有的好好壞壞,都將成為傳奇的佐料。」

  他說這話時正值黃昏,他們站在訓練場上,天空就像塵封多年的紅酒,裝著冰塊在冒泡。

  傑米在1500米上給予了段宇成很大幫助。

  「我真嫉妒你。」他在指點他時說,「我老了,而你正在黃金時代。」他輕輕捏住他的下頜,有點憂鬱地說,「但你也會老,而且在你老之前,不一定會有我的成績。我真想詛咒你……」

  但這咒語聽著更像是種祝福。

  傑米構成了段宇成對美利堅最深刻的印象,像一場自由、怪異,並且強而有力的舊夢,帶著一點古龍香水的味道,融進西海岸線的餘暉中。

  段宇成過生日那天,羅守民為他在家裡辦了個Party,俱樂部來了好多人,熱鬧了一整晚。

  段宇成完全融入了國外的生活。

  但他依然掛念著一個人。

  他有時會覺得自己是個很幼稚的人,越是熱鬧嘈雜的環境,他就越思念她,彷彿這樣就可以區別於普羅大眾。這種稚嫩而澎湃的感情為他注入了很多能量,他用更龐大的訓練量來武裝自己,他的成績越來越好,分數越來越高。

  終於,在盛夏時節,他第一次在訓練賽中打破7900分。

  與此同時,他收到了一封鄭建平的郵件。鄭建平在他出國後平均一月一次,會給他發國內體壇的消息。這次他通知他,田徑辦公室領導再次換人,急於出成績,他一定會被招回國家隊。明年是世錦賽年,他會被當做重點選手培養。

  看完郵件,段宇成扣上電腦。

  屋外靜悄悄的,清晨的光線微弱淺淡,他用手揉了揉臉。

  韓秀芝下樓來,看他在桌旁發呆,問:「怎麼了?」

  段宇成抬頭看她,說:「我可能要回去了。」

  三天後,鄭建平再次聯繫上段宇成,正式讓他回國比賽。

  他說:「想搏世錦賽名額,現在就得開始準備了。世錦賽是明年八月,七月之前要在田協批准的賽事裡達標8100分,不到一年了,難度非常大。全能項目已經很多年沒有中國選手參加了,你只要能站到賽場上就是一項突破。」

  終於,在離家近一年後,段宇成坐上了回國的飛機。

  整趟行程他都激動難耐,他特地告知羅守民不要把他回國的消息告訴羅娜,他想給她一個驚喜。

  歸家的興奮抵消了二十幾個小時的行程帶來的倦意,回到A市,他馬不停蹄趕往學校。

  站在校園門口,簡直恍如隔世。

  他把行李放回宿舍,正是中午,室友都去吃飯了。

  馬上大四了。

  大學生活也只剩一年。

  同學們都很忙,不是在實習,就是在忙考研和出國。

  時光飛逝。

  段宇成放下行李就去了體育場。

  他走在校園的路上,幾乎每個跟他錯肩而過的人都會把目光多停留他身上一會。有人認出了他,更多人只是單純因為他那區別於普通人的健碩體質。

  越靠近體育場,段宇成的心就越緊張,竟然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在體育場門口的鐵絲欄外,他一眼就望到羅娜的身影。她離得那麼遠,站在主席台下面跟一個隊員說話,穿著黑色的短袖和緊身褲,幾乎跟陰影融在一起。

  但他還是一瞬間就認出了她。

  段宇成抓住鐵欄,盛夏的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

  時間過得太快了,當初他也是站在這裡,爬上鐵絲網呼喚她,他們就一同開啟了一段浪漫又——

  嗯?

  沒等感情醞釀得更為充沛,他就看到那個隊員把手搭在了羅娜的肩上。

  段宇成:「?」

  還拍了拍。

  段宇成:「?@???#?!??!?」

  主席台下,羅娜正在跟短跑隊員說話,忽然見他看向後面,神色頗為驚訝。

  羅娜轉頭,看到一臉笑容的段宇成。

  他像個視察前線的老將軍一樣,沖那名隊員說:「劉屹?」

  那隊員看看羅娜,茫然道:「什麼?」

  段宇成笑意不減:「還是姜浩然?」

  羅娜拎著他脖領子拽到後面,對那名隊員說:「郭進你先去吃飯,下午訓練再說。」

  郭進走了。

  剩下羅娜和段宇成,四目相對,段宇成陰森道:「所以現在又多了個郭進了?」

  羅娜抿嘴笑。

  段宇成一派當家做主的風範,質問道:「你說,剛剛那是怎麼回事,你倆鬼鬼祟祟幹什麼呢?」

  羅娜笑著說:「明天運動會,王主任最近開始鬧騰400米了,我怕郭進壓力太大跟他談了一會,他剛是在讓我放心。」他哼了一聲不說話。羅娜打量他,輕聲說:「你比之前黑了。」他又哼了一聲:「啥意思,說我不帥了唄?」羅娜說:「我真想你,你這一趟走太久了。」

  他一聽這話骨頭就酥了,醋勁瞬間蒸發,忍不住上前抱她。

  「我也想你。」

  「嗯。」

  段宇成動情道:「我知道你努力工作是為了分散注意力,其實我也是這樣,太想你了就拚命訓練。」

  羅娜:「……」

  她好像還真不是因為這個。

  算了算了,先不說了。

  抱夠了,段宇成扶著她的肩膀,問道:「你見到我回來怎麼一點都不驚訝?」

  羅娜說:「鄭教練已經告訴我你今天回來了。」

  「他嘴巴可真大。」段宇成拉著她的手,「你不知道,我在國外的時候有多——」

  「叮鈴鈴鈴鈴鈴——!」

  「……」

  羅娜起身,掏出手機,哇啦哇啦講了一通,掛斷。

  「我得去開會了。」

  「……啥?」

  「明天就要開運動會了,事情太多,你先回去休息。」

  段宇成眼珠瞪圓,他回國難道不是最大的事嗎?

  羅娜攬過他的脖子親了他一口,說:「真的太忙了,你先倒個時差,我明天正式給你接風。」說完急匆匆走了。

  段宇成原地罰站,好幾隻麻雀從頭頂飛過。

  沒了旖旎春色,旅途的疲倦終於找上門了,他回到宿舍,躺在沒有鋪蓋的木板上直接睡著。一覺睡了大半圈,凌晨時分醒了過來。

  是被餓醒的。

  室友們都在睡覺,可悲他在國外跟人家有時差,回來了照樣有。他躡手躡腳下床,冷不防一抬眼,看到貼在牆上的照片。

  自從羅娜幫他轉項全能後,他就幫霍爾姆搞了一個「退役儀式」,然後鄭重其事貼上全能名將阿仕頓‧伊頓的照片。

  幼稚年代的幼稚事件,現在想想還挺感慨的。

  段宇成到陽台刷牙,往體育場的方向望去,上方飄著氫氣球。

  他打了個哈欠,想起今天是運動會。

  段宇成凝視體育場足足一分鐘,最後不知想到什麼鬼主意,咧開滿是泡沫的嘴,詭異一笑。

  每年校運動會,體育學院都要忙掉半層皮。羅娜被王啟臨一堆爛事拖著,大清早來跟吳澤把裁判席搭好,裝置都檢查完,累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閒下來想給段宇成打個電話,誰知道還沒人接。

  「他這一覺要睡死過去了!」掛斷電話,羅娜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吳澤遞給她一塊麵包,抽著煙嘲諷:「真死了看誰哭得厲害。」

  羅娜一腳蹬過去以洩憤。

  她再次見到段宇成是在上午10點左右。

  一早上的比賽沒什麼過多看點,隊員們的表現差強人意,到了400米預賽,羅娜已經哈欠頻頻。

  第一組上場的時候,羅娜聽到後面觀眾席有輕微的呼聲,她沒在意。身邊的吳澤剛準備再點煙,忽然發現了什麼,打火機頓住,隨即嗤笑一聲。

  羅娜張著血盆大口打哈欠:「……怎麼了?」

  吳澤笑罵:「真他媽一個比一個能作妖。」

  羅娜抬頭看,震驚發現段宇成走在400米檢錄隊伍裡。

  她下一秒趕緊埋頭翻報名表,經管的400米運動員明明叫王仲益。

  「裁判。」

  一個非常恐怖的人出現在羅娜面前——段宇成的班主任。

  羅娜對這位眼鏡俠有嚴重的心理陰影,恭敬道:「老師,您、您有什麼吩咐嗎?」

  班主任說:「我班王仲益臨時身體不舒服,400米換個運動員,你看行嗎?」

  羅娜一拍手:「當然行了!您要換誰——」

  她脫口而出一句廢話。

  果然,班主任面無表情看她幾秒,說:「換誰你應該比我清楚。」

  羅娜:「……」

  吳澤在一旁捂著肚子樂。

  解說員開始介紹各道參賽選手,介紹到第四道段宇成的時候,看台上傳來各種討論的聲音。女生比男生反應更直觀,她們認出了他,有的人直接叫出了聲。段宇成原地熱完身,把衣服一脫扔地上,尖叫聲瞬間變得更響亮了。

  他看向經管學院的方向,淡定地比劃一個小愛心。

  羅娜臉上臊紅臊紅的,牙齒緊咬拳頭。

  少男心真他媽讀不懂,誰能告訴她他這到底是算帥還是蠢?

  來不及想通,運動員上道了。

  校運會水平參差不齊,這一組裡除了段宇成和郭進以外,其他人甚至都沒有採用蹲踞式起跑。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四道和五道上。

  發令槍響,全場歡呼。

  段宇成的起跑太誇張了,吳澤看得都吹起了口哨。

  剛過了第一個彎道段宇成就超過了郭進,越拉越遠,一騎絕塵到最後。

  他拼盡全力跑了這圈400米,撞線的一刻,吳澤沖助教大喊一聲:「多少!」

  助教大喊回來:「47秒63!」

  吳澤猛一拍桌子。

  羅娜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郭進是400米專項運動員,本來拚死勁也能進48秒,但他完全被段宇成的氣勢壓住了,自己節奏全亂,最後只跑到49.95,過了終點線就累倒了,躺在地上大喘氣。

  女生們的尖叫更誇張了,羅娜搓著手說:「他可真能亂來!」

  吳澤斜眼:「別裝了,你他媽現在倍兒爽吧!」

  段宇成比完比賽,專門有同學幫他把衣服遞過來,他也沒穿,搭在肩上悠悠達達來到裁判席。

  羅娜看他那得意的小表情,真想就地給他強了。

  她壓住邪念,問他:「你剛回來瞎折騰什麼啊?」

  段宇成淡定道:「你不是說王主任抓400嗎,我幫你拿成績你還怪我?」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吳澤,嘖嘖搖頭。

  「你們這屆隊員也不行啊,稍微一嚇唬就不會玩了,還是太年輕。」

  羅娜再也忍不住了,拽著他到器材室裡,門一關,立起一個大墊子擋住玻璃。

  段宇成在後面笑眯眯看著她。

  羅娜扭頭把他拉過來,按在牆上就是親。

  長達二十幾秒的濕吻親得兩人都化了。

  段宇成抱住她,垂眸笑:「怎麼著?終於肯搭理我了?」

  羅娜說:「你怎麼練的,還不到一年就這樣了。」

  段宇成聳聳肩:「隨便跑跑嘍。」

  羅娜又上去親了幾口,段宇成意猶未盡在她耳邊說:「今晚我去你屋住吧。」

  羅娜想起什麼,說:「再說吧,晚上王主任要請你吃飯。」

  段宇成:「……」

  這就很可怕了。

  一天比賽結束後,段宇成按照羅娜指示先回屋洗澡休息,傍晚時分出來集合。

  聚餐陣容有些華麗,以前指點過他的教練,包括羅娜、吳澤、楊金、高明碩,全都到齊了,王啟臨大手一揮,眾人打車前往市中心一家高檔中餐廳,還要了個包間。

  段宇成如坐針氈,感覺周圍群狼環飼。

  王啟臨點完菜,叫服務員出去了。

  他們開始聊段宇成在國外的訓練情況。

  段宇成恭恭敬敬,有問必答。

  過了一會上菜了,段宇成餓得不行,聞著香味說話快要淌哈喇子了。可王啟臨卻像開黨代會一樣,說了半個小時也沒有停下的跡象,還越說越激動。

  「你能走過這道檻,將來前途無限!說實話,當時事情鬧得那麼大,我還真怕你一蹶不振了!」

  段宇成看著面前的一盤蜜汁雞爪,看出幻影了,雞爪子在衝他勾手。

  「我們這個行業其實有不少像蔡立秋這種人!賽風賽紀敗壞!業界毒瘤!你也必須吸取教訓,下一次要高度警覺!」

  段宇成點頭,鄭重道:「主任請放心。」

  可以吃飯了吧?

  王啟臨點點頭,又說:「而且,你也要端正心態,你現在還年輕,要有不進則退、慢進則衰的責任感、危機感和緊迫感!」

  吳澤仰頭看天。

  段宇成已經要餓暈過去了,羅娜坐在他旁邊,被他握住手,羅娜回捏一下,意思你再堅持幾分鐘。

  在段宇成快餓出幻覺的時候,王啟臨終於結束演講。一桌人敞開肚子吃吃喝喝。王啟臨很高興,喝了很多酒。段宇成自己沒喝,但也被酒味熏得微醉。最後王啟臨緊緊拉著他的手,語重心長地說:「我看錯人了,我承認我當年看錯人了!羅娜還是牛啊!」

  這話段宇成賊受用。

  一頓飯吃了三個多小時,眾人離開酒店。

  段宇成送羅娜回宿舍,他在樓下跟羅娜纏綿了一會,想上樓,羅娜沒同意。

  「等運動會結束的吧,你也休息一下,明天是400米決賽。」

  他拉著她的手,膩膩味味道:「不用擔心啦,反正肯定能跑贏。」

  「那兩週以後的正式比賽呢?」

  不是校運會這種玩玩鬧鬧的比賽,兩週後全國田徑大獎賽就要開始了。

  段宇成鼓鼓嘴,放開了手。

  羅娜往回走,段宇成在後面叫她。

  「寶貝兒,如果我拿到大獎賽冠軍我們就結婚吧。」

  「你喝多了?」

  「好不好嘛,我們可以先辦婚禮,然後再領證。」段宇成一本正經道:「伯母讓我給你捎句話,讓你好好照顧我。」

  羅娜挑眉:「拿我媽壓我啊?」

  段宇成說:「就這麼定了。」

  羅娜走過來,指尖輕輕碰碰他的嘴唇,作勢要吻他。

  段宇成意亂情迷剛靠近,不料她又飄遠了。

  微風送來女人的笑聲:「別想了,專心職業,結婚的事等你25以後再說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15 11:39 AM

第七十章

  N次求婚,N次被拒。

  無可奈何。

  段宇成注意力重回比賽。

  他在小打小鬧的校運會上拿到400米第一名,隨後展開了為期兩週的集訓,準備參加全國田徑大獎賽。

  他成了訓練場上的明星,只要他在,其他隊員的目光總是落在他身上。

  他也跟著短跑隊練了幾天,短跑隊的隊員個個像打了興奮劑一樣,大家都想跑贏他,但沒人比他快。羅娜偷偷跟他說讓他讓一讓師弟們,給點鼓勵啥的,可段宇成不同意,理由是他沒工夫哄小孩玩。

  羅娜發覺他在國外待一年,儼然有點脫離掌控了。

  段宇成的緊迫也是有道理的,他回國就是為了刷成績。這一年有好多場大型比賽,光他確認參加的就有全國田徑大獎賽、全國田徑錦標賽、亞洲田徑大獎賽、中日韓田徑對抗賽,還不算上七七八八的小訓練賽。

  壓力巨大,但他扛得住。

  這次從國外回來,他成熟太多了,這種成熟讓他變得魅力四射。他也帶回了很多國外先進的訓練技巧,讓整個田徑隊都能量滿滿。

  某日訓練,吳澤坐在場邊抽菸,他看著前方訓練的隊員,生無可戀地罵道:「又他媽回到短跑跑不過全能的時候了。」

  羅娜站在一旁。

  「想念李格嗎?」

  「你別噁心我。」

  遠處傳來女孩的笑聲。

  羅娜望過去,從段宇成開始訓練起,每天都有女生拉幫結夥來看他。今天來的這批熱情而大膽,隔著圍欄衝他喊:「學長加油!」

  段宇成聽到喊聲,只回頭看看,沒有什麼表示。

  「以前他還會臉紅呢。」羅娜感嘆道,「青春一去不復返啊。」

  吳澤冷笑了一聲。

  兩週後,段宇成出發參加田徑大獎賽第一站。羅娜為保萬全,請了假全程陪同。他們在賽場再次見到蔡源父子。蔡立秋這次跟段宇成一樣,都是代表個人報名。

  據羅娜所知,段宇成出國之後,蔡立秋的日子也不太好過。雖然沒有對外公佈,但隊裡還是追究了他的責任,對他進行了私下的處罰。後來半年他的心態大受影響,連續幾個比賽都發揮失常,期間腳踝還受過一次傷,直到今年夏天才慢慢恢復狀態。

  這次比賽,段宇成雖然贏了,但也不是她賽前預想的碾壓態勢。

  全能第一日結束,段宇成和羅娜回到酒店,兩人吃了晚飯在酒店門口的小公園散步消食。

  「我還以為他會落後你很多。」羅娜說。

  「我讓你失望了?」

  「是他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了。」羅娜笑著問:「你猜蔡源有對兒子下過手嗎?」

  「不可能。」段宇成想都沒想就回答道,「他沒有用藥。」

  「你怎麼知道?」

  「沒怎麼,他肯定沒有用。」

  「好吧,不說他了,你今天狀態還不錯。晚上好好睡一覺,不要看任何新聞,也別跟外界聯繫,等比賽結束再說。」

  段宇成說:「我這次比賽連手機都沒帶出來。」

  最終段宇成毫無懸念地拿到大獎賽第一站冠軍,總分7853分,蔡立秋以7632分拿到第二名。看得出蔡立秋對自己被段宇成壓了兩百多分的事實很難接受。在等待頒獎的時候,他對段宇成說:「你不過是運氣好而已。」

  段宇成看著領獎台,目不斜視道:「我要是你,就老老實實閉嘴訓練。」

  7853分是近三年國內十項全能的最高成績,但距離世錦賽的報名標準還差得很遠。

  頒獎結束後,羅娜見到了蔡源,他看起來比之前蒼老了很多,但臉上依舊笑眯眯的模樣。

  他說:「段宇成的成績提得太快了,美國訓練出來的就是不一樣啊。」

  羅娜沒理他。

  蔡源不在意她的無視,又說:「我知道你怨恨我兒子做的事,但你不在他的位置,你不知道那些你們看不上的廣告和宣傳對他來說有多重要。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自費去美國訓練的。」他低頭點了一支菸,抬頭吐出一片慘淡。「他沒花過我的錢,他嫌不光彩,他的訓練費用都是自己攢出來的,那點工資連營養品都不夠買。」

  羅娜轉頭看他:「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麼意思呢?」

  蔡源說:「也沒什麼意思,就是希望你們別那麼恨他吧,他也接受處罰了。」

  羅娜笑了:「你是怕段宇成回國家隊找他的麻煩吧?」

  蔡源沒說話。

  羅娜淡淡道:「你想多了,他沒這根筋。」

  比賽結束後,段宇成不想跟媒體多溝通,偷偷從另一邊的門繞出去。結果還是碰到一個記者。這個新人記者不是專門堵他的,而是迷路了。段宇成急著見羅娜,一路飛奔,拐彎處給人撞飛了。

  他鋼筋鐵骨,撞得豆芽菜一樣的小姑娘直接空中翻了一圈,趴在地上,眼鏡片都碎了。段宇成趕緊過去給她拉起來,抱歉道:「你沒事吧。」

  豆芽菜頭暈目眩起身,扶正眼鏡,一看清段宇成,哇地大叫出聲。

  段宇成:「……」

  她手忙腳亂掏出記者證,雙手遞給他,說:「段選手你好!我是《愛華體育週刊》的記者!請問能採訪你嗎?」

  本來段宇成不想接採訪,但給人家撞成這樣,他也不好直接回絕,最後說第二站結束後再看。

  回去後他把這個事告訴羅娜,徵求她的意見,沒想到羅娜竟然同意了。

  「你不可能永遠對媒體避之不理,那不現實。而且你以後是代表國家比賽的,多少要扭轉在公眾心中的形象。其實你不需要特別做什麼,只要把真實的自己給他們看就好了。你只要讓人們看到你,他們自然就會喜歡你。」

  三天後就是大獎賽第二站,段宇成第二站發揮也很好,拿到7891分,再次刷新賽季最好成績。連續的高水平發揮使得他的關注度直線上升。

  第二站結束後,他接受了媒體採訪。

  採訪進行了很久,他們聊了他從小到大的訓練經歷,還有那些標誌性的事件。譬如救人,推搡記者,亞錦賽退賽。豆芽菜的採訪很專業,冷靜而克制。段宇成所有的問題都實話實說,只不過刻意避開提蔡立秋的名字。

  採訪的最後,豆芽菜問段宇成:「職業生涯走到現在,你最感謝的人是誰?」

  這個問題讓段宇成思索了一會。

  豆芽菜猜想他可能會感謝父母,或者感謝教練,甚至是自己,但沒想到段宇成說最感謝老天爺。

  豆芽菜:「老天爺?」

  段宇成說:「之前有人說我贏是因為運氣好,我本來不服,後來想想好像確實是這樣。我有這麼好身體條件,又有這麼支援自己的父母,家庭環境也湊合,還遇到了永遠不會放棄我的教練。這麼多年練下來,也沒有嚴重的傷病困擾。」他看向豆芽菜,低聲說:「只有做運動員的才會明白,我說的這些每一樣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我都有,所以只能感謝老天爺了。」說完還象徵性地衝天抱抱拳,「多謝你,我一定會珍惜的。」

  豆芽菜:「……」

  「咳!」她清清嗓子,又說:「可老天也給了你很多挫折。」

  「都不是大挫折,一直順風順水也蠻無聊的。所以,」他聳聳肩,「我現在感覺還OK的。」

  最後豆芽菜八卦地補充了一個問題:「那我再替廣大女粉絲問一下,你的理想型是什麼樣的?」

  「我的理想型?」段宇成挑挑眉,眼神往天上飄。「我的理想型啊……」

  他開始想羅娜,他思考著用什麼樣的詞彙能準確描述她,想著想著就忘了記者,忘了攝影機,忘了鏡頭。他陷入浪漫的回憶,再然後臉就紅了,沉醉得像是被花香吸引的蝴蝶。

  後來他忽然靦腆一笑,用手摀住眼睛,輕聲說:「算了算了,別拍了,先別拍了,等我緩緩。」

  豆芽菜抬手,採訪結束。

  她特地通知後期部門,最後那一段無論如何不能剪掉,她嚴肅地說:「那是他的精華所在。」

  這次報導給段宇成帶來了不少收穫。

  就像羅娜所說,他是個真誠的人,他不需要表演,也不需要強行解釋,他只要給大家看到他,人們自然就會懂。

  慢慢的,流言蜚語少了,雖然偶爾還有人提,但也被段宇成誇張的成績蓋住了。

  轉眼之間三站大獎賽結束,全國錦標賽也結束了,段宇成在錦標賽上第一次突破了8000分。

  但離最後那個目標,還是差了一點。

  今年過年的時候,羅守民和韓秀芝也回國了,兩家人一起吃了飯。夏佳琪為了這次會面準備了半個多月,髮型換了二百遍,指甲都快做成了工藝品了。

  羅娜父母行程很緊,只吃了一頓飯,餐桌上羅守民一直在聊段宇成的成績問題,提出最後大獎賽總決賽的衝刺計畫。

  吃完飯,夏佳琪小聲對段濤說:「他們一家都是體育狂魔啊……」

  段宇成聽見了,說:「人家是體育世家,是有底蘊的,哪像我們暴發戶啊。」

  段濤咳嗽一聲,接著看報紙。

  夏佳琪叨咕:「我還以為會聊結婚的事呢……他們怎麼都不著急啊,女人過了30歲生孩子老得很快的。」

  段宇成被魚刺卡嗓子了,拍桌呼救。

  夏佳琪捧著茶杯琢磨:「他們該不會有什麼別的想法吧?我聽說外國人好多都不要小孩的,那可不行,我把醜話放在前面,不要孩子我絕對不同意!」

  段濤忍不了了,從報紙裡抬頭。

  「人家心思都在比賽上!你以為都像你呢,天天就琢磨怎麼結婚生小孩!是吧,兒子?」

  段宇成:「……」

  他能說他難得跟夏佳琪站在同一陣線嗎?

  可現在這個態勢實在不允許。

  羅守民和韓秀芝過完年後就回美國了,臨行前羅守民對段宇成說:「還剩最後一階段的比賽,你要加油,但也別為難自己。」

  段宇成點頭稱是。

  這也是大學最後一個學期了。

  所有人都將面臨一番挑戰,或是升上更高學堂,或是步入職場,或是像段宇成這樣,走向更殘酷的賽場。

  與大一剛開學時相比,每個人都發生了巨大變化。

  段宇成寢室的幾個朋友,賈士立是第一個定下來的人,他提前半年拿到了一家大型金融公司的offer,胡俊肖打算出國,韓岱則拿到了保研的名額。

  段宇成在年後被召回國家隊,訓練了一個多月,四月份參加了全國室內田徑錦標賽,成績還是卡在8000分上下。

  離最後達標日期只剩兩個多月了,段宇成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就是六月二十幾號的全國田徑大獎賽總決賽。

  為了不讓他有負擔,近半年教練組都沒有對他施加壓力。

  五月份,大家陸陸續續開始準備畢業論文了。

  賈士立因為沒有就業壓力,比較輕鬆,偶爾會叫段宇成出去一起聊聊。還有劉杉,他退役之後專攻學習,計畫畢業混個體育老師當。

  某天段宇成跟這倆人吃飯。

  一年多的健身下來,賈士立同學……

  依舊是個胖子。

  賈士立淡定解釋:「每個人的核心從生下來那刻就已經決定了。」他們坐在江天的麵館裡,賈士立指著段宇成,「像你,天生就是運動員。而我,注定是個胖子。」說完,他覺得這樣形容自己不太美麗,又補充道:「一個聰明的胖子。」

  天氣悶熱,牛肉麵吃完嘩嘩淌汗。

  劉杉沖屋裡喊:「江天你咋那麼摳呢,開個空調啊!」

  江天一點面子不給:「六月中旬才能開。」

  賈士立唉了口氣,說:「有時候想想,時間過得真快,大學四年像場夢一樣。可我現在一閉眼,還能想起第一次見你那天,你他媽像個傻逼一樣大熱天出去跑步,我們三個都猜你堅持不了多久。誰知道你一跑跑到了現在。」

  江天過來甩了兩包瓜子在桌上,劉杉不客氣,拆了就嗑。

  最早那一批隊員只有四個堅持到現在——段宇成、戴玉霞、毛茂齊、李格。

  競技體育的淘汰率太高了。

  賈士立說:「有時候我在想,你們這行到底折騰什麼呢。咱們熟啊,我說得直你別怪我。我也知道你這一整年都在拼世錦賽的名額,但說白了,你就是拿到了也只是過了個門檻而已,不太可能拿到獎牌吧。」

  段宇成說:「當然拿不到。」

  賈士立一拍手,說:「你看,拿不到獎牌,國家也不重視,你拚死拚活圖什麼呢。」

  劉杉嘎嘣嘎嘣嗑瓜子,笑著說:「你不練,你不懂。」

  賈士立看向段宇成,段宇成也只是笑笑,低聲說:「你不練,你不懂。」

  賈士立也抓了一把瓜子。

  「也對,整一個四年我們就像活在兩個世界一樣。」

  說完他點了一支菸,像模像樣地抽了一口。

  賈士立是在大三學會抽菸的,最開始的理由是因為施茵出國了,不過她沒做甩手掌櫃,她走前跟賈士立確定了關係。

  「你要等她嗎?」段宇成問。

  「當然了,這麼多年都磨下來了,還差這會!」賈士立故作深沉地吐了口煙,「男人吶,就是承受。尤其是畢業了走向社會,這是個契機,一定要抓住,脫胎換骨才行。」

  這句話給了段宇成一點靈感。

  羅娜在五月底接到學校通知,校領導想要段宇成作為優秀畢業生在畢業典禮上演講。當時段宇成正在北京集訓,羅娜給他打電話,把這件事當個笑話說給他聽。

  「你說搞不搞笑,你都不能畢業還讓你當優秀畢業生去演講,哈哈哈哈哈!」

  段宇成有時候很不理解羅娜的腦回路:「我不能畢業你這麼開心?」

  「你說校領導都想什麼呢。」

  「你替我同意了吧。」

  「什麼?」

  「我說你替我同意了吧。」

  段宇成堅持要去演講。

  這很不像他的作風,羅娜把這歸咎於他的賽前放鬆。

  一到畢業季,校園裡的氣氛就複雜起來。

  感傷與希望,振奮與迷茫,相交相織。

  畢業典禮安排在六月十四號,距離大獎賽總決賽還有一週時間。段宇成提前一天從國家隊趕回來,他出乎意料沒有一到校就去黏羅娜,而是找賈士立商量事情。

  「什麼?!」

  大晚上從男生宿舍陽台傳來一聲驚呼,段宇成死死摀住賈士立的嘴,紅著臉說:「你敢不敢小點聲!」

  賈士立小眼珠瞪得跟玻璃球似的。

  「你他媽搞事啊!」

  「不是你說的嗎,畢業了男人要抓住機會脫胎換骨!」

  「但你這也太……太那啥了!」

  段宇成渾身冒煙,把自己的「演講稿」給賈士立:「你幫我看看,這樣說……這樣說行不行?」

  「你就不怕出事嗎!」

  「怕什麼啊,反正也是最後一天了!」

  「什麼最後一天!我們是最後一天!你他媽還沒畢業呢!」

  「你快看!」

  兩個男生在陽台喊了半天,月亮在天上靜靜看熱鬧。

  段宇成計畫在畢業典禮上求婚。

  他想了好久什麼場合求婚能讓羅娜失去思考能力,腦子一熱就答應他,最後他選擇了當著整整一屆畢業生的面求婚。

  他的計畫很簡單——

  首先他的戒指已經買好了,他明天要在運動服裡穿件西服,等演講到一半,把運動服脫了,拿著戒指當眾求婚。這樣勢必會造成群體轟動,據他對羅娜的瞭解,她那時候應該頭腦發熱到神志不清,一迷糊就答應了。

  完美吧?

  賈士立聽完,摸摸下巴。

  「你脫也只能脫上衣吧,那褲子咋辦?」

  段宇成愣了,顯然沒有意識到這個現實問題,琢磨了一下,說:「沒事,演講台能擋住,只露上半身就行。」

  賈士立還是覺得計畫有點不太靠譜,但段宇成已經特地從國家隊趕回來了,而且畢業典禮也只有一次,他決定還是以鼓勵為主。

  「好吧!」他拍拍段宇成肩膀,「聽起來還不錯,祝你馬到成功!」

  段宇成捏了捏拳頭。

  他想得很美好,但他顯然高估了自己某方面的心理素質。

  作為一個不管再大比賽也不會怯場的全能運動員,他因為這項決定徹夜失眠了。他一宿沒睡著,第二天頂著濃濃黑眼圈洗澡換衣服做造型。

  羅娜一早收到段宇成的資訊,通知她畢業典禮千萬不能遲到。

  「千萬」倆字還加粗了一下。

  「一個畢業典禮搞這麼積極……」羅娜撇著嘴放下手機。

  「怎麼了?」吳澤跟她面對面吃早餐。

  「沒事,讓我畢業典禮別遲到。見鬼了,他從來沒對這種事上心過,還專門跟國家隊請假回來。」

  「小屁孩的心思你別猜。」

  吃完飯,兩人有說有笑往禮堂走,路上全是要參加畢業典禮的學生,昂首闊步,紅光滿面。

  路過池塘,荷花已經綻放。

  羅娜之前一直為段宇成比賽的事焦慮,今天心情難得舒暢。

  畢業典禮在九點鐘正式開始。

  段宇成作為優秀畢業生演講人,坐在一樓前排。而體育學院的位置在二樓,羅娜從高處看段宇成的背影,有點奇怪地說:「他怎麼六月份了還穿長袖運動服?」

  吳澤說:「天知道。」

  段宇成已經緊張得要吐了,鑽戒的盒子在兜裡,被他捏到變形。

  他第一次期待校領導的發言能長點長點再長點。

  但終究還是輪到他了。

  他在心裡一遍遍給自己洗腦鼓勁。

  主持人操著濃重的播音腔說:「下面有請本屆優秀畢業生,中國著名十項全能運動員,來自經管學院金融學一班的段宇成同學發表演講。」

  下面的學生多少集中了點注意力,段宇成從很早時候起,就已經是校園名人了。

  他站起來,機械地往台上走,他感覺自己有點順拐了,腳心全是汗。

  走到演講台前,一抬頭,看著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拿稿的手直打哆嗦。

  開弓沒有回頭箭!

  段宇成心一橫,清清嗓子開始發言——

  「尊敬的各位領導、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好。作為畢業生的代表,今天在這莊嚴的畢業典禮上,代表全體畢業生在此發言,我深感榮幸。」

  羅娜太瞭解段宇成了,他一張嘴她就聽出緊張了。

  「哈哈,活該,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她看得津津有味,緊張的段宇成在她眼裡異常嬌羞可愛。

  段宇成講了半稿廢話,終於要步入正題了。

  坐在第一排的校領導們就感覺這小孩的臉咋跟烤地瓜似的,越來越紅。

  遠遠看著的賈士立也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段宇成悶頭道:「……這四年來,我收穫了很多,我慶幸自己來到A大,遇到了最好的教練,最好的隊友,還有最好的老師和同學們。還有……」他頭越來越低,最後猛吸一口氣,說:「還有我的妻子羅娜!」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愛咋咋地。

  老師:「……」

  同學:「……」

  校領導:「……」

  羅娜:「………………………………………………」

  吳澤在二樓哈哈笑。

  賈士立差點吼出來了——你的稿上不是那麼寫的啊!原稿明明是「最愛的女人」,怎麼張嘴直接成了「妻子」了!

  段宇成也很快意識到這一點,糾正道:「哦不是、不是我的妻子,我還沒求婚、我現在就求……」

  亂了亂了全亂了。

  他慌慌張張脫了運動服,往旁邊一扔,露出裡面千挑萬選的筆挺西裝。

  這個環節倒是跟預期一樣,女生們非常給面子地尖叫起來。

  不過分貝量有點超乎段宇成的想像,震耳欲聾的聲音比賽場的加油聲還恐怖,他被喊得腦子一片空白。

  恍然中,他聽到賈士立在人群中撕心裂肺地吼聲:「戒指啊!你個傻逼!」

  啊對!戒指!

  被他揣運動服兜裡給扔了!!!!!

  段宇成連忙跑去撿衣服,結果離開了演講台,上半身西裝下半身運動褲的打扮就暴露了。賊不巧他這次還穿著國家隊隊服回來,紅赤赤的褲子,搭配高檔西裝,簡直血媽恐怖。

  賈士立摀住臉,渾身哆嗦:「太僵硬了,誰去救救他……」

  下面爆發大笑,段宇成險些沒哭出來。

  回到演講台邊,有人衝他喊:「誰是羅娜啊?」

  在段宇成之前的設想裡,他一報羅娜的名字,鏡頭就會自動聚光在她身上。可這畢竟不是拍電影,全校大部分人不認識羅娜,就算上過她體育課的人,也只是籠統知道她姓「羅」而已。

  突發事件一樣接一樣。

  段宇成抬頭,往二樓找,他知道體育學院在二樓。

  他找半天沒找到,因為此時羅娜正貓腰躲在吳澤身後,九陰白骨爪抓著他一步一步往門口蹭。

  日你個皮皮蝦啊……

  看不見她看不見她看不見她……

  她在心裡默默唸咒。

  段宇成翻來覆去沒找到人,急得眼圈都紅了,後來忽然聽到一聲響亮的口哨。

  吳澤看熱鬧不嫌事大,一手流氓哨吹得又尖又脆,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

  吳澤把身後女人拎出來,衝下面揚揚下巴。

  女主角現身,禮堂氣氛再次活躍起來。

  段宇成在見到羅娜的瞬間,緊張消了一大半。他也學著自由女神高舉手中小盒,衝她喊:「戒指——!」

  演講台擋住了那條恐怖的紅褲子,只露出上半身的西裝,他重新帥回無與倫比。女同學們紛紛開始幫他,又開始一波接一波地尖叫。

  羅娜現在只想從二樓跳下去。

  段宇成看到她的表情,咧嘴笑起來。雖然過程慘烈了點,但目的還是達到了——她確實已經頭腦發熱到神志不清了。

  他越來越不緊張,放開嗓門吼:「你答應我!我就給你拿8100分!」

  運動員底氣十足,他的聲音從舞台迸發穿越整個會堂,立體聲環繞,羅娜感覺耳邊如同炸開一顆響雷。

  下面不瞭解十項全能的同學們並不理解「8100分」是什麼意思,但聽段宇成的語氣,好像挺很牛逼的樣子,於是他們再次放聲高喊。

  他們用盡全力,要把浪漫留在畢業季。

  聲浪一波接著一波,從禮堂傳到校園每個角落,震飛了池塘的浮蚊,震顫了梧桐的嫩芽,震落了整段青春的汗水。

  清風送著聲波最後來到體育場,打盹的野貓耳尖一顫,睜開眼睛,威風凜凜地掃視一圈,陪著吵鬧的知了們敷衍地「喵」了一聲,又重新躺下。

  天大的問題,以後再解決。

  今日的夢,今日就做完。

  驕陽照得晴空泛白,像一件巨大的婚紗,披在夏日的肩頭。

  貓咪翻了身體,在熾熱的賽道上伸了個月牙形的懶腰,享受著訓練場裡難得的清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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