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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紅塵 -【斬龍】《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1 12:51 AM     標題: 紅塵 -【斬龍】《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23 07:18 AM 編輯

【小說書名】:斬龍

【小說作者】:紅塵

【作者簡介】:

一九七二年生於廣州,在中國大陸讀完大學後,到美國攻讀商業專科,目前定居紐約,以風水師為業,主營風水地理、命理研究、配合大型商業地產的設計工作以及城鄉規劃,曾於雜誌撰寫城市地理專欄,也出過一本風水實用書。

由於親戚是風水師,從小他開始接觸風水、學習《易經》,而出身中醫世家,讓他對於中醫理論也有相當研究。因為工作關係,他經常徒步考察中國各地山川,偶然在廣東洪秀全故鄉、孫中山故鄉發現地理奇觀,由此發想創作一部將風水知識和清朝覆滅連繫起來的小說。

作者說:「我在風水工作中看到的不只是風水,看到更多是人性和人與人之間的故事,人和命運抗爭時的無奈和勇敢,成功和失敗,所以我想要表達風水背後的意義,也許用小說這種體裁會更引人入勝,也可以更準確表現風水的人性化,人和環境的緣份。」《斬龍》是他的第一本小說。


【內容簡介】:

一本能夠斬斷龍脈、左右朝代更替的風水奇書,
一場中國大地上前所未見的風水大戰,
一位少女如何隻手顛覆滿清帝國、為歷史埋下伏筆?《斬龍》的「龍」代表風水中的龍脈,也代表大清皇朝,斬龍的最終目的是改朝換代,也是人類對宿命的最大不妥協。
故事發生於風雲詭譎的清朝末年,出身風水世家的綠嬌嬌,精通易理卻獨居廣州的煙花柳巷給妓女算命謀生。某日,住所突然遭人入侵,而多年不見、在京為官的大哥又在同一天不請自來……一切謎團都指向了家傳的風水奇書--《龍訣》。這本書記載著世上最強大的天子風水術,是各方勢力爭奪覬覦的目標,傳說《龍訣》出,天下亂……一部建構於真實地理、歷史背景之上的虛構小說
《斬龍》以清末為時代背景,緊扣史實,加上風水知識與真實地理背景建構出一個前所未有的神秘世界,這個世界裡,風水可以殺人、可以改朝換代、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一部融合豐富元素的小說
書中除了穿插風水命理的通俗表達之外,還融合愛情故事、武俠、冒險、懸疑、歷史等豐富元素,故事驚心動魄,情節高潮迭起,而且文字淺白,容易閱讀,讓人想一口氣讀完。最顛覆傳統的風水小說
在古代沒有女人做風水師,也沒有人會請女風水師來看風水,但《斬龍》的主角是一個頹廢的少女,《斬龍》的顛覆從性別開始。《斬龍》看似披著一件風水的外衣,骨子裡刻畫的是人如何面對命運、挑戰命運甚至顛覆命運。首部專業風水師撰寫的小說
《斬龍》是首部由專業風水師撰寫的小說,以現代人的角度重新詮釋風水,讀者除了能瞭解風水命理的基本概念,也能一窺神秘的風水師行業。

【小說封面】: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1 12:55 AM

本帖最後由 蝶柔 於 2010-3-9 07:14 PM 編輯

  清道光年間第一次鴉片戰爭之後,滿清開關通商,國內外局勢得到短暫的平衡,但風雲暗湧各地起義不斷,清朝內憂外患。秘密機構國師府中一衆玄學家早知清廷氣數已盡,天下革命在即,但他們仍傾盡絕學力挽狂瀾,試圖把下一次革命扼殺在未發之時。
  廣東爲反清重地,全省九條龍脈團結緊聚,王氣沖天,清廷想要廣東臣服必要先鎮壓九條龍脈,但九龍之氣隨鎮隨生。
  國師府爲求在革命發生前徹底斬斷龍氣,不惜到江西民間尋找傳說中早已失落的龍訣,龍訣的最後一章記載著徹底斬殺龍脈的風水王道。
  保龍還是毀龍,一場驚心動魄的鬥爭即將展開


第一章 桃花帶殺   

秀麗壯闊的珠江掠過廣州,江面上世界各地的商船遊弋如鯽,川流不息。

白鵝潭上停著上百隻花艇。花艇是木造的雙層大船,每層可以擺下十幾圍大飯桌。

花艇代表著廣州的浮華,是廣州最窮奢極欲的煙花之地。每晚在花艇上美女如雲,達官商賈不惜在這裏千金耗盡,流連溫柔。花艇裏三層外三層地靠在岸邊,船舷接著船舷,船船相通有如迷陣。

綠嬌嬌走到珠江邊上,跳上密密麻麻的跳板,熟練地左右穿插在各船的甲板之間。

綠嬌嬌人如其名,身上穿的衣服總是綠色,在花花綠綠的大船裏走動,很融合環境也讓人眼花。

走到其中一條花艇的前甲板,甲板前開著半圓的大拱廊,拱廊上一塊雲紋黑匾寫著“天德”兩個金字,天德就是這艘花艇的名字。

“天德”停在船陣的最週邊,離岸最遠,離江心也最近,從泊船位置來說,這裏的風景最好不過。

站在船上,可以看到廣州江面上最廣闊的天空,三條河道在這裏交彙,水流卻平靜緩和,白鵝潭的中間停著一艘更大型的商船,一看就知道來自西洋,經歷過無數風浪。

綠嬌嬌手拿一把小團扇,遮住斜射過來的陽光,擡頭看上花艇二樓叫人。  

“蘭姐,蘭姐在嗎?嬌嬌來啦~~

綠嬌嬌的聲音嬌嗲而造作。  

“噯~~我在這裏~~”一把中年女人的聲音殷勤地回應綠嬌嬌。

  下午的花艇最平靜,客人們玩了一晚上,醉的醉,睏的睏,在天亮前後都會離開。

  船上的姑娘們被客人折騰了一晚上,白天要好好睡覺,準備迎接另一個喧囂無度的夜晚。

  只有廚子們在準備晚上用的酒菜;傭工阿嫂在收拾殘局;船主在清點一晚上的收穫,好好考慮一下有什麽新玩藝可以安排給客人玩。

  蘭姐是“天德”的船主,船上的事情全由自己一手操辦。

  蘭姐從二樓走下來,象歡迎恩客一樣亮出燦爛的笑臉。

  “嬌嬌姐您來啦,哎呀,真是辛苦您了,要您親自來走一趟。”

  一邊說著,一邊走到綠嬌嬌身邊,一手挽起綠嬌嬌的手,親熱勁象見到多年沒見的親姐妹。

  綠嬌嬌的親切一點也不比蘭姐少,雙手也牽住蘭姐的手說:“蘭姐可真是漂亮,這雙眼睛都會說話了,看得嬌嬌都心跳跳呢。”

  “那裏呀,那比得上您年輕可愛,嬌嬌小小的還長得有前有後,要是您晚上來我們船上坐坐,還不讓那些公子哥兒擠沈我們“天德”啦。”

  蘭姐職業化地打起風月場所的哈哈。

  綠嬌嬌低低頭,用扇子掩一掩自己的笑臉,以示有點不好意思。

  蘭姐嘴上不停,人也不閒著,馬上招呼綠嬌嬌上二樓,到窗邊的桌子旁坐下,綠嬌嬌選了一個背光的位子。

  傭工大嫂沖好茶。夏天的南風輕輕吹過,茶香很快溢滿花艇。

  綠嬌嬌放下扇子,端起茶杯輕輕吹一下熱茶,淺嘗了一口,杯沿上印出一個紅唇印。

  “好喝的龍井茶,謝謝蘭姐。”

  蘭姐說:“這是一位浙江布商送的,我自己也很喜歡呢。”

  綠嬌嬌說:“蘭姐最近生意很不錯,財帛方面沒什麽好煩惱的。”

  蘭姐笑得很開心:“是呀,上個月新請了幾個琵琶仔,歌藝很不錯,更難得舞跳得好,其中一個叫綺翠的小姑娘,在小盆景茶幾上跳舞,一雙小腳配上紫紗長
裙子真是噓頭十足。”

  “那蘭姐是要問男人的事羅。”綠嬌嬌問道。

  蘭姐笑得開心:“呵呵呵,綠嬌嬌名不虛傳啊,果然是神算。”

  “那裏,人之常情而已。”綠嬌嬌謙虛了一句。

  蘭姐接著說:“有個恩客出手很大方,這個月常來這裏,叫什麽姑娘都不喜歡,可偏偏老找我喝酒。”

  綠嬌嬌說:“這位恩客大約有五十歲了吧。”

  “是喲,您什麽都能猜到呀。我們可能年紀差不多,也談得來,談著談著就到了成家的事,嚇我一跳呢。老實說我對他印象挺好的。不過我也幾十歲的人了,
出身也不好,想的事多啊。”

  “而且您很擔心遇上老千,騙財騙色。”

  “所以嘛,才請嬌嬌姑娘來算算,看這事是虛是實。”

  蘭姐說完,喝一口茶在看綠嬌嬌的反應。

  綠嬌嬌說:“那送您這茶的應該就是那位客人囉。”

  蘭姐的笑容有點幸福地承認了這事。

  “那請蘭姐報出您的八字吧。”

  “嘉慶十一年十一月初九,亥時生。”

  “大姐是十一月亥時?那大姐今年行年四十歲,從小到大奔波不少地方了,理應不是廣東人。”綠嬌嬌脫口直斷。

  蘭姐不自覺地應了一句“對啊。”眼神裏現出驚奇。

  綠嬌嬌臉色平靜下來,凝神雙手同時掐指運算。尖削蒼白的臉,在下午耀眼的水影裏,閃得冷若冰霜。

  蘭姐回應的話音剛落,綠嬌嬌擡起頭,臉上重新掛著媚笑。

  “蘭姐廣府白話說得好,但是老家在西北,家裏還有老人孩子呢,一個女人家能這樣把持一個家,真是不容易。”

  蘭姐一聽到這話,表情凝固。綠嬌嬌看在眼裏,再問蘭姐:

“您丈夫傷的是左腳還是右腳?”

  蘭姐雙眼睜得比先前任何時候都大,喃喃對綠嬌嬌說:

  “傷的左腳,快二十年了,一直沒有治好……我從來沒有對人說這些家裏事……姑娘您真是神仙啊……”

  蘭姐再也笑不出來,一轉臉看向窗外江心。

  一陣尷尬的平靜後,蘭姐先開口說話。

  “我也知道家裏有男人,錢也沒少匯回去,年年都有兩次莊票匯到鄉下。可是這麽多年了,我在外面做什麽不能給家裏說,我還不能回家……唉……”

  蘭姐長長地歎一口氣,停了一下,低下頭小聲地說完下句:“哪里有臉回家呀……”

  綠嬌嬌伸手,握住蘭姐的手放在桌上,一邊拍著一邊對蘭姐說:

  “家裏有您匯錢回去,把孩子們拉扯大是他們的福氣。孩子沒有緣份在您身邊,是他們的命。您做的已經夠多了,想想自己,天經地義。”

  蘭姐在風月場上多年了,不再是感情豐富的人。所謂“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有感情的女人,根本不能在歡場上生存。

  但聽完綠嬌嬌的話,眼眶一下濕潤,雙手更緊地握著綠嬌嬌的手。

  綠嬌嬌可不會感動,她天天都見這些事情,說麻木好,說習慣也好,她只知道這個世上,苦命人比好命人多,但是好命人的錢好賺。

  那些安慰只是套話,能套出錢的話。

  綠嬌嬌看情緒發展得差不多了,用手搖著蘭姐的手說:

“蘭姐,我平時答事只收一兩銀,今天給您答事,我收五兩銀子。”

  蘭姐一聽到銀子,連忙回過神,花艇東家的本能又發揮出來。

  “喲呵,我怎麽有這麽大的面子呀?可是嬌嬌姑娘能給個加收道理嗎?”

  綠嬌嬌說:“蘭姐,您的生意從下個月起還要做大,到秋天時賺錢是現在的一倍,您是大老闆啦,我收少了丟您的臉呀。”

  蘭姐一聽,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是啊是啊,這也是我本來想問問的事情,我和旁邊的藍色花船談過,他們願意把船賣給我,價錢一定不會低,我正在想這麽幹會不會虧本,您一說我就放心
了,這五兩銀子,值得值得。對了,我這船叫“天德”,新船改名叫“月德”您看好嗎?”

  綠嬌嬌說:“新船改名字可是要另收潤金呀。不過蘭姐爽快,是個發財的人,我也不能小家子氣,以後給我介紹些生意就好了。”

  綠嬌嬌續繼續說:“天爲陽,月爲陰,天德月德是陰陽之合,本來最好不過。天德的牌子用黑底金色,陽中取陰對您還是旺財的,但那艘藍花畫舫起名月德的
話,就要改個黃紅色,以求陰中取陽,達到陰陽比和,才好發財。”

  蘭姐聽了,很高興地說:“活神仙說行,一定就可以了。那位……”

  綠嬌嬌也笑著說:“蘭姐不要心急,太陽沒下山呢。請不要見怪,您能先付潤金嗎?”

  蘭姐求測心一切,連忙說行,轉身走入帳房裏拿出五兩銀票交給綠嬌嬌。

  綠嬌嬌說一聲多謝,雙手接過銀票時,向蘭姐慢慢地欠一欠身。然後收好銀票,擡起頭把沒有說完的話說下去。

  “您今年命中偏官透出,無製成殺,但偏偏桃花同現,成桃花帶殺的凶局,而您今年生意不錯,剛想做大門面,流年裏財星大旺,財星催動殺星,財越旺,殺
越旺……”

  說到這裏,綠嬌嬌停頓了一下,她很清楚蘭姐有話要問。

  “什麽意思,我聽不懂,能講明白嗎?”

  蘭姐從一些字眼裏,從綠嬌嬌的語氣裏,聽到不對勁的感覺。

  綠嬌嬌才接著說:“簡單地說就是您財運很好,但是財運會引來殺身之禍,而這殺身之禍,和男人有關。”

  蘭姐大眼睛一眨一眨地在理解綠嬌嬌的話。

  綠嬌嬌繼續說:“您錢賺得越多,越危險。”

  亮晶晶的冷汗從蘭姐的額頭冒出來,蘭姐一時想不出有什麽要問的。

  “您提到的恩客有可能是老千,一般是先拿心,進房了再套錢。”

  綠嬌嬌說:“一般的花艇姑娘沒什麽錢,千不千也罷,給錢買就行了,象您這樣的老闆娘最是老千的下手物件。如果他就是老千,花了這麽多錢,不得手不會
罷休。”

  綠嬌嬌又停下來,手裏轉著茶杯,在等蘭姐的下一句話。

  “那怎麽辦?”這是蘭姐必然會問的一句,儘管聲音有些不自然。

  綠嬌嬌說:“蘭姐您是好人,聽姑娘們說您對她們也不錯,我會幫您的。您能開花艇,也不會沒有大爺照看,但是遠水救不了近火,事挑起來了,爭鬥起來對
誰都不好。我想這樣吧,您請那位恩客打個茶圍,不要收錢。在桌上放三隻杯子倒上茶,排成直線,茶壺嘴對著第一個杯子,然後把過去收了多少錢原銀奉還,您
先喝中間一杯,然後再重新斟滿,請他喝茶。行內人自然就明白了,一般說他也會喝中間那一杯,然後收錢離開,以後都不會再上這裏找您。”

  綠嬌嬌一邊說,一邊在桌上擺出這個茶杯陣給蘭姐做示範。

  “爲什麽呢?“蘭姐又問。

  綠嬌嬌連忙說:“這就不能告訴您了,呵呵,請不要見怪。”

  蘭姐對綠嬌嬌佩服得五體投地:“姑娘年紀輕輕,精通算命還有這樣的江湖經驗,真是神人啊。”

  綠嬌嬌的笑容嫵媚如初,從表情裏看出來一張十多歲少女的俏臉。她對蘭姐說:“雕蟲小技而已。”

  離開花艇,太陽已經西沈。

  蘭姐安排傭工大嫂送綠嬌嬌上岸,到了岸上,綠嬌嬌從錢袋掏出一小串銅錢,放到傭工大嫂的手裏,向大嫂說:“謝謝阿金嫂,這是您的一百文錢,以後還請
多關照嬌嬌。”然後微笑著向阿金嫂欠一欠身行了個禮。

  阿金嫂收了錢樂呵呵的,嘴裏忙著說:“一定一定,嬌嬌大姐慢走啊,呵呵……”

  金色的霞光,映出綠嬌嬌孤獨的影子,走在窄窄的長巷裏更顯清瘦。綠嬌嬌的手裏吊著一壺酒,今天晚上,陪著她的只有這



第二章 隱于陳塘風月

  
入夜,綠嬌嬌的家四周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平康通衢一路都是大寨。大寨是當時廣州人對高級大型妓院的俗稱。
  黃昏後的平康通衢,從路口就有大寨的龜公開始迎客。

  一旦有客人到,各妓院的龜公們馬上會恭迎上前,分清楚客人想到哪一間妓院後,就會開始大聲傳報:

  “張公子到~~”  “寧大官人到~~合和酒家準備款接~~”  “羅府客人齊大人到~~~桂花樓恭迎貴客~~~~”  聲音拖得很長,一層接一層地喊
進去,形成囂張的聲浪,直到達花筵地點。如果有最尊貴的客人,還會象過年一樣,在門口點起大串的炮仗,炸個滿堂紅。

  二樓的姑娘也會趴到欄桿上,等自己的恩客到來,一旦遠遠見到自己的恩客,就會揮手大聲叫喚招呼公子的大號,鶯聲燕語吵雜而熱鬧。

  一隊隊花客在叫起聲的引導下大搖大擺魚貫而入,男人的虛榮感被刺激到極限。

  萬花館也在平康通衢之上,樓高三層,是這裏數一數二的大號寨子,姑娘才藝出衆,相貌也長得漂亮;老闆姓肖,是性情風雅之人,調教出來的姑娘除了吹拉
彈唱,還有會吟詩對聯的,使得萬花館在平康通衢裏別有風格,很吸引有錢的文人集中玩樂。

  萬花館旁邊是馨蘭巷,從巷口進去,走過萬花館側面的山牆,就是綠嬌嬌的家。

  綠嬌嬌住在這裏已有三年。

  晚上綠嬌嬌可以在床上聽到萬花館的全部聲音。

  傳喚聲,招呼聲,廚房的摔鍋聲,彈琴唱曲,妓女浪笑叫床,豪客們高談闊論,龜公老鴇打罵妓女,全部聲音組成一個大網籠罩著綠嬌嬌兩年前買下來的家。

  綠嬌嬌的家有三個房子,走出去是天井,就是一片露天的平地,中間還有一口井。

  這口井是綠嬌嬌最重視的東西,女孩子如果爲了打水洗衣天天在巷裏進出,並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情。

  從天井再走出去是一個客廳,打開木門透過趟櫳,從客廳可以看到馨蘭巷。

  這是一間小巧典型的西關平房。

  綠嬌嬌三年前來到這個城市,馬上就選定了這個地方住下。

  對她而言,人多的地方才適合一個獨居的女孩子出入;女孩子多的地方,自己才不顯眼。

  在城市裏,人多女孩子多的地方,除了妓院沒有別的選擇。在這裏,綠嬌嬌還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大量的顧客。

  一個女孩子要開館給人算命,無異於找死。天天上門鬧事尋歡的流氓,找便宜踢碼頭的江湖中人,絕對比客人多。再說了,開命館是要交稅的,綠嬌嬌可不想
犯傻。

  儘管做風水先生很賺錢,但是一個女孩子要做風水先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風水先生的生意包括民間的生老病死,有些場合連女人都不能進去,也不能看,
更加不會請一個女人做風水先生。

  綠嬌嬌想安全地賺到錢,最好不過就是在女人堆裏找生意。

  平康通衢位於廣州西邊的陳塘,離白鵝潭也就一二裏之遙,走路過去不過一柱香的時間。

  一柱香的路程,連上白鵝潭上的花艇,所有經營大都是風月場所,那個年代,這片衆生相被稱爲陳塘風月。

  一個女孩子要在這裏找到女顧客,真是太容易的事情。而且,這裏的女顧客往往手頭上都會有些錢。

  妓女們很多是賣身爲奴,上茅廁都有傭人大嫂看守著,很有必要走出大門的話,更是數條大漢嚴陣以待,其實出門的機會真是少之又少。

  也有些自由妓女本身是東家,和店東合股投點錢,有生意一齊做,年底再分帳。這種妓女一般年紀不輕,因爲年輕的姑娘還沒有存到錢,何來有錢合夥,有兩
個錢又年輕的話也不用做妓女。有點錢,還要做妓女的人,都立了心這輩子不嫁,年輕漂亮的自然很少,在陳塘這種高級場所的老妓女更少,達官貴人不會在一般
的半老徐娘身上花錢。

  還有一種年輕漂亮又自由的妓女,也叫先生。這種妓女可不是受迫害的底層女性。她們素質很高,仰慕的恩客很多,而成爲各妓院之間重金爭奪的賺錢資源。
請一個先生入門,有如娶回來一個格格。先生入門後,就會帶來一大批花客。這種妓女想不自由是很難的事情。

  因爲這樣,想算個流年問問事情的姐妹多得很,卻不是很多姐妹可以走出門口上命館求測,那可以上門給女孩們算命的綠嬌嬌正好對上客路。

  一個濃妝豔抹的綠嬌嬌出入在花巷,只要自己願意的話,可以在白天毫不起眼。只要沒有男人知道綠嬌嬌的家,生活總是平靜。

  也許有一個原因是最重要,綠嬌嬌覺得只有煙花之地,才是自己呆的地方。與妓女爲伍,才是自己應有的結局。

  綠嬌嬌側躺在天井的竹床上。

  月光斜照進天井,照不到暗處的綠嬌嬌。

  晚上點燈沒有必要,綠嬌嬌的家在萬花館的輝煌燈光下,可以暗暗地看到全部地方。而點了燈的家,並不利於女孩子獨住。

  暗處忽明忽暗的小燈,是綠嬌嬌放在床邊的煙燈。

  來到廣州不久,綠嬌嬌就抽上鴉片,鴉片煙可以給她片刻的寧靜和忘記。不過,也給綠嬌嬌增加了銀子的負擔。

  鴉片很香,讓人舒服又解癮,但卻是越抽越要抽的東西。

  剛開始是一天幾泡煙,後來是一天十幾泡煙。綠嬌嬌不會抽便宜貨,起碼也要雲南上好的陳年熟煙,一兩銀子一兩煙,也就只能抽一兩天。如果有英國船運來
的印度貨當然更好,當然也更貴,上好的貨色一兩煙膏要二兩銀子。

  銀子啊……銀子啊……

  綠嬌嬌心裏喜歡這種忙著想銀子的感覺,這樣想別的事會少一些,爲錢發愁,居然是單純而快樂的。

  綠嬌嬌深深地吸一口煙,靜靜地躺在竹床上等煙勁上來。

  人開始變得輕鬆,天空也開始發亮,星星開始有了顔色,自己空洞的感覺就是四周的事物都很實在。

  過去的過去了,未來的還沒有來,這一刻的虛無最幸福,這樣沈沈睡去才不會有孤獨感。

  半夜醒來居然格外的清醒。

  萬花館的聲音小了一些,該上房的客人都上房了。月光移到了天井的另一側,灑到綠嬌嬌的身上。

  綠嬌嬌提起桌上的高梁酒給自己倒上一杯。

  廣州人很少喝高梁酒,這裏很少酒量好的人。

  幸好綠嬌嬌酒量也不好,喝高梁酒容易醉,醉倒下就可以睡去。

  一杯,兩杯,三杯。

  綠嬌嬌在醉倒之前,腦子裏不停在想一件事,明天她要去買一個人。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1 12:56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7:18 PM 編輯

第三章 盤算


  梳洗後的綠嬌嬌清純單薄,不施脂粉的樣子一看就是十七八歲。

  今天不適合穿豔麗的衣服,也不適合塗脂抹粉。一身水綠色窄衣使綠嬌嬌顯得楚楚可憐,再編上一條長辮子,象個大戶管事丫頭的樣子就對了。

  一身素衣的綠嬌嬌走出家門,剛好鄰家的大哥也要出門,照了個正面。

  “咦,嬌嬌,今天特別漂亮,嘖嘖嘖……”這位大哥邊說邊上下打量著綠嬌嬌。

  “麽哥好,要回衙門啦。”綠嬌嬌熟絡討好地向這位大哥問個安。

  麽哥名叫鄧堯,因爲堯字和麽字同音,街坊叫著順口就成了麽哥,聽說在衙門當捕頭。三十多歲上下,長得粗粗壯壯,五短身材,穿一身灰色長衫更顯得矮實。麽哥爲人老實,雖然是個公差,但是平時對鄰居卻客客氣氣沒有架子,挺能互相照應。

  在綠嬌嬌搬到馨蘭巷後不久,麽哥就一家四口搬到這裏。四周住客有一半是妓女龜公,妓院傭工,但麽哥卻從來不會開些不文玩笑調戲妓女,也不會仗勢欺壓龜公傭人。

  對這種不惹事的公差住在自己鄰居,綠嬌嬌一點都不介意,起碼家裏不會來小偷。

  麽哥說:“我呀,天天回衙門,小丫頭說的全是廢話。今天你去那裏玩呀。”

  綠嬌嬌格格地笑出聲來,然後笑嘻嘻地回答:“不是玩,我今天到天字碼頭接個侄子,他從肇慶坐船下來,來信說是今天,早點去看能不能接到吧。”

  麽哥聽了很關心:“哦,有什麽要幫忙的儘管跟我說。接到了帶侄子過來我家玩。”

  綠嬌嬌連忙應答:“好呀,見到我侄子你要封個紅包給他呀,利利是是。”

  麽哥笑呵呵說:“好,好,你早去早回。”

  綠嬌嬌向麽哥揮揮手走出馨蘭巷。

  綠嬌嬌從來不在康平通衢找生意,這裏的喧囂只爲她提供藏匿。

  如果門前大寨的客人和妓女知道綠嬌嬌是在寨子裏討生意,出入就會惹出許多眼光和麻煩,住得也不安穩。所謂兔子不吃窩邊草,綠嬌嬌深諳此道。

  不過,要沒有人注意這樣一個小美人,是不可能的事。

  在風月場所花枝招展並不是最吸引男人的打扮,今天綠嬌嬌素面朝天,一掛輕爽的青衣,剛走出巷口就引來寨子樓上龜公們的一陣口哨聲。

  綠嬌嬌和往常一樣,不會看一眼康平通衢的任何人,只是若無其事的直走直過。
  走到珠江岸邊,綠嬌嬌叫了一台黃包車,坐到車上。

  黃包車夫待綠嬌嬌坐穩好,回頭問道:“請問小姐要去什麽地方?”

  占卜神術《梅花易數》以動數起卦,在算卦的當時以動著出現的物象爲卦數,也要有問才可起卦,綠嬌嬌正等著這一問。

  黃包車夫跑動而來,正是動象。綠嬌嬌看了看黃包車夫背上的號碼,背心上寫著“順興”,“順興”是這個黃包車碼頭的名號,名號下有兩個數位,一四。

  綠嬌嬌暗中起卦運算:一四數起得天雷無妄卦,天卦金克地卦木,有人失有人得,西方勝東方敗,嗯,乘金氣從西向東去,克木得利。

  “大哥,你向東走吧,去永漢南,別走江邊。”綠嬌嬌精於術數,五行遇水可以解金木相克,她並不想走江邊,江邊的大水會把這次的事情搞砸。

  黃包車夫大聲回答:“行,那走大德路吧。”於是蹬蹬蹬地輕快上路。

  車夫大哥好不容易搭個美女,坐得車上清香撲鼻,拉起車特別帶勁。而且美女也沒多重,跑起來跟拉空車一樣,一會就跑到永漢南。

  綠嬌嬌下了車,也不問價,付給車夫十文錢。

  車夫接過錢一看,馬上說:“小姐,這麽遠的路要十五文錢呀。”

  綠嬌嬌堆起笑說:“大哥,我次次來這裏都是十文錢,您就收個行價吧。”

  車夫一臉認真:“怎麽可能,我們拉車的都有規矩,不會騙你的錢,這路程沒收過十文錢的。”

  綠嬌嬌不笑了,噘著嘴從香荷包裏摸出兩個一文錢往車夫手裏一塞:“十二文,小氣。”說完轉身就走。

  永漢南再向南走就是天字碼頭,全廣東的客船都在這裏上落,這裏一向是人山人海的地方。

  幾年前林則徐大人爲了示範禁煙,表表大清禁煙的堅決態度,在這裏來了一次大規模的真銷煙,燒得熱鬧非常。

  爲什麽是真銷煙呢?原來衙門一向都有表演銷煙的習慣,每收一批走私的鴉片,馬上就銷一批。銷煙時煙箱如山,烈火沖天,陳兵列陣呐喊,群衆圍觀鼓掌。

  燒完之後很多窮得不行的煙鬼沖上來,想在地上揩點煙油頂頂癮,但是什麽油都揩不到,後來才知道,搬出來燒的都不是煙。

  林大人的真銷煙後,也沒留下大煙油,因爲都是用石灰燒,燒完了渣子就放水沖到珠江裏。不過這次真銷煙之後,鴉片越來越多,品質也越來越好,天字碼頭越來越旺,有人說這是火燒旺地,抽鴉片的、不抽鴉片的都很感謝林大人。

  綠嬌嬌走上一間茶樓,在二樓找個位子坐下。從這個位置可以看到樓下十字路口和四周的全部地方。

  樓下是一大片市場,人來人往排滿攤販,剃頭刮臉,算命測字,修鞋補衣,賣糕賣菜,生食熟食,補藥毒藥,華洋雜貨什麽都有得賣。

  在十字路口的一角,還有一個賣武的攤子。

  賣武攤子外面圍了三層人,攤子中間有六個小孩,其中一個小女孩正在表演九節鞭,鞭快得沒影子,連綠嬌嬌坐在茶樓的二樓上都可以聽到鋼鞭的咻咻破風聲,可見鞭上力道之猛,贏得觀衆陣陣喝采。

  攤子裏面排著兵器架,架上有刀槍劍棍等長短兵器。

  兵器架旁邊樹著一支三角大藍旗,旗上寫著鬥大一個“標”字。

  旗下的箱子上,四平八穩坐著一個中年人,看樣子是帶著小孩們開攤的班主。身材高大健壯,一身武行短衣打扮,腳上緊靴紮著褲腳,上身露出半邊胸臂,臉上沒有鬍子,卻可以看到濃密發黑的鬚根,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個大鬍子。

  綠嬌嬌一個一個地端詳每一個孩子。女孩不用看了,她只看男孩。

  這裏面有三個男孩,都是十二三歲上下。

  一個穿著黑衣服,長得精致帥氣,光看臉一不小心還以爲是女孩子。身材最高,樣子還象小孩,可是長得有大人一般高。

  另一個穿著綠衣服,樣子長得五官端正,濃眉大眼,頗有大將之風,最特別的是居然長了一頭黃發,男人們都留著長辮,他卻在腦勺後垂著一條只有筷子一般長短的小辮子。

  第三個是敲鑼打鼓的小胖子,胖得結實,不過還要穿紅衣服就顯得太胖了。一臉忠厚老實,天生一付笑臉,嘴巴好象合不攏似的,老是在呵呵笑。

  女孩子表演完九節鞭,一陣大鑼大鼓之後,換男孩子上場。

  兩個小男孩一齊出場,黑衣服拿著單刀,黃頭髮拿著長槍,看來要表演刀破槍。

  刀槍一下子拉開陣勢,表演馬上開始。

  兩個男孩的表演虎虎生風,刀槍貼身而過,險如剃頭。刀刀往狠處招呼,槍槍向要害紮去,刀槍碰撞的聲音象打鐵,聲聲震入人心,這種水平的功夫在賣藝人絕無僅有。

  好功夫自然贏得喝采,兩個男孩表演完,在叫好聲中已經有人往圈子裏扔錢。

  班子裏的孩子沒有閑著,撿起地上的散錢,在攤子背後的牆上豎起一個草人。

  這次是黃頭髮的男孩出場,身上從兩肩跨過綑了幾圈黃繩子。

  他向觀衆拱拱手,半蹲下一頓腳,“啪”的一聲在地上震出一圈塵土,身形居然借勢躍在空中。

  人輕飄飄的在空中一個轉身,身上綑著的繩子突然鬆開,繩子的一頭連著一個鋼鏢。

  鋼鏢剛剛從黃頭髮孩子的腰間飛出來,人未落地,孩子已經一腳把鋼鏢踢出,向著牆邊草人的頭勁射而去,草人頭“轟”的一聲,猛然散開。

  “嘩” 人群不約而同發出一聲驚呼。

  綠嬌嬌眉頭皺了一下,這對她一會兒要做的事可沒什麽好處。

  黃頭髮孩子表演的兵器叫繩鏢,屬於軟兵器的一種。因爲只是一根一丈長的繩子連著一個鋼鏢頭,體積小,攜帶方便,在古代的鏢師會做爲暗器和後備武器帶在身上。

  黃頭髮男孩手向後一抽,繩子把鋼鏢拉回來,鋼鏢馬上向他的右肩位置飛刺過來。

  男孩退了半步,右肩向後讓過鋼鏢,右手臂彎曲讓繩子在肘上繞了兩圈。隨即在地上前滾一圈,鋼鏢繞著他的身子不停轉動。

  男孩一擡頭已經蹲在地上,鋼鏢有了新的動力,又向草人飛去。這次,鋼鏢飛向草人的左手,又是“轟”的一聲,草人的左手應聲斷下。

  觀衆的驚呼更大了,同時出現了連綿不斷的掌聲。

  有精采的表演,人群越圍越多,每一次鋼鏢飛出去打中目標,人群都齊聲大叫“好”。

  當草人的手手腳腳打完,地上又散著不少碎錢,綠嬌嬌坐在樓上,仔細數著地上錢的數目,暗中盤算著這個賣武班子一天能賺多少錢。

  喝完一壺茶,班子裏又表演過其他節目,小胖子出來胸口碎大石,大個子班主表演三股叉和喉貫金槍,還“哇呀呀”的劈了幾塊青磚,樓下賣武攤子的表演也快要結束。

  男孩子們出來排隊拱手行禮,女孩子託盤子向大家收錢時,人群哄的散開,全部走光。

  孩子們收拾家什,大個子班主最後劈完青磚,手還在發麻,叉著腰在喘粗氣。綠嬌嬌遠遠端詳著他的臉,要從他的面相中,看出一些私人事情。

  看了一會,綠嬌嬌心裏有數,埋單走下茶樓,徑直走向大個子班主。





第四章 洩密的臉

  綠嬌嬌走到正在收攤的賣武班子前,向大個子班主欠一欠身說:

  “這位大叔有禮了,我叫嬌嬌,我師父是靈虛道長,吩咐我來和您談點事。”

  大個子班主眼前一亮,這個標致的小姑娘,文弱之中又帶著脫俗,班主是武行中人,沒什麽機會和斯文人打交道,見綠嬌嬌如此有禮,都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呵呵呵,不客氣,我叫蔡標,姑娘有什麽事嗎?”蔡標一邊呵呵笑,一邊不太自在地摸著自己的額頭象在擦汗。

  “原來是蔡師父,蔡師父有禮了。”綠嬌嬌再行了個禮,馬上接著說:

  “您父親剛去世不久,仍在七七四十九天以內,您還在守孝,您的血光之災近在眼前,也不久于人世了,我師父是來救您的。”

  “啊?!”

  蔡標驚愕得嘴都合攏,腦子裏不停在轉發生了什麽事,面前的是什麽人,來找他是什麽目的。

  蔡標的反應完全在綠嬌嬌意料之中,這證明面相反映出來的情況是真實的,第一刀就刺中要害。

  蔡標猛地回過神來,臉色依然煞白,卻正色對綠嬌嬌說:

  “蔡某家裏有喪事村裏人都知道,你不要胡說什麽我會死的事。我走了幾十年江湖,什麽偷坑拐騙都見過,姑娘想幹什麽直說,不要整鬼搞怪。”

  綠嬌嬌平靜微笑著安慰蔡標:“蔡師父,您不用擔心,我師父不會騙您的錢。我師父是江西龍虎山的得道仙家,路過這裏看到您面帶死氣,有血光之災近在眼前,才吩咐我來告誡您。”

  蔡標緊張地前後左右望了一下,問綠嬌嬌:“你師父呢?”

  綠嬌嬌說:“師父是隱世高人,他就在附近,有緣份的話他會見您,現在我幫您就行了,您賞臉到對面的茶樓喝杯茶談一下嗎?”

  蔡標看到嬌嬌一付知書識禮的樣子,仔細看下來,小姑娘皮膚白白嫩嫩,長著尖削的清水臉,說的廣府白話還有點外江口音,倒不像是本地的老千。再說了,老千一向只會向富戶下手,他一個賣武的,也沒有什麽錢給人家騙,心裏半信半疑。

  萬一這小姑娘說的是真話,自己豈不是白丟一條性命?喝杯茶聽聽是什麽事也無妨,要是因爲不相信而搞出大事的話,可就後悔莫及了。

  於是蔡標安排幾個小孩在圍牆下休息著等自己,自己跟綠嬌嬌走上十字路口旁邊的茶樓。

  蔡標爲了看到孩子們,怕他們走散了,選了窗邊的位子,這也是綠嬌嬌心目中要選的位置。

  兩人坐定後,綠嬌嬌再離開桌子,走到廚房吩咐店小二,先給坐在樓下圍牆邊等蔡標的三個女孩三塊白糖糕,女孩子都喜歡甜一點的零食,剛好一人一塊;

  男孩子會喜歡頂飽的東西,蘿蔔糕最好,但是三個男孩子卻一共只給兩塊蘿蔔糕,這樣,就有一個男孩子會吃不到蘿蔔糕。

  綠嬌嬌心裏明白,在孩子們最餓的時候給他們一個考驗,就能看出真實的性情。而黃頭髮的孩子相貌最爲正氣,他最可能不吃蘿蔔糕讓給其他孩子,她正在期待著自己的判斷得到證實。

  店小二準備糕點去,綠嬌嬌坐回來盯著蔡標的臉,帶著一如既往的恬靜微笑,一寸一寸地看下去,不放過一個細節。

  蔡標從沒被人這樣盯著看過,而且看他的還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大眼睛美麗得讓人不敢正視,少女的香氣就在身邊,幽幽地壓到鼻子裏,搞得眼睛雙手都不知該往哪里放,混身不自在。

  在綠嬌嬌眼裏,這張臉會說出蔡標的一切秘密。

  蔡標的左邊額角低陷下去,這個部位叫“日角”,是代表父親的位置,日角低陷是一個很明顯喪父的信號;加上額頭正中的“天庭”部位罩著似消未消的青氣,和日角低陷配合起來,近期喪父已是必然,所以剛才一開口,先說必中的事情,力求一舉鎮住的蔡標的心,下面的話才好說下去。

  蔡標眉毛濃密粗大,但是尾端散亂,有兄弟分離之事,左眉骨的後半截更有少許刮痕,像是被剃刀不小心劃過,再也長不出眉毛的樣子,配合上印堂二十八歲流年位的左方有輕微的側陷,可以斷二十八歲有兄弟去世無疑。

  眼眶下的淚堂部位代表子女,豐滿光亮的話往往會子女成群,也很爭氣,但是蔡標的淚堂雖然沒有黑氣,卻過於飽滿,已經有點象腫脹的樣子,左邊的淚堂顯得比右邊低和暗弱一些,這樣會使婚後子女單薄,而且很難生得男兒。

  以蔡標帶這麽大群小子出來賣武討生活,而這幾個男孩,卻沒有一個長得象蔡標,相信也不是蔡標所生,只生女不生男是沒錯了。沒有男丁,在那個年代等同於絕後,說起來是很忌諱的事情。

  由綠嬌嬌請人上來喝茶,話頭當然要由綠嬌嬌打開,剛才的開場已經很精采,綠嬌嬌要做的只是乘勝追擊。

  “蔡師父,

  請問您今年貴庚了?”

  “四十二,怎麽啦。”

  綠嬌嬌用好奇的眼神看著蔡標的臉說:“靈虛道長讓我給您看看,您是不是在二十八歲那一年死了一個兄弟?”

  蔡標說:“是啊。”

  綠嬌嬌又說:“您老婆很凶,您是入贅到女家的過門女婿,您膝下一直沒有男丁,就算是女兒也不過一兩個。”

  蔡標有點不好意思:“哎,是這樣啊,我就一個女兒。”說著看了一下樓下的孩子們。

  綠嬌嬌也很注意了一下孩子們,剛好看到糕點送到孩子們的手上,正在嘻嘻哈哈地分食物。

  果然看到黃頭髮的男孩子把蘿蔔糕讓給其他兩個小男孩,自己坐著看。

  那個耍九節鞭的女孩子走到黃頭髮男孩的身邊,分了一半白糖糕給他,引起大家的哄笑,搞得男孩子很不好意思,更是抵死不要那半個白糖糕,羞紅了臉坐著被取笑。

  分白糖糕的女孩子長著可愛的蘋果臉,圓臉形和大眼睛都有幾分象蔡標,應該是蔡標的女兒,正在追打著取笑她的男孩子。

  綠嬌嬌看到了自己想看的情形,於是叫了店小二過來,吩咐再送六個大叉燒包下去給孩子們,這次一人有一個大包,綠嬌嬌想看看黃頭髮男孩的吃相。

  蔡標說:“姑娘說得都很准,但這些都是村裏人知道的事,你能說說我這幾天發生什麽事了嗎?”

  說完,剛好店小二提著大水煲走過來,打開茶壺蓋沖水。

  有人問事,又有人來給以動象,正好可以運用梅花易數。

  茶壺屬兌卦,兌卦爲喜慶之事,壺中加水正主有偏財進帳。店小二站在桌子的西南方坤卦宮,沖完水離開時站不穩,腳碰了一下桌子,桌子移動了一下,正應家宅不寧,西南有損。

  綠嬌嬌的梅花易數用得出神入化,這點小問題難不倒她。

  “蔡師父,您還是有些顧慮吧。靈虛道長早知您會這樣問,道長對我說了,您這幾天剛剛得了一筆偏財,但是家裏西南面的牆倒了。”

  “牆倒了壓到什麽了?”蔡標馬上追問。

  “噯,壓到茅廁了,一屋子都臭哄哄的。”綠嬌嬌笑嘻嘻地回答。其實古代的村落住宅設計,西南方都是排水口,往往就是廁所了。

  “真是活神仙啊,蔡某佩服。”蔡標完全信任了這個小姑娘。

  “我幾天前賭天九,連疊做了九次莊,這輩子都沒試過這麽好運氣,一晚上就贏了十幾兩銀子;那個茅廁也是,牆一倒下就往糞坑裏砸,現在都沒修好。道長真是高人啊,來來來,蔡某給姑娘酌茶。”

  蔡標連著給綠嬌嬌殷勤倒茶,綠嬌嬌亮出招牌動作,微笑著用團扇掩住櫻桃小嘴,很靦腆地表示不好意思。

  這回輪到蔡標著急了,迫不及待地想問下去:“姑娘,道長不是說我有血光之災嗎?有說是什麽事嗎?”

  綠嬌嬌並不急著回答,她正看著樓下的孩子在吃叉燒大包。

  三個女孩子不是目標,只看著三個男孩子。

  黑衣服的俊俏男孩邊吃邊吃玩,摸這搞那,人人在他身邊都不得安寧,眼睛四處看,這種人心神不定,不是綠嬌嬌要的人。

  小胖就是太胖了,綠嬌嬌不是討厭小胖子,可是他要找的人不能胖,什麽吃相也無所謂。

  黃頭髮的正經孩子把包子拿倒過來,象托著一個碗似的,小口小口地吃,眼睛垂下看著前面的地,不主動和其他孩子打鬧,綠嬌嬌對這個吃相很滿意,她要的就是這種性格,這種人聽話不惹事。

  綠嬌嬌看完小孩們的吃相,回過頭對蔡標說:“是呀,道長說了,您父親本來不應該這麽早死,但是您身邊有白虎星,今年犯太歲衝撞了白虎,白虎星發作,於是到處傷人;您父親原本挺過今年秋天就會沒事,但是給白虎星一克就過不中秋;白虎星五行屬金,到了中秋會更加兇猛,人家都說金秋就是那意思,到時就不只是克死老人了……現在快到八月,您是一家之主,三七二十一天之內,大劫難逃啊……”

  蔡標傻在那裏只會冒冷汗。

  綠嬌嬌看在眼裏,心裏十分高興,胡說八道就是比認真計算痛快。

  看蔡標無話可說,綠嬌嬌指了指樓下問蔡標:“您那幾個男孩是親戚嗎?”

  蔡標說:“那小胖子是我們村的人,阿爸得天花死了,媽帶著他也沒什麽奔頭,出來跟著我混口飯吃;那個黑衣服的小子是我買回來的,他爸賭錢輸得精光,把孩子賣了還債,他也真象他爸,一天到晚沒個正經。黃頭髮的小孩是幾年前紅毛鬼子打進廣州城,把他爹媽給打死了,他自己一個人到處討飯,我開攤時看到他在地上撿東西吃,七八歲的小孩這樣也真是可憐,收留他在班子裏,讓他學點功夫賺口飯吃……白虎星是他們嗎?”

  綠嬌嬌一本正經地看著樓下,然後一本正經地轉臉盯著蔡標的眼睛深處,陰森森地說:“白虎星是黃頭髮的小子。”

  綠嬌嬌進一步說出個人看法:“這小子天生命硬,這種白虎命上邊頂掉下邊踹掉,就是他身邊的長輩小輩全都得死光了,他才能活下來。白虎星四年克一次,上次是把自己的爹媽克死了,現在又到四年期限,已經在發作了,您看這一頭黃頭髮就知道不是正常人,真是危險人物……”

  蔡標也看著樓下的孩子,看了一會兒,歎一口氣說:“唉……我總不能把他趕走吧,說什麽也相處幾年了,教他不少東西,他也算是挺乖的孩子,練功做事勤快…………而且他在場子裏,也是挺能賺錢的角色。”

  “您父親都被克死了,您不要爲了幾十文錢和自己的過不去命呀蔡師父……”

  “唉,趕孩子走的話,怎麽說得出口……”蔡標苦著臉皺著眉頭,從話語裏聽出蔡標是個善良的人。

  綠嬌嬌對付好人自有一套辦法,她對蔡標說:

  “蔡師父,白虎星命硬,硬不過我師父的法術。這樣吧,我帶這災星上山,在山上有師父鎮著他發作不了,也給他一條生路。”

  頓一頓瞄了一眼蔡標,看到蔡標仍是面有難色。

  綠嬌嬌又說了:“蔡師父養這災星幾年了,飯錢也化了不少,我們收了他,回給蔡師父一個紅包,再給您一道靈符化煞,送走了災星再給您旺一旺,保您下半輩子福氣連綿。”

  說著從貼身衣襟裏摸出一張五兩銀票,給蔡標看了看。

  銀票是山西日升莊的老票,字型大小老信譽高,銀子成色好還保證足稱。

  蔡標很識貨,一看是山西老莊票滿心歡喜,連隨答應下來。他開攤子收的都是碎文錢,一個月頭也賺不了五兩銀子,還得養一大幫人;人家說破財擋災,他這回是賺錢送災星,哪有不高興的道理。

  綠嬌嬌也高興得很,恨不得跑到天字碼頭大笑三聲,只是現在不能笑到臉上,硬憋回去了。

  現在一個幾歲小孩都得賣十兩銀子,要是這種會做事有力氣的小孩更貴,十幾兩到幾十兩銀子都是有可能的。現在只用五兩銀子就可以搞掂一個好使好用的男孩,要不是自己要用人,轉手賣出去都有錢賺。

  綠嬌嬌又從香荷包裏摸出一道折成三角的黃紙靈符,問店家要了一個紅包,把銀票和靈符一起放進紅包裏,交到蔡標的手上。

  蔡標開心地說:“哎呀,太謝謝姑娘了,啊不是,感謝道長救命之恩啊……啊不是,謝謝道長也要謝謝姑娘,呵呵呵呵……”

  這五兩銀子,是綠嬌嬌給好心人的回報,如果蔡標爲了一己私念趕走孩子,那可就一文錢都拿不回了。

  兩人交易完,走下茶樓,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

  蔡標走到孩子們中,把黃頭髮男孩帶到綠嬌嬌的身邊,摸著他的頭說:

  “黃毛仔,你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今天就跟這個姐姐走吧。蔡叔養不起你,你以後不要回來了,要聽姐姐的話。”

  黃毛仔驚愕地擡起頭。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1 12:59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7:22 PM 編輯

第五章 同時顛狂自殺


  淩晨四更的廣州城,平靜黑暗。人到了天快亮的時候,睡得最熟。

  喝了點酒眼前迷迷糊糊的更夫,提著燈籠在空蕩蕩的街道上慢慢地走著,他要打更報時,也要巡街看火,木屐緩慢地敲著地面。

  噠……噠……噠……噠……

  甲功坊裏一所大屋傳出女人的尖叫聲:“救命!殺人啦!救命啊!!!”

  同時還聽到有男人在嚎叫。街坊們都被嚇醒了,連忙披衣服走出來看發生了什麽事。

  從郭大人的家裏沖出來一個上身全是血跡的女人,她披頭散髮,身上穿著單薄的衣褲,很明顯是睡覺時穿的衣服;手上拖一個滿身是血的七八歲小男孩,跌跌撞撞地向巷口沖出去。

  這個女人一邊跑一邊尖叫著救命,小男孩上身沒有穿衣服,不停地流著血,下身只有一條拖到快到掉到地上的短褲,身體軟軟地被拖著,腳下拖過之處是一條血路。

  街坊們打開門看看發生什麽事的時候,這個女人已經沖到甲功坊的巷口,一頭撞上趕過到的更夫。

  更夫正在認真跑步,沒留意這個女人從轉角沖出來,被一頭撞到鼻子,兩個人一齊摔到地上,孩子、打更的梆子和銅鑼扔了一地。

  更夫捂著鼻子,大聲問:“什麽事,出什麽事啦!”

  女人神情慌亂得象瘋子一般:“殺人啦!殺人啦!……”一直在喊這三個字,爬起來又想奪路而逃。

  更夫這下不迷糊了,雖然鼻子給狠狠撞了一下,眼淚鼻涕都流出來,但是管不得捂鼻子,一嘴叼起掛著胸著的銅哨子,使勁地吹起來,這是呼叫官差到場的最強烈信號。

  更夫同時雙手用力圈住發瘋的女人,掙扎著爬到巷口的牌坊柱子旁邊。一邊招呼趕過來的街坊救孩子。

  趕過來的街坊們圍到牌坊下要救孩子的時候,發現孩子已經死去,男孩的胸口象被刺刀捅過,一個深深的傷口還在一陣陣地湧出暗紅色的血。

  剛才這個女人拖著的小孩,只是一具噴著血的屍體。

  更夫叫人拿來繩子綁住女人,找塊布塞住女人的口,自己在別人家門口撿了一根正在晾乾的拖把防身,跑到郭大人的家門口去。

  郭大人的家是一間中等人家的西關大屋,進大門還有個照壁和大天井,可見是富裕人家。

  更夫慢慢地摸進大門,頭伸進照壁往裏面一看,看到一張血淋淋的臉出現在自己面前。

  更夫“啊”的一聲驚呼,踉踉蹌蹌倒退著跌出大門,滾到門邊的牆角,眼睛瞪大了合不上,雙手用力擰著拖把,靠著門喘大氣。

  “原來啊,那個郭大人已經死了。”鄧堯神神秘秘地對綠嬌嬌說。

  綠嬌嬌問道:“死了的話怎麽就會和更夫的臉碰上呢?不是應該倒在地上嗎?”

  鄧堯和綠嬌嬌坐在天井裏乘涼。鄧堯的家格局和綠嬌嬌家差不多,但是住了四口人,家具水缸都常用,和綠嬌嬌家相比,顯得有生氣而熱鬧。

  鄧大嫂坐在東廂小房的門檻上,邊搖著葵扇,邊聽鄧堯對綠嬌嬌講今天早上發生的奇案,一邊照看著廂房裏的兩個孩子。

  有福氣的鄧堯夫婦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女孩五六歲,男孩才三四歲,走路都還有點晃晃悠悠。

  黃毛仔乖乖地坐在旁邊的竹凳上聽大人說話,手裏拿著鄧堯給他的紅包,眼睛很安份地看著面前三尺鋪在地下的大麻石。

  鄧堯說:“那個郭大人手裏拿著馬刀,先把自己的小孩捅死,然後要殺自己的老婆,老婆嚇醒了拖起小孩就跑,他找不到老婆,轉身就把看孩子做飯的傭人也一齊捅死,然後他在廳裏用馬刀往自己的臉上砍,砍了十幾刀,越痛越要砍,最後力氣不夠了,所以人就靠在照壁上等死。”

  “血流得一地,都浸過地面了。瘋了,衙門的人都說這人瘋了。”鄧堯一邊給綠嬌嬌酌茶,一邊自顧自地說著話。

  綠嬌嬌扇子搖得很快,聽這樣的奇案心情當然會緊張:“衙門那邊肯定郭大人是自殺的嗎?會不會有人害他呀?”

  鄧堯說:“這個郭大人呀,是鹽課司的官,這可是管鹽的肥差,銀子撈不少,還是個正八品,活得好好的,不象我們做捕頭不入流,人不人鬼不鬼,他這種官自殺不是發瘋還是什麽?平時這種人除了收點買路的例錢,也不會招誰惹誰,廣州的鹽商不象上邊的馬幫,都是正經生意人,沒人爲那點錢殺人。再說了,刀都砍崩了在手裏,老婆做證,這事沒假的。”

  綠嬌嬌說:“哎呀真是嚇死人,這種事可千萬別讓我碰上,晦氣晦氣。”

  鄧堯把臉湊到綠嬌嬌跟著說:“你麽哥肯定不會發瘋,不過你住那邊靠著萬花館,那邊瘋子多,會不會扔些什麽手手腳腳到你天井裏就難說了……哈哈……哈哈哈哈……”說完大聲笑起來。

  綠嬌嬌誇張地尖叫了聲,一手捂胸一手用團扇拍鄧堯的頭說:“啊~~嚇死我了,大嫂管管你男人的嘴呀。”

  鄧大嫂也笑著說:“老麽你不要嚇唬小女孩,幾十歲的人還這樣。”

  大家開心地樂成一片。

  第二天早上,綠嬌嬌起床後抽兩泡大煙,過足癮了,厚厚地塗脂抹粉,穿上綠底大紅花褂子,神采奕奕地帶黃毛仔出門。

  綠嬌嬌給黃毛仔起了個名字,叫安龍兒。

  安龍兒走在綠嬌嬌身後。一手提著一個籃子,籃子裏有茶壺茶杯,果脯瓜子;另一手打著洋傘遮住綠嬌嬌。

  綠嬌嬌頭也不回地問:“記得自己叫什麽嗎?”

  安龍兒回答說:“記得,叫安龍兒。”

  綠嬌嬌又問:“記得自己是誰嗎?”

  安龍兒回答說:“我是您侄子,您是我姑姐。”

  “什麽是姑姐呀?”東西都在安龍兒手上,綠嬌嬌只拿著一把薄紗團扇和一個香荷包,手上從來沒有這麽輕鬆過,心情大好。

  “姑姐就是我爸爸的妹妹。”安龍兒跟在綠嬌嬌的後面,好奇地打量著西關的街道。

  安龍兒跟著蔡標賣藝,一般只出入在廣州城的東面,西城從來沒有來過。平時出門,來來去去就是常去的十個八個市場,打風下雨天不開場賣武,一個月也就出門二十天左右,看習慣了東城的沈實民居和官府軍營,現在才見識到西城打扮得紅紅綠綠的煙花柳巷,還有很多東城不常見到的漂亮的女人,看得眼花繚亂。

  綠嬌嬌象平時一樣,出門就向白鵝潭邊走去。到了排著花艇大陣的江邊,走向聚著很多傭工阿姐的一棵大榕樹下。

  這些女工都是在風月場所的傭人,綠嬌嬌和這些傭工阿姐混得很熟。這些女傭工和大戶人家的打工阿姐有很大不同。

  給大戶人家打工的阿姐都是領月薪的打工仔,但是風月場裏的傭工阿姐往往還是小老闆之一,和老闆合夥開花艇或是花館,她們和妓女們很熟,一方面照看著客人的吃喝清潔,一方面也給妓女們拉皮條,從中抽傭,和東主分帳。

  每天早上,傭工阿姐們都會出門買菜,買菜後有些空閒時間都會聚集在江邊聊天,交流一下花邊新聞和八卦情報。她們是最瞭解風月場上情況的人,什麽妓女收不到錢,哪個嫖客有花柳性病,一天之內就會在從這裏傳開。

  綠嬌嬌和這些傭工大姐是生意關係,綠嬌嬌每天到這裏收一次風,這些大姐會給綠嬌嬌介紹給妓女算命的生意,而綠嬌嬌則會給她們傭金。因爲綠嬌嬌小神婆在風月行裏名氣不小,一對一的女性上門服務,潤金當然收得貴,但是付傭金也爽快大方,傭工大姐們都很喜歡和綠嬌嬌打交道。

  “娥姐……帶了新簪子真好看呐……”綠嬌嬌招著團扇,遠遠就向娥姐打招呼。

  娥姐穿著一身女傭工常穿的灰衣,看樣子三十多歲上下,身材成熟風韻尤存。實際上,娥姐除了做工抽傭賺錢,如果有客人對她有興趣的話,還會接接客。

  男人不總是對青春少女有興趣,有錢的公子哥兒,有時轉轉口味也會玩玩大姐,據說別有風情。

  娥姐向綠嬌嬌招著手,叫旁邊的大姐看著地上的菜籃子,扭著屁股向綠嬌嬌走過去。

  “我的嬌嬌啊,又有生意介紹給你羅……你就好啦,天天幾兩銀子入口袋,難爲我們這些粗人,做死做活的也沒幾個錢。”娥姐說起話來象倒豆子一樣嗶哩叭啦。

  綠嬌嬌天天聽這種話,按臺詞得這樣回:“娥姐,您財源八方,賺了錢還不用分傭呢,每天得藏了多少私己錢呀,小心給姑爺仔全騙去了,哈哈哈……”

  娥姐走到綠嬌嬌身邊:“噯,金麗的那個小梅花想找您算個流年,看你什麽時候有空去,她說這兩天下午都在房上等你呢。”

  “是翠花街尾的金麗閣吧?”綠嬌嬌確定一下有沒有記錯。

  “對,就是那裏,這個小梅花能唱能喝,一口氣可以喝一斤陳酒,還會唱大喉,人客說聽她叫床更好聽呢……呵呵呵呵”

  綠嬌嬌說:“娥姐叫床有沒有人說好聽呀?”

  娥姐裝出生氣的樣子,用手作勢要拍綠嬌嬌的頭說:“想死呀你,娥姐你都敢開玩笑。這小孩是你生的?”

  娥姐看著龍安兒。

  綠嬌嬌說:“這是我侄子,剛從鄉下出來,龍兒,叫娥姐。”

  安龍兒手上提滿了東西,不能做出什麽動作,向娥姐鞠了個躬:“娥姐好。”

  娥姐說:“乖。”

  阿姐們那聊天沸沸揚揚,人頭都聚到一堆去,只看到大榕樹七零八落地放著菜籃子,幾十個女人圍成一圈在吱吱呱呱。綠嬌嬌叫安龍兒在外邊坐著等,自己也走過去八卦一下。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和娥姐走過去女人堆。綠嬌嬌身材嬌小,站在大姐們後面什麽都看不到,於是擠到到女人堆的最中間,叉著腰和大姐們一起聽一個胖大姐大聲說話。

  “咚的一聲就往水裏跳啊,我們嚇得不行,連忙救人。和那客人一齊來的男人,我們艇上的廚子都往水裏跳想救他,但是怎麽都摸不到,人跳到水裏,象塊大石頭似的,氣泡都不冒一個就直往下沈,真是見鬼了。”

  “那時候半夜啊,船在江中間走,正要開回這邊上岸……”

  “要是他一個人來玩,在我們船上跳江死了,我全都得殺頭,這種有錢人死了,我們死十回都賠不起,好在他有人陪著一起來,可以做證不是我們殺人,不然怎麽都說不通,肯定判我們個謀財害命,全部砍頭……”

  有個瘦大姐問胖大姐:“是不是想不通啊,無端端也會這樣?真是奇怪了。”

  胖大姐說:“正在喝酒他突然就開始鬧,翻了兩台桌子,還喊著說要殺人,到處打人,又要找刀子,我們以爲他喝醉酒了發瘋,找人按住他就撐船回白鵝潭,他咬人啊,有一個人的手都給他咬去半塊肉了,他掙開全部人的手,自己一頭就跳到珠江裏……”

  “前天晚上一上岸就報了官,但是昨天官府來人問了一次,到現在也沒有再來了。”大姐們七嘴八舌地談論這事,都說這人發瘋了。

  綠嬌嬌覺得奇怪,怎麽和鄧堯給她講的事好象是同一時間發生的。

  綠嬌嬌也插上一嘴問胖大姐:“跳水死掉的是誰呀?是熟客嗎?”

  胖大姐說:“不算是熟客,但是也來過我們船兩三回,是做海味生意的,姓郭,郭老闆。”

  “也姓郭?”綠嬌嬌心裏打了一個寒顫。





第六章 鬼鏡照堂


  好奇心是道術中人最重要的天性,每一個學道術的人好奇心都比平常人大十倍百倍,不惜爲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一切代價。

  得知跳珠江自殺的嫖客也是姓郭,綠嬌嬌毫不例外地好奇心大作。她走出阿姐們圍成的人圈,對安龍兒說:“你小子真走運,一來我家就有戲看。跟我來,帶你看風水去。”

  說完叫了一架黃包車,直奔郭大人自殺的凶宅——甲功坊。

  到了甲功坊巷口下車,兩人一邊走進甲功坊,綠嬌嬌一邊對安龍兒說:

  “每個地方,每條街,每個屋子都是活的,都有自己的運氣,有時好,有好壞。”

  “這就是一條運氣不好的巷子,你從巷口的牌坊可以看到,兩條柱子下的圓石墩從下而上地發黑。”

  綠嬌嬌又指著地面說:“石板路的中間,也有一道黑氣從頭傳到尾,這是因爲這條巷子運氣弱而陽氣不足,住在這條巷子裏,最旺最弱的人都可能因爲這樣出事。”

  安龍兒有點不明白:“嬌姐,爲什麽最旺的人也會出事?”

  “獨陽不生,孤陰不長,什麽事情太過頭了都會走向另一面。就象很熱的天氣過後總會下雨,一個運氣太旺的人,可能會突然死去,不然就會讓身邊的親人不斷出事,所謂陽盡陰生就是這個意思。”綠嬌嬌一邊隨口和安龍兒說話,一邊左右看著甲功坊兩旁邊的民居門口。

  綠嬌嬌走到一戶緊鎖的大門前,對安龍兒說:“這就是郭大人的家。”

  “這裏很多大戶人家,嬌姐怎麽知道就是這一家呢?”安龍兒不解地問道。

  “因爲門口寫著……”綠嬌嬌看著門著兩個小獅子。

  她招呼安龍兒過來看:“你看左邊石獅頭上有黑斑一樣的黴點,而這些黴點長在獅子頭的右邊後腦勺。這房子坐南向北,向南的獅子右邊後腦勺就是西北乾宮,乾宮爲父,左邊的獅子是青龍位代表男性,這一家要出事的都是男丁。”

  安龍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但是也不至於發瘋殺人這麽嚴重吧……”綠嬌嬌喃喃自語,站在郭家門前眼睛四處瞄。

  綠嬌嬌在郭家大門的右邊對巷,一戶人家的門楣上,看到一個醬油碟子大小的八卦鏡照向郭家大門。

  她走過去仔細看這個鏡。這種八卦鏡在街頭巷尾都有得賣,是很平常的坊間拜神用品,鏡像是新放上去不久,原來並沒有釘在門楣上,而是隨意用銅線吊在屋檐下,看起來有點歪斜,鏡心正巧對郭家大門,其實卻是用銅線精心固定著方向。

  綠嬌嬌看屋裏有人,於是往裏喊人,喊出一個六十多歲的阿婆。

  綠嬌嬌問阿婆這鏡子是不是他們家自己掛的,阿婆說不知道這事,他們家一向沒有掛鏡子。

  於是綠嬌嬌跟阿婆打個招呼後,就叫安龍兒爬上門楣取下這塊鏡子。

  綠嬌嬌把鏡子拿在手裏,馬上翻過來看看背面,在鏡子的背後,用暗紅色的朱砂畫著一些由曲線連接著的小圓圈,組成奇怪的符號。

  綠嬌嬌一看就明白,這是一個用風水殺人的連環局,這個殺局叫做……鬼鏡照堂。

  綠嬌嬌意識到,有精通風水的人在殺人,而且下手很重。自己在江湖中沒什麽恩怨,犯不著惹事上身,於是急急轉身,帶著安龍兒離開甲功坊。

  在甲功坊的巷尾,一個男人靠在白蘭樹下,用破草帽蓋住臉在睡覺,眼睛從草帽的破縫裏,看著綠嬌嬌離去的身影。

  “搞什麽鬼……搞什麽鬼鏡照堂,搞得滿城風雨。”聲音低沈而煩燥。

  一個高大的男人,下巴下面蓄著山羊鬍子,身穿長袍馬褂,手拿一把摺扇,腰間掛著荷包,一身上下都是商人的打扮。

  他站在一座小山上,對著一個坐南向北的墳墓,墓碑上寫著“郭公守成之墓”。背後站著四個同樣是商人打扮的男人。

  山羊鬍子繼續說:“事情是要辦,你們能不能低調一點?用什麽不好,非得用個讓人顛狂的鬼鏡照堂?!嗯?”

  四個被罵的人之中,有一個回答說:“現在是七月,用上個月的鬼金羊退神照殺的話,見效快呀……您也沒說要布什麽局……”

  話沒說完,山羊鬍子頭也不回,一掌反手就往回話的人臉上打過去,“啪”一聲,響亮地打了一巴掌。

  山羊鬍子吹鬍子瞪眼睛地轉過身,正對著這個人,口水直往他臉上噴:

  “保田鎮裏姓郭的四戶,擺滿月酒顛狂互殺,全鎮哄動;在城裏發達的郭家兩兄弟,顛狂殺人血流滿地,全城哄動;現在鄉下要抹平,城裏要抹平,是不是要我把你的腦袋也抹平了!”

  山羊鬍子用手掌往那個人的脖子上劃了一下,嚇得被罵的人整個抖一抖。

  全部人都靜下來,過了一會,山羊鬍子黑著臉對那四個人說:

  “這次的事,我在官府那邊打點過。以後用什麽方法,先通過我這邊……”

  說完山羊鬍子狠狠地甩一下袖子,轉身下山,那四被罵得鼠頭腦鼠的人跟在後面。

  山羊鬍子猛地轉過身,對那四個人大聲喝道:“跟著我幹什麽,給我把你們那個鬼鏡照堂的銅鏡挖出來帶走,王八蛋!全是王八蛋!埋得一山都是……”

  晚上在天井裏,綠嬌嬌依然躺在竹床上抽大煙。不過現在有安龍兒給她酌茶換煙,她的大煙抽得越來越有滋味。

  鴉片煙有非常濃郁的香味,綠嬌嬌抽的雲南老煙,是國貨裏的上品,香味更是幽遠。如果不是隔壁萬花館有更濃的大煙味飄過來,附近幾戶人都會知道綠嬌嬌天天晚上在家裏狂抽鴉片。

  她斷斷續續地和安龍兒說著話:

  “鬼鏡照堂是天星風水裏的邪門玩藝。本來風水這東西,和錢一樣,無所謂好壞,就看你是正著用還是反著用。”

  安龍兒來到綠嬌嬌身邊這幾天,天天所見都是非常新鮮的事物,綠嬌嬌對他說的任何話,安龍兒都會努力記下。

  “鏡子後面畫的是鬼金羊的符咒,天上有二十八星宿,鬼金羊是其中一個星宿,上個月的主星,你現在不懂,以後就懂了。”綠嬌嬌說話懶洋洋的聲音,讓安龍兒聽了覺得很舒服。

  “鏡子光掛著是沒用的,可是背後用朱砂畫上符咒的話就厲害了……”

  安龍兒在細細地聽著,沒有說一句話。

  “而且啊……”綠嬌嬌撐起身子,軟軟地丟過去一句:“看還有酒沒有,給我倒一杯……”說完又倒在竹床上。

  “而且這鏡子放到了最凶的方位去,那個方位就是西南方的鬼金羊位,在這個月是最凶的,符和鏡,方位配準時間,同時發出退氣的凶力,一下就要郭大人的命。”

  安龍兒給綠嬌嬌倒上一杯高梁酒,擺上一碟廣州的油炸小麵點“牛耳朵”。

  “不過……不過也不該要了小孩子的命呀……小孩也逃不過的話,就是祖墳被破了,有人要郭大人斷子絕孫……”綠嬌嬌抽了煙喝了酒越來越迷糊。

  可是嘴裏還在碎碎地念著:“還有跳珠江自殺的郭老闆……應該也是拜同一個祖墳的人……全家死光了……陷家鏟……陷家鏟……”

  (作者注:“陷家鏟”是廣府白話裏是一句咒駡別人全家死光的粗話,請小朋友們不要模仿。)

  綠嬌嬌一邊罵人,一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安龍兒看著綠嬌嬌睡著了,坐在月光下盯著她的臉端詳了一陣,收拾好煙槍和酒杯,然後走進房間裏拿出一床薄被子給綠嬌嬌蓋上。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1 01:01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7:26 PM 編輯

第七章 綠嬌嬌的私生活


  綠嬌嬌的安全期到了,早上抽大煙的時候,她給自己算了一卦。

  人活著總想有點新鮮和驚喜,有的事不想知道結果,當然可以放任自流,走一步看一步,只要有種扛下來就行了;可是有的事想早一點知道結果,算一卦可保萬無一失。

  比如今天,就得保個萬無一失,綠嬌嬌還沒有到想失的時候呢。

  杯子咣當一聲敲在茶幾上,六個大錢排出來一個“鹹”卦,綠嬌嬌冷笑一下,心想:

卦象利小女人,不利大女人被克失利。我是小女人而已,大女人就委屈一下吧。

  綠嬌嬌在頭上插好淺紅色的頭花,坐在客廳裏端著茶杯喝著茶,一邊給站在一旁邊的安龍兒訓話,茶幾上放著一個手掌般大小的羅盤。

  “早上起床不用挑水,你很走運,家裏有個井,不過每天要保證水缸裏有水……”

  “起床後燒水,溫著水等我洗臉,我洗完臉給我沖茶……”

  “喝完茶我要抽大煙,你在旁邊候著,倒水點燈就行了不要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眼花“

  “雙數日子跟我出門找人,單數日子你自己在家……今天不算,一會兒我有別的事要辦……”

  “白天自己在家,不許出門;中午自己做飯吃不許用廚房的臘肉,只能吃齋,晚上我回來了才能吃肉……”

  “我不在家的時候做清掃,倒馬桶洗衣服,還有把那箱書都讀了……對了,你識字吧?”

  安龍兒說:“讀過兩年私塾……”

  “你家還挺有錢的,私塾都讀得起……”綠嬌嬌接著訓下去:

  “那個木箱裏的書,一個月看一本,五天考一次試,考試不合格當天沒飯吃,打後四天只能每天吃一碗白飯,沒菜沒肉……要是偷吃的話我吊起你打一頓再報官捉你坐大牢……”

  “每個月看完的那本書就交給我,大考一次,不合格的話就吊一天,打一頓……兩天沒飯吃……”

  安龍兒記得西廂房間的牆角有個書箱子,其實也不是很大的箱,搬過來剛好可以當成凳子坐下一個人。

  “嬌姐,我看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您嗎?”安龍兒問道。

  綠嬌嬌放下茶杯沒好氣的說:“字不懂可以問我,看不懂什麽意思不要煩我,你全背下來,背出來給我聽就行了。”

  綠嬌嬌再從茶幾上拿起羅盤,對安龍兒說:“箱裏有本書叫《羅經解定》,把這書看完了就會看懂這個羅經……”

  安龍兒看到羅經上有十幾圈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符號,伸手想接過來。

  綠嬌嬌一手收起羅經,揚起下巴對安龍兒說:“你不是用這個,小羅經你還沒有資格用。西廂房裏有個大的,自己找出來看。一年之後,就是明年中秋,就考這個羅經,一年後還看不懂的話,我馬上把你賣豬仔去金山,這輩子你也不用回省城了……”

  當年廣東有許多人賣身去美國開發西部,有淘金的也有修鐵路的,這種賣身打洋工叫做“賣豬仔”。那而個時候,去美國都統稱去金山,賣豬仔到金山後的華工苦難深重,十有八九都是有去無回。

  安龍兒不知道什麽叫賣豬仔,不過這輩子回不來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他收回雙手,應了一聲“哦”。

  “晚上我會帶你出去買菜,你會做飯吧?行,不用說了,會不會也得做,這麽貴買你回來,這點事都不幹還得了……”

  綠嬌嬌要出門了,對安龍兒說:“我現在出門,我回來時你要把家裏打掃了。”

  “是,嬌姐。”安龍兒早就習慣了被吩咐做事。

  綠嬌嬌出門後,順手把門從外面鎖上。

  安龍兒果然從西廂房翻出一個圓圓扁扁的大羅經,居然有鍋蓋一般大,上面寫著字的圈圈有三十幾層,比綠嬌嬌手裏的小羅經多得多。

  綠嬌嬌今天不是去給妓女算命,她提著香荷包搖著薄紗團扇,出了康平通衢就走向珠江邊,向左轉就是一條由單邊洋房排出來的繁華大街——十三行。

  十三行每天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商鋪林立,中國南部地區的進出口貿易商行都在這裏集中,是貨真價實的財富中心。

  綠嬌嬌走入一間門面不是很大的商行,商行門口上方有一塊招牌,上面寫著伍日發行。

  商行有上下兩層,因爲樓底高,走進去感到特別陰涼。一層有五六張桌子,三個職員都在忙著,但是卻顯得悠悠閑閑,與街外的熱鬧很不相襯,一個在打算盤,一個在看書,還有一位掌櫃模樣的老人家在給一盆花澆水。

  澆水那位老掌櫃一見綠嬌嬌走進門,連忙招呼:“綠小姐來啦,公子在樓上呢。”

  綠嬌嬌點頭笑笑說:“麻煩你叫一下好嗎?”

  老掌櫃擡頭就喊:“伍公子!伍公子!”嗓門還挺大的。

  從二樓梯口走出來一個穿洋裝式樣白襯衣的男青年,看起來二十多歲,中等身材臉色白淨,一看就知道是養尊處優長大的大戶人家。這位男青年是這間商行的少東,名叫伍俊生。

  爲了做進出口業務,伍俊生跟老闆伍日發出過兩次洋,回來之後就喜歡上穿洋裝,在商行的時間都以方便華洋業務爲名,穿著從大英帶過來的洋服。

  伍俊生一見綠嬌嬌,喜形於色,連忙走下樓梯,邊走邊說:

  “綠小姐來啦,最近生意還好吧……”

  綠嬌嬌輕輕蹲了一下,微笑著點一點頭,風情萬種地道了一個萬福,然後對伍俊生說:“公子有禮了,托公子的福。”

  “綠小姐請到樓上談好嗎?”伍俊生語氣迫不及待。

  綠嬌嬌上了樓,走進一個房間。伍俊生隨後走進來,反手把門關上。

  另一隻突然抱著綠嬌嬌的腰,一轉身把綠嬌嬌壓在門板上。

  “嬌嬌,想死我了,怎麽這麽久也不過來呀……”伍俊生一邊壓低聲音說話,一頭貼在綠嬌嬌的脖子裏,用力地聞她身上的香氣。

  綠嬌嬌順從地軟著身體,放鬆的頭側向一旁,閉上眼睛,長長地,上氣不接下氣地“嗯”了一聲,以示回答。

  伍俊生一手拉起綠嬌嬌長及大腿的深綠色竹紗褂子,從後面穿入她的背後,摸到光滑的背。然後用手抱住綠嬌嬌的背後一收緊,把綠嬌嬌的胸貼緊自己。

  綠嬌嬌被這樣一緊胸部,不自覺地又“嗯”地一聲吐出一口氣。伍俊生另一隻手輕輕扶起綠嬌嬌的頭,就要向微張著的嘴唇吻下去。

  綠嬌嬌閉緊了嘴把臉扭向一旁,橫了伍俊生一眼說:“輕點,衣服壞了我可出不了這門。先放手……”

  伍日發行的二樓可以看到對出的沙面島,沙面島是珠江上的一個小綠洲,這時已經是法國租界,裏面建起的洋房美侖美奐,進入小島只有一道木橋,橋頭有法國軍隊守衛,從沙面島再對出就是珠江。

  從樓梯上二樓,是一條走廊,走廊一排三個房間,全是老闆辦公和休息的地方,平時商客都會在一樓洽談交易,只有很重要的客人才會在二樓接待。

  最前面望江的房間,是老闆的帳房,擺放著精致的廣雕木家具,除了辦公的大桌擺在正中,靠牆還很擺著光滑的酸枝木大床,以備抽鴉片之用。

  兩個人赤祼著身體,在床上纏在一起。

  綠嬌嬌的身體纖細而豐滿,全身象潮水一樣起伏著,嘴裏輕輕地叫著:“輕一點………慢一點……”透過彩色玻璃窗花的陽光斜斜散散地灑在她身上,一閃地閃地跟著她的身體搖動。

  身體裏充實得快要漲破,每一寸肌膚都被另一個身體緊緊包裹著,只有這樣才有一點踏實的安全,只要閉上眼睛,一切就好象從來沒有發生過……

  綠嬌嬌無論趴著,還是側著,雙手都緊緊地抱著自己,不能讓自己受傷,讓自己的靈魂和肉體在衝擊下永遠離開那個地方……

  側身躺在床上的綠嬌嬌,從肩到腰,從臀到腿,連接出一個優美的弧線,她身上卷著一塊暗紅色花絲巾,這是伍俊生從京城帶回來給綠嬌嬌的禮物。

  綠嬌嬌在抽著大煙,靜靜地閉著眼睛。伍俊生從身後貼著她,腿夾住她的腿,嘴吻著她的後頸和頭髮,手在綠嬌嬌的頸和肩,乳房和腹部慢慢遊移。

  綠嬌嬌的心飛到了另一個地方。打開窗子看出去,那一條江和珠江一樣秀美,那一片河中央的綠洲和沙面島一樣,寧靜地守候在岸旁邊……那裏綠洲上有一座樓,和這裏一樣可以看到天際遠遠流到的江水,遠遠飛來的白鷺,還有兩個人……

  “風月無邊風月樓……白鷺留情白鷺洲……”綠嬌嬌不自覺地呢喃。

  “什麽?”伍俊生沒聽清楚。

  “你老婆最近沒過來嗎?”聲音很細,有氣無力地拖得很長,綠嬌嬌沒打算回答伍俊生。

  “她一般也不出來,也就是初一十五出來對對帳,我父親去了上海,家裏就由她照看了。”伍俊生是個乖孩子,一五一十地告訴綠嬌嬌。

  這個回答在綠嬌嬌意料之中,她只不過是隨便說句話岔開問題。

  伍俊生的手遊移到綠嬌嬌的大腿內側,這個男人的手很細很滑,綠嬌嬌更喜歡的是,這個男人溫柔聽話得象個妓女,完事之後也不會倒頭就睡,可以讓女人舒服到心裏去。

  “嬌嬌,嫁給我吧,老婆還沒有生孩子,我和父親說說,他一定同意的。”

  伍俊生是誠懇的,從第一次見到綠嬌嬌,她的美豔、身體、和對他的若即若離,都讓他神魂顛倒。如果綠嬌嬌同意的話,他甚至可以給她平妻的身份,娶綠嬌嬌過門。

  按大清律例,妾要侍奉和從屬於原屬髮妻,死後不列入宗族牌位,所生子女稱爲”庶出”,不能接手家族遺産。平妻的地位比妾高,所有待遇都可以等同于原配妻子,生出孩子也被視爲“嫡出”,可以成爲家族的正式繼承人。所謂“三妻四妾”的家庭架構,除了原配髮妻,其中有兩個崗位就是頗有地位的平妻。

  綠嬌嬌失神地睜開眼睛,又閉上。如果要嫁給這男人,她還會和他在這裏偷雞摸狗嗎?他喜歡這個男人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有老婆。

  伍俊生見綠嬌嬌沒反應,手向上摸到尖尖的小下巴,又說話了:“我過幾天去一趟佛山,你和我一起去嗎?我們可以好幾天呆在一起。”

  綠嬌嬌說:“遠……累……不去……你回來給我帶兩包盲公餅吧……”

  “你家在哪里?我可以去看你嗎?老是要你走過來,我怕你累著了。”伍俊生試探著問。

  綠嬌嬌冷笑了一下,深深抽了一口煙,等煙勁過了,才回答他說:

  “切……別做夢了,我一個大家閨秀,難道還要貼上床等你來搞……”

  綠嬌嬌知道伍俊生的擔心,輕輕拍兩下他正在摸上乳房的手,接著說:“我遲些再來,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伍俊生的擔心不無道理,在大清律例中,“凡和奸,杖八十;有夫者,杖九十;刁奸者,杖一百。”

  也就是說未婚前性行爲,被發現報官的話,打八十大棍;兩方都有夫婦的婚外性行爲,被發現報官的話,打九十大棍;有一方單身,另一方已婚的話問題最嚴重,打一百大棍。

  以一般人的抵抗力,別說八十棍,要是真打三五棍就會昏死過去。當然,花夠了銀子的話,衙門方面還是可以“假打”的。

  最麻煩的是從此都要背上個罪名,一輩子擡不起頭見不得人。對於伍俊生這種正當商家,名譽等同於金錢和地位,去持牌經營的妓院玩光榮納稅的妓女,天經地義,但要是綠嬌嬌這邊被鬧出事情,後果是很嚴重的。

  如果綠嬌嬌願意收伍俊生的銀子,那在出事之後可以把綠嬌嬌定性爲私娼,全部責任都可以推到綠嬌嬌身上。

  問題是綠嬌嬌從來不收錢,只會要一點小禮物,而伍俊生卻無論如何捨不得這飛來的豔福,開心之余還有頗有心理壓力。

  綠嬌嬌要的就是——玩火。





第八章 當面撬女朋友


  廣州督軍府的小偏廳大門緊閉,廳裏的桌子上鋪著一幅地圖,有兩個人站在桌旁細細查看。

  一個中年男人長得高挑斯文,臉色白淨,雙手背在身後,靜靜地看著地圖,微微點著頭。

  另一個就是在郭家祖墳前罵人的山羊鬍子,手上提著筆,正在地圖上圈圈點點。

  高個子說:“章大人,整個廣東都被你走遍,這幾年辛苦了。”

  章大人停下筆擡頭看著高個子說:“不敢當,這是秉涵的份內事,還請國師多指點。”

  原來斯斯文文的高個子是當朝國師,山羊鬍子是國師府副使,因爲國師府是直屬皇帝的秘密機構,章秉涵這個副使名堂雖然不大,級別卻是不小。

  國師對章大人說:“幾年在廣東,你跑了不少地方,也完善了這張廣東龍脈圖,章大人功不可沒。”

  國師接著說:“經章大人的手,擊破的幾十個名穴,基本上都位於龍脈的主氣,大體上也沒有犯什麽錯誤,只不過……”

  “請國師教導……”章大人看著國師的臉,國師顯得一臉沈吟,頓了一會繼續說:

  “廣東省和別的地方不同,這裏有九條龍脈,這九龍形成號稱帝座蓮花心的風水龐然大局,從氣運計算來說,現在正是開始起運的時間,江山劫數迫在眉睫。運不起則已,廣東的龍氣一但受天運驅動,南帝就會出現,大清江山可就……”說到這裏,國師看了章大人一眼。

  章大人也放下筆,正身對著國師說:“我們在京城時已經知道這一點,現在還會加派人手。”

  國師說:“章大人,我擔心的問題不是你們的事辦得不好,而是我們這樣做下去,是否來得及趕在龍氣發動之前,把位於真龍正穴上的祖墳全部破壞。九條龍脈,一個大省,地方不小啊……”

  “而且……”國師細細地分析著:“龍氣是自然之氣,破而不死,一段時間後又死而復生;廣東龍脈多,地域廣,你今天破一個祖墳,明天就會有新墳葬下,我們有多少人?能看得住哪一個?”

  “國師說的有理,國師有什麽吩咐呢?”章大人問。

  “雙管齊下……”國師用兩隻手指,重重地點了一下桌上的地圖說:
  “治亂世,用重典。”

  安龍兒獨自在家,按綠嬌嬌的吩咐,先要收拾好這個地方。

  外廳和天井,洗洗刷刷很快就清理好了。

  再進去是一排三間房子,綠嬌嬌住在東廂房,安排安龍兒住在中房,西廂房放滿雜物。

  安龍兒有點不明白,爲什麽老闆不是睡中間的房子,而給他一個下人睡。一般來說,中間的房子看起來更象主人房。

  綠嬌嬌的房間用一把小鎖鎖著,不能進去。

  自己的房間沒什麽好清理,才搬進來幾天,四壁空空也算是窗明幾淨,但對於習慣和一群孩子同住的安龍兒來說,卻覺得太冷清了,他寧可吃得差一些,和大家一起練功賣武。

  西廂房雜物多,無非就是一些備用的桌子椅子,放著冬天用的棉衣被子的大櫃。其中一個小箱子,象一張單人凳一般大,裏面放的就是綠嬌嬌要求他看完的書。

  打開箱子,看到裏面有幾十本書。

  安龍兒算了一下,一個月看一本,看兩年也就看完了。他不明白這個老闆爲什麽要他讀書。

  蔡標撿他回來,教他功夫是爲了賣武,從安龍兒被撿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跟著蔡標要做什麽,可綠嬌嬌卻從來沒有說過要他讀這些書幹什麽。

  仔細看看,原來這幾十本書都按一二三四編上了號碼,號碼是用筆手寫在封面上,應該是綠嬌嬌給他安排的看書順序。

  一號書是《易經》,二號書是《子平真詮》,三號書是《滴天髓》,四號書是《玉照定真經》,五號書是《洞中波月記》,六號書是《撼龍經》,七號書是《青囊賦》……

  每一本都不同名字,幸好每一本都不是很厚。

  安龍兒明白了,這些都是風水算命的書,可能綠嬌嬌以後要他去給人算命吧。

  隨手翻了一下,基本上看不懂。綠嬌嬌說了,不懂不要問她,只要背下來就行,要是自己不懂的話,以後又怎樣給人算命,爲綠嬌嬌賺錢呢?安龍兒百思不得其解。

  也許按綠嬌嬌的順序看,自然就會懂吧。現在太陽還沒有下山,安龍兒搬個小凳坐在天井,乖乖地開始看第一本《易經》。

  綠嬌嬌並沒有馬上離開伍日發行,伍俊生邀請她一齊到西堤的法國餐廳吃晚飯,綠嬌嬌閑來無事,樂得換換口味。

  一身洋裝的伍俊生,陪著一身旗袍褂子的綠嬌嬌,走出伍日發行,向西邊走去,不遠處就法國餐廳,門前的裝飾充滿異國風情,式樣不同不用說,連建築用的材料都全用上石頭。門前的牌子上寫中法英三國文字,中文寫著四季餐廳。

  餐廳裏清幽寧靜,格子桌布和透亮的玻璃杯顯得華麗而厚重。餐廳裏複雜精致的蠟燭臺上點著蠟燭,映得牆上的西洋工藝品和油畫忽明忽暗,如果不說這裏就在喧商鬧的十三行旁邊,真有世外桃園的感覺。

  綠嬌嬌隨伍俊生來過幾次吃西餐,對這裏並不陌生,而且還很喜歡這裏的環境。

  伍俊生喜歡帶綠嬌嬌來這裏,多過於帶自己的老婆。自己的老婆出身名門,可是見過識廣之後卻顯得越來越傲慢,這對於一個生意人來說可是大忌。綠嬌嬌卻很會爲人處世,就算有些難堪的場面,她也會容忍下來,或是好看地化解尷尬。

  他們走入四季餐廳,裏面已經零零星星坐著一些客人。

  酒吧那邊有個穿洋裝的人舉起杯子向他們打招呼,伍俊生也熱情地迎上去。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白人展開雙臂迎向伍俊生:

  “伍先生,很久沒有見你,一定是發大財了……”

  伍俊生和這個白人青年擁抱了一下:“嗨,傑克,想不到你又回到廣州,來,我給你介紹……”

  伍俊生把綠嬌嬌讓到前面:“嬌嬌,這位是傑克,他是美國人,和我們商行做過幾次大生意,大家都賺了不少錢。傑克,這位是綠嬌嬌小姐,她是……呵呵……”

  伍俊生看了一眼綠嬌嬌的表情,綠嬌嬌似笑非笑,於是說:“她是我女朋友……”

  傑克向綠嬌嬌伸出手,微笑欠一欠一身。綠嬌嬌禮貌地伸出手去輕握一下,想不到傑克卻接住綠嬌嬌的手,以貴族的禮節輕輕地吻了一下手背。

  綠嬌嬌有點意外,但是並不介意,她知道每個國家都有不同的禮節。

  傑克定著眼睛看了一會綠嬌嬌,搖著頭微笑讚歎:

  “綠小姐,你是我見過最美麗的中國女人。”

  綠嬌嬌常常被街上的流氓吹口哨,但是從來沒有被人在公衆場合這樣讚揚過,臉上一紅,笑著低下頭,忘記了這時團扇要遮在嘴巴旁邊。

  伍俊生很明白美國人的坦率,連忙打圓場說:“謝謝你傑克,嬌嬌會很開心的。來,我們一齊坐吧。”

  三人坐下後,點好菜,傑克開始滔滔不絕地講故事。傑克的中國話說得很好,逗得綠嬌嬌和伍俊生不時哈哈大笑。

  綠嬌嬌坐在傑克對面,有足夠的時間端詳他的臉。按綠嬌嬌的習慣,是希望在傑克的臉上找到他過去的秘密。

  但是中國人的臉,和白人的臉實在相差太遠,中國相學的口訣要套在一個白種人的臉上,顯得不夠用。

  比如相學裏認爲的高鼻子,對白人來說是低鼻子,相學裏認爲眼窩深陷是金殼眼,不利婚姻子女,但是白人大部份都是這個樣子,而且還以有眼窩爲美,認爲這樣的眼睛最深邃有神。

  當時在中國的白人並不多,綠嬌嬌也是第一次和白人這樣近距離接觸,沒有看相的經驗更沒有總結。

  如果不知道傑克的八字,對綠嬌嬌來說,短時間內,這個人是一個迷團。

  反而,綠嬌嬌卻被傑克的神采吸引住了。

  傑克長得比大部份中國人都高大,綠嬌嬌本身就嬌小,只有傑克的胸前一般高。傑克身材勻稱,高大卻顯得很協調,一頭短金髮淩亂地豎在頭上。那時的洋人都會把頭髮用髮蠟梳得服服帖帖,傑克的頭髮卻象一個流浪漢。

  臉龐瘦削的傑克長著一雙褐色的眼睛,睛神自信而有力。他穿著禮服,卻閒散地敞開領口,神情輕鬆地靠在椅子上,一隻手搭著另一張椅背,象摟著一個透明的姑娘。

  從傑克的話中,綠嬌嬌大概知道他在美國西部淘金賺了一筆錢,於是就跑過來中國做進出口生意。他從中國運茶葉和絲綢到美國,從美國把鐘錶和一些機械工具入口到中國,眼下政府很鼓勵使用西洋機器,他的生意做得挺順。傑克想賺夠了錢回美國買地蓋大樓,再賣出去賺錢。

  傑克在說話時,眼睛不時看向綠嬌嬌。出於一個女人的直覺,綠嬌嬌知道這種眼神代表對她有意思。

  這樣的情況綠嬌嬌並不驚奇,她很瞭解自己的命運,她命帶桃花,命裏從來不缺男人喜歡。家鄉的風水注定了她的命運,這是不爲人力所改變的力量,她注定不是一個十貞九烈的節婦。

  綠嬌嬌的八字水多,她的本命日元有如汪洋裏的一葉孤舟,一生漂泊無定,在強大的宿命面前,做什麽都是途然,能保住自己活下去,活得開心一點,就已經是最大的心願。

  傑克說完西部淘金曆險,又說和大清官員們打交道的困難;說完在中國民間遊玩的趣事,又說美國的風土人情,很快渡過了一個愉快的晚餐。

  到了結帳的時間,傑克向綠嬌嬌發出邀請:

  “綠小姐,你想和我們一起去騎馬嗎?”

  伍俊生有些吃驚,他以爲這種邀請,這種關係,傑克應該先請他,再帶上綠嬌嬌吧。

  綠嬌嬌看到伍俊生的反應,但是她毫不在乎,儘管她剛剛才推掉了和伍俊生一起去佛山。

  綠嬌嬌笑著對傑克說:“好呀,我不會騎馬,你可以教我嗎?”

  傑克很開心:“噢上帝,真是太榮幸了。三天後你方便嗎?”

  綠嬌嬌對傑克的真誠有直覺的信任,這一次不用起卦也不用掐指算算能不能行得通,爽快地答應:

  “好,三天後早上辰時在這裏門口見面。”

  傑克說:“這麽美麗的小姐不應該來等我,你住在哪里,我去接你。”

  綠嬌嬌低頭笑笑,用團扇遮一遮嘴巴說:“請不要介意,家父不喜歡洋人。”

  傑克說:“噢,是這樣,那就按你的安排。對了伍先生,你有時間一起來嗎?”

  伍俊生的表情非常複雜,他看著傑克的臉想了一會,用力地吸了一口氣說:“我……過幾天我要去佛山辦事……”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1 01:06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7:31 PM 編輯

第九章 神童


  綠嬌嬌坐黃包車回到馨蘭巷,已經是三更時分,不過這時的康平通衢正是熱鬧的時候,花客們喝至半醉,街上兩邊的花館上鶯歌燕舞,人聲喧鬧。

  綠嬌嬌就是喜歡馨蘭巷這一點,一個女孩子半夜回家走進燈火通明的巷子最安全。

  開門進入前廳,看到安龍兒坐在前廳的地上玩,地上擺著一把小竹簽,還有一些小竹簽在地上排成各種卦象。

  安龍兒手裏拿著一本《易經》,另一隻手正在變換地上用竹簽擺成的卦象。綠嬌嬌仔細看了一下安龍兒排出的卦象,卦象完全沒有排錯,安龍兒在演試的正是“抽爻換象”。

  “抽爻換象”是易卦的運算過程,同樣是風水裏的主要構成技術,一日之間看到安龍兒可以自己完成這個層次的演卦,綠嬌嬌大吃一驚。

  安龍兒看綠嬌嬌回來了,馬上站起來:“嬌姐,您回來啦……我給您倒杯茶。”說完走進廚房,提出一壺開水,在前的茶幾上沖茶。

  綠嬌嬌看著踮著腳才能沖到茶的安龍兒,看著後他後腦勺的黃頭髮,心裏在嘀咕:這小傢夥是什麽人哪,哪來這麽有悟性的小孩?

  今天也折騰夠了,綠嬌嬌香荷包往茶幾上一放,然後把自己摔在椅子上。

  看一眼茶杯,杯裏的茶燙得要死。對安龍兒說:“有熱水吧?給我調盆溫水泡腳,要溫水,不要太熱……”

  安龍兒應了一聲,又叭嗒叭嗒地跑去調泡腳水。

  綠嬌嬌泡著腳叫安龍兒站過來:

  “你過去學過易經嗎?”

  “沒有。”安龍兒搖搖頭。

  “你覺得這些書好玩嗎?能不能看懂?”綠嬌嬌試探著問。

  安龍兒笑著說:“有些字不認識,不過現在知道每一個卦都代表著很多東西,一個卦也可以變成其他的卦。卦象的變化很好玩,我看著書就可以跟著演卦了。”

  綠嬌嬌想試一試安龍兒明白到什麽程度,於是蹲在水盆裏,用手把地上的竹簽擺出一個坤卦,問安龍兒:“你可以把坤卦的公孫子息卦全部演變一次嗎?”

  安龍兒說:“我試一下。”然後蹲在地上,把綠嬌嬌用十二根短竹簽排成六排的“坤”卦,從最下邊的一行開始,把兩支短竹簽換成長竹簽,演變出一個“複”卦,正確變出第一個公孫子息卦。

  安龍兒兩手一邊麻利地抽換長短簽,一邊念念有詞:“地雷複,地水師,地山謙,雷地豫,水地比,山地剝,演變完了……”

  演卦完全正確,綠嬌嬌有點接受不了現實。她真是沒打算買一個神童回來,本來只求這小子聽話,記性好,把書裏的東西背個五六成就可以了。現在安龍兒對玄學的天賦和悟性,大出綠嬌嬌意料之外,甚至有點破壞她原來的計劃。

  綠嬌嬌得弄清楚這小子的底細,她坐回椅子上,腳繼續泡在水盆裏,端起茶杯問安龍兒:

  “龍兒呀,你什麽時候生日?”

  安龍兒回答說:“六月初六……”

  “今年的六月初六都過了,明年再給你做個生吧……你是哪一年生的?”
  “道光十二年。”

  綠嬌嬌一如論命時的平靜微笑:“嗯,記得你媽說你是什麽時辰出生的嗎?”然後喝一口茶,等安龍兒報出時辰。

  只要安龍兒報出他出生的年月日時這四柱,這個小孩的秘密馬上可以全部揭開。

  安龍兒回答綠嬌嬌:“我不知道……”

  綠嬌嬌一聽,馬上被嗆得“噗”一聲把剛喝到嘴裏的茶噴了一地。

  一個八字沒有時辰,只能大概算出一些早年的經歷,和大概捕捉命局的氣勢,但是不可能準確地算出時間和事情,也不可能完全瞭解一個人的天賦和性格。

  一個八字可以讓人全面地瞭解自己的一生,天賦和吉凶;也可以讓有心人從八字裏找出弱點,甚至用道術加以傷害,所以古代人不會輕易把自己的八字,告訴不信任的人。

  安龍兒問:“嬌姐您沒事吧?”

  綠嬌嬌嗆得一時說不出話,很努力地咳嗽了幾聲,伸出手擺一擺表示沒事。

  安龍兒接著說:“我爹媽沒有告訴我出生的時辰,所以我也不知道。”

  綠嬌嬌緩過氣來,抹著嘴問問安龍兒別的事情。

  “龍兒,你會騎馬嗎?”

  安龍兒說:“沒騎過馬,我在班子裏騎過標叔的騾子,就是用來拉大車的騾子。”
  綠嬌嬌總算得到一點安慰:“騎過騾子也好……”好好地喝了一口茶。





第十章 神槍


  三天後,綠嬌嬌一早帶著安龍兒出門,因爲這天約好了傑克去騎馬。

  安龍兒背後掛著一個藤箱,藤箱的側面掛著一支手杖,手裏舉著一把傘,遮住走在前面的綠嬌嬌。

  現在家裏有個勞動力,綠嬌嬌把想吃想玩的東西都往安龍兒的藤箱裏扔,手裏搖著團扇,身後跟著小廝,充分證明當時用五銀兩子買回安龍兒是物超所值。

  安龍兒身上的手杖,是綠嬌嬌特地從西廂房翻出來給他帶上的。

  這根手杖是風水師專用的量地工具,一頭尖尖,另一頭的把手處有幾個圓孔。

  綠嬌嬌知道安龍兒武行出身,如果有什麽危險的事發生,讓這小子做做保鏢擋幾下還是比什麽都沒有的好。今天和一個陌生人出去玩,再信任也要多個心眼,帶根手杖權當是旁身武器。

  兩人坐黃包車轉出珠江西堤,遠遠就看到四季法國餐廳門口,站著兩匹高頭大馬。

  綠嬌嬌在車上就高興得笑出聲,對安龍兒說:“快看快看,好大的馬呀!”

  他們在四季法國餐廳門前下了車,看到傑克站在兩匹馬的前面。

  今天的傑克沒有穿禮服,而是穿著襯衫和緊緊的厚藍布褲子。綠嬌嬌在白天才看到原來傑克的屁股,緊緊實實很好看。傑克頭上斜斜戴著一頂牛仔帽,把瘦削的臉遮住一點,襯得很有男人味;長馬靴上馬刺閃閃發亮,好象是從沒有用過的東西;最顯眼是傑克在腰間斜掛著一支手槍,槍柄上的弧線精致得象一件工藝品,華麗而有質感。

  傑克見到綠嬌嬌馬上跑過去:“綠小姐,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我在這之前,沒有一天睡得好。”

  綠嬌嬌笑得很開心,側著頭看傑克:“爲什麽睡得不好呀?”這分明是找話頭了。

  傑克哈哈大笑說:“我天天想念你,再見到你真是很榮幸。”

  綠嬌嬌指一指安龍兒說:“這是我侄子,他叫龍兒,他一個人在家沒事,我也帶他一起出來玩,龍兒叫傑克哥哥……”

  安龍兒本來不知道綠嬌嬌帶他出來幹什麽,更想不到會出來見一個洋人,驚訝之餘也顯出很不高興的神情,因爲他的父母就是死于洋人的槍下。

  安龍兒不情願地叫了一聲:“傑克哥哥好。”

  傑克卻顯出比安龍兒大得多的興趣和熱情,走到安龍兒身邊,摸了摸安龍兒的頭髮,興奮地對綠嬌嬌說:“你看,龍兒和我一樣也是金色的頭髮,呵呵呵……”

  然後拍著安龍兒的肩,一手伸出來要和安龍兒握手,對安龍兒說:“你好龍兒,叫我傑克,認識你很高興。”

  綠嬌嬌開心地把這一切看在眼裏。

  安龍兒猶豫地伸出手,受到傑克用力的一握。他真是想不到,世界上還有不殺人的洋人?

  傑克瞭解過安龍兒會騎騾子,於是把其中一匹馬交給安龍兒,讓安龍兒登上馬鞍試騎一下。

  安龍兒收起油傘架在背上,踏地躍起,一腳在法國餐廳的花欄上輕輕一點,人借力躍起空中,漂亮地一轉身,乾淨利落地坐上在他頭上一尺的馬鞍。

  傑克看見安龍兒這付身手,禁不住吹了一聲口哨:“噢,太漂亮了……龍兒的功夫真好啊!”說著給安龍兒調短了馬鞍上的腳蹬,讓他雙腳可以踩住馬鞍。

  然後再對安龍兒說:“龍兒,馬跑得越快越平穩,人要半蹲在馬蹬上,眼睛看著你要去的方向,明白嗎?”

  安龍兒點點頭,在馬上試了一下這個動作,覺得像練武功時的馬步。

  傑克對龍兒單一下眼做了個鬼臉:“就這樣,你做得很好。”

  傑克轉身攤開雙手,對綠嬌嬌說:“我們可以放心了,龍兒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一會兒他不會落後的。來,我們上馬吧……”

  傑克把綠嬌嬌扶上另一匹馬,自己坐在綠嬌嬌的身後,雙手牽住馬繮繩,同時護著綠嬌嬌。

  一聲長嘯,兩匹馬乘著三個人,向廣州城西郊絕塵而去。

  從廣州西郊出城,是大片的田野,在田野中間有寬闊的官道,兩匹大馬一前一後沿著一條直線向前飛奔。

  再向前奔去是一條九曲十彎的運河,商船在河上靜靜地行走,馬沿著河岸邊跑下去,四周仍然是廣闊的稻田,這裏是廣東的魚米之鄉。

  綠嬌嬌背後靠著寬闊的胸膛,兩邊是保護著她的有力雙臂,前面是高速撲來的田野風光。熱風從她臉上呼呼地割過,閉上眼睛時有如騰雲駕霧,她從來沒有過這種異樣的體驗。

  馬果然跑得越快越平穩,馬跑得稍慢一點,馬鞍就顯得顛簸,還是飛奔吧……綠嬌嬌不斷地對傑克說:

  “快點……快點……再快點……”

  綠嬌嬌的長髮一直掠在傑克的臉上,體香一直傳到傑克的鼻子裏,傑克聽著綠嬌嬌在飛奔中對他說的話,心裏一陣狂跳……在這樣的近距離接觸下,傑克完全可以想象她身體的溫柔和野性。

  因爲馬有跟群的習慣,這兩匹馬一公一母本是一對,安龍兒騎的是母馬,只要公馬向前跑,母馬就會跟隨,所以安龍兒基本上不用指揮馬兒,只要好好地坐穩就行了。騎馬其實比騎騾子更容易,馬跑得平穩,馬背上也有馬鞍,再加上安龍兒的武功根基很好,他很快就習慣了這種馬背上的運動。

  沿著運河飛跑到一大片青草坡地,大家下馬休息。

  傑克把兩匹馬趕到河邊自己喝水吃草,自己和綠嬌嬌坐在河邊的樹蔭下,安龍兒在綠嬌嬌身後,靠在樹幹上看著馬兒喝水玩鬧。

  綠嬌嬌從馬上下來,激烈的飛奔讓她一臉緋紅,她緩過氣之後,發現傑克一直在看著自己。

  她別過臉叫安龍兒:“倒杯茶給我……”

  安龍兒從藤箱裏翻出茶杯,給綠嬌嬌遞上茶。綠嬌嬌又叫:“煙……”

  她面前馬上又出現煙槍,還點上一個煙燈。

  傑克有些驚奇:“你也抽大煙嗎?”

  綠嬌嬌說:“嗯……中國誰不抽大煙呀?你的馬是自己的嗎?”

  傑克討厭抽大煙的人,但看著綠嬌嬌抽煙的樣子卻覺得憐愛,頹廢中顯出貴族的氣質綠嬌嬌,和他見過的抽大煙的中國人完全不同。

  他回答綠嬌嬌:“我給幾個八旗軍官帶了一批洋酒,他們沒錢給我,要給我鴉片抵帳,我不要鴉片,就要了這兩匹馬。”

  傑克用看小孩子的眼神看著在河邊喝水的馬,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酒壺,擰開蓋給自己灌了一口,然後對綠嬌嬌說:“要試試嗎?這是俄國出產的伏特加……”

  綠嬌嬌聽說有酒,非常樂意喝一口,“嗯”了一聲就從草地上撐起身子,接過酒壺也灌了一口。

  綠嬌嬌從來沒有喝過外國酒,這一口下去,從嘴巴辣到上腦門再沖下胃裏,她很大聲地“嘩”了一聲,然後呲牙咧齒。

  傑克看到綠嬌嬌的樣子,哈哈大笑地在地上打滾。“哈哈哈……好喝嗎?”

  綠嬌嬌擠著臉大聲喊叫:“好沖!好喝啊!”

  “好喝就再來一口……”傑克說著就捉住綠嬌嬌要灌她喝酒,兩個人頓時打鬧成一團。安龍兒依然靠在樹幹上,似笑非笑的看著。

  鬧夠了,綠嬌嬌叫安龍兒把藤箱拿來,她在箱子裏翻出一包油炸的小麵點牛耳朵,打開後遞給傑克一小片:“來,嘗一下吧,用來下酒挺對味的……”

  傑克接過來往嘴裏一甩,點頭“嗯”了一聲。

  綠嬌嬌說:“家鄉的牛舌頭更好吃呢……”

  “是牛的舌頭嗎?聽起來很可怕。”傑克一邊嚼牛耳朵,一邊皺起眉頭看著綠嬌嬌。

  “牛舌頭也是用麵粉做的小點心,甜甜的……”綠嬌嬌笑著看向遠方。

  傑克又問:“你家鄉是哪里?不是在廣州嗎?”

  綠嬌嬌沒有回答,低頭拔弄了一會地上的草,擡起頭問傑克:“你有家人在中國嗎?”

  傑克說沒有。綠嬌嬌又問:“那麽你要兩匹馬做什麽?”

  傑克又看向那兩匹大馬:“它們一只是公的,一只是母的,它們分不開,我就一起要了……”說著笑容不自覺地浮在臉上。

  傑克看到安龍兒一直靜悄悄的站在遠處,不加入談話也不去玩,於是大聲向安龍兒打招呼:

  “龍兒,我給您表演個節目……綠小姐,你捂住耳朵,會很響的……”

  綠嬌嬌馬上捂著耳朵側過身子看有什麽事。

  “龍兒,扔一塊石頭到河裏……”傑克大喊。安龍兒聽了撿起一塊石頭向河心扔去。

  傑克走向河邊幾步,看著石頭飛到頭頂的斜上方,“嚓”的一下從槍袋裏拔出槍來,向著石頭就是一槍,石頭應聲打碎,槍聲驚起一群麻雀。

  綠嬌嬌興奮莫名,大聲尖叫著鼓掌。

  傑克看到綠嬌嬌開心,又叫安龍兒:“龍兒,一起扔兩個石頭……”

  “嗖……嗖……”兩塊石頭同時飛向空中。

  “呯……呯……”兩聲槍響,兩塊石頭再次打碎。

  綠嬌嬌更興奮了,從草地上站起來,根本不捂耳朵,她喜歡這種雷鳴一樣的聲音。

  這次是三塊石頭一齊飛出去,傑克右手擡槍,左手在槍身後的扳機上閃電一樣快速三下撥動,三聲槍響象連成一片,天空上冒出一陣塵埃,三塊石頭全部粉碎。

  綠嬌嬌尖叫著跑向傑克,雙手捉住傑克的手,紅著臉問他:“槍法好神啊!好厲害哦!這是什麽槍,這麽厲害……啊!還可以連打這麽多槍……啊!”手就要向槍摸過去。





第十一章   算卦贏左輪槍


  傑克看到綠嬌嬌跑過來搶手槍玩,連忙背過身舉起槍說:
  “噯噯,別摸……別摸……這樣會燙手……先等等再玩。”

  安龍兒和綠嬌嬌相處多天了,卻從來沒有見綠嬌嬌開心地笑過。現在看到她笑得開心,雖然自己不喜歡洋人,更不喜歡洋槍,但是也跟著綠嬌嬌笑起來。

  傑克叫綠嬌嬌回到樹蔭下,坐下來把槍膛裏的子彈殼退出來,把槍放到綠嬌嬌的手上。

  這是一支線條優美的左輪手槍,槍管很長,槍身厚重而雕刻精巧,在當時是世界上最新式的槍支,還沒有投入批量生産。那年代清朝軍隊的火槍全部是從槍管前端入火藥子彈,塞好後還要用鐵線往槍管裏捅捅壓壓,才可以打出一槍,更沒有可以連發的機關;左槍手槍的設計,可以連發不會卡彈,在當時對全世界來說都具有劃時代的意義,由西部牛仔首先大量使用,其後多年才在美國南北戰爭中量産投入實戰。

  清朝軍隊火槍裝備本來就不多,就算有也是像火銃一樣的舊式鳥槍,更別說這種世界上還沒有量産的新式武器,綠嬌嬌一見當然雙眼發綠光,喜歡得不行。

  綠嬌嬌這麽喜歡他的槍,傑克大出意料之外。本來只是想露一手讓女孩子開心一下,沒想到效果這麽好。

  綠嬌嬌拿著槍摸了又摸,還雙手擡起槍假裝射擊,神情快樂得像女孩子買到一個新的洋娃娃。

  傑克說:“想試試開槍嗎?”

  綠嬌嬌看著傑克,眼神非常誠懇地不停點頭:“好哦好哦……”

  傑克接過槍,右手一抖把左輪槍的彈倉輪子翻出來,迅速地裝好六發子彈,然後拉著綠嬌嬌的手,把她帶到靜悄悄的運河邊。

  幫綠嬌嬌拉開擊發錘後,像騎馬時候的樣子,在她身後雙手環繞著她,把槍交到她手上,再用雙手連上綠嬌嬌的手和槍一起握住,瞄向沒有人的河心。

  綠嬌嬌的手很小,傑克真是懷疑她自己開一槍話,會不會連槍都飛掉了。

  傑克在綠嬌嬌的耳邊說:“看著你要打的東西,然後把槍管放在你和那個東西中間,開槍前先吸一口氣,然後在這口氣還沒有吐出去的時候勾扳機……”

  “呯”一聲巨響,槍隨著後座力跳起,河面上跳起一束水花,綠嬌嬌也“啊”的發出一聲尖叫,然後是“格格格”的笑聲。

  之後是連續幾聲槍響,綠嬌嬌笑得更加放肆。

  “還要還要……這次要打東西!”向著河水打完六發子彈後,綠嬌嬌撒嬌似的向傑克提高要求。

  傑克很高興地說“可以的,高貴的小姐,馬上安排好……”然後跑到遠處,撿一支竹竽插在地上,在地上挖起一塊土架在上面,遠遠看去像豎著一顆棒棒糖。

  綠嬌嬌興致勃勃地說:“你走開,這次我自己來,嘻嘻……”

  綠嬌嬌一手拿過槍,一手問傑克要子彈。看過一次傑克把子彈上膛,綠嬌嬌已經會用。

  她雙手舉起槍,手卻一直在搖來搖來,怎麽都瞄不定遠處那顆“棒棒糖”。

  傑克壓下她拿槍的手,帶她到剛才遮蔭的大樹,一邊擺弄她的手,一邊對她說:“我教你個方法,你用左手搭在樹上,前臂橫著架在自己面前,嗯……對了,把拿槍的手架到左手上去……”

  綠嬌嬌眼睛一直看著“棒棒糖”,傑克幫她把左手架好,她的右手把槍剛放上固定好的左手,馬上“呯”的一聲槍響,傑克嚇了一跳,遠處的棒棒糖隨著槍聲被打碎。

  “打中啦!”綠嬌嬌雙手舉起慶祝,一轉身跳起來,順勢就向傑克的脖子抱去,掛在傑克身上。

  傑克比綠嬌嬌高大得多,也高興得用雙手架住她的腋窩,像舉起一隻小貓一樣舉起綠嬌嬌轉了一圈。

  在旋轉著的歡樂中,“呯!”又一聲槍響了,手槍在綠嬌嬌手上走火。

  安龍兒一閃身躲到樹後,伸出頭來看。傑克嚇得向後摔倒在地,綠嬌嬌壓在他上,然後笑得在地上打滾。

  槍玩夠了,傑克接著教綠嬌嬌自己做手槍子彈。

  傑克拿出一顆子彈,拆開給綠嬌嬌看,安龍兒也湊過來。

  “子彈可以自己做,只要有子彈殼就行了……看,先放底火,然後倒入一層黑火藥,壓實後呢……再放入一層小麥粉,也是壓一下……最後是……放進去一顆鐵珠子,就是子彈頭……這樣的時候,子彈頭會掉出來,所以要在最外層再封上一層油脂……”

  傑克邊講解邊示範,綠嬌嬌和安龍兒都很快學會了怎樣自己做子彈。

  綠嬌嬌說:“玩累了,我想睡覺。”

  傑克看看四周空曠的田野:“在這裏睡嗎?我們還沒吃飯呢……”

  “啊,對,還沒有吃飯……那……去佛山吃盲公餅吧,你們趕路,我睡覺……”綠嬌嬌認真地說。

  “啊?”

  “啊?”

  安龍兒和傑克都驚奇地張開嘴巴。

  和來時一樣重新上路,安龍兒騎著一匹馬,傑克和綠嬌嬌合騎一匹馬,綠嬌嬌坐在傑克的前面,傑克的雙手環繞著她握住馬繮,綠嬌嬌向後靠在傑克的懷裏睡著了。

  兩匹大馬在官道上向佛山城飛奔而去,揚起一行塵土。

  綠嬌嬌睡醒了睜開眼,大家已經進入熱鬧的佛山城裏。

  佛山在廣州的西南方,距離廣州城只有幾十裏路程,從官道一路快馬的話兩個時辰就可以到達。這裏很早以前就是廣東的工商重鎮,城裏的繁華不遜于廣州。

  綠嬌嬌對大家宣佈,今天晚上就在這裏睡覺;於是他們走到一個叫太如樓的客棧下榻。開好兩個上房,把馬匹安頓到客棧的馬廊,大家都餓得眼冒金星,馬上出門找東西吃。

  佛山城的中心有一座祖廟,裏面供奉著玄天北帝。祖廟四周長年有熱鬧的集市,集市裏吃喝玩樂什麽都有,綠嬌嬌他們三人一行在集市裏一路吃過去,品嘗了不少民間小食。
  他們三個人也成了街上一景。

  因爲佛山的商業發達,在佛山出入的洋商並不少,基本上洋人們都是一身禮服,貴族打扮,人們都習慣了洋大人的派頭見怪不怪。可是像洋人傑克這樣簡樸的牛仔裝束,再戴上一頂牛仔帽的造型,就很讓人覺得新鮮。小孩子們圍著傑克在看,看見傑克嘻皮笑臉的,還有大膽的小孩伸手去摸傑克的槍套。

  綠嬌嬌樣子嬌小俏麗,安龍兒背個藤箱長了一頭黃發,和旁邊長了一頭金髮的大傑克相映成趣。

  綠嬌嬌跑到一個賣女孩子玩藝兒的攤子前,給自己買了幾個頭花,然後又買了一串紅色的同心結,說要送給傑克。

  傑克當然很喜歡,不管是什麽東西,只要是綠嬌嬌送的他都會喜歡。

  於是綠嬌嬌把這個同心結吊在傑克的左輪槍柄上,傑克馬上皺著眉頭一臉尷尬,綠嬌嬌則拍手大笑死都不讓他脫下來。

  吃到太陽下山,聽人說今天晚上祖廟裏的萬福臺上唱大戲,於是三人馬上跑進祖廟占位子。

  戲臺上才子佳人紛紛出場,大鑼大鼓地愛恨纏綿;忠奸文武上下翻飛,爾虞我詐刀槍劍戟地鬧個不亦樂乎……

  綠嬌嬌又靠在傑克的懷裏睡著了。

  今天的運動量比平日要大得多,而且也沒有多少時間抽大煙,綠嬌嬌睏乏交加早早就睡倒了。但這一天卻是綠嬌嬌幾年以來,第一次不用喝醉酒入睡。

  傑克背起綠嬌嬌,和安龍兒一起回到太如樓,把綠嬌嬌放到床上,蓋好被子關門退出,自己和安龍兒到另一個房間睡覺去。

  第二天綠嬌嬌起床梳洗好,抽足大煙,走過隔壁的上房,踢開門就要捉傑克和安龍兒去喝早茶。

  傑克和安龍兒昨晚安頓好綠嬌嬌,洗澡整理好行裝已經半夜三更,所以一覺睡到太陽曬屁股,兩個人匆忙起床後,睡眼惺松地跟著綠嬌嬌向茶樓走去。

  三人走上茶樓的二樓一角坐下,喝杯茶吃些點心,開始清醒一些,綠嬌嬌就開始逗傑克玩。

  “傑克,你帶了錢在身上吧?”綠嬌嬌問。

  傑克說:“我有一些碎銀,也有一些銅錢。”

  綠嬌嬌又說:“我可以猜出你身上有多少錢?”

  傑克對這個遊戲有興趣,馬上來了精神,笑著對綠嬌嬌說:“真的嗎?你快猜猜看?”

  綠嬌嬌狡猾地笑著,斜眼看著傑克說:“我要是猜中了……你就把左輪槍送給我。怎麽樣?”說著眼睛瞄了一下傑克腰上的左輪槍。

  傑克笑著聳聳肩說:“我的公主,你要什麽我都可以送給你;不過要是你猜不中呢?”

  綠嬌嬌說:“我猜不中的話就把安龍兒送給你……”

  逗得傑克哈哈大笑說:“我才不要呢,我和龍兒是好朋友,我不會要他做我的奴隸。你要是猜不中,就讓我親一下吧。”

  “好。”

  “就在這裏,馬上要親。”傑克還要加條件。

  “好。”綠嬌嬌一向爽快。

  “龍兒,看著……”綠嬌嬌提醒了安龍兒一句,從香荷包裏摸出六個銅錢,往空茶杯裏一扔,然後扣在桌子上。

  拿開杯子,順手把桌上的銅錢排成一行。

  “龍兒,銅錢漢字朝上爲陽,滿字朝上爲陰,這是什麽卦?”

  安龍兒看了一下說:“陰陽陰,陽陽陽,是水天需卦。”

  綠嬌嬌接著說:“對,現在剛入午時,入七數,加需卦之和總數爲十二,十二除爻數六餘六爲上爻動變,需卦變成風天小畜卦。動卦爲用,靜卦爲體,下卦乾卦入一數不變,上卦六變五,也就是說傑克身上昨天帶了一兩銀子六吊錢,今天還有一兩銀子五吊錢。昨天花了一百文。”

  傑克完全聽不懂綠嬌嬌說了什麽:“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錢,我先數數……”

  他把口袋裏的錢倒在桌面上,一邊念著:“兩塊半兩白銀,合起來剛好一兩,對了;這裏一堆二十文錢和五十文錢,加起來是三百文,沒有一兩四吊呀?哈哈哈!”

  傑克一看沒算准,非常高興,心想這下浪漫的香吻有著落了。

  綠嬌嬌走到傑克身旁邊,在他身上一陣亂翻,翻出一張押票,這是太如樓上房兩間的押金票據,上面寫著“一百文”。

  綠嬌嬌說:“哼,這一百文還沒有結帳,也就是說錢還沒有花出去,加上現錢剛好一兩銀四吊錢,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綠嬌嬌越笑越大聲。

  安龍兒看得心領神會,他看多少經書都不如看高手應用一次,會起卦算卦還不是最後的結果,卦起出來後,怎樣解卦才是功夫所在。

  傑克“噢”了一聲,嘴巴保持圓形,雙眼瞪大了看看笑得停不了的綠嬌嬌,又看看錢,很久說不出話來。

  綠嬌嬌搖著傑克的手說:“哈哈哈……槍是我的,槍是我的……哈哈哈哈”

  她發現自己很喜歡在傑克身上撒嬌。

  這時幾個衣著斯文的中年男人,有說有笑地從樓下走上樓梯,然後走過綠嬌嬌他們的身邊。

  其中一個男人看了綠嬌嬌一眼,倒回幾步停在她身邊:“咦,你不是小茹嗎?”

  綠嬌嬌驚愕地擡起頭:“啊?……你……”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1 04:43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7:30 PM 編輯

第十二章   龍訣


  這個中年男人和綠嬌嬌一樣驚訝而興奮地說:“哎呀小茹,我是清源大哥啊,你不認得我了?”

  綠嬌嬌從椅子站起來,一臉茫然地說:“大哥?你怎麽在這裏?”

  清源說:“父親可想你啦,這幾年你都到哪里去了?過得怎麽樣?”

  綠嬌嬌一手拉住清源的袖子說:“大哥,我們過那邊談吧……”然後一齊走到窗邊的另一張桌子嘀咕了很久。

  傑克和安龍兒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只好坐著等綠嬌嬌和大哥說完話回來再說。

  清源長得比傑克矮一些,但是在人群裏同樣會高人一頭,很是顯眼,兄妹二人不是自己相認的話,旁人真想像不出他會是身材嬌小的綠嬌嬌的大哥。

  他穿一身寶藍色的綢子長衫,把修長高大的身材襯托得溫文儒雅,臉上沒有留鬍子,臉色白淨,瘦削秀氣的臉形倒是可以看到幾分綠嬌嬌的影子。

  手裏拿著一把雕龍刻鳳的紅木邊摺扇,手上戴的金戒指鑲著一顆透明水晶一樣的大圓珠子,散發出貴族風度和中年男人的成熟味道。

  傑克一向認爲中國男人長得不英俊,他在中國算是一等俊男,但是看到清源大哥,也不得不暗中讚歎,中國還是有英俊的男人啊。

  清源和同來的幾個人打過招呼,就和綠嬌嬌坐到一旁邊,談了很長時間。半晌之後,綠嬌嬌和清源一起回到傑克和安龍兒的桌子。

  綠嬌嬌向傑克介紹:“這位是我大哥清源,這位是我的朋友,傑克……”

  傑克入鄉隨俗,用中國禮節站起來向清源大哥抱拳欠身拱拱手,清源大哥卻向傑克伸出右手說:“傑克,認識你很高興。”

  傑克怔了一下,馬上哈哈一笑,放下抱拳拱手改爲伸出右手和清源大哥,來了個握手:“你好,清源先生,認識你很高興。”

  清源大哥說:“叫我清源行了,你是嬌嬌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要客氣。”

  然後清源看向安龍兒問:“這位小兄弟是……?”

  綠嬌嬌好像挺難交待說:“這個……他叫……安龍兒……”

  清源看到安龍兒長著一頭黃發,相貌奇特,小小年紀卻氣宇軒昂,也顯得好奇和喜歡:“你也姓安?哎呀,真是有緣分哪……小兄弟,以後多指教。”

  說著向安龍兒拱拱手。

  安龍兒一腦子納悶,什麽也姓安?我這主人家起的名字也算是姓嗎?

  綠嬌嬌看出安龍兒的不明白,於是插了一句:“是呀,大哥也姓安……嘿嘿……”然後乾笑兩聲,看了看清源。

  安龍兒知道是綠嬌嬌的大哥,不敢有絲毫慢禮,連忙彎腰低頭打恭作揖:“不敢當,安大哥安好。”

  清源說:“不用客氣,都是嬌嬌的朋友,大家坐,大家坐。”

  四人坐下後,綠嬌嬌好像不太情願,又不能不說:“嗯……清源大哥原來在京城欽天監做官,後來調到翰林院,現在來佛山就是爲了科舉的事。”

  傑克和管海關的滿清官員常常打交道,對管商業的官員挺熟悉,但是他沒聽過還有這樣的官,好奇地問:“欽天監和翰林院都是做什麽事的呢?”

  安清源笑著回答他:“欽天監是給皇上安排祭典的禮儀出行,也要編寫曆書;翰林院是管科舉的,就是給天下的讀書人編寫教科書,也要給他們考試,讓讀書人考取功名。”

  傑克說:“那你就是教育家了。”

  這話引得安清源哈哈大笑:“哎呀,我這樣算什麽教育家啊,我只是給皇上辦事的窮京官,不提也罷……”

  大家閒聊了一會,安清源說還要招呼朋友,先告辭離桌過枱。

  走之前對綠嬌嬌說,明天他也到廣州辦事,很想看看她現在住的地方,問了綠嬌嬌的地址,說一到廣州就會去看她。

  綠嬌嬌一行三人埋單離開茶樓後,又在佛山遊玩了一天,然後才遊遊逛逛地走馬回廣州。

  在回程的路上,走到沒有人的空曠田野時,綠嬌嬌又玩槍又學騎馬,玩得不亦樂乎。

  回到廣州西堤,又來到了四季餐廳的門前。

  太陽西下,黃昏下的四季餐廳早早在門前點上燈,晚上還按法國的生活習慣,把桌椅搬到餐廳外的花欄裏面,讓客人可以一邊喝咖啡一邊欣賞街上的風景。

  西堤大街對出就是珠江白鵝潭上游,是羊城八景之一“大通煙雨”,每當春雨迷漓,兩岸煙霧彌漫,江上帆影如夢如幻。現在這裏被落霞映成一片暗紅,四季餐廳門前兩盞路燈照出兩圈黃暈。

  綠嬌嬌下了馬,擡頭看著傑克的臉;安龍兒重新背起藤箱,站在綠嬌嬌身後。

  綠嬌嬌很久沒有這種道別的心情,她問過傑克住在什麽地方,問過傑克最近有什麽安排,卻總是轉不過身邁步離開。

  傑克解下身上的左輪槍,連著槍套還有一個牛皮袋子,對綠嬌嬌說:

  “這把槍送給你,皮口袋裏有裝子彈和修槍的工具……這個紅繩結子是你送給我的,我留下……”

  然後解下槍柄上的紅色同心結,放進上衣胸前的口袋裏,再拍了拍口袋。

  綠嬌嬌“嗯”了一聲,說完謝謝後接過槍,把槍腰帶斜跨在自己的肩上,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兩人面對面站了一會,這兩天說的話太多了,現在要表達的似乎已經不能用語言。

  綠嬌嬌東張西望了一下,天色越來越暗,照得傑克的臉越來越紅。她從身邊餐廳的花欄里拉出一張椅子,叫傑克過來。

  傑克走到綠嬌嬌的身邊,綠嬌嬌一擡腳站到椅子上,雙手背在身後,在傑克的嘴唇上親了一下。

  然後跳下來,拉一拉傑克的手,慢慢退後幾步然後向傑克微微點頭,欠一欠身,轉身帶著安龍兒走入花巷中。

  傑克呆在原地牽著馬繮繩,看著綠嬌嬌和安龍兒遠去,張開嘴唇傻笑著,幸福的感覺非常強烈。

  綠嬌嬌和安龍兒回到馨蘭巷的家門口,卻看到安清源和鄧堯一起從鄧堯家裏走出來。

  綠嬌嬌連忙向兩人打招呼:“大哥,麽哥……你們怎麽都在呀?”

  安清源說:“嬌嬌,你才回來呀,我今天早上就到廣州了,交待好公務馬上來這裏看你……”

  鄧堯接著說:“你大哥下午就來了你家門口,等你半天了,我回來後知道是你大哥,招呼他進來坐著等你回來。”

  安清源笑著說:“麽哥還請我吃了頓飯,真是不好意思……”

  鄧堯忙說不客氣,還謝謝安清源給他兩個孩子寫了標準楷書的大字貼。

  綠嬌嬌看一門口都站滿了人,就叫安龍兒快開門鎖,招呼大家進裏面坐。

  安龍兒打開門,大家走進綠嬌嬌的家,綠嬌嬌“啊”的發出一聲驚呼,全部人都呆住了。

  綠嬌嬌的家像一個垃圾堆,全部東西都翻到地上,廳裏的桌椅茶幾全部被拆開,日用雜物全都翻在地上。

  天井堆滿從三個房間裏扔出來的枕頭被子和書藉,綠嬌嬌和安龍兒的衣服全部被細細剪爛,堆在一旁。

  房間裏沒有一件家具還留有原來的樣子,箱子櫃子全都被拆成一件一件的木頭和木板,這個家根本沒有一件完整的東西。

  鄧堯大驚失色說:“啊?!啊?!家裏遭賊偷了!”

  綠嬌嬌雙目圓瞪,馬上在手上掐指算卦,清源居然也和綠嬌嬌一樣,也在掐指算著什麽。

  鄧堯更奇怪了,這時候不是應該清點財物損失,然後報官嗎?這兩個人在掐算?連綠嬌嬌也會掐算?真是想不到。

  綠嬌嬌擡起頭看著滿屋的碎件一字一句的念:“昨天中午,四個男人從房子的背後爬進來,在屋裏停留了一個時辰……他們從東南而來,是……”

  說到這裏,綠嬌嬌停了口,眼尾餘光掃了一下安清源。

  清源緊皺著眉頭,似乎感覺到綠嬌嬌的目光,他說:“但是家裏沒有錢財損失,進來的人不是想偷東西,他們是來找東西的……嬌嬌,你找找銀子和首飾有沒有丟失,在天井的東北方找找……”

  鄧堯急忙說:“你們在這裏看著,我馬上去給你們報官。”說完轉身就要出門。

  “且慢,麽哥且慢……”安清源一手拉住鄧堯,走到門口把大門和趟櫳關上,對鄧堯說:“不要聲張,家裏沒有丟失錢財,我怕不是偷東西這麽簡單,別動,先別動……”

  綠嬌嬌在天井的回廊下蹲著,發瘋似的在雜物裏翻找東西,安龍兒問她:“嬌姐要幫手嗎?”

  綠嬌嬌大聲喝住:“不要碰任何東西,不要走過來,站到廳走廊去!”

  安龍兒不知所措,鄧堯心急如焚,安清源的神色極爲凝重,幾個男人都站著不動;除了房子,全部物件都拆得不能更拆,各人實在沒什麽好收拾的,只是在等綠嬌嬌清點財物。

  綠嬌嬌一陣亂翻之後,從雜物堆裏捉出一把銀票和屋契,這些都是綠嬌嬌的命根子。

  大家看到主要財物沒有丟失,都松了一口氣,但是馬上出現更大的疑團,四個男人爬進來,不是爲了偷錢,他們要什麽呢?

  安清源安排鄧堯不要報官,不要聲張,綠嬌嬌帶走貴重財物,其他的器物一概不要管,四個人鎖上門後悄悄退出來。

  安清源對綠嬌嬌說:“嬌嬌,今天晚上先到大哥住的客棧住下來,大哥有話和你談。”

  三人乘黃包車到了安清源下榻的客棧,安清源給綠嬌嬌和龍安兒分別安排了房間,把綠嬌嬌叫到他的房間裏。

  “小茹,大哥在你很小的時候就出門考功名去了,不知道你在家鄉發生的事,我也是回鄉才知道你出了事,還離家出走……”

  “大哥也不知道你在廣州,更不知道你在廣州是怎樣生活的,你看爲什麽會惹出今天這樣的事情?”

  “大哥很擔心你,父親和二哥也很想念你,這次的事真是天有眼了,剛好我被派到廣東,剛好碰上這事,要不你一個人真不知道要怎樣應付……”

  安清源問綠嬌嬌:“小茹,你在廣州得罪什麽人了?”

  綠嬌嬌一言不發,一直在沈思。坐了一會,她站起來說:“我很累了,能不能明天再說……”

  說完就走回自己的房間。安清源連忙追出去:“小茹,小茹……”

  “大哥不是怪你,沒有說你不是,大哥是想幫你啊……”一邊說,一邊跟著綠嬌嬌走到她的房間。

  綠嬌嬌從行李裏拿出鴉片煙槍,自己點上一泡煙抽起來。

  “小茹,你什麽時候還抽上大煙了……哎呀……真是……”安清源的表情痛心疾首。
  綠嬌嬌還是一言不發在抽煙。

  突然她對安清源說:“大哥,你覺得有人在跟蹤你嗎?”

  安清源說:“沒有啊,我一個窮京官,辦科舉之事的公差,有什麽值得人跟的?你爲什麽這樣說呢?”

  綠嬌嬌說:“我剛才在家裏用小六壬算出來,昨天進來的人是官家人……你……沒有算出來嗎?”

  安清源臉色變了一下,那一瞬間臉煞白得像死人一樣毫無血色。

  綠嬌嬌說:“那些不是小偷,他們來不一定是要對付我,也不一定是要找我的東西,他們想找的,可能是我們家的東西……至於爲什麽我會問你跟蹤的事,是因爲他們進來偷東西的時機太巧了,他們知道我那兩天不會回來,如果不是跟蹤的話,不可能知道……”

  安清源說:“對呀,你這樣說很有道理,這一次是有預謀的……官場上的事很難說,可能我得罪人了也說不定。”

  綠嬌嬌說:“你得罪人不奇怪,可是你的對頭會直接對付你,而不是到我家搗亂,他們要找的不是一般的東西……他們要找的是……”

  安清源和綠嬌嬌對視了一下,不約而同地說出來:

  “龍訣!”





第十三章   天子風水術

  江西青原山下有一家姓安的富戶,戶主安渭秋是當地得高望重的長者。安渭秋爲人樂善好施,對窮苦人家施粥送衣,也長期捐書捐錢支援當地的白鷺洲書院,方圓百里都稱他爲安大善人。

  安渭秋表面看來是儒雅富農,安于田獵,其實鄉人不知他竟是一代風水名師。他家境富裕與世無爭,不必以風水維生所以甚少顯露。旁人只看安大善人閑來愛好看風水書,喜歡四出遊歷一下,從不知道安渭秋對風水知之多少。

  安渭秋平日和人相處也喜歡談論一下風水,有時還幫人看個風水放條碑線,只會收些茶點雞蛋,從來不收潤金,所用的都是安人畜保家宅的風水術,但求鄉里得益,四鄰平安。

  安渭秋生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安清源早早上京求官,二兒子安清遠醉心經商,兩個兒子都是原配所生;後來娶得一妾,生下小女兒安清茹,就是今天的綠嬌嬌;這個小女孩雖然是庶出,但是伶俐可愛,安大善人把小茹從小看作掌上明珠。

  有一次大哥清源回家探親,二哥清遠又還沒有出門做生意,小茹還要抱在安渭秋膝蓋上坐著的時候,他對三個孩子說起一件事。

  唐朝安史之亂,一衆官員紛紛逃離皇宮,其中專管術數的司天監中有兩個官員,分別是楊筠松公和安靈台公,他們帶著宮中的風水秘典逃到江西。

  楊公爲了讓天下百姓都能過上好日子,把天子禦用風水術裏面和民間生活有關的部份重新摘錄編寫,從江西開始流傳。

  安公卻靜靜隱藏在江西民間,看守著不能傳入民間的最後秘典《龍訣》;而安靈台公就是他們安家的祖先。
  龍訣與楊公風水不同,龍訣風水術用於天子真龍,龍訣動國運就動,國運一動就是百萬人的生死,所以龍訣沒有傳入民間的必要,民間也沒有人需要運用這麽終極的風水。所以安家只是代代守住龍訣,從來不必考慮使用上的問題。

  龍訣分三冊,分別是尋龍訣;禦龍訣;斬龍訣。

  尋龍訣教風水師如何在茫茫大地上發現形態千奇百怪,或隱或現的龍脈;

  禦龍訣教風水師如何修行自身功力,使之可以運用龍氣,達到改天換地的效果;

  龍氣既生,要龍氣死去難上加難。就算一時破壞,龍氣總有再生的一天。斬龍訣則是教風水師如何把龍脈徹底斬斷,龍氣殺滅絕不讓其再生。

  安謂秋把故事說到這裏,就再也沒有說下去。孩子也只是知道了自己家裏傳下來一些永遠不會用的舊書,他們父親要他們做的,大概是要他們把書保管好,不要讓人偷了,然後再傳給下一代,順便再講講這個故事。

  綠嬌嬌繼續抽著鴉片,安清源想了一會,對綠嬌嬌說:
  “如果這些人不是爲了龍訣而來,那就是針對小茹你了,你最好先不要回那裏住……如果他們真是爲了龍訣而來,我們全家沒有一個人會有安穩日子過……”

  說完歎了一氣,看樣子在等綠嬌嬌的看法。

  安清源比綠嬌嬌年長近二十年,長年在京爲官,幾年才回一次家過個年,綠嬌嬌從出生起,就沒見過這個大哥多少次,只是知道家裏有這個人,沒有什麽機會聊天相聚,對安清源可說是形同陌路。

  這次大哥突然出現,綠嬌嬌一點高興的心情都沒有。

  綠嬌嬌也知道短時間內這裏待不下去,她在廣州的生活可能完全是在監視之下。但是事出突然,一下發生這麽大的變化,綠嬌嬌正在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想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對安清源的說話,她聽在耳裏,但實在沒有什麽好回答的。

  安清源問她:“那個安龍兒是什麽人?怎麽你們進進出出都在一起呢?”

  綠嬌嬌說:“他是我花錢買回來的僕人。”

  “他來多久了,身家清白呢?”安清源關心地問。

  “很久了,清白……”綠嬌嬌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繞,簡潔地回答了大哥的問題。

  安清源看綠嬌嬌心煩意亂的樣子,就給她出個主意:
  “我想這樣吧,出了這樣的事,反正你也不能在廣州待下去,你幾年沒有回家看看了,你不如回一趟江西老家。如果有人要找龍訣,怕且最不安全的還不是你和我,而是父親……”

  “我這邊有些公務要辦,我辦好後也趕回江西老家,大家聚一聚,也好商量商量。你看這樣行不行?”

  綠嬌嬌還在一口一口地抽煙,一直不說話,屋裏已經煙霧彌漫。

  “好吧,我回一趟江西老家。”綠嬌嬌突然說話了。

  安清源臉上露出安慰的笑容:“是啊,父親見到你會很高興的。”

  “哼。”綠嬌嬌冷笑一聲。

  “我要休息了,明天再談吧……”綠嬌嬌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意思就是送客。

  安清源忙說:“好,好,你休息,今天的事也把你嚇壞了……這裏是五十兩銀票,算是大哥的一點見面禮,你在路上也需要盤纏……”

  綠嬌嬌一看發錢了,說聲“謝謝大哥”接過銀票馬上收在身上。

  兩人走出房門,安清源出門後,綠嬌嬌正在關上門,安清源突然回頭問道:“龍訣在你手上嗎?”

  綠嬌嬌笑笑說:“大哥,你都沒有,我哪有啊?”說完就關上門。

  第二天一早,綠嬌嬌拉上安龍兒就上街,先到十三行裏一家新開的英國麗如銀行,把銀票和地契保管好,然後和安龍兒回到馨蘭巷。

  他們收拾了一些還能用的日用品,還有安龍兒要看的書。

  那些書居然還在,偷東西的人對這種書一點興趣都沒有,安龍兒於是把書也背上帶走。

  再到商鋪裏買些新衣服,因爲他們兩人的衣服都被剪爛,只有身上那套穿了幾天的髒衣服。

  綠嬌嬌最後還到大煙館裏,買了不少上好的雲南鴉片膏,給自己備足煙糧。

  一下步綠嬌嬌要找的人就是傑克,她信任這個大個子,需要他的幫助,也想在臨行前再見他一面。

  十三行是洋人聚居的地方,傑克也住在那裏,要找到他並不難。

  傑克剛剛從洋行回家,看到綠嬌嬌來找他非常高興,他真沒想到隔兩天就可以再見到綠嬌嬌。

  大家入屋坐下後,綠嬌嬌開門見山地對傑克說:

  “我家裏有事,要我馬上離開廣州回去,我想找你幫我買兩匹馬,可以嗎?”

  傑克一聽,情緒馬上很高漲:“當然可以,我就有兩匹馬,哈哈,我可以一起去嗎?”

  綠嬌嬌爲難地說:“不行啊,我是家裏有事情要回去,而且路途這麽遠,你去的話……一來不知道家人有什麽看法,二來影響你的生意……”

  傑克深情地看著綠嬌嬌:“我的公主,爲了跟隨你,我什麽生意都可以放下……咳咳……其實我還有其他夥伴一起合作,生意方面我可以放下,哈哈哈……”

  綠嬌嬌恨恨地說:“洋鬼子油嘴滑舌的……不要老叫我公主了,你叫我嬌嬌吧。”

  傑克說:“好的嬌嬌,你家在哪里?”

  綠嬌嬌說:“我是江西人,家在青原山下。”

  “哦,江西……我不知道江西在什麽地方,那兒有多遠?”傑克問道。

  綠嬌嬌說:“江西在廣東的北邊,我上次來廣州坐船走了十多天,但是回去的話不能坐船……跑馬要二十多天吧。”

  “爲什麽可以坐船來,不能坐船回去呢?”

  “你傻呀,水往低處流,那船逆流而上的話,要走到什麽時候才到呀……”綠嬌嬌對傑克越來越不客氣。

  傑克說:“是啊,帆船是不行,要是有火輪船就可以向上流開去……”

  綠嬌嬌說:“是呀,給你插兩翅膀你還可以飛回去呢……”綠嬌嬌說完自己也笑起來。

  “你真是有空的話,就跟我回老家玩吧……”

  綠嬌嬌知道此行不是遊山玩水,路上有多少兇險也不能預計,能多一個神槍手大個子在身邊傍著,她的心裏也安定很多。

  傑克如願以償,開心得一直搓著手,笑哈哈地在廳裏一跳一跳。

  跳了一會兒,他問綠嬌嬌:“安龍兒也一齊去嗎?那就是三個人,不過安龍兒還是小孩子,你也長得小個,兩匹馬去也可以。”

  “還有……”傑克說:“你想什麽時候出發?”

  綠嬌嬌說:“越快越好,如果今天可以的話,今天就走。”

  傑克撓撓頭:“今天不行呀,起碼也要明天……等我一天吧,我安排一下自己的生意,也準備一下行李。明天早上辰時在四季餐廳門口等你,你看可以嗎?”

  第二天一早,綠嬌嬌和安龍兒帶四個藤箱,雇了兩台黃包車來到四季餐廳門前,傑克還沒有來到。

  綠嬌嬌看著暗紅色的朝霞,恍惚回到之前那個暗紅色的黃昏,輕輕咬著嘴唇,嘴角浮起一絲微笑。廣州的西堤,總算在她離開之前,留給她一個美夢。

  遠遠聽到密集的馬蹄聲,兩匹高頭大馬拉著一架花裏胡哨的西洋大馬車向綠嬌嬌跑過來。

  傑克一身牛仔打扮,在車夫位上拉繮趕車,到了綠嬌嬌面前停下,馬車頂上綑著很大的包裹。

  他的腰上又掛著一支左輪手槍,手槍柄上系著綠嬌嬌送給他的紅繩同心結,有些不倫不類。

  綠嬌嬌看到豪華西洋馬車出場,大出意料之外,再加個傑克在趕車,她捂著臉笑得眼淚直流,腰都伸不直。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1 06:49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7:33 PM 編輯

第十四章   倒地木星局


  從廣州城北門出發,繞過城北的白雲山向北而去,一路沿著北江溯流而上,就可以到達江西。

  從廣州城出發的頭幾天,走的都是水鄉田野,道路狹窄彎曲,但是路面還算是平整。

  綠嬌嬌一行三人坐著西洋馬車上路,卻走得慢悠悠。

  馬車上有三個人加上五六個行李箱,還有疊在車頂的大堆包裹,最讓綠嬌嬌想不到的是,在馬車後面還有一小桶酒。

  兩匹大馬拉著這樣一台大馬車,雖然不算吃力,但是在彎彎曲曲的小道上,的確不能快跑,兩匹馬只能並排嘀嘀嗒嗒的小跑著。

  綠嬌嬌不像上次和傑克出來玩,不再有說有笑,而是一路沈默,眼睛一直定定地看著窗外的景色,偶而抽抽大煙。

  傑克在綠嬌嬌來買馬的時候,就發現她有些不對勁,但是不知道綠嬌嬌心裏在想什麽,也不敢胡鬧,自覺坐到車頭和安龍兒聊天。

  安龍兒自顧自抱著書在車頭,邊趕馬邊看,剩下傑克一個人在不停地說話。

  車走了兩天,路上還是無邊無際的田野,遠遠看到一個小丘陵從地面突然隆起,份外顯眼。

  馬車從這個丘陵的遠處慢慢走過,綠嬌嬌發現這個丘陵之下有一個磚屋林立的整潔村莊,整個丘陵就像一根大柱子倒在地面上,在頂上和側面鬱鬱蔥蔥長滿大樹。

  綠嬌嬌心中冒起一個念頭,她叫停馬車,爬到馬車頂上站著欣賞那條倒地的巨大柱子。安龍兒和傑克不解地看著美女爬車,不過他們知道這美女不會做無聊的事情,她一定有原因。

  綠嬌嬌又看了一會兒,果然開始說話:

  “龍兒你也上來,你看到那個小山丘嗎?”

  安龍兒和傑克同時看過去。安龍兒說:“看到,就是頂上平平的那個……”

  綠嬌嬌說:“龍兒,聽我說。”神情很認真,語氣中充滿信心和權威。她只有上次在佛山茶樓上,教安龍兒解卦像時才有這種語調。

  安龍兒和傑克都提起精神,傑克見識過綠嬌嬌用銅錢算出他口袋裏的銀子數目,知道這個女孩子除了長得美麗,還具有女巫一樣的能力。

  “現在你看到的這種地形,叫做平洋龍地。在平洋龍地裏,龍脈潛在地下無影無蹤,只有龍氣洩露的地方,才可以隱隱約約看到龍脈經過的跡像……”

  安龍兒左右四顧,實在看不出哪里什麽有龍氣洩露,於是問道:“什麽是龍氣洩露的地方?”

  綠嬌嬌說:“就像人在潛水時,不時冒出水泡;龍在平洋地下潛過的路徑,也會偶然冒起小土堆,小山丘,《雪心賦》看過沒有?”

  安龍兒搖搖頭說:“我還在看《易經》,沒有看到那本書?”

  綠嬌嬌說:“還沒看也無所謂,以後看到就明白了,現在我說的你記下來……”

  “這座小山丘在龍脈經過的路徑之上,稱爲‘倒地木星局’,你看樣子是不是像一棵大樹幹倒在地面上?”

  安龍兒點點頭說“是”。

  綠嬌嬌說:“你看倒地木星的北方……看到嗎?有隱隱約約的十幾個小土堆,一個接一個連起來,正好是一條從北向南的九曲龍行路線,最後龍氣聚結成這個倒地木星局。”

  “這個倒地木星頭圓身平,沒有歪斜偏欹,就是說這個樹幹是可以做成大柱子的有用之材,這是木星局裏的上等格局……”

  安龍兒和傑克聽綠嬌嬌這樣一解說,果然看出這個倒地樹幹一般的小丘,又長又直,工整得讓人喜歡。

  “木星也是文曲星,這種工整的木星上局使用得好的話,此地專出文貴之人,所以小丘下的村莊也多詩禮之家,村裏讀書人還往往能在科舉裏名列三甲,光宗耀祖……”

  “小丘上的樹木特別高大蒼翠,在四周的田野上尤爲顯眼,是因爲龍氣從木星洩出造成,樹木和這個木星局相輔相生,互助互證,正是這個村子富庶的原因,當然了他們村的祖墳也會在這個倒地木星局之上……只是樹太多了,現在看不到祖墳在哪里……”

  安龍兒若有所思,傑克目瞪口呆,他想不到世界上還有人可以通過地理形態來解釋人類社會。

  綠嬌嬌繼續說:“這條村子文財兼得,卻唯獨子嗣缺乏。你看村子坐西北向東南,背靠倒地木星,村前一條小河流過,小河從西方而來,在村前繞一圈後向南方流去,知道西方五行屬什麽嗎?”

  安龍兒回答說:“西方屬金,是因爲金克木影響了木星局嗎?”

  綠嬌嬌笑一笑:“說對了一半,西方來水帶著金氣,帶來官運也沖弱了木氣,最慘的是向南而去的小河……因爲南方屬火,火由木生出來,南方就代木星局生出來的孩子……向南去的小河正沖南方火位,所以這條村子嗣艱難,生育多難産啊……”

  傑克越聽越覺得可怕,無法想像綠嬌嬌說的是什麽,也不知道這種事情是真是假。

  綠嬌嬌看到傑克的不解不信的神情,對傑克笑著說:“我們馬上進村去賺大錢羅,你要答應我,進村子後一切聽我的……”

  傑克神情緊張地點點頭:“是,是……”

  “賺了錢分一點給你……”綠嬌嬌把臉湊到傑克面前。

  傑克又點頭:“是,是……”

  綠嬌嬌看著安龍兒:“剛才我說的你記得了嗎?”

  安龍兒點點頭說記得,綠嬌嬌然後爬下車,叫安龍兒下車到她身邊。

  綠嬌嬌在安龍兒耳朵旁邊說了一通話,傑克怎麽都聽不到內容,他們說完後,綠嬌嬌又爬上車,站在趕車的座位上,向兩個黃毛男人下令安排:

  “安龍兒坐到馬車裏去,車窗簾子全部放下……傑克當馬夫,一句話都不許說,一會我問是不是你只許點頭,不許搖頭……好了,趕車進村子吧,趕大車的洋人……”

  綠嬌嬌敲了一下傑克的牛仔帽。“哼!”

  馬車氣勢洶洶地沖進村子,到了村中間的祠堂前停下,引起村民們的注意。

  洋馬車、洋人、加上一個高高站在馬車上的標致小姑娘,綠衣服小姑娘手拿團扇,居然鼻子朝天一臉傲慢。

  祠堂高大華貴,綠嬌嬌看看祠堂上的牌子,牌子上寫著“文佑陳公祠”,綠嬌嬌心想,果然不出所料,這是一個耕讀並重的富村,這下銀子有著落了。

  村民不斷地圍過來,看到洋人已經覺得新奇也有點害怕,畢竟那年頭洋人在中國的地位比較高,何況這個洋人身上還帶著洋槍。再看到豪華版的西洋馬車和能夠讓洋人聽話貼服的漂亮動人小美女,都讓村民們極度緊張和關注。

  綠嬌嬌鼓足中氣,大聲對村民說:“南嶽衡山九真觀靈虛仙童經過貴村,發現你們的村子將要大禍臨頭,現在要見你們陳大老爺!”

  不久,走出來一個中年男人,身上讀書人打扮,走到馬車前仰頭向綠嬌嬌拱拱手說:
  “姑娘有什麽事能不能下來再說……真是太高了……”

  綠嬌嬌不下車,高高在上地仰天長笑,嬌嘀嘀的笑聲響亮地回蕩在祠堂前,讓人毛骨聳然。

  綠嬌嬌大聲說話:“我有什麽事,有事的是你們村子,本來花旗國的皇帝派人來接靈虛仙童去作法拿妖……”

  傑克小聲地對綠嬌嬌說:“是總統……”

  綠嬌嬌不管他,一邊繼續說話,一邊向後暗暗蹬了傑克一腳。

  傑克小腿上中了一腳後,若無其事地看著天空。

  “靈虛仙童經過這裏,心血來潮算出你們有大禍臨頭,一時大發慈悲,才停下車來找陳老爺一談……快請陳老爺出來,不要浪費時間,仙童還要還趕路去廣州上船出洋!”

  剛才的中年人看看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又跑進村子,過了一會扶出一個白鬍子老爺爺。

  綠嬌嬌反手用手背拍一拍傑克的胸:“精神點……”傑克馬上挺起胸膛,直直地坐在馬夫的位子上。

  綠嬌嬌跳下車,向白鬍子老爺爺欠身行禮,然後說:“我們是花旗國的使者,要接南嶽衡山九真觀靈虛仙童到廣州坐船去花旗國……給總統捉妖驅鬼……但是仙童路過這裏,發現這裏將要有大禍臨頭……”

  說完看一眼傑克,傑克微笑著向老爺爺點一點頭,表示是這麽回事,也算是打個招呼。

  白鬍子老爺爺說:“老夫就是陳某,不知仙童有何賜教?可以請仙童下車……進祠堂談談嗎?”說著伸長脖子想往車窗裏打量。

  綠嬌嬌說:“靈虛仙童不輕易見人,陳老爺不要見怪……”

  然後轉身向車裏說:“靈虛仙童大士,陳老爺已經請出來,請你訓示。”

  車裏果然傳出一把男童的聲音:

  “陳老爺,你們村子背後靠著倒地木星局,北方來龍,西方來水……”

  安龍兒坐在車裏,大聲把剛才綠嬌嬌對倒地木星局的風水分析,原文背了一次,陳老爺和一衆村民,在旁邊聽得不停點頭。

  綠嬌嬌細心地聽著安龍兒的說話,安龍兒說話字正腔圓,語調穩定有力,把綠嬌嬌說過的話也背得一字不差,旁邊根本聽不出他在背書,綠嬌嬌也滿意地暗暗點頭。

  陳老爺聽過之後一臉欽佩,顫悠悠地走到車旁邊,對著車窗說:“靈虛仙童果然道術精妙,對我們村的事情有如親眼所見……我們村裏讀書人多,出過幾個探花榜眼,在下也是舉人,略懂風水。”

  “我們陳家村經過幾代人的風水佈局,各方面都有幸平安富足,只是子嗣單薄一事,總是不得其法……家家戶戶都有難産之事,僥倖生得一男半女,都往往有夭折之事,真是傷心又傷身啊……”

  傑克親眼看到陳老爺這樣表白,意外到差點摔下車,從車位子上瞪大眼睛看著綠嬌嬌,綠嬌嬌也緊閉著嘴唇回瞪傑克一眼。

  “請問我們村會有什麽大禍臨頭呢?”陳老爺說完情況再問安龍兒。

  安龍兒說:“過了中秋之後,歲破月破沖龍,大煞西北乾宮,你們村會有瘟疫,已爲人父的長子,一個不留……”

  “啊?!”傑克和陳老爺,加上全村人都驚呼了一聲。

  陳老爺被嚇得都要哭出來了:“仙童要救我們哪……我們該怎麽辦啊……”

  綠嬌嬌說:“仙童在進村之前說過,太歲沖龍脈,龍脈不安會先撼動祖山,然後才會撼動村子傷害人命,仙童說你們村的祖墳一定在就背後的山上!”

  村民們紛紛說是,於是大家一齊鬧哄哄地求靈虛仙童上村後的小山上看祖墳。

  綠嬌嬌把車上的兩匹馬解下一匹,拉到馬車門前。

  門突然打開,一個身影從車裏躍出,高高跳在空中,然後又准又穩地坐到馬背上。

  村民們看到一個相貌堂堂,氣宇軒昂的十二三歲童子,長著黃頭髮,骨格健壯,背著一個大布袋和一根圓頭尖尾的木杖,果然是仙風道骨,有如神仙顯靈。

  綠嬌嬌讓傑克在祠堂前看守著馬車,自己拖著安龍兒的馬繮繩,跟陳老爺和村民一起上山。

  上到山中,來到一個墳墓前。這個墳墓有三丈多寬,可見是大戶人家的祖先,修葺豪華也打理得乾淨。

  綠嬌嬌左右四顧,看過龍虎四應八方吉凶,然後走前墳墓的石碑前,從身上掏出一個手掌大的小羅盤,頂在石碑上量了一下。

  綠嬌嬌看一看羅盤上的卦線,心裏已經有救應這個村子的方案。






第十五章   二百兩銀劃一條線


  綠嬌嬌向騎在馬上的安龍兒使了個眼色,安龍兒縱身站在馬背上,村民們和陳老爺都向馬上看去,不知道安龍兒要做什麽。

  在大家都注意著安龍兒的時候,站在墓碑旁邊的綠嬌嬌翻起左掌,掌心照向自己,右手撚成劍訣,在左掌上劃出一道雷符,口中默念咒語……

  綠嬌嬌使出的,正是江西龍虎山茅山道的急術“掌心符”。

  “掌心符”的作用很多,雖然威力不算巨大,但是運用起來快捷有效,是學道之人的必修一課。

  這時安龍兒站在馬上,左手翻到背後從下向上一拍背上的布袋,從他身後飛出一個鍋蓋一般大的羅盤。

  羅盤直直飛起一丈多高,當回落到安龍兒頭頂,安龍兒從馬背躍上空中,淩空一腳把羅盤到踢向墳墓前的拜堂。

  一般墳墓前都會有一片叫拜堂的空地,每到拜祭之時,後人可以在這裏上香跪拜先人。當羅盤“呯”一聲打到石碑前一丈的地面上,綠嬌嬌撚著雷符的左手掐成劍指,同時從身旁指向羅盤落地之處。

  只見羅盤落地處閃出一團白光,轟然雷響之後,從地面升起一片煙霧,大家不禁一起驚呼起來。

  安龍兒踢出羅盤後,在空中轉身連踢出三腳,只聽得衣帶風聲,拍響連環。這一招稱爲旋風腳,因爲以身形旋轉借力連環踢出,勁力自然驚人,在使出旋風腿時,會聽到空中有連續的踢擊聲,所以這一招也稱爲霹靂旋風腿。

  腿風響處,安龍兒已經準確無誤地落在碑前的羅盤之上。羅盤落地加上綠嬌嬌以掌心雷訣打落地上,碑前的拜堂被打得煙塵滾滾,村民們從未見過如此場面,紛紛向後退。

  朦朧的煙塵裏,安龍兒從身上脫出一丈三尺長的繩鏢,向著東南西北八個方向不停打出去,村民們只聽得刺刺的破風聲,便知那個圈子是危險地方,不能走近。

  劈劈啪啪打完一輪快鏢,安龍兒從羅盤上躍起,掠過村民們的頭頂,穩穩當當地坐回馬背上,臉不紅,氣不喘,果真是靜若處子,動若脫兔。

  碑前拜堂的煙霧仍未散去,安龍兒一言不發,拉轉馬頭策馬下山,回到馬車裏坐著再也不出來。衆人看得瞠目結舌,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煙霧漸漸散去,地上留下一個大羅盤,羅盤四周的地面上出現十多條線,以羅盤爲中心呈扇形放射出去,分明是安龍兒用繩鏢沿地面射出刻在地上的印記。

  綠嬌嬌從身上掏出兩個銅錢向空中灑出去,待銅錢落地,她看了一下銅錢,一個陽面另一個是陰面,卜得大吉之像,向陳老爺說:

  “陳老爺,靈虛仙童留下解救風水敗局的方法,現在卜算過天意,你們陳家村有使用這風水大局的福氣,但是要由陳家宗祠捐二百兩紋銀,方顯陳氏一族酬謝天恩的誠意……”

  陳老爺還沒有從剛才的場面中回過神來,怔了一下。

  一直扶著陳老爺的中年人湊到他耳邊說:“太公,看來要先捐二百兩銀子……否則這姑娘不會說出解救風水的辦法……”

  陳老爺聽了連忙點頭:“捐,要捐,多謝靈虛童子啊……”

  綠嬌嬌聽陳老爺說肯給銀子,笑著向陳老爺欠身道了謝,然後說:

  “陳老爺也是風水大家,只是天意未酬,得吉山定吉向卻未得吉線,這個木星倒地局,吉穴葬於木星發芽處,本應子孫昌盛,但是放卦線卻偏差了半分位置……”

  她看陳老爺聽得入神,繼續說下去:“這個吉穴坐東南向西北,爲乾山巽向,收地天泰卦氣,但是卻收錯爻線,萬事大吉,獨傷子孫……現在得靈虛仙童訓示,此碑需向左偏轉半分,收泰卦之初爻,生出子孫卦像山天大畜,半年之內定可喜得貴子……”

  綠嬌嬌環顧一眼村民,看大家一片懵然,厲聲向陳老爺喝去:“靈虛仙童有訓,現在就是吉時,還不動工,更待何時!”

  陳老爺一聽說是吉時,馬上喊人:“還不快拿鋤頭來,移過碑線……快……快……”

  一衆村民按綠嬌嬌劃下的碑線轉動石碑,雖然石碑要轉動的不過是半度方向,但是綠嬌嬌用的卻是上乘的楊公風水術,座向轉移一分一度則可改天換地,趨吉避凶絕不欺場。

  碑線經過綠嬌嬌重新測量,確實收線正確無誤,綠嬌嬌和陳老爺一衆人等一齊下了山,等祠堂帳房送出二百兩銀票,推辭了陳家村民的飯局挽留,拉轉馬車一溜煙離開陳家村。
  離開陳家村一路向北走去,天色越來越暗,月亮已經掛在東方。現在是金秋季節,再過幾天就是中秋,月光灑在田野上,像給地面鍍上一層銀子。

  馬車仍在不緊不慢地走著,綠嬌嬌一行三人,在車上鬧得正歡。

  綠嬌嬌要傑克倒出酒桶裏的洋酒,用牛皮酒囊乘了半囊子,在給自己灌酒。傑克也拿出自己的腰酒壺和綠嬌嬌一起喝著,他說這是墨西哥國的龍舌蘭酒,雖然又辣又苦,這一小桶能賣上一百多兩銀子。安龍兒實在喝不下這種酒,呲牙咧齒地嚼著傑克帶在車上西洋烤麥包,偶爾綠嬌嬌會搶過來撕一塊往嘴裏扔。

  綠嬌嬌從香荷包裏掏出二兩紋銀,紋銀可不是銀票,是真真正正的銀子,沈甸甸的一塊。她給傑克和安龍兒一人分了一兩紋銀。

  安龍兒這輩子都沒收過這麽多錢,開心得笑不攏嘴。

  傑克眼見綠嬌嬌收了二百兩銀票,卻嫌只給一兩銀子工錢太少,非纏著綠嬌嬌要一成車馬成本費,和綠嬌嬌不停地拌嘴。

  待到遠遠離開陳家村,綠嬌嬌選了個開陽的小河邊停車睡覺。

  傑克從車頂上拉下那一大堆包裹,居然在草地上撐出一個帳蓬,惹得綠嬌嬌又是一陣驚喜,在帳蓬裏爬進爬出玩了好一陣。安龍兒四處撿回來一些幹樹枝樹幹,在帳蓬前生起一堆篝火。

  三人終於可以好好停下來,坐著歇口氣,綠嬌嬌躲到帳蓬裏一會就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綠嬌嬌在小河邊梳洗完畢,急急又趕前兩個黃頭髮趕車上路。

  傑克在路上再也忍不住問綠嬌嬌昨天的事情。

  “嬌嬌,昨天你到底做的是什麽事情呢?我一點都看不懂,也想不明白,你對那個村子裏發生的事情,爲什麽猜得這麽准呢?”

  傑克打開了話題。

  綠嬌嬌等的就是傑克這一問,她很清楚這次江西一行,與風水有著莫大的關係,而且絕不是遊山玩水。

  他們一路上到現在還沒有遇到危險,只是因爲他們還有被利用的價值。她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人,但是能在最適當的時間到她馨蘭巷的家裏翻東西的做法,可見對方對她的行蹤完全掌握,包括現在走的這一路行程,都完全可能是在對方的跟蹤監視之下。

  對方到她家翻東西的時機極爲準確,走的時候卻不偷走任何財物,這是赤祼祼的示威,對方根本不需要假裝自己是小偷,而且還給她留下錢財,讓她有地方可去,有盤纏可用,分明是有意告訴綠嬌嬌,他們是爲什麽而來;進而讓綠嬌嬌自己想到,要去什麽地方,要做什麽。

  綠嬌嬌要擺脫對方的糾纏,只有交出龍訣,或是綠嬌嬌的家裏人交出龍訣。

  龍訣一天沒有出現,綠嬌嬌一天都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絕對不得安生。

  大哥安清源的出現也是出奇的機巧,讓綠嬌嬌半信半疑。綠嬌嬌不討厭這個大哥,因爲從小就沒見過多少面,太陌生了根本不至於喜歡或是討厭。

  安清源是官場中人,雖說是翰林院的文官,但綠嬌嬌很清楚,他大哥絕對是一個高水準的風水師,此前還是宮內專管玄學術數的欽天監官員。如果是官府方面想得到龍訣,大哥回家直接問父親不是更好嗎?何必來她這裏耍什麽花招?

  如果安清源根本不知道此事,那麽他的出現會不會也是受到官府某些力量的推使?

  真是這樣的話,他們全家就會像安清源所說,因爲龍訣的事每一個人都陷入危險中。

  在綠嬌嬌的心裏有太多疑團,她最明白的一件事,就是對方在迫使她回江西老家,迫使她解決龍訣的事情,如果她試圖逃避的話,下一次就不是進家裏翻東西折家具,而會有更大的危險。

  對方是誰?爲什麽要龍訣?對方在那裏?對方有多強大?都有待綠嬌嬌回到家中,接觸到龍訣,才能揭開這些迷團。

  而這一程,安龍兒只能是一個護衛的角色。他親眼看著家裏出事,應該有相當的心理準備,但是以這個小孩的小腦瓜,可能想像不到面前有多少危險。

  傑克毫無疑問喜歡自己,他是一個很強的戰鬥力,但是他到現在還以爲是在遊山玩水。要讓他配合解決這件事情,他一定不會驚慌和推託;可是要讓他理解面前這個看不到的對手,要在自己身上得到什麽,卻要費一番心機。

  綠嬌嬌並沒有在路上賺銀子的心情,但是卻完全有必要給傑克親眼看一看風水是什麽?這樣傑克才可以理解他們此行有多危險,所以陳家村的風水演示完全有必要。

  主動告訴傑克中國有這種神術,他只會認爲是巫術;但是先給傑克看到真實的風水力量,讓傑克自己查問這個問題,那比自己主動叫賣,黃婆賣瓜好得多。

  綠嬌嬌有必要好好地告訴傑克:

  “傑克,我並不是猜出這個村子出了什麽事,而是運用了古老的神術,我們稱之爲風水。”

  傑克很有興趣地聽著,眼裏露出綠嬌嬌最想看到的,好奇而虛心的眼神。

  綠嬌嬌慢慢地給傑克解釋著:

  “風水術可以通過對地理的堪察,知道半於這個地方的人和事,也可以通過對地理的改變和控制,改變和控制人的運氣,以及改變和控制人的生和死……風水術有許多對物件的運用方法,可以達到神奇的效果,你可能認爲這是巫術,但是就算是巫術,這也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力量,你已經親眼看到了……”

  傑克點頭說:“是的,太神奇了……”

  “我們家族有著天下最神奇最強大的風水術,叫做龍訣……現在有人想得到龍訣,他們以爲記載這種風水術的書在我手上,於是一直跟蹤我,甚至進我的家給我威脅,我必須離開廣州……”

  傑克一臉迷惑不解,腦子裏一時消化不了這種多問題,手不自覺地撓著腦門。

  綠嬌嬌從唐朝的安史之亂的時候,安靈台公從宮內帶出龍訣隱藏在江西民間講起,講到最近發生的事情,很久之後,傑克終於弄明白,原來他們現在很危險……

  安龍兒在一旁靜靜地聽著,樣子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看不到一點害怕和驚訝。

  傑克對綠嬌嬌說:

  “如果不是看到陳家村的事情,我真是不能相信你說的話,但是現在我明白了,原來我自己選擇了和你一起逃亡……”

  綠嬌嬌笑一笑,側著頭問傑克:“你後悔嗎?是不是怕了?”
  傑克向綠嬌嬌攤出手掌,對她說:
  “我的公主,這是上帝的安排,這正是我要的一切!來,拍拍我的手。”

  綠嬌嬌咬著嘴唇笑得很開心,也很曖昧,舉起小手掌從上向下狠狠地拍在傑克的手上,“啪”。

  路的前面不再是平坦的田野,長長的山脈聳立在天地交際的地方。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1 06:52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7:35 PM 編輯

第十六章   中秋節的原罪


  督軍府內的小偏廳深夜還點著燈。

  國師府副使章秉涵站在窗邊,看著窗外的明月:

  “又快到中秋了,時間過得越來越快……”

  國師坐在桌旁,用兩隻指頭一敲一頓,打出緩慢的節奏,似乎在自言自語地回應章秉涵的話:

  “三元九運相生相剋,古往今來、歷朝歷代何嘗不是這樣……”

  “一定是在廣東嗎?”章秉涵小聲地沈吟著。

  “兩年前一百八十年一次的天地元運大交接,南方天空足足一個月黃氣沖天,紫禁城南方午門的石獅子,五月初五突然咆哮,震得兩邊鐘鼓齊鳴;北方玄武門殿角石龍頭震斷,唉……天運配合天兆,南獅危我大清青龍啊……不是廣東,還有哪里?”

  國師說著話,兩隻手指依然不緊不慢地敲著桌子。

  章秉涵轉過身,問國師說:“那個女孩的事要我幫忙嗎?”

  國師說:“現在不用,江西那邊已經安排好,這一路上,要搞清楚這位小姐有多少斤兩?會不會使用龍訣?……如果找不到龍訣,人就成了唯一有用的東西……”

  章秉涵說:“我安排一下,給她考考試吧……”

  國師說:“不,等我安排,只有我才知道怎樣考這門課……”

  傑克的洋馬車光明正大地走在官道上,他們明白很可能有人一直跟在他們身後,但是未到江西,他們不會有危險,現在這些跟蹤他們的人更像保鏢。

  可是傑克還是時不時“刷”地一下回頭,看看有什麽人跟著他。綠嬌嬌倒是半躺在車廂裏,安安樂樂地抽大煙。安龍兒依然天天看書,有些不懂的地方就問綠嬌嬌,綠嬌嬌也違背了當初自己給安龍兒立的規矩:“有什麽不懂不要問她”,居然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安龍兒。

  安龍兒問綠嬌嬌:“嬌姐,上次你在陳家村重新放的碑線,真的會有效嗎?”
  綠嬌嬌正抽著大煙,人在迷糊著:“嗯……那是公孫子息卦,專門應對人丁受損的情況,這碑調轉半分,運氣就完全不同了……”

  安龍兒點點頭說:“我們再回來經過這裏的時候,可以進去看看啊。”

  綠嬌嬌睜開眼,看了看安龍兒:“你小子還真是有些天份啊,做風水其實就是做學問,不能盡信書裏的東西,自己去查一下,回頭證明一下,就知道有沒有做對,書上寫的是不是真功夫……連風水口訣都說,不信此經文,但復古人墳……”

  “不過……”綠嬌嬌又合上眼享受著大煙的游離感:“你有機會回來再說吧……不然的話,我可不止收二百兩銀子……”

  安龍兒看著綠嬌嬌:“啊?還要加價?”

  綠嬌嬌說:“不是加價,而是我做得不合行規……做爛市了。”

  綠嬌嬌給安龍兒解釋說:“陰宅風水發福力強,但是用楊公風水術的話,往往需時比較長,所以風水師做陰宅風水,佈局完成後收些盤纏就得走人。餘下的錢三年後才回來收取……只收黃金,一般收五六十兩都是平常價,當然也要看主人家八字裏的福份,和這個墓穴的福力……”

  “如果主人家發富了,高門大院,生活富足當然可以一眼看出,風水局成功了風水師可以收下黃金走人……要是風水佈局失敗,都家破人亡了,想收也沒得收……”

  安龍兒想了想又問:“那要是主人家已經發富升官,卻又騙風水師,說風水局不成功,不想給錢的話,風水師豈不是一個銅錢都收不到了?”

  綠嬌嬌呵呵一笑:“你小子真是塊材料,我本來真不想教你,不過現在發現你挺討人喜歡的……風水師有行規,早就料到這一著了,一般都會在風水局裏留下一個機關,如果主人家欺騙自己,爲富不仁的話,風水師就會回到那個自己布下的風水局裏,進行破局……”

  安龍兒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所以……”

  綠嬌嬌搶過話頭:“所以風水師是最要防止被騙的人,身上有好東西,想騙你的人就多……所謂懷壁其罪……”

  安龍兒聽不懂:“什麽是懷壁其罪?”

  綠嬌嬌心裏想著龍訣的事情,有感而發而已,不想給安龍兒上古文課,一句甩回去:“這不關你事,別問了……”

  安龍兒平時沒什麽機會和綠嬌嬌說話,今天難得打開綠嬌嬌的話匣子,還在問下去:

  “嬌姐,既然做風水局可以收黃金,你爲什麽只要人家的白銀呢?”

  綠嬌嬌說:“所謂財不入急門,我們沒時間和他們磨價錢,只能以快打快,一出手鎮住村裏的人,開一個他們能一口接受下來的價,拿了錢就走……我們……不一定有機會回來這裏拿銀子……”

  綠嬌嬌停了一會,神情嚴肅惹有所思:“還是要少一點,拿現錢走吧,以他們村的風水,他們不缺這點小錢……而且這局也救回來了,二百兩銀子問心無愧……”說完轉頭抽一口大煙。

  傑克在車頭位看風景,實在聽不下去了:“嬌嬌,我漂洋過海,投入多少成本才能做成一樁生意賺點差價;你一出手就收人家二百兩銀,還嫌少啊?”

  綠嬌嬌毫不示弱:“你有什麽貨能讓陳家村每家每戶都可以平安生孩子,呵啊……”綠嬌嬌打個了呵欠:“……也賣二百兩銀子一件……”

  安龍兒還想問個問題:

  “嬌姐,你在陳家祖墓前放了一個炸雷嚇我一跳,那是什麽呀?”

  綠嬌嬌反問安龍兒:“你以爲是什麽?”

  安龍兒想不出來,隨便回答說:“像是放了個大鞭炮……”

  綠嬌嬌笑了:“哈哈哈……你也太逗樂了,我看風水還得隨身帶個大鞭炮,趁你不留神往你腳下扔……哈哈哈……”然後她收起笑容,很嚴肅地對安龍兒說:“那是掌心符,你以後慢慢修練吧……”

  說完倒頭睡去。

  這一天正是中秋,綠嬌嬌一行走到清城境內。

  清城緊貼北江,是廣東南北水路的主要通衢,人丁興旺,貨物豐盛不在話下。

  連日趕路,大家都略有疲態,綠嬌嬌安排大家在江邊一個江景客棧住下,好好地休息一天。

  晚上三人到北江的客船上,叫艇家在船頭開一張桌子,買好水果和月餅,請艇家做上一桌河鮮菜,擺上美酒,好好地過個中秋節。

  北江是一條寬闊的大江,清城對出的河面比經過廣州城的珠江還要寬,中秋節坐船遊北江,足可體會古人詩中“江清月近人”的美景。

  綠嬌嬌對傑克的生活是很好奇的,吃飯時她問傑克:“你們花旗國有中秋節嗎?”

  傑克說:“沒有中秋節,但是會有其他的節日,耶誕節,過新年都是很重要的節日……”

  綠嬌嬌一邊挑著魚骨頭一邊問:“哪一個節日是家裏人最重視,最要趕回家一起過的?”

  傑克說:“應該是耶誕節……”

  綠嬌嬌反正有空,一直閒聊花旗國的節日:“耶誕節是什麽節日呢?”

  傑克在中國時間長,筷子用得很熟練,他喜歡吃桌上的蒸雞,口裏含著雞的時候,儘量說得簡單:“唔……那是紀念……上帝的獨生子出生,他叫耶穌……”

  綠嬌嬌說:“這獨生子的名字起得好,椰子酥,一聽就知道好吃……”

  傑克連說:“咳……耶穌不能吃……”被綠嬌嬌一調侃,雞卡在傑克的喉嚨裏:
  “唔……不能吃……他代表上帝……”然後很辛苦地喝水沖喉嚨。

  綠嬌嬌問道:“上帝就是老天爺吧?”

  傑克說不出話,很痛苦地緊閉眼睛點一點頭。

  綠嬌嬌有自己的想法:“椰子酥都可以代表上帝,那叉燒酥就可以代表觀音娘娘了……”

  傑克回了一口氣,向綠嬌嬌說:“耶穌在二千多年前,爲了贖我們的罪死了,然後又復活。”

  綠嬌嬌停下筷子,端起茶杯問:“你犯了什麽罪,要人家死了給你贖?”

  傑克說:“我沒犯罪,不過人生下來都有原罪……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那個……”

  聽到這裏,綠嬌嬌很有興致,把頭湊過去眼睛一閃一閃地看著傑克:“男人和女人之間有什麽罪啊……”

  傑克聳聳肩,撇一下嘴說道:“幹了些不該幹的事情……”

  綠嬌嬌的腳在桌子下蹺著二郎腿,慢慢地挑弄著傑克的小腿,很壞地笑著說:“反正就是很壞的事對吧……嘻嘻嘻……”

  傑克心領神會地提了一下眼眉:“也不算很壞,只是上帝的法則管得嚴了一些……”

  綠嬌嬌繼續那種很壞的笑容:“椰子酥也真夠仗義的,二千年前就給你贖罪了,那你現在應該也沒罪了……”

  傑克咽下一口口水說:“啊嗯……那個……很久都沒罪了……”

  綠嬌嬌用筷子尖一下一下地點著傑克的手背,奶聲奶氣地說:“你沒罪的話,人家椰子酥怎麽給你贖罪嘛……”

  傑克不知道該說什麽,綠嬌嬌格格地笑出聲來,一轉頭大聲地喊船家:“船老大,開船回程,我們回碼頭上岸啦……”

  傑克一聽,馬上狼吞虎咽地吃肉喝酒,吃飽了才有力氣啊。

  三人回到客棧,傑克洗過澡換套乾淨衣服,叫安龍兒先回房睡覺,說自己要到綠嬌嬌的房間談些事情,就跑到綠嬌嬌的房間去。
  反鎖上房門,吹熄油燈,窗子關上半扇,月光明亮地照在窗外的江面,顯得房間裏特別黑暗。

  綠嬌嬌站在窗前,傑克從她身後抱住她。

  綠嬌嬌說:“我要睡了……”

  “你在馬背的時候,不也是在我懷裏這樣睡嗎?”傑克在綠嬌嬌耳邊輕聲地說。

  綠嬌嬌身體慢慢向後靠,雙手背在身後,慢慢地摸索著她的手剛好夠到的地方,傑克的身體溫暖而有力。

  她的頭向後靠在傑克的胸前,傑克低頭慢慢地吻向她的嘴唇,雙手在綠嬌嬌的胸前愛撫,一邊解開綠嬌嬌那件墨綠色的旗袍……

  綠嬌嬌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全身微微地顫抖著。

  突然“呯”的一聲,綠嬌嬌的房間門板好像被人用力撞了一下,兩人都嚇了一跳,然後房門外傳來激烈的打鬥聲,而且人越來越多,房間裏都感到整個客棧在抖動。

  綠嬌嬌馬上轉過身靠牆扣好衣服,傑克氣急敗壞地用力跺一下腳大叫一聲:

  “SHIT!”





第十七章   兩個人綁住幾十人


  傑克兩步沖到房門後,蹲下身體頂住房門,右手在腰側卻摸不到左輪槍,原來他過來綠嬌嬌的房間時,已經換過一套衣服,隨身行李和槍都放在安龍兒的房間。

  綠嬌嬌跑到床邊,一手掀開被鋪,從床上掏出一支左輪槍,她一直把左輪槍隨身攜帶,睡覺時就放在床頭。

  槍交到傑克手上,傑克拉綠嬌嬌也蹲在門旁邊,想從門縫看看發生了什麽事情。

  門被人呯呯敲響,聽到安龍兒急促的叫喊聲音:“嬌姐!嬌姐!你在裏面嗎!”

  綠嬌嬌示意傑克開門,看到安龍兒站在門前,手上提著手杖。

  安龍兒退到房間裏,正要關上門,兩個壯漢同時撞門而入,把綠嬌嬌、傑克和安龍兒三個人同時彈得退後幾步,蹬蹬蹬幾下退到房間中間。

  安龍兒手持手杖,手腕一翻,手杖在最刁鑽的角度,對著身邊的那個光頭大漢的臉迎面痛擊,對方怪叫一聲頓時滿臉鮮血,沖進來的勢頭停了下來,從手上跌下一把鋼刀。

  大漢的衝力停下似乎在安龍兒的意料之中,安龍兒拳腳如行雲流水,在這一停頓間左腳向大漢的下身陰部踢出,正正踢中男人身體最薄弱的地方,這個大漢劇痛之下,全身像抽搐一樣縮起,身體向門外摔出去。

  在門廊燈光的映照下,眼尖的綠嬌嬌看到一張扭曲的,血淋淋的臉,嘴裏模糊一片吐著白沫……

  在大漢摔出門的時候,安龍兒踢起的左腳順勢踏下,右腳隨即向前躍去,如影隨形向門外撲出,居然追到大漢的身前,手杖壓回自己腰間,左手拉住大漢的衣袖,手杖的尾部尖端狠狠地刺向大漢的腹部。

  電光火石之際,綠嬌嬌感到一股殺氣從安龍兒身上爆發出來,她有一種直覺……安龍兒殺過人!

  “不要殺人!”綠嬌嬌對著安龍兒高聲狂叫。

  安龍兒聽到綠嬌嬌的聲音,動作緩了一下,手杖卻已經刺入大漢腹部一寸。安龍兒拔出手杖回身退入房間,手杖尖上滴著血。

  因爲剛才傑克和綠嬌嬌正準備親熱,房間裏的油燈早就吹熄,窗外月在中天,月光直照大地,沒有光線斜射進窗戶,襯得房內更加黑暗。另一個大漢沖進房間後,眼睛看不到東西,只看到前面有亮光,舉刀呐喊著向窗口沖去……

  傑克滾身讓開路,左手護住綠嬌嬌在自己身後,右手一直舉槍指住向房間裏沖那個大漢的頭,綠嬌嬌的眼睛一直看著那人的臉。這個大漢頭也不回地沖到窗前,跳出窗外。

  窗外就是北江,只聽得撲通一聲,人就沒入江中。

  綠嬌嬌看到這樣的場面,竟然感到似曾相識。

  房間裏已經沒有外人,安龍兒馬上栓好門,門外的打鬥聲越來越激烈。安龍兒對傑克和綠嬌嬌說:

  “嬌姐,你沒事吧……外面有兩批人在打架,大概有四十多人,兩邊的人都帶了刀……”

  綠嬌嬌說:“剛沖進來的兩個人不像是強盜搶劫,他們好像都神志不清,先看看再說……”

  三個人都伏到門口方向的窗戶旁,撬開一線窗看出去。

  這個客棧位於臨江,風景好地方大,是清城數一數二的上好客店。

  客棧的中庭有一片小園林,圍著中庭是回字形的方形路線走廊,沿著走廊排列著許多客房,客房內外雕龍畫鳳,裝飾典雅有如王府。

  再走出臨街的前門是屬於客棧的大食肆,如果今天不是中秋節,綠嬌嬌他們到船上吃飯賞月的話,這裏也是一個很方便的吃飯地方。

  現在中庭裏有十多人正在廝殺,地上還躺著十多個人,人人身上都血跡斑斑,臉上的表情和剛才沖進來的兩個人一樣,臉形扭曲口吐白沫。

  綠嬌嬌對傑克說:“看到沒有,那些人好像都瘋了,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傑克說:“我也看到了,他們不像受過訓練的士兵,反而像在亂劈亂砍,這樣砍下去會全部死掉的……”

  “現在這樣我們走不出去,他們要是全死掉的話,官府查起來我們也說不清……先讓他們停下來吧……”綠嬌嬌擡頭看著傑克,等他的意見。

  傑克點點頭說:“對,出去綁起這批人再說……嬌嬌,你在這裏關好門等我。”然後把手槍交到綠嬌嬌的手上。

  安龍兒聽了這話,提著手杖就開門出去,綠嬌嬌馬上向他喝一句:“龍兒記住不要傷人!”

  安龍兒應了一聲“好”,首先沖出去。他一躍過門前的回廊跳下中庭,馬上團身滾到地上,手杖向著人群的腳踝左右掃蕩。

  安龍兒還是十幾歲小孩子,身形還沒有長高,加上滾在地面更是不容易被亂刀所傷。

  安龍兒學過的地趟刀法現在發揮出最好的作用,在人群的腳下連撲帶滾,向四方快速地掃劈,人快手杖打得更快,像一陣旋風卷過枯樹林,所到之處,打鬥中的大漢紛紛倒地。

  傑克緊隨著安龍兒跳到中庭,抱著從床上卷起的床單被子。他迅速閃到一旁把床單被子撕成布條,見一個綁一個。

  傑克來自美國西部,擅長飛繩索套牛套馬,在他眼裏,相對於牛馬來說人算是小動物,把人按倒在地再綁起來完全不是難事。

  很快,在中庭廝殺的人全都被結結實實地綁起,地上躺滿男人,不會動的不知生死,會動的身上都被繩子綁著。

  傑克和安龍兒收拾完中庭的人,再向客棧前堂的食肆沖出去,看到這裏早就沒有任何食客,桌椅碗碟打了一地,地上也躺著人,卻仍有六個人還在刀光劍影中互相砍殺,客棧的掌櫃舉著椅子蹲在收銀櫃下,全身發抖地哭得滿臉淚水。

  傑克向掌櫃說:“不要怕,我是來幫你的,你躲好不要出來……”

  安龍兒一腳把身邊的桌子橫踢出去,桌子平沖而去撞向其中一人,安龍兒同時抖出身上的繩鏢,繩鏢貼著地面向這個人的腳踝纏過去……

  這人上身被桌子向後一撞,腳下卻被安龍兒用繩鏢向前一扯,馬上被淩空抽起摔在地上,傑克從桌子底下竄過去,綁起這個人。

  正在和剛才倒地的人打鬥的另一個漢子,正在亂揮大刀,對手突然倒地從他面前消失,他怔了一下,呼呼地喘著氣左右找人。傑克也不傻等,反正自己在桌子底下,兩手捉住這人的雙腳用力一拖,又倒下一個,傑克順便把這兩個人綁成一團。

  傑克綁人很技巧,大概在西部綁畜牲練熟手了。傑克綁人時,用料少,效果好,只在手腕和腳踝上下繩子,然後把手和腳反在這人的背後,紮成一圈,這種綁法叫綑豬法,是獵戶和農場常用的招式,官府的捕頭也會這樣綁正在犯案的重犯。

  安龍兒面前還有四個發瘋的大漢,傑克綁好地上的兩個人也站起來,和安龍兒一齊對付餘下的四個人。

  安龍兒跳在桌子上,蹲身把繩鏢在頭頂甩一圈,然後把繩鏢全長度放出去,鏢繩在脖子的高度橫掃而過,安龍兒單手抓住繩尾,一纏一拉,繩鏢同時纏在兩個人的頸上,把兩個人頭收緊在一起,兩人頓時臉貼著臉非常親熱……

  安龍兒馬上從桌面躍在他們頭頂,在空中把繩子在他們頸上纏多一圈,然後順勢落地,繩子綁住他們的脖子向地上一拖,啪嗒一聲兩人同時摔倒在地,傑克馬上撲到這兩人的腳上,用布條一次過綁住四支腿……

  “好功夫!”傑克和安龍兒身後有人大聲說道,同時聽到幾下掌聲。

  身後出現十多個捕快官差,說話鼓掌的人站在那些公差的中間,身穿一套黑底青花長衫。

  其中四個捕快在這個黑衣人說話的時候,已經手持繩索,沖向最後剩下的打鬥者,他們越過安龍兒和傑克,麻利地綑綁起這兩個人。

  其餘的捕快一下圍住安龍兒和傑克,十多把鋼刀指向二人。

  一直躲在收銀櫃檯下面的掌櫃急忙走到捕快們的身邊說:“何大人,別捉他們,不關他們的事,他們是這裏的住客,是出來幫忙的呀……”

  何大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兩個黃頭髮,看到一個只是十三四歲的孩子,身上沒有什麽兵器;
  而傑克手上也只有布條,最嚴重的是,傑克還是洋人,得罪洋人可沒什麽好處。遇到洋人要不當場殺了毀屍滅跡,要不就乾脆對人家好一點。因爲朝廷早下了通令,洋人犯事要交領事館處理,捉了也是白捉。

  何大人對捕快們說:“放人吧……封鎖客棧,任何人等不得出入……搜查肇事者,查問全部住客……”

  傑克和安龍兒看何大人不管自己,首先跑回自己的房間看看綠嬌嬌情況怎樣。

  綠嬌嬌的房間點著燈,小美女好端端地坐在窗邊看江上的月色。左輪手槍放在桌上,桌上沖了一壺茶,綠嬌嬌手裏拿著鴉片煙槍在吹著煙圈。

  看到傑克和安龍兒進來,綠嬌嬌沖兩人笑了笑,從桌上翻起兩個茶杯,給他們每人倒上一杯茶,對他們說:

  “今天晚上,大家都不用睡了……”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1 06:56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7:39 PM 編輯

第十八章   鎮喝九字印


  發生了這樣的事,大家都沒有睡意,安龍兒回到自己的房間去清點整理行李,傑克在綠嬌嬌的房間裏喝茶聊天,月亮西斜已是四更天。

  傑克對安龍兒的身手讚不絕口,也充份讚揚了自己的神勇無敵,滔滔不絕地講述剛才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事情,不到一刻鍾的動作場面,傑克足足講了半個時辰,綠嬌嬌似笑非笑地看著窗外的江面月色。

  客房外的中庭地面,排滿了剛才打鬥的人,他們大都身上綁著繩子,雖然動彈不得,卻不停地掙扎,有些人還從喉嚨裏發出野獸一樣的低吼聲。武功比較好的捕快看守著這批危險人物,有一個衙門帶來的大夫蹲在地上,給他們包紮傷口。

  除了第一批來到的捕快,隨後又來了一批協助公務的衙差。衙門大概有二十多名官差聚集在這裏,加上房客和排在地上的俘虜,中庭裏人頭湧湧,但是卻沒有人大聲喧嘩,只有低沉的說話聲和偶爾聽到一聲怪叫。

  客棧前的食肆裏,現在坐滿了女人和老人,這些都是打鬥者的家屬,由衙門通知他們來到這裏,以便提供幫助和辦理官府的各種手續。當然,有幾個衙差看守著這些人,否則這裏的家屬可能又要大打出手。

  兩個師爺帶著兩個薄記官在分別向房客和堂倌問情況,做記錄,何大人也在其中一起查問。

  綠嬌嬌訂的的兩個房間位於回廊中部,兩個師爺從兩頭問起,一直沒有問到他們。

  這時中庭裏突然傳來大聲的呼救:“這裏還有沒有郎中,有沒懂醫術的客人!快來救命啊!”

  大家聽到這個聲音,都一齊向中庭看去,看到那個爲俘虜治療的大夫右手上不斷流血,左手壓在自己的傷口上,表情極爲痛苦。

  綠嬌嬌和傑克從窗戶看出去,然後看到有一個房客提著小箱子,從客房爬出回廊跑過去幫忙。

  官府的大夫問出來的房客:“你是大夫嗎?”

  那個房客說“是”,大夫馬上說:“不用管我,我會自己包紮……他們快不行了,你看看是怎麽回事……”

  那個房客低頭檢查一排俘虜,排在地上的人,大概有一半人臉色發白,全身在發抖,這些人就是一直在打鬥的主力。其他的人則靜靜地躺著,昏迷不醒,不停地冒冷汗。

  他們全身發冷,摸上去全身都是冷冰冰,雖然被綁住,手腳仍僵硬地用力要抓東西和蹬東西,牙齒磨得格格作響,臉部表情恐怖而痛苦……

  最讓兩個大夫擔心的是,他們的呼吸已經很混亂,人人的嘴裏都是呼嚕呼嚕地叫著,但是吸氣越來越來短,眼睛開始翻白,這樣下去,窒息和抽筋都會致他們於死地……

  坐在食肆的家屬因爲擔心家人的安危,開始哄動起來,一起往中庭擠想看看發生了什麽事。幾個衙差用力頂住他們,喝止他們再向前走近,情況一片混亂。

  房客大夫從小箱子裏拿出一個針炙包,就要給地上的人施針,他的下針位置在病人鼻子下的人中穴。

  那個受傷的大夫馬上叫住:“小心!他們咬人,我的手就是這樣咬傷的……”

  從窗戶裏看著大夫的綠嬌嬌,腦海裏飛快地閃過一幕……

  一個月前,在廣州白鵝潭邊上,聽花艇上的傭工胖阿姐說到的事情:
  “他咬人啊,有一個人的手都給他咬去半塊肉了,他掙開全部人的手,自己一頭就跳到珠江裏……”

  “他也咬人……”綠嬌嬌不禁低聲自言自語。

  房客大夫應一聲,然後隨手卷起一團布塞在俘虜病人的口裏:“好,我會小心,他們的症狀像是羊顛風,但是怎麽可能一起發病?羊癲風會傳染的嗎?我先在幾個大穴下針……”

  說完一針就刺入人中穴。官府的大夫也是萬分焦急,一邊用水給自己沖洗包紮傷口,一邊說:
  “還有湧泉,太沖,內關幾個主要穴位……我馬上來幫你……我也沒聽過羊癲風會傳染!”

  兩個大夫手忙腳亂地開始給十幾個抽搐的俘虜施針。
  兩名俘虜剛剛被施過針,卻整個從地上彈起,又重重地摔回去,哇的一聲從口裏噴出一口血,把塞住嘴的布團噴出來,情形越來越恐怖。

  兩個大夫嚇得馬上站起來退了兩步,呆站在兩個吐血的俘虜面前。

  客房出來的大夫聲音發抖地問官府大夫:“羊癲風……會吐血的嗎……”

  官府的大夫臉上又是血,又是汗:“不知道……不知道……”

  羊癲風俗稱發羊吊,心肝腎等內臟血氣失調嚴重抑鬱都可引起發羊吊,但是由血氣引起的疫病不可能産生內出血的症狀,也不可能傳染,所以十幾人一齊發羊吊,加上兩個人發羊吊發到吐血這麽新奇,大出兩個大夫的意料之外。

  綠嬌嬌看到這裏,推門走出回廊,到何大人身邊對他說:
  “大人,民女學過一些醫術,可以去幫幫兩位大夫嗎?”

  何大人也是怔在原地,聽到有人這麽說真是求之不得,也不管是誰了,只管說:“快去,快去……”

  傑克和安龍兒看到綠嬌嬌走出去,馬上跟在她身後看有什麽可以幫忙。

  衆人看到一個豔麗的小姑娘帶著一個金髮洋人,一個黃頭髮小孩走到中庭,都漸漸靜下來。

  女孩子太美,洋人太高,小孩的樣子太正氣凜然,這三個人走在一齊突出到極點,大家更想不到一個洋人也會出來救中國人。

  他們三人到了中庭中間,綠嬌嬌馬上安排大家做事:
  “掌櫃的……快叫人擡兩百斤木柴出來,堆在中庭……”

  “捕快大哥,麻煩你們把這些人排成一圈,像圍著烤火的樣子,腳向火堆,頭向外……還有,把他們的鞋子全脫了……”

  “兩位大夫,請準備點燃的艾條,艾條準備多一些,銀針可以收起來了……”

  大家連忙分頭去準備這些事情,傑克和安龍兒也在中庭幫捕快們佈置人圈,很快就在中庭中間生起一堆篝火,俘虜們也全部被綁著排在篝火週邊成一圈。兩個大夫的四隻手上也夾著十多支艾條。

  在中醫針炙術裏,雖然都是對穴位施術,但是針和炙卻是完全不同的方法。

  針是用銀針刺入穴位,而炙則是用艾條點燃的熱力在穴位上施術。艾條用艾草卷成,有很濃烈的特殊香味,因爲中醫認爲艾草可以理氣血,逐寒濕、溫經止血、安胎甚至驅邪,有的地方還會有艾草來做成民間小食。

  綠嬌嬌看準備好場面了,走到火堆旁邊,雙手合十……

  她的雙手的中指,無名指和尾指交叉在手掌裏互相勾住,兩隻食指合在一起,伸直指向天空,雙手互扣一合緊,大喝一聲:“臨!”

  火堆忽然旺起來,一股烈焰沖上半空,映紅月色照白的夜空,紅光在客棧中庭上空竟形成一個光罩。

  圍觀的衆人看到火焰暴長,熱力越來越強,都吃了一驚。

  綠嬌嬌正在使用茅山道中的“退邪鎮喝道藏密訣”,雙手所結成的是九字印中的第一印——不動根本印,這個手印以“臨“字咒加上道家心法驅動,作用爲安魂定魄,在施道術者的四周形成結界,保護四周的空間不被邪氣入侵的作用。

  當九字印完成,這個結界將會由守轉攻,使施術者的四周産生向外擴散的保護圈,從而驅散邪氣。

  綠嬌嬌雙掌一直緊貼,不停變互著手印的姿勢,把結界的靈力一步步地增強……
  綠嬌嬌每換出一個手印,就厲聲喝出一字密訣:
  “兵!”
  “鬥!”
  “者!”
  “皆!”
  “陣!”
  “列!”
  “在!”
  “前!”
  九字念完,九印解開,綠嬌嬌的雙手回到合什的姿勢,火堆比剛才更旺。雖然現在是中秋寒夜,但是中庭卻比夏天的中午還要熱,衆人紛紛開始用衣袖擦臉上的汗水。

  傑克驚訝得無法形容,這個剛才還在和自己打情罵俏,風流快活的女孩,現在卻像女神一樣站在人群中,操縱著火焰,在傑克的思維裏,綠嬌嬌不是天使就一定是女巫。

  綠嬌嬌走到人圈的東方,叫傑克和安龍兒把東方的一個人按住,然後叫兩個大夫過來,對大夫說:
  “我先用艾條從腳底的湧泉穴炙進去,你們二位在我炙入湧泉穴之後,在一拍的時間內,依次炙入胸前膻中穴和額前印堂穴,動作要快,但是不能比我快……”

  官府的大夫問綠嬌嬌:“光是雷公炮炙法就有十七種,姑娘說的是哪一種呢?”
  艾條是像雪茄煙一樣的草條,治療時,點燃後在病人的相應穴位上定點烤熱,用溫度刺激穴位以達療效,而烤熱穴位的方法因爲時間和熱力的不同運用,有十幾種之多。

  綠嬌嬌對大夫笑笑說:“不是你懂的那些方法,你對準穴位,看我做你照做就行了……”

  綠嬌嬌半蹲在一雙赤腳前,火光從她背後映出,像用血紅的彩墨勾勒出一個漫妙的身影。
  她口念咒語,然後屏住呼吸,雙手分別拿起兩支點燃的艾條,在空中緩慢地、像舞蹈一般劃著圖案。

  艾煙在空中凝成一道符咒,在符咒還沒有散去時,綠嬌嬌口中吐氣,嬌喝一聲“疾”!雙手用艾條快速向這雙赤腳底下的湧泉穴直刺進去。

  “嗞”的一聲,躺在地上的人全身縮了一下。

  因爲艾條的臨床使用,以不燙傷病人爲首要,綠嬌嬌這樣做,病人的穴位一定會被燙傷,兩個大夫從沒見過這種用艾條的方法,都張大嘴看著綠嬌嬌。

  綠嬌嬌雙手還沒有抽回艾條,艾條在湧泉穴上嗞嗞地烤著,她看到兩個大夫呆看著她,於是惡狠狠地瞪他們一眼,示意他們馬上下手。

  兩個大夫醒悟過來,馬上也像綠嬌嬌那樣向這個人的胸前和額頭用艾條燙下去。

  “嗞……嗞……”兩聲過後,地上的人全身挺起,頭和腳頂地,胸向上弓著,傑克和安龍兒全力壓下他,這人叫出一聲“啊”……隨即從口中吐出一團白氣,馬上昏過去。但是臉上卻現出一層紅暈,不再冷白如紙,身體也開始放軟和有了溫暖的氣息。

  兩個大夫也“啊”一聲叫出:“行了!有救了!快快,下一個!”

  大家看到一個人得救都大爲振奮,馬上著手治療下一個。

  綠嬌嬌安排大家按東南西北的順序治療,完成治療時已經是五更天,東方現出一片紅霞。

  鬧事的大漢們,在綠嬌嬌的救治下,各自從嘴裏吐出一團白氣,暈迷一會之後,都紛紛醒過來,臉上也有了血色,都帶著極爲疲倦的神情躺在地上。

  綠嬌嬌一夜沒睡,爲幾十人施術後,混身被汗水濕透,體力也到了透支的地步,她向大家擺擺手,讓官差和家屬們自己收拾,叫掌櫃送一大桶熱水入房間,自己關起門脫衣洗澡。





第十九章   制不如化


  泡在溫水裏的綠嬌嬌,疲累感馬上從腦袋傳向得全身,想思考些什麽事都覺得精神不足。

  她在浴桶旁邊放了一張桌子,讓自己可以在浴桶裏點一泡煙,好好放鬆一下。她閉著眼睛想要睡一會,但是卻無法把自己抽離剛才的場景,腦海裏仍是剛才那三十幾人痛苦扭曲的臉。

  驅使道術並不是一件很花體力的事情,但是需要意志集中到極限,對“精”、“氣”、“神”是一個明顯的消耗,那種不是身體上的累,而是像三天三夜沒睡覺的疲憊。

  離開廣州之前,廣州城裏也出過類似的事情,郭家同姓門人同一天夜裏癲狂殺人和自殺,綠嬌嬌和安龍兒還因爲好奇,特地到出事的郭家大門前看風水,他們看到一個人爲佈置的風水殺局——鬼鏡照堂,這讓綠嬌嬌在昨天晚上很容易地聯想到這是一次由風水引起的兇殺。

  解鈴還須繫鈴人,風水引起的問題當然只能用風水解決,綠嬌嬌用了一連串風水道術把人救活,心裏卻産生更多疑問:

  這些人的癲狂真是由風水引發的嗎?
  爲什麽全部人帶著刀?
  爲什麽事發在中秋節?
  和廣州城發生的郭姓命案相似是巧合嗎?
  自己遇上這件事也是巧合嗎……
  綠嬌嬌絕不會忘記,她這次江西之行,正被一雙無形的手安排。
  綠嬌嬌從床上起來已是黃昏,梳理好自己,打開門走出房間,正想叫人收拾大浴桶,卻看到傑克和一個清瘦男人,正坐在回廊的靠凳上聊天,看到綠嬌嬌出來,兩人都笑嘻嘻地迎上來。

  傑克介紹說,這位孟先生是清城知縣的師爺,他是奉知縣何大人之命,來請綠嬌嬌和安龍兒去吃飯,當然也少不了英俊的傑克。

  綠嬌嬌認出來,這位孟先生正是昨天晚上,一直陪著何大人做筆錄的其中一個師爺。

  孟先生約三十多歲,中等身材面相斯文,臉上留著三道不長不短的鬍子,一看就是專業師爺賣相。

  孟先生笑咪咪地走前一步,拱拱手說:
  “綠小姐有禮了,本人是衙門師爺孟頡,知縣何大人非常感謝你們三位昨晚出手相助,特在衙門內備薄酒一桌,以表謝意……請務必賞臉……”

  “何大人這麽客氣呀……”綠嬌嬌說著客套話拖一拖時間,手背在身後掐指算卦。

  衙門的人找上來,不會沒事光吃個飯,這頓飯一定有下文,其實不去是不太可能的啦,只是看衙門是不是來找麻煩,自己要不要耍花招脫身而已。

  老百姓俗話說生不入官門,死不入地獄,綠嬌嬌非常清楚衙門裏的事情,隨時都可能翻臉背後捅一刀,昨天出這麽大的事也不知道有沒有死人,知縣要交差的話,會不會找替罪羊?還是算一卦好。

  還好,算出一個小吉卦像,“凡事和合,出門無咎”,那就去走走吧,吃衙門的飯機會不多,吃他一頓也是好的。

  綠嬌嬌答應下來,謝過孟頡後,叫安龍兒收拾好東西,和傑克一行三人,跟著孟頡走路到衙門。

  清城不如廣州城面積大,也沒有廣州城的人多繁華,但走在街上還是可以看到商鋪林立,行人衆多。

  衙門距離客棧並不遠,他們跟孟頡走了約半刻鍾就走到衙門。

  進了衙門內堂,何大人還像昨天一樣,穿著家常服裝在等他們,寒喧過後,何大人招呼大家進後院。

  後院是縣官住的地方,作爲私人場所,一般官差都不能進入。公門應酬請客吃客,縣令大人會在酒樓食肆設席。請回家中吃飯的人,非親朋好友就是尊貴上賓。

  路上綠嬌嬌咬耳朵吩咐過安龍兒和傑克,見什麽吃什麽,千萬不要客氣,咱們是過路客,吃了這回不一定有機會吃下回,沒吃飽可別後悔。

  大飯桌擺在後花院,四周是何大人種的花花草草,何大人安排昨晚的兩個師爺做陪客,桌上一共六人,菜色上來也頗有風味。

  大家坐定後,何大人首先向三位客人敬酒,表示謝意。綠嬌嬌推託說不能喝酒,以茶代酒就算了。

  安龍兒從來沒有喝過酒,就只有傑克一個人陪主人家喝了三杯。

  說說當地風情,互相溝通了一個大概之後,太陽下山,月亮漸漸升起,正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當月亮從後花院的東牆升起,竟把這小花院照得亮如白晝。

  綠嬌嬌不想磨蹭時間,單刀直入問主題:
  “何大人,今天請我們三人來賞月,不知有何吩咐呢?”

  何大人馬上客氣地說:“吩咐不敢說,何某一片誠意,完全是感謝三位昨天給衙門幫了個大忙,請三位來共渡佳節……”

  “不過……”何大人說話一截一截,這句不過差點讓人嗆著:“不過我這位師爺倒是有些事情請教,還請三位不吝賜教……”

  “哦……”綠嬌嬌明白了,何大人和許多縣官一樣,都不是當官的材料,也不知這官是買回來的還是裙帶關係搞上去的,反正就是一個衙門佈景,基本上出主意做安排都由師爺全盤協助,這種情況在當時相當普遍。

  孟頡把臉轉向綠嬌嬌,看來知道要談什麽的是孟師爺:
  “綠小姐,昨天你救的人三十多人,現在已經在家休養,他們都是當地村民……聚衆鬧事的案件,等他們都好一些了再升堂審理。只可惜有七人已經死於打鬥和後來的發病……”

  綠嬌嬌心想,還有一個是從我房間的窗戶跳水的呢,也不知死了沒有……不要搞到自己頭上就行了。

  綠嬌嬌隨口推託兩句說:“其他人沒事就好,我們只是房客,也不知道這麽多事呀,呵呵……”

  孟頡說:“沒有綠小姐相助,怕且全部人都要死掉,救回性命的村民家眷都非常感激,說要登門道謝。我們怕綠小姐太勞累,今天要去看你的人我們派人擋住了,明天可就難說羅……哈哈哈……”

  綠嬌嬌見衙門方面不是把事情往他們身上推,放心下來,靜候孟頡講正題:
  “孟頡是讀書人,閑時也涉獵過一些道術書藉,所以昨天看到綠小姐施術,識得你用的是道家手印秘訣,不知我有沒有看錯……”

  孟頡能知道這些,綠嬌嬌不覺得奇怪,當時很多讀書人才高八斗,只是失意於科舉又沒錢買官,才委身當師爺。

  她點頭說:“對,這是江西正宗的道術根基功夫,已經流傳很久了,民女只是學到一點皮毛……”

  孟頡看打開了話題,順著就溜下去:“功夫不在高低,行善功德無量呀,綠小姐是道術高人,太謙虛了……不知綠小姐救這些人時,爲什麽用道術而不是醫術呢?”

  這是一個大家都很好奇的問題,當時兩個大夫都把這些人當成羊癲風來治療,治病不對症的話,再好的針法和名貴藥材都會把人治死,綠嬌嬌怎樣準確斷症確實讓讀書人好奇。

  綠嬌嬌看到桌上五個男人都停下筷子看著她,等她說話,看來這回不說點什麽是下不了臺了:
  “民女看到幾十人同時互殺,還有羊癲風的症狀,想起在廣州城曾有過相似的風水案,所以猜想這事會不會由風水引起,看到情勢緊急,人命關天,只好冒昧出來放手一博,試試用風水道術破解……其實當時我也是心裏沒底……讓何大人見笑了……”

  何大人聽到小美人提起他,終於有機會說說話,頓時感到很有面子,舉起酒杯說:
  “真是萬分佩服,綠小姐見多識廣,果然是高人啊!此事正是由風水引起,來來來,何某敬綠小姐一杯……”

  於是大家熱烈地附和著蒙了一杯酒,綠嬌嬌和安龍兒陪了一杯茶。

  孟頡還有問題,喝下一杯後忙壓住何大人的話頭問綠嬌嬌:
  “綠小姐當時爲什麽要病人圍著火堆,又用艾條刺穴來救人呢?再用銀針刺穴不行嗎?”

  綠嬌嬌一聽這下沒完沒了,這頓飯成了書院研讀課。

  不過一些正理還是可以說說,安龍兒也沒多少上課機會,於是她看了一眼安龍兒,安龍兒明白這是給他上課,正襟危坐正視著美女先生:
  “首先羊癲風不是傳染病,多人同發很不尋常;其次是發現大夫用針之後,病人會吐血,這是很古怪的情況。針刺可以疏脈順氣,也可以放血洩陽,不可能引起吐血,吐血代表完全用錯了方法……”

  綠嬌嬌看著安龍兒繼續說:
  “中秋是一年裏從熱轉寒的交接點,日爲陽精,月是陰精,中秋月最圓的時候,正是全年陰氣最盛的時節,當時圓月已過中天,是三更末刻,陰寒到極點……”

  “血在易卦中入坎卦屬水,中秋時節屬金,大夫用的銀針也屬金,金生水太過則會吐血;但是一般人體內有三昧真火,陰陽平衡,不會陽氣弱到抵不過一支銀針,可見是這些人的體內已經積寒氣到將要死去的關頭……”

  “寒氣侵入五臟六腑使人手腳僵硬,侵入腦髓就會使人癲狂,所以民女先用九字印訣催動火堆産生結界,封閉月氣和節令寒氣入侵中庭,同時給病人暖身增強陽氣……最後用艾條點火,畫出火德星君靈符後刺入穴道,從下而上打通全身經脈,從口中驅出陰寒邪氣……”

  孟頡撫掌慨歎:“精采精采……果然得天地正理,論事有據,實施則無懈可擊,綠小姐所學乃理學正宗,絕非江湖道術啊……綠小姐令孟頡折服!”

  綠嬌嬌得到識貨之人認同,心裏還是滿高興的,開心得有點得意地向孟頡欠欠身說:“孟師爺過獎了……有玄術引起的疑難才會用玄術應對,真是有病的話,還是要請大夫醫治。”

  孟頡又問道:“最後綠小姐先從東面的病人救起,向南再向西北,是否也有玄機?”

  綠嬌嬌笑笑說:“孟師爺真是細心過人……剛才說過,病因是陰寒積於臟腑,而陰寒之氣非金即水,民女給病人暖身之後,從東方開始,是應五行相生之理,水生木則水氣有損,木氣得益……木得益則火旺,因爲木能生火……而火旺……”

  “就可以驅出陰寒……果然有玄機……嘖嘖……”孟頡搖頭讚歎道。

  綠嬌嬌看著安龍兒,繼續說下去:“風水施術,制不如化,可以把水氣溫和地洩出,化弊爲利,總比直接克制來得正道……”

  安龍兒認真地點點頭。

  何大人和兩位師爺都紛紛稱讚,又是一輪酒杯響,大家蒙下一杯後,何大人對綠嬌嬌說:
  “綠小姐,何某遇上你這位活仙子,這事算是有救了……”

  綠嬌嬌就知道有這一手,只是看要推掉還是刮一筆油水而已。

  所謂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何大人應該也刮下不少銀子,有機會的話當然要在他手裏分一杯羹,劫他的富救自己的貧。

  再說,學道之人的好奇心,讓綠嬌嬌不得不聽下去,她太想知道這件事情的起因了。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1 07:00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7:41 PM 編輯

第二十章   邪師自破靈龜穴


  何大人沈吟了一下說:“這件事是由本地兩個大戶人家不和引起,鬧了有一年多,這中間雙方都有死傷,我這當縣官的也調停了多次,但總是……說來話長,一年前……”

  清城往南十裏有個金雞嶺,金雞嶺山勢巍峨,峰巒疊起,遠遠看去恍如一只巨大的雄雞傲視天下。

  金雞嶺有一道山泉從山頂流下,在山嶺中幾次回轉,走走停停聚結成數層清潭,最後形成小溪流到嶺下的村莊的田野,養育著一方水土。

  金雞嶺下有溫鳳村和上吉村,分別位於這條小溪的東岸和西岸,托金雞嶺下好田好水,兩條村一向相安無事。而兩村的後代,有些門戶慢慢富裕起來,從務農慢慢成爲商人,還有些人在清城開作坊和工場,逐漸成爲清城兩個大戶,溫家和梁家。

  一年前上吉村的梁家,發現自己家族的生意一落千丈,梁姓的商戶紛紛倒閉。

  他們本來想會不會是市道不好,或是經營上出了什麽問題,到了秋天卻發現,連田地的農産也大幅減産,這就不得不懷疑是其他原因引起。

  上吉村梁家的人再看看溫鳳村,雖然只是一溪之隔,溫鳳村的生意卻做得風生水起,田産也大豐收,這樣的情形實在讓上吉村百思不得其解。

  大家都在同一個地方,一溪之隔會相差於如之大,怎能不讓人懷疑有古怪?

  經長期在村裏農耕的村民提醒,原來年頭溫鳳村重修祖墳,請來一個江西姓趙的風水師,在溪水的上游點了一個穴,剛剛把最早期的九代老祖宗遷過去下葬。

  於是上吉村民醒悟過來,猜想會不會溫家修祖墳,從上游奪了梁家的風水,於是也請來一個風水先生給全村看風水。

  風水先生來看過之後,對梁姓村民說,溫鳳村所點的確是上等吉穴,叫“靈龜飲水”,穴在上游水邊,先得水因而先得氣,靈龜飲過的水流到下游,對上吉村來說已成死氣,所以溫家一年間大富,梁家一年間大敗,的確與此穴有關。

  上吉村民馬上問風水先生是否有得補救。

  風水先生說,上吉村中也有靠水的蝦蟹小吉穴地,但本來氣勢就不如溫鳳村的靈龜地,加上年頭由風水師點穴奪得靈龜地的地氣,福力盡洩往溫家,就算上吉村再點吉地,也不能回復當年富貴。

  上吉村民頓時垂頭喪氣,請風水先生相地費用不菲,再請他點穴造葬的話又是一筆費用,最後點出來的墓地穴位只能保個平平安安,不復當年富貴,再搞下去又有何益?

  上吉村民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請風水先生先得離去,商議後再作打算。

  經過幾天的商議都拿不出結果,上吉村民實在越想越氣,最後的決定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大家把家裏的余錢東拼西湊,聚成一筆不小的數目,找到給溫鳳村點穴的趙姓風水師,重金請這個風水師破溫鳳村的靈龜穴。

  重金誘惑之下,這個風水師居然見錢眼開,答應下這件事情。

  兩個月後,到了趙姓風水師爲溫鳳村繼續遷葬的吉日,這一天要遷葬的是四五代之前的先人骸骨。

  趙姓風水師點好位置後,就叫村民動手挖穴。

  村民一直往下挖,這個風水師一邊說:深一點,再深一點……

  終於挖出八尺深一個大洞,地裏湧出一股紅泉,衆人都頗爲驚慌,趙姓風水師卻大贊這是好穴的吉兆,叫溫鳳村民放心下葬。

  村民們葬下先人後,不出三月,居然出現和上吉村一樣的情況,生意破落,人口傷病不斷,於是馬上四處尋找那個姓趙的風水師,可是那人已經一去無回,不知所蹤。

  溫鳳村民知道這下有古怪了,再另請風水師相地要搞清楚事情。

  這一次的風水師說:上次的風水師一直向下挖地,是要挖破穴地,紅泉所出之地,是靈龜的頭部,龜頭被擊破所以龜血湧出,靈龜受傷已經退回龍脈之中,靈龜飲水之穴不再存在。

  溫鳳村民恍然大悟,馬上向上吉村興師問罪,大打出手,當天就死傷十餘人。

  從此之後兩姓紛爭不斷,從金雞嶺下打到清城縣城,在哪里見面就在哪里打,三天兩頭就大械鬥,官府出面也無法控制。

  兩個月前,有一個叫右軒先生的風水師路過金雞嶺下,知道兩村人械鬥的原因,於是給兩村人出了個主意。

  右軒先生說這金雞嶺上還有一個真龍正穴,如果兩村人可以重新和好如初,不計前嫌,他可以點出這個龍穴,讓兩村人一起重振家業。

  兩村對右軒先生都將信將疑,因爲溫鳳村不聲不響點靈龜飲水穴奪氣在先,上吉村使用反間計破穴在後,現在雙方村民互相極不信任,這時又出來一個風水師,正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右軒先生對兩村人說,現在金雞嶺下的風水全破,再無可葬之地,這樣搞下去兩條村子都只有死路一條,其實不妨相信他一次,試試按他的方法做。

  兩村村民看右軒先生也不是收他們很高的潤金,的確無路可走也只好一試,於是由右軒先生在金雞嶺上點出一個龍脈正穴,喝像爲“雄雞啼日”。

  在這個穴上,建起一個祠堂,安放兩村的先人,使兩村共用旺氣,從此合爲一家。

  右軒先生看兩村人建好祠堂基礎,安放好部份先人,收下一些碎銀就先行離去,說好明年再來收取其餘潤金。

  村民們畢竟不知右軒先生的來頭,有的村民還互相猜測是不是對方請來外人做戲,進一步加害本村,這一個月雙方沒有再械鬥,生意上也有所緩和,但仍然互相防備。

  中秋之夜,兩村族中主要成員相約在清城最氣派的酒樓共渡中秋,這正是綠嬌嬌一行三人下榻的客棧;

  他們一方面想重修關係,另一方面也防備對方借機鬧事,於是雙方都帶出二十多人,帶好兵器來喝賞月酒。

  何大人搖著頭說:“本來我也在家裏過節,看他們兩村總算能和解,以爲從此相安無事,我也可以清靜一下,哪知道這夥人說幹就幹,正在喝酒時突然就打起來……”

  孟頡接著說:“衙差都休假回家,留在衙門看守的只有幾個人,我們收到消息後,找齊人去到客棧,看到這兩位元小哥已經控制住場面,要不是你們及時綁住這些人,可能死傷更多……”

  孟頡對綠嬌嬌說:“晚上見綠小姐出手救人,知道小姐是道術高人,今天一早我們商議過案情,估計昨晚的事和風水有關,所以想請綠小姐再幫衙門一個忙……”

  綠嬌嬌神情猶豫不決,對何大人說:“何大人,民女只是略懂一點皮毛,本來不是事出緊急,也不敢貿然出手……而且民女只是路過貴地,家中還有急事……”

  何大人連忙說:“綠小姐爲人爲到底,送佛送到西,一定要幫我們這個忙呀,你知道這事關乎兩村上千人生死,我們只求你能上山看看右軒先生點的龍穴,綠小姐有什麽困難和要求儘管提,何某一定全力解決……”

  綠嬌嬌問何大人:“不知何大人是那裏人仕?”
  何大人說:“何某是浙江人……”
  綠嬌嬌又問:“請問何大人在清城任期幾年了?”
  何大人說:“有兩年了……”
  綠嬌嬌說:“如果何大人政績出衆,得到百姓上書請求連任,也是百姓的福氣啊……”
  何大人連忙說:“是啊是啊,我們地方官爲的就是給百姓多做些好事,這三天兩頭的出事,我們也得東奔西跑,對誰都不好……綠小姐真是冰雪聰明……嘿嘿……呵呵呵呵……”

  一桌人都奇怪地笑起來,只有傑克和安龍兒莫名其妙。

  原來地方官三年一任,一個知縣上任頭一年得摸清地方的底細,花錢賣通上上下下和黑白兩道;第二年第三年才是真正賺大錢的時間,如果這個地方是富裕之地,縣官也賺錢得法的話,三年下來在民間刮個十萬八萬兩銀子,是輕而易舉的事。

  何大人現在是在任第二年,正是刮銀子最風頭的時候,他當然不想自己的地方出什麽亂子,被上邊刷下來,所以綠嬌嬌看定清城兩個大戶械鬥的事,何大人一定要擺平。

  如果知縣在任得力,可以通過百姓上書請求朝廷留任這個官員,那麽對何大人來說,就不用又去另一個地方重新花錢開展關係,打後第二任那三年,可以滿打滿算地賺足三年銀子。

  這些起關鍵作用的上書百姓,無非是城中大戶,而清城的大戶也包括溫家和梁家,何大人對這件事關心得合情合理。

  綠嬌嬌看透何大人的心事,對何大人說:
  “民女路上盤纏不足,回鄉後置辦家事也需要用些錢銀,正在憂心忡忡……”

  何大人湊過頭小聲問綠嬌嬌:“不知綠小姐還缺多少盤纏?看何某能不能幫上忙……”

  綠嬌嬌也把頭湊過去,吹氣如蘭小聲對何大人說:“一百兩……”

  “啊……”何大人會心地微笑點點頭。

  “……黃金……”綠嬌嬌補充說明。

  “嘀嗒”……何大人的筷子掉到地上。





第二一章   月映明堂成殺局

  田野被十六的圓月照得黑白分明,十匹快馬在鄉間的小道上飛馳而過。

  前面幾匹馬上騎著四個捕快,中間三匹馬上是綠嬌嬌、傑克和安龍兒,最後是清城知縣何大人和他的兩位師爺。

  綠嬌嬌跟何大人談好價錢,馬上說出自己的想法。

  風水師右軒先生所布下的“雄雞啼日穴”如果是凶穴,不會在這一個月內讓兩家人都相安無事,應該只會變本加厲馬上一落千丈。

  現在兩村大戶都平安過了一個月,到了中秋節月圓之時卻突然發作,這是很蹊蹺的事情。

  可能是右軒先生的高明佈局,做完壞事之後已經跑路走人,這樣的話當然可以慢慢處理;

  但是也可能這根本不是右軒先生布的局,那麽這個局就有可能是臨時被改變成殺局!

  昨晚救出三十幾人,應該大出佈局者的意料之外。

  如果這個佈局者在今天早上知道殺人失敗,那今天晚上到“雄雞啼日穴”復核的可能會非常大。

  儘管不知道這個布殺局的人,是不是右軒先生,但這個人會是一個高明的風水師,而風水師一定會複墳……

  於是馬上要求何大人安排人手一齊上山,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話是這麽說,但是綠嬌嬌有另一個想法不能說出來。

  這次江西之行其實被無形的陰謀安排著,自己在廣州時,和現在路上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受人監視,如果自己一直按常理辦事,就會步步在對方的計算之中。

  要打破這個被動的格局,只有走出一著怪棋轉明爲暗,才有可能發現對方的底細。

  馬背上的綠嬌嬌和安龍兒穿著同樣的衣服,灰布包頭只露出一雙眼睛,鐵灰色短衣長褲,腰間系著布腰帶,背跨布包,靴子紮著褲腳。

  和安龍兒的著裝唯一不同式樣,就是她背上背著一支海軍版大號左輪手槍,這支槍和傑克腰間的槍一模一樣。安龍兒背上則是一大綑細繩和木杖。

  綠嬌嬌出發前回客棧準備工具時,叫安龍兒找出他的衣服給自己換上。她和安龍兒的身材差不多,衣服可以換著穿。現在的綠嬌嬌和安龍兒,一眼看過去完全分不出誰是誰。

  傑克知道綠嬌嬌的想法,他明白今天晚上不一定會很安全,以防萬一,他也從自己馬車上取出一套繩索帶在馬上備用。

  夜間路上空曠寂寥,十裏路很快跑完,遠遠就看到金雞嶺迎面撲來,腳下是千頃良田。

  綠嬌嬌招呼大家繞過溫鳳村和上吉村,遠遠下了馬,從金雞嶺的側面悄悄上山。

  金雞嶺是一個常有村民上下的山頭,這裏的小路都有人修葺不算難走,在明亮的月色下大家上山並不困難。

  在幾個識路的捕快帶路下,他們很快看到山腰有一片平地。

  綠嬌嬌叫大家不要說話,停在遠處等她。她叫上安龍兒,兩個人一起慢慢走向新葬的墓地。

  從這片平地看出去,是山下廣闊的水稻田,和大片的村落;這種位置是風水中的典型格局——高崗觀平洋。

  這片空地上的泥土明亮而濕潤,顯然新鋪好不久。

  從這裏可以聽到隱隱約約的流水聲,聲音如銀鈴般清脆悅耳,原來有一道小山泉從背後的山上緩緩流下。

  風水中對山泉水的要求宜緩不宜急,如果得溪水清甜緩和,這會保佑後人財丁兩旺。

  綠嬌嬌緩緩地吸了一口氣,聞一聞空氣的味道。

  空氣中有樹木青草的味道,新土的氣息,也可以聞到山泉的水氣,水氣清心怡神,可知這道水流沒有問題。

  空地的中間有一間小祠堂,小祠堂的背後是緩和的斜坡,溪水就是從斜坡上曲折流到山下。

  墓地的背後稱爲玄武位,主宰人丁健康長壽,這裏的玄武靠山樹叢茂密,也是風水中的上乘之選。

  祠堂外觀約五丈見方,祠堂前有一片半圓石板地,約有三丈直徑,深深地積著水,像一片大鏡子一樣倒映著月光,月色把漣漪倒映在祠堂的大門上,顯得光影迷離。

  任何墳墓的格局,都一定有明堂,明堂就是墓碑前的空地,這裏也就是那片祠堂門前半圓形的石板地。明堂的吉凶決定了子孫後的財運和官運,風水上要求明堂乾淨寬大,最重要的是不能有積水。

  處理明堂積水的方法,是在明堂的邊緣開排水口,風水上也稱爲水口。

  水口位置的設定也有嚴格要求,水口一般都會設在大凶的方位,以求去水洩兇氣,達到趨吉避凶的效果。

  而眼前的明堂積水,一定是水口堵塞,或者是根本沒有開水口。

  綠嬌嬌和安龍兒從明堂趟水走向祠堂大門,推開門看到裏面漆黑一片。

  跨過祠堂的門檻,一腳踩下去,卻發現祠堂裏居然也全是積水。

  祠堂裏有積水的可能性極低,祠堂是一座房子,就算下雨有水滲入,也不會積水這麽深;就算積水這麽深,也不可能沒有水口排水,最不可能的是……

  這十幾天根本沒下過雨。

  借一點點月色餘光,看到祠堂的正面有一張大桌子,桌子上果然供奉著幾十個先人的金塔和牌位。

  綠嬌嬌走到這張大桌前,掏出一個小羅盤測量過大桌的卦線,大桌子和大門都向著西方,卦線是當運吉線沒有問題。

  然後走出祠堂門前有月光的地方,復核了一下卦像和門向的配合,同樣沒有問題,看來使溫梁兩家男丁昨夜發瘋械鬥的原因不是座向的方位。

  綠嬌嬌直接地推斷,水就是風水局産生殺人力量的來源,而水的出現只有一個原因,這就是人爲的安排。

  綠嬌嬌在安龍兒耳邊說了幾句,兩人一起趟著水走向祠堂外石板明堂的西北邊緣,這裏的乾宮戌位是明堂放水的常用水口。

  安龍兒站在綠嬌嬌身邊,面向著祠堂後的斜坡,綠嬌嬌蹲下身向積水下,沿著石板邊緣慢慢摸過去,果然摸到一個去水口,但是已經被一塊木塞封得嚴嚴實實,木塞經過水浸泡,已經發漲不能拔出。

  突然祠堂後面的密林裏響起樹葉的搖晃聲,綠嬌嬌大喝一聲:
  “捕快還不捉賊!”

  話音未落,綠嬌嬌一馬當先向密林中撲去。





第二二章   追捕黑衣人

  綠嬌嬌如此肯定密林響處有她要捉的人,主要是因爲明堂和祠堂一明一暗兩片積水。

  在風水中,光線和聲音都有擾亂精神的力量,如果用高層次風水邪術催動光線和聲音,就會形成致人癲狂而死的風水煞氣。

  中秋八月時節,天星風水中以天空西南方星宿昴日雞最爲凶頑,如果在中秋催動昴日雞的肅殺之氣攻擊祖墳,子孫必死無疑。

  右軒先生布下的雄雞啼日穴的確爲真龍正穴,可保兩村後人大富大貴。

  但無論右軒先生有心還是無意,金雞嶺上設雄雞穴,再遇中秋昴日雞星君當值的時節,就先天埋下了前面說到的隱憂。

  而水與月,配合上這個危機四伏的時間與方向,就成了殺人武器。

  水影返照穴堂,本身就是一種風水中難以克服的煞氣,隨著映出的景像和時間不同,會使人的精神産生不同形式的迷亂。

  例如太陽西斜的紅霞光影返照穴堂,就是一種很著名的兇猛煞氣,被稱爲“血盆照鏡”,這會使人死於刀劍斬殺的血光之災。

  而有意識精確地使用這種煞氣,則可以成爲精確的殺人方法。

  雄雞啼日穴以西方爲向,本來與昴日雞星君方位並無衝突。

  但是明堂前有了積水,中秋的圓月在三更末刻,正好從明堂積水中返照到祠堂正門,這個方向也正是中秋致命的昴日雞方向,於是産生一股無可抵擋的陰寒煞氣直攻入祠堂正門。

  祠堂正門如果是緊閉的話,無論這股煞氣如何陰邪,也不會映入堂中,光煞照不到祖先的金塔和牌位,如何強大的煞氣也是枉然。

  問題就出在祠堂裏的積水。

  月映明堂水當然照不到祖先牌位,但是如果月光可以照到祠堂裏的積水,卻完全可以折射到牌位上産生殺人力量。

  殺人者如果可以把月亮的光線射到祠堂最深處的牌位,就可以成功殺人。

  要做到這一點,只有一個方法,在中秋當晚打開祠堂大門,在祠堂大門的上方安放一塊大鏡子,鏡面垂直照向地面,平平架在空中,於是月色就可以先照到明堂,再反射入祠堂大門上方,從大門頂上的鏡子反射向祠堂內的地面積水,最後把月光折射在牌位上……

  雄雞啼日穴的靈氣,應自然之道需在白晝見陽光才會靈動;

  現在於深夜受昴日雞邪光映照一個時辰,雄雞産生白晝的幻像,違反陰陽之道突然猛醒,使這祠堂下的同姓男丁全身冰冷徹骨,眼前只見恐怖幻覺,於是揮刀殺人。其實,不管他們殺人與被殺,他們都只有死路一條。

  “雄雞啼日”在中秋晚上已經被改局爲“昴雞幻月”。

  綠嬌嬌想通了這一切之後,在祠堂大門內,擡頭卻找不到那塊鏡子。

  這塊鏡子一定不是小東西,起碼應該有四五尺長才可以吸收整個明堂照過大門的光線,再映出這麽大片水月倒影。

  這般大一個鏡子,在當時的中國並沒有生産,只能從西洋進口,所以價錢並不便宜,用完後還要擡下山消滅證據更不是容易的事……

  再說現在正是昨晚發事的大約時間,月亮幾乎在同一高度出現,重演昨晚的殺機,風水師要複墳的話,一定會在這個時間來檢查問題出在哪里。

  也就是說這個時刻,鏡在,人也必定在,要做的只是引出這個人。

  所以綠嬌嬌走到露天的明堂當眼處,有意給對方看到自己準確無誤地找到明堂水口然後放水。

  對方心裏非常明白:水,是這個殺局的核心所在,當有人放明堂水,就是擺明瞭告訴他,佈局已經被識破,也知道他人在附近,再藏下去也沒意思了,如果沒有能力殺綠嬌嬌滅口的話,不如趁早逃跑。

  綠嬌嬌的舉動,果然成功逼使對方現身。不過她並非武功蓋世決定爲民除害,或者是打算爲一百兩黃金賣命,所以一馬當先沖入黑暗,她自有細密的想法。

  如果對方就是迫使她回江西找龍訣的人,那麽她一天沒有到江西,對方一天不會危及她的生命,這是她最有恃無恐的地方,只要她不危及對方性命,對方也不會致她於死地,這個遊戲必須要玩下去。

  因爲,龍訣比綠嬌嬌的性命重要得多;

  如果對方和她沒有關係,當然有可能會對她痛下殺手。

  而綠嬌嬌給自己和安龍兒穿上同樣的衣服,用布包上臉,就是一早防備對方認出自己。

  現在和安龍兒一起出擊的話,兩個身影可以迷惑對方的攻擊目標,也可以引導後邊的捕快官差捉人的方向。

  綠嬌嬌向祠堂背後的密林撲過去,在暗處等待的傑克和捕快馬上跟著綠嬌嬌沖過來。

  安龍兒身形更快,一步搶在綠嬌嬌前面,右手從背後抽出木杖,如箭離弦首先追到樹葉響處,林中果然有兩個黑衣人急急往山上逃去。

  他們身穿黑衣,如果伏在地上不動,在黑夜絕不容易發現。但是在寂靜的山林中一但跑動,卻會産生很大的響聲,傑克和捕快們馬上發現了黑衣人的蹤影。

  兩個黑衣人很熟悉山勢,他們在山林裏如鬼魅一樣快速跑動,安龍兒和四個捕快緊緊地咬在他們後面。

  綠嬌嬌對他們大喊:“官差把那兩個人趕下山!”

  然後拉上傑克就從另一條下山的小路堵截黑衣人。

  安龍兒一路緊追兩個黑衣人,左手從肩上拉下繩鏢,只要一有機會就可以打出鋼鏢把人綁住。

  但是江南的山林枝繁葉茂,一邊追逐臉上一邊被小樹枝樹葉抽打著,手上的繩鏢根本沒有機會使用。

  四個捕快也逐漸追上來,佔據山坡的高地位置往下壓,形成合圍的陣勢,加上安龍兒五個人像圍獵一樣驅逐兩個黑衣人往山下趕去。

  繞著金雞嶺追到北面山坡,黑衣人越跑越低,但是山坡也越來越陡峭,有如立壁,一般人已經不能在其上跑步走路。

  黑衣人只求逃脫,不顧一切從陡坡垂直向山下沖去,連跑帶滑下墜速度越來越快。

  四個捕快見地形險峻,都放慢了追逐速度,扶著樹木堅持向山下滑下。

  安龍兒身輕如燕根本不在乎這種地形,他淩空躍起直接就向陡坡跳下,每一次跳躍,一落就是三四丈的深度,腳一到地稍一卸力,又重新躍起,像老鷹一樣向兩個黑衣人直撲過去。

  黑衣人正在快速下滑中,聽見背後風聲響起大吃一驚,想不到這個追捕者如此拼命,竟然直接跳下陡坡……

  安龍兒終於可以接近其中一個黑衣人,木杖從空中向黑衣人肩上刺去。

  這支木杖是風水師堪地的手杖,一頭圓一頭尖,如刀劍一般長短,在安龍兒手上成了最好的短兵器。

  兩個黑衣人正在下墜中,只聽得破風聲響,知道兵器已經刺到身後,情勢緊急來不及回頭,也從腰後抽出一支木杖在自己頭上圓形劃過,打出一圈棍影形成一個防衛圈,“托”地一聲正好擋開安龍兒的下刺。

  安龍兒有點意外,一來對方抽出的兵器居然和自己一樣是木杖,二來對方竟使出少林梅花刀中的招式纏頭裹腦刀。這一招最重轉守爲攻,刀影圍住自己水潑不入,但是刀鋒從圓走直時則可殺機四伏。

  黑衣人這一擋果然有效,安龍兒馬上不敢猛攻,借兩杖相撞的餘力,從空中橫移一尺,讓自己離開黑衣人木杖的攻擊圈。

  黑衣人無暇多看多想,擋開安龍兒的殺著後,也和安龍兒一樣直接向陡坡連續跳下去,這樣一來,黑衣人的逃脫速度就會和安龍兒一樣,起碼不會被對手近身纏鬥。

  陡坡上雖然站不住人,但是樹木卻少了很多。安龍兒不能纏住黑衣人,馬上從手上抖出繩鏢,嗖地一聲射向近身的黑衣人。

  黑衣人跳起空中正在下墜,鋼鏢帶著繩子很詭異地從黑衣人的身下攔過,只要他以正常速度下跌,繩子一碰到他就會纏到腳上,打破他在空中的平衡,安龍兒就可以使出下一招綁起這個黑衣人。

  黑衣人反應極快,發現繩鏢橫在自己腳下,馬上團身縮腳,手上木杖伸到腳下撥開繩子。

  安龍兒手上一緊,知道繩子碰上東西了,抖腕發力使鋼鏢回纏,再向身後收繩……

  黑衣人越過繩鏢順利脫出,安龍兒的繩鏢拉回來一支對方的木杖。

  陡坡下便是盤山小路,兩個黑衣人看快到路面,更加快了速度向下跳。

  乘著月色,他們看到小路上有兩個人在等他們,這兩個人就是綠嬌嬌和傑克。但是急速下墜中的黑衣人已經避無可避,雙方只能正面迎戰。

  第一個黑衣人接近地面,跳在空中向下撲去……

  傑克看准黑衣人下跌的地點,走准位置,雙手拿著綁成套索的繩子,在頭上甩了一圈後就向空中黑衣人套去。

  西部牛仔最熟練的就是這種遊戲,在明亮的月色下,套個人難不住傑克。套索準確地套住這個黑衣人的腳,傑克用力一拖,黑衣人重重摔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慘叫。

  第二個黑衣人被安龍兒在後面阻擋了一下,遲了一些到達山路,他跳在空中正好看到前一個黑衣人被傑克套住,綠嬌嬌雙手握洋槍指住俘虜,傑克正準備上前綁人……

  這個黑衣人在空中急速喝出咒語:“昴日星君火急如律令!開!”

  傑克聽到聲音擡頭看去,頭頂上炸過一片黃光,黃光中現出由白光點組成的怪異圖案,刹時癱倒在地上。

  綠嬌嬌一聽到這個咒語,左手拇指中指和無名指扣緊,撚成三清訣反手遮在眼前,來不及瞄準,右手已經擡槍向著黑衣人落地的位置,“呯”一聲槍響……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1 07:02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7:44 PM 編輯

第二三章   第一次殺人

  天空的黃光瞬間消失,兩個黑衣人都摔在地上。

  剛才在空中施咒的黑衣人腳上中槍彈,血流如注。摔到地上後試圖馬上站起來,但是卻無力站立,重新摔倒在地……

  安龍兒緊追在黑衣人身後,眼睛一直盯著距離自己最近的對手,當這個黑衣人念動咒語,發出黃光與怪異圖案,安龍兒全部看在眼裏。

  黃光閃動的同時,他和傑克一樣刹時間癱軟失去知覺,從陡坡上失足滾到坡下的山路上,重重地摔在兩個黑衣人旁邊。

  傑克倒下後不省人事,拉住繩索的雙手鬆開,被傑克飛索套住的黑衣人從地上爬起來,就要去扶起中槍的同行黑衣人。

  綠嬌嬌重新拉起左輪槍的扳機,大聲喝道:
  “兩個人都不要動!再動我就要開槍了!”

  當時的洋槍響過一槍之後,就要重新裝火藥和子彈,黑衣人根本不相信洋槍可以連開兩槍,他不管綠嬌嬌的喝止,從地上拉起中槍的人就要逃跑。

  倒在地上的黑衣人聽到綠嬌嬌的話,心裏大感驚奇,想不到還有被他的符咒攻擊後,還未倒下的人;當然,他也不相信這個女孩手裏的洋槍還可以再開一槍。

  他的手一直捂著腿上的槍傷,雙手全是鮮血,這時他一手拉停扶他的人,另一隻手的手腕一轉,手指撚成劍訣向著綠嬌嬌飛快地劃出一個血咒,一道赤氣聚在他的指間,口中正要念出咒語……

  “呯”又一聲槍響,正要扶人逃走的黑衣人整個摔向斜坡邊上,轟然倒地,血從頸項激射出來,像噴泉一樣淋在坐在地上的黑衣人身上,這個人頓時震驚失聲驚叫一聲,“啊”。他馬上停下正在施動的符咒,想去救倒地的黑衣人,但是血根本止不住地從身體裏湧出來。

  血咒是道術中的禁術,可以使對方全身血氣的運行瞬間停止,馬上進入假死狀態,如果一個時辰內沒有人能解開這個血咒,人就會全身發黑,血氣敗死身亡。

  綠嬌嬌認得血咒禁術,完全知道如果被血咒施術的後果。傑克和安龍兒已經身中符咒倒下,如果自己也被擊倒,身邊絕對沒有懂道術的可以救自己,十萬火急之際,綠嬌嬌只有開槍。

  但是緊急之下,綠嬌嬌的雙手一直在發抖,本來要打向施術人的子彈,卻打中了旁邊的人。

  初次開槍,連續打倒兩人,地上血流成河,自己的同伴全部倒在地上,綠嬌嬌從未經歷過如此場面,她雙手舉槍指著坐在地上的黑衣人,呼吸越來越重,聲音顫抖得很厲害:

  “我的洋槍可以連續打……你不動的話……我不會開槍……”

  黑衣人和綠嬌嬌一樣蒙著臉,只看到一雙眼睛,手按住同伴頸上的傷口,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綠嬌嬌繼續說:“你的道術我都看得懂……你……手指再動一動的話……我就會馬上殺了你……”

  黑衣人仍在眼神疑惑地看著眼前這個蒙面少女,綠嬌嬌從他眼神看出,他正在苦苦思索對策,於是對著黑衣人身邊的地面“呯”地又開了一槍,打得地上土石飛濺,黑衣人嚇了一跳,整個人向旁邊縮一縮。

  綠嬌嬌發瘋一樣對著黑衣人尖叫:
  “不許動!聽到沒有!”

  黑衣人這次有反應了,緊張地點點頭,因爲發現這支洋槍真的可以不停地打出子彈。

  綠嬌嬌知道他再這樣盯著自己看,總會找到破綻對自己反擊,於是對黑衣人叫道:
  “翻過身趴在地上!臉朝下不許看!”

  黑衣人這次聽話了,乖乖地翻身趴在地上。

  綠嬌嬌極爲擔心黑衣人有任何反抗,眼睛不敢離開黑衣人半分,又不敢走近檢查和綑綁他們,儘管雙手已經酸軟發痛,但還是要堅持擡著槍指向趴在地上的人。

  這時,從陡坡上追下來的捕快也趕到躺滿人的小路,他們先綁起腳上中槍的黑衣人,給他止血包紮好傷口。

  再檢查頸上中槍的黑衣人,發現他流血過多已經死去。

  綠嬌嬌終於可以放鬆下來,從地上收拾起各種器物。

  地上有三支風水木杖,分別屬於安龍兒和兩個黑衣人;安龍兒的繩鏢;傑克的套索;還有一張網,網上有十多面圓鏡子,按天星二十八宿之一的昴日雞宿星位排列成符咒鏡陣。

  綠嬌嬌這下才想明白,掛在雄雞啼日穴祠堂正門上方,反射月影邪光的不是床板大的鏡子,而是這個更具有殺傷力的昴日雞符咒鏡陣。

  鏡子被排成天星的陣列,再加上符咒開光的力量,威力遠遠大於綠嬌嬌想像中的大床板鏡子;而小鏡子織在網上,就不用在使用安裝時擡一面大鏡子上山,收回的時候也可以簡單快捷卷起就走,綠嬌嬌不禁佩服起設計這個殺陣的人,如果不是心地邪惡,這個人一定是一代名師。

  而剛才黑衣人在空中震倒傑克和安龍兒的符咒,也正是配合咒法,撒出這個昴日雞鏡陣,才有這麽大的殺傷力。不過現在知道了對方用什麽符術,自然就有解救的方法。

  綠嬌嬌檢查過安龍兒和傑克,發現他們都只是昏迷不醒,呼吸和體溫依然正常,於是叫捕快先擡他們到安全地方再救治。

  幾個捕快分頭去山那邊找來何大人和兩個師爺,也從溫鳳村找來十幾個村民幫忙,來了兩架騾子大板車,把傑克和安龍兒放在一架車上,兩個黑衣人放一架車,浩浩蕩蕩地回到溫鳳村。

  死去的黑衣人用草席卷著放在溫家祠堂門外,活著的黑衣人被綁成棕子,吊在祠堂前堂的大樹上,由村民看守著。

  說是看守,其實村民們把憤怒全部發洩到這個黑衣人的身上,木棍和石頭不停在打在他身上。

  上吉村的村民也知道捉到布風水邪局害人的元兇,紛紛趕到溫家祠堂,祠堂外的人越圍越多,已經有人開始用石塊砸祠堂外黑衣人的屍體。

  溫鳳村是富村,溫家祠堂地方不小,分成前堂,中堂,和後堂三進院子,傑克和安龍兒就被安放在這裏。

  綠嬌嬌叫人準備好黃紙和朱砂,先給兩人把過脈,脈像平穩正常。

  雖然和昨晚發狂的人一樣,中的也是由星宿昴日雞鏡陣發出的邪咒,現在的昏睡應該也是沈迷於幻覺之中,但是與昨晚相比,傑克和安龍兒中的只是施術者在忙亂之中急促使出的咒術,其殺傷力遠遠小於由天地靈氣和月亮星宿等無限力量構成的風水大煞。

  綠嬌嬌用朱砂在兩人的額頭上分別寫上一個化氣符,再用黃紙朱砂寫符燒成灰,沖出一碗水讓村民給兩人往嘴裏慢慢灌。

  綠嬌嬌這次不會像昨晚一樣大動干戈地解咒,因爲那樣只是救命應急的硬方法,其實對人的身體會有相當的傷害。

  眼前的病人是自己人嘛,病情也不緊急,綠嬌嬌用了最溫和的方法給二人解咒。

  過了一會,安龍兒慢慢醒過來,眼裏茫然而驚恐,像是做了一場惡夢。綠嬌嬌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臉問他:
  “龍兒……龍兒……你沒事吧,嬌姐在這裏呢……”

  安龍兒回過神第一眼就看到綠嬌嬌,松了一口氣,神情馬上放鬆下來,伸手就抓住綠嬌嬌的衣服說:“嬌姐,我做惡夢……”

  綠嬌嬌摸摸他的頭說:“好了好了,現在大家都沒事,你休息一下吧。”

  傑克這時也醒過來,他突然睜開眼睛坐起來,看到四周全是人,驚慌地大叫:
  “嬌嬌!快穿上衣服!”

  綠嬌嬌聽到他的話,“啪”,甩手就給傑克臉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第二四章   不可告人的仇家


  救醒傑克和安龍兒的過程,溫鳳村的村民和清城知縣何大人等都在旁邊看著,看到兩人都醒過來,祠堂中庭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兩個商人打扮的中年男人走到綠嬌嬌身邊,一個長得高大健壯,五官充滿剛氣之,名叫溫漢風;另一個看起來年輕一些,身體稍爲矮胖,但也是給人身強力壯的感覺,名叫溫祖寧。兩人雖然身著華服,但卻比普通商人多了一份說不出的精神利落。

  兩人的額頭正中,印堂的位置上都有一個燙傷的疤痕,綠嬌嬌一看就知道這二位是經她手救起的鬧事分子。

  兩人走到綠嬌嬌面前,向她彎腰拱手行了個大禮說:
  “我們是溫鳳村鄉紳,在下是溫漢風,這一位是溫祖寧。中秋晚上溫鳳村和上吉村的飛來橫禍,有幸得到仙姑神醫救活我們幾十條人命,否則我們村今天已經是家家舉喪,戶戶絕後了……還未來得及上門道謝,今天又得仙姑爲我們捉到破壞風水的賊人,大恩大德,永世難忘,請受溫鳳村全體村民一拜。”

  說完,帶領在場的村民跪下向綠嬌嬌叩拜。

  綠嬌嬌從未受過這麽大的禮,連忙伸手扶起兩個大男人,口裏不停地說:
  “不要客氣,這是何大人吩咐辦的事,小女子應當盡力而爲,快請起來。”

  綠嬌嬌接著在何大人耳邊說:“何大人,祠堂前面吊著一個活口,如果再不拉回衙門審訊,這人就會被當場打死了……是不是……”

  何大人“哦”了一聲,馬叫過師爺孟頡,也是嘀咕兩句,然後孟頡站到中庭對村民們說:
  “昨天晚上抓到的發塚賊人,按律要送回衙門審訊,再定刑罰,衙門一定會鄉親們一個交待,現在官差會先把賊人押回衙門,到開審定罪會貼出榜文,大家可以推舉鄉紳來聽審……”

  說完一大通官話之後,和官差收拾一死一活兩個黑衣人準備押送回衙門。

  綠嬌嬌看到傑克和安龍兒醒來,黑衣人安全送走,精神一下放鬆,坐倒在祠堂的石階上。溫鳳村民們馬上斟茶倒水,姑娘大嫂們扶綠嬌嬌到祠堂的內堂坐下。

  綠嬌嬌對何大人說:“何大人,我太累了,今天看來回不到清城,何大人你有要事請先回吧,我過一兩天再登門請安……”

  何大人連聲說好,對綠嬌嬌說:“好好,那你先在這裏好好休息一下,過兩天我派人來接綠小姐回清城,到時再好好給你慶功!”

  然後轉頭對溫漢風說:“溫先生,好好招呼綠小姐,她是可是我們清城縣的貴客,不得怠慢羅。”

  溫漢風和溫祖甯自然萬般樂意,馬上安排住處給綠嬌嬌。

  綠嬌嬌腦子裏亂成一團,只想放鬆一下,她有氣無力地長長叫喚著:
  “龍兒,給我點一泡大煙……”

  綠嬌嬌被安排在溫祖寧家。

  溫祖寧家是村中大戶,單家獨院裏面有十幾間房子,房間裏一點沒有鄉村的感覺,可見溫祖寧在城裏經商已久,生活習慣都完全沒有農家風味。

  綠嬌嬌從中秋之夜起,就沒有一天安寧,先是客棧大戰,九字印破邪救人;然後是夜上金雞嶺捉風水邪師,這過程中體力消耗不說,還要出生入死,最後留下迷團重重。

  她昏昏沈沈地睡了一天一夜,腦海裏卻一直在回閃這幾天遇到的每一個細節。

  綠嬌嬌終於在太陽出來的時候醒來。

  她從溫祖甯的妻子那裏換上一套寬鬆的藍綢褂子,這襲褂子是溫祖寧從京城帶回來的刺繡精品,衣服雍容華貴,但穿到綠嬌嬌身上卻顯得她像個洋娃娃。

  因爲綠嬌嬌身材嬌小,而溫祖寧年紀不大,家中只有兩個幾歲大的小孩,家裏沒有少女的衣服,於是只好給一套大衣服她先套著。

  她抽足大煙,梳洗過後,一晃一晃地走出房門,和溫家熱情的家眷們打過招呼,就走出溫家前院。

  安龍兒和傑克都在前院,而前院中間,有兩個男孩在練拳拆招。

  兩個男孩拳來腳往,拳法沈穩剛猛,綠嬌嬌不懂武術,但可以看出,他們打的拳和安龍兒的明顯不同。

  安龍兒的功夫飄逸快捷,打起來好像腳不沾地;而這兩個孩子的拳法逼身貼打,馬步低沈,給人打上去很痛的感覺。

  綠嬌嬌看得入神,恍惚間回到一個月前在廣州天字碼頭,看安龍兒賣武的那個下午……

  那一天的安龍兒名字還叫黃毛仔,對自己而言還是一個陌生的小孩,短短一個月後,就已經一起出生入死的夥伴,安龍兒還要陪著她千里回鄉,不能不感歎命運的安排。

  當初綠嬌嬌買回安龍兒做家事,完全出於一盤生意經。

  她抽大煙的開銷越來越大,只是在風月場所給妓女們算算命起個卦的話,一個月賺個七八十兩銀子,比很多商號的生意都要好,不是說活不下去,但是存下來的錢會越來越少,而要賺大錢就必須要做風水。

  在城裏有的是風水名師,怎會有人請一個女孩做風水呢?

  她只有借一個男人的名堂才可以賺到風水行業的錢,但她根本不可能讓一個有相當風水水平的大男人聽她的安排,賺了錢還要和自己分更不可能,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親自教出一個半桶水水平的小男孩。

  只要在城鄉裏由自己做媒人把他捧成仙童,自己把握著最後的風水竅門和生意,那個小男孩就可以當個會說話的活招牌。

  這個小男孩要忠心,因爲他要給自己賺錢,也不能害自己;小男孩也要長得好看,長得好看又古怪更好,這樣才更像一個仙童,可以開更高的價。

  事實上,綠嬌嬌在陳家村救應不利子孫的風水穴“倒地木星局”,就是對這一套方案的試驗,一舉賺回二百兩銀子。那一個下午賺的錢,堪比辛辛苦苦在妓院裏跑兩個月,更比一般人家兩年賺的錢還要多。

  眼下這一樁“雄雞啼日穴”,一刀就宰了縣官大人一百兩黃金,可見做風水師絕對比算命好賺。

  綠嬌嬌在安龍兒身後,看著他的一頭黃髮。

  這幾天發生的事,看得出安龍兒對自己的保護是奮不顧身的,對自己言聽計從,可說是百依百順。如果自己不是一身的事情,也許現在已經和安龍兒在省城賺銀子賺翻天了。

  溫漢風從門外走進來,一見綠嬌嬌馬上高聲打招呼:
  “仙姑你起來啦,休息得好嗎?”

  傑克和安龍兒才看到綠嬌嬌一直站在身後。大家互相問候過,綠嬌嬌對溫漢風說:
  “溫先生,小女子也是凡人一個,只是學了一點道術,請不要開我玩笑了,你還是叫我嬌嬌吧。”

  溫漢風說:“那好,尊敬不如從命,你也叫我漢風行了,村裏的人都這樣叫我。”

  溫漢風請大家進了大廳,溫祖甯的妻子叫傭人端上來飯菜,大家坐下來邊吃邊聊。

  綠嬌嬌睡了一天一夜,肚子空空餓得發瘋,使勁地大魚大肉往嘴裏塞,吃了一陣緩過氣來,坐到一旁邊端起茶杯漱口,安龍兒和傑克繼續大吃大喝。

  綠嬌嬌知道溫漢風這一來,不會是探望聊天這麽簡單,於是先打開話題:
  “漢風大哥,有件事我不太明白……”綠嬌嬌放下杯子,眼睛開始往溫漢風的臉上瞄。

  “聽說前一次有人破溫鳳村的靈龜飲水穴,是因爲上吉村的人恨你們壞了他們的風水,花大錢請人下手;可是現在右軒先生給你們安排好一個新穴,兩村合葬先人,一個月來兩村都平平安安,現在突然有人來破壞,你覺得……還是上吉村的人做的嗎?”

  溫漢風笑了笑,表情有些無奈:
  “這次當然不會是他們了,如果不是你出手相救,他們的人在中秋晚上也幾乎死去……”

  綠嬌嬌問:“你們還有什麽仇家嗎?”

  溫漢風沈吟了一下,還是面帶微笑搖搖頭說:
  “我們是正當商人,就算有什麽得罪,我想也就是商場上的紛爭,你知道了,做生意的事情,有人賺錢,就有人虧錢……”

  這種答案在綠嬌嬌看來,完全是撒謊。如果只是商場爭鬥,根本不可能以兩村滅族爲目的而設下風水殺局,更不用請來兩個水平如此之高,如此亡命的風水師。

  到了這種地步,溫漢風還不肯說出真相,只能說明事情背後有更大的問題。

  綠嬌嬌隔著茶幾湊近溫漢風,看了他一會,溫漢風被看得混身不自在,綠嬌嬌突然小聲說:
  “這件事還沒完,你這樣我幫不了你。”

  溫漢風呵呵呵笑了幾聲,對綠嬌嬌說:
  “綠小姐已經幫我們很大忙了,這是我們村的一點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說著,從身上掏出一張山西莊票,上面寫著紋銀五百兩,雙手恭恭敬敬地遞給綠嬌嬌。

  綠嬌嬌見到又有錢收絕不客氣,這五百兩救了一村男丁的性命,綠嬌嬌收得心安理得。

  溫漢風接著對綠嬌嬌說:
  “不知綠小姐今天能不能帶漢風到雄雞穴上看看,給漢風一些指點,也算是爲兩村百姓造百年之福。”

  綠嬌嬌正有白天上山複墳的想法,於是馬上說:
  “好,我們備馬上山吧。”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1 07:03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7:46 PM 編輯

第二五章   靈龜穴的真相


  安龍兒和傑克也想上山看看當晚的現場,傑克更是越來越爲風水的力量驚訝,上山看穴的興趣越來越濃厚,於是和綠嬌嬌、溫漢風四人一起上金雞嶺證穴。

  秋日的田野清爽宜人,四人騎著馬先在村裏走了一圈,在綠嬌嬌的要求下,又去看過引起無數事端的“靈龜飲水穴”,綠嬌嬌以風水師特有的好奇,好好地堪察一遍這個已經被破壞的吉穴,又用羅經細細測量過。

  賞玩了一通“靈龜飲水穴”後,一面欣賞山水風光,一面慢慢溜馬上山。

  到了半山腰的祠堂,這裏就是右軒先生所點的雄雞啼日穴。

  兩天前綠嬌嬌連夜上山來到這裏,是爲了擒拿前來複墳的風水師,心情全在拆解殺局和捉人,而且是晚上堪地對環境並沒有全面的瞭解,現在風和日麗心平氣和地來到雄雞啼日穴,才有機會好好證穴。

  綠嬌嬌在祠堂前下了馬,叫安龍兒點上一泡煙,叉著腰迎著山風吞雲吐霧地欣賞風水。

  金雞嶺山勢雄渾,山林茂密,雖然綠嬌嬌沒有時間到山頂尋找龍脈的發源處,但是單從山下溫鳳村仰看上金雞嶺,還是可以辨別出這龍脈屬雄龍結穴,最宜見山窩水潭等陰地配合,陰陽得法之下自然可煥發出王者之風。

  金雞嶺上本來就有一道山泉,九曲十八彎轉到嶺下,在山間結下幾個清潭,果然是風水中上好格局。

  綠嬌嬌站在祠堂前向山下望去,山下是廣闊的田野,金雞嶺上的山泉到了山下的水稻田間,依然清水環流,纏繞在田野和兩村之間,正是山肥水靜,福壽福貴必然無憂。

  遠方是屏障一樣的山脈,把山下的水稻田圍得水洩不通,形成有力的堂局。

  最引人注目是遠方一座高峰,形如雄雞昴頭兀立,有如將軍布陣時戰旗獵獵。綠嬌嬌從馬上拿出羅經對著雄雞高峰測去,雄雞高峰正位於三吉六秀之少微天星大吉之位。

  原來右軒先生佈局後喝像爲雄雞啼日,這只雄雞並不是指金雞嶺,而是指這個穴前正對的雄雞峰,祠堂坐東向西,當太陽從祠堂背後的金雞嶺升起,第一縷陽光一定照在穴前最高的雄雞峰上,此穴後人必爲武貴,揚名四海。

  綠嬌嬌禁不住贊一聲:“真是難得的好穴……”

  大家也看夠了風景,現在只想聽綠嬌嬌講講她看風水的結果,聽到綠嬌嬌有話說,都圍到她身邊。

  綠嬌嬌卻又不說話,轉身走向祠堂前的空地明堂。

  明堂裏還有些積水,綠嬌嬌叫溫漢風過來:
  “這個雄雞啼日穴相信右軒先生已經給你們解釋過了……”

  溫漢風點點頭說是。綠嬌嬌接著說:“所謂雄雞啼日所指的雄雞是對面那座山峰吧?”

  溫漢風有點驚奇地說:“綠小姐真是有眼光啊,右軒先生正是這樣說的。”

  綠嬌嬌笑一笑指著被木頭塞住的排水口對他說:
  “這穴是難得的好穴,只是被人臨時破壞了,排水口被人有意塞上,祠堂裏的排水口應該也一樣,明堂和祠堂裏的積水,加上賊人自己帶來的鏡子掛在祠堂的大門上……”

  綠嬌嬌一邊走進祠堂,一邊指點給溫漢風看:
  “通過準確的計算,在中秋之夜把月光的陰寒之氣,加上星宿的方向和鏡子布成的符陣,形成具有殺傷力的迷幻邪光,晚上折射入祠堂內……”

  溫漢風皺著眉聽著綠嬌嬌的講解,不中斷點著頭。

  “這股邪光映照牌位和金塔的時間,就是你們在互相廝殺的時間……

  從實際上,這種做法只在殺人,並沒有真正地破壞龍穴,也就是說,造局加害你們的人,計劃中還會來第二次,他們總是要破穴的……“

  說到這裏,綠嬌嬌看了看溫漢風,他的臉色很難看,但仍是臉帶固定的微笑。

  綠嬌嬌又說:“如果在中秋的晚上,這裏做成的昴雞幻日局把你們村的男人先殺光,然後現在再來破穴的話,應該就容易得多了……哈哈哈哈……”

  綠嬌嬌說得殘酷,笑聲很尖利。

  溫漢風聽到這裏,也忍不住陪著綠嬌嬌笑起來,一言不發。

  綠嬌嬌見溫漢風不說話,繼續看風水。

  對了,這水是從哪里來的呢?”

  綠嬌嬌一邊自言自語走出祠堂,上下四周觀察環境。

  安龍兒叫綠嬌嬌:“嬌姐你看,這地上有些洞……”

  大家走過來一看,果然看到地上有像用凳子壓過的痕跡,而且這痕跡還斷斷繼繼地向祠堂後方延伸出去。

  祠堂後方是山坡,山坡上一道山泉緩緩流下,大家沿著地上的壓痕,走到祠堂後方的密林中,這裏就是前天晚上發現黑衣人的地方,大家在地上看到很多粗大的毛竹,有些砍短,有些則剖開一半,而剖開一半的毛竹很長很長。

  大家看到這裏明白過來,原來賊人是用毛竹架出一條山泉水道,從祠堂後的山坡接出泉水,讓泉水從毛竹做的運水道上流進明堂和祠堂。

  綠嬌嬌冷笑著挖苦溫漢風說:
  “你現在知道害你們的人,請來的是多高水準的風水師了吧,呵呵,你的生意還真是值大價錢……”

  溫漢風低頭呵呵地陪著笑,一邊說著:“難說啊,難說啊……”

  傑克對那晚的事記憶猶新,他好奇地問溫漢風:

  當晚你也在現場打鬥,你們是怎麽打起來的?”

  溫漢風想起中秋晚上的事,禁不住摸摸額頭上的傷疤:
  “我們當時正在喝酒聊天,因爲和上吉村的人早就有仇怨,現在一時也無法互相太過信任,大家都帶了兵器……然後我覺得對方的人在拔刀,而且人人都向我殺過來,我也只好應戰了……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一個瘋子,我當時只覺得好像是喝多了酒,一開始是很衝動,後來身體越來越力不從心,越來越冷,直到完全失去知覺,醒來之後才知道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自己居然在鬼門關上走過一回……”

  綠嬌嬌呵呵一笑:“你們藉中秋之際,擺和頭酒情有可緣,可是雙方帶刀可真是說不過去啊,多少有點自討苦吃。”

  溫漢風歎口氣說:“唉……綠小姐你有所不知,我們村一向比上吉村富裕一些,這也是他們很不順心的地方,因爲靈龜穴的事我們也主動和談過多次了,甚至我們願意賠錢和解,但是對方出手太狠,我們不單只談不攏,簡直是見面就打呀,一次防不勝防都可能會出人命……”

  綠嬌嬌突然對溫漢風說:
  “你不是商人,你是武將。”

  溫漢風怔了一下,馬上笑著說:

  “哈哈哈,漢風哪有這種福份啊,何大人和我們都很熟,我也行商多年了,這還有假嗎……綠小姐何出此言?”

  綠嬌嬌說:
  “右軒先生爲你們布下的風水局不只是旺丁旺財,而是催旺了官貴,這穴遠處的雄雞峰也是戰旗峰,這會使這穴的後人成爲位列三公的武官……應期在三年之後己酉之年。”

  綠嬌嬌的眼睛一刻不離開溫漢風的臉,他的臉上表情毫無變化,只是笑容越來越收斂,綠嬌嬌慢慢地說下去:

  “作爲風水師,右軒先生當然很清楚,他也會告訴你這個穴的發事和應期。祠堂裏門開兩扇,神臺上左邊梁家,右邊溫家,但只有你們溫家那一邊,可以正對雄雞峰,上吉村的梁家只能攢個富貴平安,右軒先生的佈局,完全傾向溫鳳村!”

  溫漢風笑容全部褪去,取而代之是毫無表情的臉。

  綠嬌嬌不停地說下去,一邊慢慢走到傑克身邊:
  “剛才山下看到的靈龜飲水穴,主要得氣點也在這座戰旗一樣的雄雞峰上,也就是說,你們一開始設下的靈龜飲水穴,也是以武貴爲目的。那個龜背一樣的山丘,實際上是一個戰陣中的中軍帳,和前面的旗峰形成一個不易察覺得風水局——十面埋伏,同樣是三年後己酉年運行至旗峰發武貴,己酉年一定會發生什麽事呢?這和雄雞啼日穴不是巧合吧。”

  溫漢風頭上冒出很細的汗珠,他走到山邊面向山下的田野,也許不想綠嬌嬌看到他臉上的變化。

  綠嬌嬌可不想拖延問題,說話的聲音顯得咄咄逼人:
  “我看過你們先人的靈牌,你們村沒有考科舉之人;剛才在村裏我也注意到,現在都沒有人爲官,而村中風水最好就是你和溫祖寧的家,你們兩人現在是商人的身份,要在三年後位列三公,莫非想自己封個官來做做?”

  綠嬌嬌一邊試探著溫漢風,一邊悄悄走到傑克身後,帶著一個深不可測的微笑,側頭看著溫漢風在等答案。

  溫漢風擡頭仰天長歎一聲說道:
  “綠小姐簡直是神仙再世,只可惜……”

  大家都沈默著,綠嬌嬌把傑克的右手放到他腰間的左輪槍上……

  溫漢風依然面向山下的村莊和田野,太陽暖暖地照著山崗,山風吹過,一樣讓人感到從心裏冷出來。

  綠嬌嬌看到溫漢風背在身後的雙手,同時做出兩個不同的手勢。

  左手拇指和食指彎曲,中指無名指和尾指伸直;右手握拳,食指和拇指張大成八字,虎口向著地面。

  綠嬌嬌看了一會,眼睛盯著溫漢風的背影,輕輕慢慢地一字字說出一句口訣:
  “三……八……二十一。”





第二六章   洪門暗號


  溫漢風聽到綠嬌嬌念出這個奇怪的口訣,又沈默了一會,慢慢地轉過身……

  傑克的右手閃電一樣拔出左輪手槍,只聽得嘩啦一聲,右手拇指同時扳開槍後的擊錘。

  溫漢風眼神銳利地看向綠嬌嬌時,槍已經指住他的頭。

  安龍兒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知如何是好,看到傑克用槍指住溫漢風,他只好橫跨兩步站到綠嬌嬌和傑克那一邊。

  溫漢風面對著槍口,重新回復一如既往的微笑,當一切都擺明瞭之後,人反而更平靜。

  原來溫漢風背著手做出的手勢,正是洪門暗號。

  洪門是清朝最有歷史的反政府組織,在滿清統治中國期間,洪門從未停止過反清複明的武裝行動。

  白蓮教,小刀會,天地會等許多反抗組織,都起源于洪門。

  爲了不被清廷奸細滲入洪門,內部設定了大量的暗語,手語,和著名的茶杯陣。

  洪門兄弟見面出手不離三,一定用會手勢表示出數位“三”,就算鬧市之中不能對話,也可用手勢交流。

  溫漢風手上擺出的是“三八二十一”,這一行數位組成了一個“洪”字:三是左邊三點水,八是右邊共字的下部兩點,二十一就是右邊共字的上部,廿字的下邊再加上一橫,正好組成一個“洪”字。

  三八二十一是洪門兄弟相認的秘密暗號,非經過嚴格審查背景的人,沒有加入洪門學習過暗號者,不可能解讀。

  溫漢風聽綠嬌嬌讀出手語,心裏有了一半底,知道還可以談下去:
  “綠小姐真是無所不知,到底是什麽來頭?莫非你是山上的八妹?”

  溫漢風這一問也有機關在其中,洪門組織以地區分“山頭”,“山頭”下設不同的堂口;門中已婚的大姐大嫂暗語稱爲“四姐”,未婚的小妹稱爲“七妹”,“八妹”之說對洪門暗語來說完全是胡扯。

  溫漢風問得如此狡猾,只想看看綠嬌嬌能否聽出暗語有錯,也可知綠嬌嬌入洪門的深淺。

  綠嬌嬌早從溫鳳村的風水中,看出此村佈局有如兵陣,對於一個村子而言,一定有古怪,但是要造反的人,也得看是什麽來頭,所以咄咄相逼。

  現在綠嬌嬌終於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心裏的疑團抽出一條線索,對著溫漢風格格格地開心大笑。

  笑夠了,她對溫漢風說:“我是山上的七妹,那來的八妹呢……嘻嘻……漢風大哥不用擔心,我是何大人花一百兩黃金請上山,復查你們村的風水,我只是路過清城,過兩天還得趕路回鄉呢。”

  溫漢風聽到綠嬌嬌正確地自稱爲“七妹”,神情放鬆下來對綠嬌嬌說:
  “原來都是兄弟姐妹,這洋槍可以收起來了吧……”

  傑克和安龍兒面面相覷,這兩人說的都是人話,自己怎麽就聽不懂呢?

  綠嬌嬌笑著按下傑克的槍,拍拍他的屁股讓他把槍收起來,對溫漢風說:
  “這兩位小哥是我的兄弟,也是你們的救命恩人,漢風大哥也不要爲難他們……”

  溫漢風朗聲大笑道:“兩位小兄弟智勇雙全,是我們村的大貴人啊,怎麽會爲難他們呢?綠小姐,風水看得差不多了,不如到舍下坐坐?”

  綠嬌嬌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麽,按洪門規矩,入山就要拜山頭,這一去不是去溫漢風的家,而是要到溫鳳村的洪門堂口,爲了走下一步棋,這個堂口一定要拜。

  於是在溫漢風的帶領下,四人一起策馬下山。

  回到溫鳳村,溫漢風帶著綠嬌嬌一行騎馬穿過村裏七拐八彎的巷子,到了一座大宅前下馬,溫漢風招呼大家進門。

  進門一路都有傭人和溫漢風打招呼,走入大宅中部是一片露天的庭園,兩邊分別排著兵器架,插滿長槍大刀。

  再走入去就是中堂,堂內兩邊排列十二張太師椅,正前方一塊牌匾高高在上寫著“國泰民安”,牌匾下掛著一幅山水畫……

  綠嬌嬌暗中一數畫中的山脈,共有九條,於是對溫漢風說:
  “漢風大哥,這是九龍山吧?”

  溫漢風笑笑說:“知道就好。”

  原來在洪門劃分的山頭裏,廣東地區爲九龍山,這幅畫是洪門堂口的標記。綠嬌嬌一口道出九龍山,溫漢風自然心中了了。

  溫漢風等大家都走進來後,叫傭人關上門。

  他從九龍山水畫下的案台下,捧出一個小香爐放在案臺上,再抽出一紮黃香放在香爐旁邊;然後伸手抓住九龍山水畫拉起一翻,把畫翻到另一邊去,現出一幅關公夜讀圖。

  圖的兩邊是一付對聯,寫著“亭無終日好,花有半朝香”。

  溫漢風然後站到一旁,面帶微笑地向綠嬌嬌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這分明是要看綠嬌嬌表演,只要綠嬌嬌的表演有半步差池,溫漢風必然懷疑她的來歷。

  綠嬌嬌伸手抽出九支香,給傑克和安龍兒每人三支,叫他們跟著自己做。

  然後她把香點著,自己站在中間,雙手用食指和中指橫橫夾住三支香,拇指展開,無名指與小指屈起,做出洪門中代表“天”的手勢。雙手合起高舉過頭,慢慢跪下,朗聲讀出四句詩:

  洪水泛濫於天下,
  三千結拜李桃紅。
  木立鬥世天下知,
  洪水結拜皆一同。

  讀完詩,跪在地上拜三拜,然後站起用雙手食指和拇指拿著香支,其餘三指伸直,以代表“地”的手勢把香支插到香爐上,傑克和安龍兒不知爲何,卻也不敢怠慢,乖乖地一一照做。

  三人上過香,溫漢風已是滿面笑容,熱情地迎上一手搭著安龍兒的肩,一手拍著傑克的手臂說:

  “能有這樣的好兄弟,何愁大事不成啊!綠小姐,今天晚上在我這裏吃飯,漢風叫上全村兄弟姐妹一起來感謝你們的大感大德。”

  綠嬌嬌當然高興,因爲溫鳳村的事情,才算是剛剛有點眉目,要知道更多的事情,還要進一步瞭解。

  於是她答應下溫漢風的晚飯,說要先回房中整理休息一下,就帶著傑克和安龍兒先回溫祖寧的家。

  回到自己的房中,她馬上找出大煙槍狠狠地抽上幾口,然後給傑克和安龍兒講解洪門的秘密,和剛才所做每一個細節的含義。

  並且反復叮囑他們兩個,洪門的事情寧死不能洩露半分,否則不單只朝廷會要他們的人頭,洪門的人一樣不會放過他們。

  傑克奇怪地問:“嬌嬌你知道這麽多事情,你是洪門的人嗎?”

  綠嬌嬌聽到冷笑一聲:“哼,我們現在是在溫鳳村,整個溫鳳村都是洪門堂口,我能不是洪門的人嗎?”

  到了晚上,綠嬌嬌一行三人在溫祖甯家人的陪同下,一起到溫漢風家吃大餐。

  溫漢風家已經擺了三十幾張大桌子,從露天的中庭擺到進中堂,座無虛席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綠嬌嬌等三人被安排在主席位,和溫漢風,溫祖甯兩家主人坐在一起。

  還沒有上菜,一戶一戶人家,輪流不停地來到綠嬌嬌的面前道謝磕頭,這些都是中秋晚上救起的大漢的家人。

  被綠嬌嬌救過的大漢樣子都很好認,因爲他們的額頭上都有一個被艾條燙傷的印記,他們一擡頭看著綠嬌嬌,她就會注意到那個傷疤,忍不住笑出來。

  溫鳳村的村民們還以爲這仙姑有多喜歡他們,大家也都歡天喜地的喝酒劃拳。

  村民們都來表過心意,主席桌上清靜一些,長得有些矮實的溫祖寧要給綠嬌嬌敬酒,這人外表粗豪,說話聲卻很文雅,他對綠嬌嬌說:
  “祖寧的命也是綠小姐救回來的,想不到你也是我們的兄弟姐妹,祖甯真是三生有幸,綠小姐,我敬你一杯。”

  綠嬌嬌今天滴酒不沾,她說:“小妹一向不會喝酒,今天以茶代酒吧,謝謝大哥。”

  溫祖寧自己乾過一杯後,借點酒興就問綠嬌嬌:

  “綠小姐,我聽漢風大哥說過你今天上山看雄雞啼日穴的事,有件事不是很明白,想請教一下。”

  綠嬌嬌放下茶杯說:“是什麽事呢?”

  溫祖寧說:“我們溫鳳村男女老少幾百口人,爲什麽中秋的晚上,只是我們這些去清城喝酒的人會出事呢?”

  綠嬌嬌說:“想不到溫大哥還是很細心的人,這些事都注意到了……其實這個用水布出來的風水殺局,通過月亮的光影移動産生煞氣,除了時間上只有兩個時辰的效力,還因爲光線要從祠堂外的明堂,折射到祠堂裏面,折射的路線遠,光線當然也窄了……越窄的光線,對要傷害的人就越集中……”

  溫祖寧說:“所以就集中在我們這一群人?”

  綠嬌嬌看了看旁邊的溫漢風:“實際上,佈局的人非常清楚準確地知道,要先對付村裏的哪一批人;這個佈局的那一道煞氣,從昂日雞方位的坎卦攻入祠堂,只殺村中有孩子的中年男人……”

  綠嬌嬌乾脆對著溫漢風說:“我今天早上提過,對方的計劃完全可能是先殺村裏最強壯的男性,然後再真正破局,對付全村婦孺,漢風大哥你認爲黑衣人會是什麽人呢?”

  溫漢風對綠嬌嬌說:“我們還是進裏邊談吧。”

  說完,安排傑克和安龍兒在外面繼續吃東西,他再叫上溫祖寧,和綠嬌嬌三人一起走入內堂喝茶。

  這時,溫漢風終於願意原原本本地說出事情的始末。

  原來……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1 07:04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7:48 PM 編輯

第二七章   審訊


  原來溫鳳村屬洪門九龍山泰安堂,溫漢風正是泰安堂的堂主。

  爲了反清複明的大業,溫鳳村泰安堂一直經商籌集經費,等待有朝一日起義。

  爲了在清城地區得到良好的養兵積糧的環境,溫鳳村一向與清城衙門過從甚密。這樣一來可以迷惑官府視線,二來可以製造貪官污吏,三來可以從中得到不少朝廷的動向。

  一但起義,就可以首先一舉拿下清城。

  兩年前,洪門九龍山龍頭發出密令,己酉年南方各山頭同時起兵攻城掠地,先佔領中原南部,再向北部推進。

  於是泰安堂在屯兵積糧之餘,更從江西花大價錢請來一個名叫趙建的風水師來修墳造穴,爲保己酉年起義一舉功成,力求天地人和,從風水上也得到協助。

  溫漢風告訴他,溫鳳村一向尚武,他正在花大錢買通官府,想先弄個武舉人當一下,希望四年後可以扶遙直上,當個大官。

  趙建一口答應,布下十面埋伏穴。
  誰知道這個十面埋伏穴對地氣的消耗極大,河對面的上吉村一落千丈,引出後來趙建收重金自己回來破穴的事情,但溫鳳村也原氣大傷。

  溫鳳村馬上發出江湖追殺令,追殺趙建,同時花錢和上吉村和解。

  但是上吉村民卻一直苦苦相逼,這樣下去,一來引起官府注意,二來很容易暴露溫鳳村作爲洪門泰安堂的真正身份,事情傳到洪門龍頭山主那裏,山主意識到這件事影響可能很很嚴重,於是從身邊左右二相兩位得力相爺中,派出右相右軒先生重新堪地,並做了一場戲給上吉村民看,使他們能安居樂業下來,不再打打鬧鬧。

  但是右軒先生剛走,想不到就有黑衣人來布下殺局……

  綠嬌嬌聽了事情的大概,分析之下應該合情合理,不會有多少假話,於是對溫漢風說:
  “你有想過是朝廷派人來佈局殺人呢?”

  溫漢風說:“這是最有可能的。老實說,中秋節晚上死的六七個人,全是上吉村的人,可能是因爲我們村的男人都有練武,就算再失去理智,手上的功夫都不會比對方差……所以,上吉村不可能請人回來布個殺局殺自己……”

  綠嬌嬌說:“如果朝廷對溫鳳村有證有據,就會直接揮兵進村捉人,現在他們這樣出手,證明他們找不到證據。只是你們布下的風水穴太過張揚,雖說風水好沒有犯皇法,但是朝廷則會萬分忌諱……你們是稅捐大戶,朝廷不能直接對付你們,只好先布下殺局,殺傷溫鳳村的主要戰鬥力……然後就是破穴,讓這裏九代都無人發跡……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誅殺。”

  溫祖寧接過話頭:“這一次在金雞嶺上把兩個黑衣人一死一傷,如果我們再有什麽舉動,朝廷就會以莫須有的罪名屠村,但是我們致之不理,又會被對方繼續破壞……真是頭痛。”

  溫漢風說:“我們現在不能輕舉妄動,就算我們的財力足夠,現在起事也是非常被動,拖累其他堂口不說,說不定還正中對方的激將法,眼下……還是要守。”

  “裝傻吧你們……”綠嬌嬌在抽著大煙,嘴裏一邊噴著煙一邊說話。

  “何大人和你們很要好是不?”綠嬌嬌認爲這是一個棋子。

  “對,我們在他身上花不少銀子,當然我們也有錢賺……”溫祖寧樣子五大三粗,其實心思細密得像個女人。他是泰安堂的軍師,洪門內稱軍師爲“白紙扇”,專門負責管理,策劃和談判。

  他說話不緊不慢:“何大人方面,只想平息這事,讓我們好好賺錢給他花,那黑衣人到了他手上,應該要受點苦了。”

  綠嬌嬌笑笑說:“這黑衣人受不受苦,得看朝廷想不想把對你們的懷疑捅到地方上,現在還不知道怎麽樣呢?”

  溫漢風點點頭:“對,明天看看黑衣人怎麽處理,就知道我們還能不能平安壓著這事。”

  綠嬌嬌開始睏了,站起來幽幽地說:“現在還不知道何大人那邊的想法,你們最好有兩手準備,實在逼緊了,還是要先撤出溫鳳村……還有,現在起雄雞啼日穴上要佈防了。”

  第二天大早,衙門果然派來馬車接綠嬌嬌回清城,溫祖寧也從家裏趕一台馬車出來,一起到清城縣衙門,看看何大人怎樣處理黑衣人。

  中午時分到達清城縣衙,見過何大人和兩位師爺,綠嬌嬌馬上問黑衣人的下落。

  何大人的師爺孟頡說:“這個黑衣人收監後就一直在嚴刑審問,但是一個字都不說,現在已經昏過去了。”

  綠嬌嬌看一眼溫祖寧說:“不說沒問題,人還在就好。”

  溫祖寧明白綠嬌嬌的意思,這個人還在,證明何大人這邊並不懷疑黑衣人的來歷,只當成是盜墓賊來看待了。

  孟頡搖搖頭說:“其實大清律例裏發塚盜墓也不是死罪,破壞風水的話更是沒有條例可考,頂多判盜竊破壞他人陰地,三五年流放就可放出來,好像也沒必要這般嘴硬,哼,真是奇怪……”

  “那豈不是讓他在這裏白吃了幾天飯?”綠嬌嬌語帶諷刺。

  師爺孟頡察顔觀色是天生的本領,他聽出一點綠嬌嬌的意思:“莫非綠小姐想看看這個人?”

  溫祖寧開口說話打圓場:“他破壞的是我們的祠堂,我們也想見見他,看能不能問出些什麽,孟師爺,方便嗎?”

  孟頡看看何大人,何大人滿面堆笑表示同意。對何大人來說,誰審都一樣,不用他審就行了。
  於是孟頡帶大家到羈留所,在牢房深處看到奄奄一息的黑衣人一身血跡,雙眼無神在躺在角落。

  黑衣人看到一大群人在牢房外看他,眼神閃爍了一下,又合上雙眼。

  獄卒把黑衣人架出來扔在審訊房的地上,一條鐵鏈像牽狗一樣栓住黑衣人,鐵鏈的另一頭綁在刑具架子上。

  黑衣人遍體鱗傷,腳上又有綠嬌嬌開槍打的槍傷,只能趴在地上。

  溫祖甯走到黑衣人面前蹲下問黑衣人:“我們溫鳳村和你無怨無仇,你犯的也不是死罪,我們其實可以花錢讓你過得好很多……你知道,我們只想知道是誰派你來的?”

  黑衣人頭靠在地上,滾過臉翻開眼看著溫祖寧,過了一會又合上眼趴在地上。

  綠嬌嬌從黑衣人的眼神裏,看到他對溫祖寧的反應不是不理睬,而是不屑一顧。而這種不屑一顧只有一種可能,他知道自己可以平安離開這裏,他要做的只是拖時間。

  她也急於從中知道一些事情,於是蹲到溫祖寧的身邊。黑衣人看到綠嬌嬌也來到身邊,眼睛緊緊盯著她。

  黑衣人四十歲上下,雖然被村民和獄卒打得滿臉是血,但仍可看出額頭天倉飽滿,山根隆起,臉旁兩腮地閣方圓,可見此人少年起運,早入官場,現在定有官祿在身。

  而多年的官場升遷,現在這年紀起碼已經是六品官,論官階比何大人還要高。

  綠嬌嬌壓低聲音問他:“一個月前,廣州郭家的鬼鏡照堂是不是你們幹的?”

  黑衣人眼睛睜大了一下,喉嚨裏“啊”出一聲。

  大家終於聽到黑衣人開口都圍了過去。

  黑衣人斷斷續續,每說一個字都像費盡力氣:“我只……和她說……,你們……出去……”

  綠嬌嬌眉頭一皺,心裏打一下鼓,這一招非常狠毒啊!

  黑衣人一點也不簡單,只用一句話,就在溫家的心裏留下一個疑團,綠嬌嬌和溫家的關係馬上成了一個拆無可拆的死局。

  談?還是不談?

  談的話,出去之後面對溫家,無論如何不能讓人相信,她會和盤說出黑衣人說過的話;而溫家也會懷疑她和黑衣人之間有什麽關係。

  不談更傻,只證明綠嬌嬌心虛回避,溫家更對她懷疑到極點。

  綠嬌嬌和黑衣人一交鋒就處於下風,現在已經不能退出這次審問。

  乾脆豁出去,綠嬌嬌不在乎和溫家的關係,她首先要搞清楚的是自己的事情。

  於是綠嬌嬌示意全部人出去,她單獨和黑衣人談,爲了防止不測,手裏拿著傑克的手槍。

  黑衣人問她:“你……是村裏……請來的……?”

  綠嬌嬌說:“你還沒有回答我,一個月前廣州郭家的鬼鏡照堂,是不是你幹的。”

  黑衣人顯得很辛苦,身上的傷讓他不斷低聲呻吟,但他卻努力在說話:
  “一身……都是……命,半點……不由……人,你以爲……你槍法……好……,其實……我……師弟……早……知道……會死……在那天……夜裏……”

  黑衣人答非所問,綠嬌嬌明白他是在拖時間,一來他要拖到有人救他,二來他要分化溫家身邊最強的人。

  如果假設他是朝廷的人,而他假設溫家是洪門,那麽這個離間計使得非常有效。

  綠嬌嬌只能順著談,儘量從一點一滴中得到更多的情報:
  “明知道要死,何必還來呢?身不由己吧?”

  綠嬌嬌一句“身不由己”,暗示了對方的公門來歷。天下間求財之人,無不貪生怕死。

  只有朝廷公門,生要去死也要去,根本無可選擇。

  黑衣人很辛苦地笑了一下說:“你……這樣問……我……就知道……你們……是洪門……”

  綠嬌嬌說:“什麽洪門呀,我們和你沒仇,一會我們就給你包紮好傷口,帶你到安全的地方養傷。”

  黑衣人也知道綠嬌嬌說的話是對他的恐嚇,只要溫家現在把他帶出這個牢門,國師府派人來到見不到他,他的下半生就要被朝廷追捕。

  他很艱難地翻過身躺在地上,仰天張開嘴無形地笑著說:
  “你們……來不……及了……”

  綠嬌嬌笑一笑說:“我就知道你沒事。”

  黑衣人仰天翻著白眼,看著綠嬌嬌的臉說:“你道術高……當然……知道了。姑娘……你命不好……不要留在這裏……害自己。”

  綠嬌嬌蹲在地上,低頭看著他的臉說:“我知道我的命不好,這不用你說。只是你們天星派一向只在欽天監裏給皇宮裏司禮擇日,撰寫皇曆,爲什麽要到這裏出生入死,害人害己?”

  黑衣人聽到這裏,眼睛慢慢閉上,過一會再睜開眼:“姑娘……真不……簡單,如你所說……身不由己……啊……”

  黑衣人間接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卻讓綠嬌嬌心驚膽跳,第一次殺人就殺了個朝廷命官,如果朝廷追查這件事,她馬上會被全國通緝,並且立斬不赦。

  綠嬌嬌沒時間和他一字一句地耗,只能捉緊時間追問下去:
  “你們現在破穴的方法,效果很差呀,沒有更好的方法嗎?”

  黑衣人頭放鬆一些,臉轉向一邊說:“還有什麽……方法,拿個鋤頭……把墳挖掉……就行了……”

  綠嬌嬌氣得翻白眼,這樣完全問不出關於龍訣的內容。

  黑衣人喉嚨裏呼咯作響,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但他還要努力地說話:
  “爲什麽……那天晚上……我發出……的天星……幻咒……你用三清訣……可以擋住?”

  三清訣指是基本的凝神護身道訣,綠嬌嬌在當晚一見黑衣人的幻咒在半空閃出,快如閃電的情形下,也只能隨手撚訣凝神,盡力一擋。

  綠嬌嬌把頭湊到黑衣人的耳邊,狠狠對他說:
  “不是三清訣厲害,而是那天晚上我剛剛來月事,見紅了……”

  黑衣人一聽這話,慘叫一聲昏死過去。





第二八章   送瘟神


  綠嬌嬌聽到審訊室外有人敲門環,然後師爺孟頡急匆匆推門走進來,他對綠嬌嬌說:
  “廣州府的知州派來公差,說他們那邊也出過類似的盜墓案,一直沒有破案,聽說我們縣衙捉到一個,現在來提人回去審理。”

  綠嬌嬌看前昏死在地上的黑衣人,不禁佩服此人卦術高強,開口說話的時間拿捏得剛剛好。

  幾個佩刀官差走進來,看了一眼綠嬌嬌,又看了看地上的黑衣人,問孟頡說:“就是他了吧……”確認之後,就叫獄卒架黑衣人出衙門。

  原來門外早準備好囚車,活著的黑衣人被扔進車上的木籠,死去的黑衣人用席子卷著綁在囚車後,廣州府公差和清城縣衙交換好公文,馬上趕車離開。

  前後不過一刻鍾,綠嬌嬌和溫祖寧眼睜睜地看著黑衣人被人帶走,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衙門的角度來看,這件案子已經告破,終於爲鄉親破了案做了好事的何大人最開心,一直撫著手掌笑呵呵地樂著。

  事到如今,溫祖甯只好謝過何大人和孟頡,和綠嬌嬌離開衙門。

  綠嬌嬌說奔波了幾天,想和傑克、安龍兒回客棧休息,溫祖寧卻顯得面有難色,他還想知道黑衣人對綠嬌嬌說了些什麽。

  綠嬌嬌非常瞭解現在的情況,這個場面和關係,正在黑衣人意料之中,也許,黑衣人現在因爲計謀得逞,已經笑醒過來。

  綠嬌嬌說:“不如這樣吧,祖甯大哥不嫌棄的話,先和我們一齊回客棧,也休息一下,我們晚上再談。”
  能跟著綠嬌嬌,溫祖甯當然滿口答應,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綠嬌嬌帶著黑衣人的秘密不辭而別,偷偷一溜煙離開清城。

  一起回到客棧,綠嬌嬌叫人準備好熱水浴桶入房,自己好好地泡個熱水澡,只有這當口,那溫祖寧才不會叼住不放,自己可以好好地想想事情。

  綠嬌嬌還住到剛到清城下榻的江景上房,從這裏打開窗戶可以看到碧綠的北江,江上漁船和商船不時掠過窗前。

  太陽已經西斜,陽光照在房間一角的床鋪上。

  綠嬌嬌泡在浴桶裏,吸著大煙慢慢理清自己的思路。

  從黑衣人的話中,綠嬌嬌肯定了很多個猜想,這也是她一直主動努力爲溫鳳村解救風水煞的最終目的,雄雞啼日穴一戰總算有收穫。

  天星派風水術,最擅長擇吉定向,當然反過來用的話,也最擅長通過時間和方位殺人,一向是皇宮內的司祭天文機構欽天監的專用術數。

  綠嬌嬌和黑衣人的對話裏,黑衣人的態度和默認,再加上溫鳳村的秘密背景,都讓綠嬌嬌幾乎肯定黑衣人來自朝廷的安排。

  從溫鳳村和廣州郭家的死人事件來看,出自同一門派的殺人手法,如果都是朝廷派出的天星風水高手所爲,爲什麽廣州官員郭大人也會被殺?

  或者天星高手在下手時,並不以官員或叛黨爲依據,而是自己有他們一套歸罪方法。

  任何人都可能是他們下手的物件,只要……只要他們富貴在即……

  或者說……只要他們的祖墳有太好的風水,都可能是天星高手們下手的物件。

  而且,天星高手們下手的地域很廣,短短一個月,就從廣州搞到清城,他們對每個地方的地理龍脈都非常熟悉,這可是民間風水師不太可能做到的事情。

  龍脈變化萬千,或隱或現,尋找一條好龍脈跑幾個月是很正常的事情,每一個風水師都有自己熟悉的地區和地理環境。風水名師到了一個新地方,沒有三五天,或是一頭半個月,都不能拿捏準確山水的來龍去脈……只會騙錢的俗師根本就找不到龍脈。

  但是來自宮內的天星高手們,來到廣東偏遠的南方,似乎下手很准很肯定,好像他們對天下龍脈都已經看得一清二楚,正在有策略地開展一次風水大戰。

  如果朝廷在有策略地進行大規模風水戰,那對他們來說,最有用的莫過於安家收藏了上千年的龍訣。

  龍訣風水術,世間沒人見過更沒人聽過,根本就不是現在世上各門各派的風水,知道這個秘密的只有安家的幾個家人。

  就算龍訣來自天子禁宮,朝廷如何得知龍訣在安家手裏呢?

  這不是現在可以有答案的問題,但是綠嬌嬌在廣州的家被破壞,對方留下明示是完全不用猜想的事實。

  再加上現在綠嬌嬌所殺的人,九成是朝廷命官,如此說來她現在已經是身帶死罪的重犯,朝廷如果想要她的人頭,理由已經相當充份。

  實際上綠嬌嬌現在已經退無可退,不能裝成沒事再和安龍兒回廣州看風水賺銀子。

  隱居江湖的話,朝廷遲早會通緝她;回江西找父親解決龍訣的事情,也是前途未卜…

  從廣州家中被破壞,綠嬌嬌就一直有直覺,她的生活長期被人監視,她出來的一路上一直被人跟蹤。

  換個角度看,就綠嬌嬌要逼某人去另一個地方做一件事,也會跟蹤著對方。

  但是如果就這樣被幕後操縱得服服帖帖,最後讓對方順利得到龍訣,自己就會安全了嗎?

  綠嬌嬌心裏大概把事情背景組織了一下,卻感到自己像一條入了網的魚,下一步棋該如何走呢?

  她從浴桶裏站起來,擦幹身子穿好衣服,走到傑克和安龍兒的房間敲門。

  來開門的是傑克,一看見綠嬌嬌就笑逐眉開:
  “我的嬌嬌,你身上真香啊……”一邊讓綠嬌嬌入了房間。

  安龍兒正坐在窗邊看書,看到綠嬌嬌進來,馬上站起來拉凳子,倒茶給綠嬌嬌。

  綠嬌嬌叫傑克關上門,三人一齊坐到桌子旁邊。這一刻,讓綠嬌嬌恍惚感到這是一個家。她看著安龍兒和傑克,忍不住露出笑意。

  安龍兒少年老成,爲人正直,保護自己奮不顧身;傑克放下廣州的華洋貿易,陪自己走上險路卻從無怨言,愛護她也教給她許多新知識。

  看著這兩個男人,綠嬌嬌幾乎要感謝老天爺,他們像是老天爺給她的禮物,陪著她面對危險。

  綠嬌嬌從衣袖裏掏出兩張銀票,每張十兩銀子,放到安龍兒和傑克面前,說:
  “這幾天大家都辛苦了,看風水呢……也有些進帳,大家都分點銀子開心一下。”

  安龍兒一輩子沒見過這麽大張銀票,禁不住喜上眉梢,手拿著銀票左看右看。

  傑克皺著眉頭,兩隻手指撚起銀票說:“你喝我的酒,坐我的車,用我的子彈,還讓我幫你捉賊,才值十兩銀子,我認爲起碼要二百兩……”

  綠嬌嬌從衣袖裏再掏出二兩銀票說:“早知道你這奸商要講價,我可沒叫你上山捉賊,你要加二百兩也可以……”

  說著在桌下踢了傑克一腳:“不過以後你就別指望有罪了……”

  傑克想起來,中秋那晚上的原罪還沒發生呢?他可不想純潔地回廣州。

  “二兩,要不要?”綠嬌嬌抖一抖手中的小銀票。

  傑克一手扯過銀票說:“要,都要。”

  綠嬌嬌又踢了他一腳說:“什麽都要,我還不給呢……龍兒別眼紅,這奸商出了點成本,這二兩是我給他回本的。”

  安龍兒問綠嬌嬌:“我們是不是準備上路去江西了?如果出發的話,我今晚就收拾馬車和行李。”

  綠嬌嬌笑笑說:“不急,先聊聊天……你們都打過獵嗎?”

  安龍兒說:“我打過小鳥……”

  傑克說:“我打過狗熊,也打過狼……”

  “那就好,那麽你們在打獵時最怕獵物怎麽樣呢?”綠嬌嬌接著問。

  安龍兒說:“打鳥最不想被鳥兒發現自己,鳥一發現人走近,就會飛走。”

  綠嬌嬌看著傑克,示意他說說。傑克說:
  “打熊當然也怕熊跑丟了,不過熊要是發現獵人的話,熊就要往回撲,要傷人,我們也不想給熊撲回來咬一口……狼的話……”

  綠嬌嬌很好奇:“狼是怎樣的呢?”

  傑克聳聳肩說:“狼很狡猾,如果不小心跟不住,讓狼跑丟了,狼還可能會繞到獵人的背後,反過來襲擊獵人……要是爲了打獵做食物,我們都不願意打狼,除非狼偷吃我們的羊太厲害了,我們才會組織好圍獵狼群。”

  綠嬌嬌點點頭說:“如果只有一兩個獵人,卻要去跟蹤狼的話,一定是很危險的事……”

  “不想被發現,不想被正面反撲,更不想被反跟蹤……”綠嬌嬌高度總結發言。

  安龍兒問:“嬌姐我們要去打獵嗎?”

  綠嬌嬌合著嘴唇狡猾地笑著,搖搖頭說:“嗯……不是,我們是狼,要找出獵人是誰……”

  傑克聽到這裏,又激發起西部牛仔最獨有的冒險精神,喜形於色地把頭湊近綠嬌嬌小聲問:
  “咻……我們又要幹什麽大事了吧?”

  綠嬌嬌用手推開他的頭:“晚上再跟你說……龍兒,去江邊包一條大船,請上祖甯大哥到船上吃飯。”

  北江江面壯闊,水深流靜,風景如畫也很適合商船運輸,所以江邊的船運業非常發達,甚至有專門接待遊人上船遊江和吃飯的船家。

  安龍兒包了一條可以放四圍大桌子的大船,安排好菜式就通知溫祖寧、綠嬌嬌和傑克上船。

  綠嬌嬌一上船就叫船家把船駛到最寬的江心,把飯桌開到船頭最當眼的地方。
  四人坐在船頭喝茶吹風,好不寫意。

  菜還沒有做好,桌上點著抽大煙的燈泡,綠嬌嬌躺在船家的大靠椅上,抱著心愛的大煙槍,時不時抽上一口。

  她庸懶地向溫祖寧轉過頭問:“祖甯大哥,你知道我們爲什麽要在船上吃飯嗎?”

  溫祖寧說:“綠小姐是喜歡清城北江的風景吧……”

  “唉……”綠嬌嬌歎一口氣,呼出一口煙:“我們一直被朝廷派人跟蹤著,如果在岸上吃飯,我們說的話,全都會被人家聽到。現在艇家兩公婆正在船尾做菜,我們說話小聲點……龍兒,去幫艇家做做菜,別讓他們過來船頭。”

  “是。”龍兒領命去看住兩個艇家。

  溫祖寧坐到綠嬌嬌身邊,壓低了聲音問:“今天中午,黑衣人說什麽了?”

  “他承認了自己的朝廷的人,他叫我不要插手他的事……後來從廣州提犯人的公差是他們自己人,他不會有事的……”綠嬌嬌有力無氣地坦白著。

  “啊……是這樣,還有說別的嗎?”溫祖寧又問。

  “他肯定你們是洪門……置於爲什麽還不下手剿殺就不知道了,這種事他也不可能告訴我……”綠嬌嬌把鍋推到黑衣人身上,其實當時就是她主動挑出黑衣人的身份,使黑衣人肯定金雞嶺下是洪門堂口。

  溫祖甯其實對綠嬌嬌一無所知,他們根本不知道何大人會花錢請綠嬌嬌來幫他們,也許這就是平時往衙門送黑錢積的德。

  於是他問綠嬌嬌:“綠小姐是因爲什麽事,被朝廷跟蹤呢?”
  綠嬌嬌很小聲地在溫祖寧耳邊說:“湖南洪門衡山順義堂被端了,那個黃毛小孩是順義堂堂主的兒子,我要保他到廣州……”

  “那洋人呢?”綠嬌嬌是洪門的人溫祖寧是比較相信的,但他一直想不通那洋人是幹嘛的。

  “那是我們的軍火商,我們的洋槍全是他那裏來的,他要到廣州接貨,順路護著我們上路……你知道啦,有洋人在的話,官府不會亂動的。”
  綠嬌嬌給溫祖寧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

  溫祖寧這回有點緊張了:“朝廷跟蹤你們是不是想釣出下一個堂口?”

  “師軍呀,還是你聰明……”綠嬌嬌給溫祖寧一個帽子:
  “我們本來不敢接近自己人的堂口,碰上你們是很意外的呀。你知道,我們一直被朝廷派人吊著尾巴,現在跟瘟神似的,到哪兒害哪……”

  溫祖寧心裏馬上卟通卟通地打鼓,心想這下麻煩大了,想不到接回來一個瘟神,溫鳳村底子一向清白肯花大錢,才保得住到今天平安無事,要是這綠嬌嬌再進村裏搞幾下,朝廷鐵定釘死溫鳳村是洪門堂口。

  “原來是這樣啊……三位都是洪門義士,佩服佩服……那綠小姐什麽時候起程?”

  溫祖寧言下之意是想趕人了。

  綠嬌嬌一聽,知道這下得手,終於可以全身而退。

  如果自己一味要走,溫鳳村洪門泰安堂口一定不會放她,因爲黑衣人留下一個爛攤子根本就攪和不清,而自己不走的話對自己的事也一點好處沒有,讓對方自動趕人走是最好的方法。

  綠嬌嬌翻著白眼,無神地看著天上的紅霞,喃喃地說:
  “快到廣州了,如果現在不能甩掉身後的尾巴,到了廣州也是害死那邊的堂口……不能就這樣南下呀……”

  溫祖寧有點著急了,心想,這瘟神不是想留在溫鳳村吧?

  於是仗義地對綠嬌嬌說:“洪門兄弟遍天下,綠小姐有什麽要我們幫忙的,儘管說出來,祖寧一定給你安排……”

  綠嬌嬌一聽,這踢皮球踢到上臉了,忍住不笑繼續哭喪:
  “我們想從清城轉水路,在什麽地方上個岸,多幾個來回,甩丟朝廷的密探再聯繫廣州的兄弟,祖甯大哥有什麽好去處能安排一下嗎……”

  溫祖寧聽綠嬌嬌這麽說,知道他們想走,心裏坦實很多,想了一會說:
  “現在你再到洪門堂口,對誰都不好……這樣吧,我在花縣棺材鋪有些兄弟,他們不是洪門的人,但也是反清義士……你在路上想辦法甩掉密探,到了他們那裏就先住下……那個地方距離廣州只有四十里,你聯繫廣州堂口的話,進可攻退可守啊……”

  去花縣的話,實際上是在走回頭路,綠嬌嬌聽完溫祖寧的話,心裏不停盤算,默默地抽著大煙。

  溫祖寧在旁邊心急如焚,綠嬌嬌終於開口說話了:
  “好,花縣棺材鋪。”

  溫祖甯呼出一口大氣。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1 07:06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7:49 PM 編輯

第二九章   從水路失蹤


  綠嬌嬌問過溫祖寧花縣棺材鋪裏的兄弟叫什麽名字,怎樣相認後,艇家也做好了飯菜。

  大家在艇上開開心心地吃喝一通,然後送溫祖寧上岸,因爲溫祖寧想在今晚趕回溫鳳村家裏,所以要早點回去。

  可是綠嬌嬌卻遊興甚濃,叫艇家在岸上又叫來一隊唱曲的姑娘,到艇上吹拉彈唱。

  他們三人繼續在船頭的桌子喝酒快活,艇家在船尾幫忙侍候酒菜,六個姑娘加一個帶班的班主大姨,在遊艇中間的船艙表演歌舞,一時間艇上熱鬧得有如廣州白鵝潭上的花艇。

  綠嬌嬌這樣安排大有目的,如果他們現在是被人跟蹤的話,在房間談話有可能被人偷聽,所謂隔牆有耳,有牆的地方最不安全;

  在食肆談更不可能,身邊的耳朵比人頭多;最好的地方莫過於寬闊的江面。

  在這條遊艇上,最危險的偷聽者是艇家,他們當然不會是密探,但是當綠嬌嬌一行上岸後,就會有人用錢撬開艇家的嘴,所以艇家聽到的每一句話,都可能傳到密探和幕後人的耳朵,所以對艇家的隔離非常有必要。

  船頭距離船尾有五六丈,白天在船頭小聲說話,船尾聽不見;但是在寧靜的晚上,聽見的可能性非常大,綠嬌嬌找來一隊唱曲的姑娘在遊艇中間喧嘩,是對船尾艇家最好的隔離。

  綠嬌嬌點了最熱鬧的曲目,姑娘們賣力地表演,綠嬌嬌在嘈鬧的樂曲聲中給傑克和安龍兒安排工作。
  “我們要向跟蹤我們的人反撲,傑克,我們現在就是反過來偷襲獵人的狼。”綠嬌嬌明確地告訴大家下一步的目的。

  傑克和安龍兒點點頭,他們和綠嬌嬌一齊經歷過這麽多事情後,都對綠嬌嬌的安排充滿信任。

  “傑克,你一會回去就收拾好行李,然後只能睡三個時辰,明天早上你自己一個人,趕著馬車卯時出發。”綠嬌嬌簡潔地發出指令。

  傑克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啊?我們要分開嗎?爲什麽?”

  傑克不想和綠嬌嬌分開一分一秒,他越來越愛這個巫師一樣的神奇女孩,讓他陪著綠嬌嬌下十八層地獄他也敢去,要他離開綠嬌嬌卻萬萬不可。

  綠嬌嬌看著他,深情地笑一笑說:“我會等你回來的,但是現在你要幫我把跟蹤的人引開一會兒……你趕著西洋馬車最爲顯眼,你去引開對方是最合適的……”

  傑克真的急了,緊張地對綠嬌嬌說:“叫龍兒去不行嗎?他引開對方,我和你在一起……”

  綠嬌嬌沒想到還要說服這個大個子去辦事,只好耐心地慢慢解釋:
  “在逃跑時,你太高大了,非常顯眼,而且龍兒還是小孩,很多事情他自己做不了主,可能會影響下一步計劃……你就不同了,你一個人處理事情的時候,我放心……”

  綠嬌嬌帶著溫柔的笑容和眼神看著傑克,手在桌子上握住傑克的手。

  傑克的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他實在無法抗拒她的溫柔和笑容,傑克的心一下子就軟下來。

  “嬌嬌,我們要分開多久……”講條件是商人的天職,傑克這方面絕不含胡。

  看到傑克認真地確認分開的時間,綠嬌嬌真是有點感動:“我們只要分開五天……聽我說,你明天早上先向北方走一天,然後找個地方住下;第二天再原路走回來清城住一天……”

  綠嬌嬌頓了一下,看看傑克聽懂了沒有,傑克點點頭,示意明白,讓綠嬌嬌繼續說下去。

  “第三天到第五天,你從原路慢慢返回廣州,實際上,第五天你會到達花縣,就是上次那個倒地木星局的附近,然後你在縣城住下,等我們來找你。”

  “就這麽簡單?”傑克也驚訝於這個安排,還以爲有多刺激呢。

  綠嬌嬌說:“對,頭四天會很簡單,你不緊不慢地走就行了。他們在第一天的晚上就會發現我和龍兒不是和你在一起,但是跟著你總會找到我的下落,打後的四天會跟得寸步不離……”

  “我明白了,我們是分開爲兩群狼,你想伏擊跟在我身後的獵人,對嗎?”打過獵的傑克一點就明白綠嬌嬌的想法。

  “嗯……第五天,如果順利的話,你不一定可以在花縣的縣城過夜,因爲那一天可能會很忙,明白嗎?”綠嬌嬌對聰明人說話,不用說得太露骨。

  傑克說:“明白,我會準備好槍和子彈,今天晚上我也會給你準備多一些子彈。那你們兩個人呢?有什麽計劃?”

  綠嬌嬌說:“我們想辦法從對方的眼皮下消失,直到與你在花縣會合……你不用擔心,龍兒是條好漢,他會保護我的……”

  說到這裏,綠嬌嬌拍拍安龍兒的肩膀,安龍兒看著他的嬌姐笑了。

  傑克心情真是很難過,他沒有遇過一個女孩子讓他如此癡迷,依依不捨地握著綠嬌嬌的手說:
  “無論如何,五天後我在花縣縣城等你,如果見不到你的話,我會一輩子都在找你……”

  綠嬌嬌可不會在這個時候破壞氣氛,她對傑克說:“好的,我一定會被你找著,放心吧……”

  三人回到客棧已經是三更時分,客棧裏的客人都陸續吹熄燈,上床睡覺。

  在綠嬌嬌的安排下,安龍兒一回到自己和傑克的房間,關上門後馬上收拾有用的行李,包紮在藤箱裏背在身後,在夜幕中從臨向北江的窗戶爬出去。

  窗下就是北江,從窗臺到江面有兩丈多高,安龍兒從客棧的臨江外牆像壁虎一樣,遊爬到旁邊的碼頭,花了點錢從那裏叫來一條窄小的平底快船,然後靜悄悄地劃到綠嬌嬌的窗下。

  這時,綠嬌嬌和傑克的房間早就熄了燈,但是綠嬌嬌的房間卻開著窗子,特別容易辨認。

  安龍兒站在小船上,從身上鬆開準備好的繩子,繩子的一頭打了個大頭結。他輕輕甩出繩子,用緩慢的速度把繩子無聲無息地投入綠嬌嬌的窗子。

  窗前早就墊好綿被,繩子打入窗戶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綠嬌嬌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後,換上和安龍兒一樣的素色緊身短衣,左輪槍跨在腰間,再用一塊灰布圍在腰間,像一條短裙一樣斜斜遮在槍外面。畢竟一個女孩子背著洋槍到處走,會引起官差注意也會嚇著老百姓。

  她接到繩頭後,麻利地把繩子綁在床腳上,拉了一下,床很沈重,完全可以承受她輕飄飄的身體。

  然後背起準備好的藤箱,從窗戶沿著繩子往下滑,床被她的體重拉得一點一點地往外移,發出輕微的吱吱聲,在綠嬌嬌的耳朵裏,這輕微的聲響驚心動魄。

  慢慢小心地下滑到船上,綠嬌嬌雙手緊張得出汗,心情也同樣緊張以至一身都是冷汗。

  安龍兒扶綠嬌嬌坐下,拿起繩頭又打了一個大頭結,把整條繩子甩入綠嬌嬌剛爬出來的窗戶,從外面不會看出曾經有人爬過下來的痕跡。

  然後平底快船悄悄地向廣州方向順流南下,快速離開清城。

  傑克在旁邊的房間,熄了燈後一直站在窗前,從窗戶縫裏看著綠嬌嬌從繩子滑到船上,也是心情極爲緊張,直到看著他們飛也似的離開視線,才茫然若失地坐下,從來沒有過的孤獨感,突然湧上心頭。

  綠嬌嬌安排的時間經過周密計算。馬車永遠比船走得快,馬車走一個白天的路,船就要走兩個白天。

  到達花縣地界後,綠嬌嬌還要轉陸路在到達花縣之前的官道上提前埋伏,攔截傑克的馬車,找出跟蹤者;所以一定要安排傑克慢慢走,才有可能讓自己在第四天順利截擊。

  小船在北江中間順流全速前進,綠嬌嬌一直背過身看著遠去的清城,和一直向後退去漆黑的水平線。

  視線的最遠處,總是看到似有似無的船影,感覺到有船跟在遠方,卻又從來沒有肯定地看到過。

  綠嬌嬌不斷地催促船家加快速度,就這樣在北江上高速行進一夜,船家和安龍兒都累得半死。原來爲了達到相當的速度甩掉跟蹤的人,安龍兒和船家一直輪流劃船。

  天亮時,小船已經離開清城十幾裏路。

  廣東是江南水鄉,境內水脈縱橫,水路的支流非常多,要把自己隱藏在水路中,最好不過進入支流。

  綠嬌嬌隨意地指著一道順水支流,讓船家沖進去,一路順流沿著小河前進。

  到了支流的深處,綠嬌嬌叫船家放慢速度,自己一直回頭看著後面的河面。

  船劃到一個鄉間小碼頭,綠嬌嬌付清工錢給船家,另外再加工錢請船家劃著空船順流而下,到下一個碼頭休息兩個時辰後再回清城,如果可以不走原路回頭那當然更好了。

  船家收了一張足夠他一個月工錢的大銀票,重新鼓起幹勁向下游繼續前進。

  綠嬌嬌和安龍兒躲在碼頭邊榕樹下的茶寮暗處,叫上一壺茶守在小河邊,眼睛一刻也不離開從上游下來的每一隻船。

  清晨的鄉間小河面上沒什麽船經過,偶爾有一兩隻小漁船劃過,船上的人都曬得黑碳一般,船上堆著漁網,一看就知道是當地的農民,正眼都不會看一看碼頭,明顯不是跟蹤者。

  偶爾也會有大一些的平底貨船經過,船上載滿貨,吃水很深,因爲船工都剛剛起床,零星在船頭船尾洗洗漱漱,船隻緩慢而平穩地在小河中間流過,不可能從昨晚起就追趕一條小快船。

  坐了一個時辰,喝些水吃過兩個包子後,大家都休息得差不多,綠嬌嬌又準備出發。

  這次她看中了一條有頂的小船,小船的中段用草蓬包成圓拱形,頂子的前後還有簾子遮陽。

  她和安龍兒躲入船裏,她馬上叫安龍兒睡覺,自己則掏出大煙槍抽上幾泡提提神。

  有草蓬頂的船都不會很輕快,船家在船尾慢悠悠地劃槳,船緩慢地前進。

  綠嬌嬌等安龍兒睡了一個時辰,把安龍兒叫醒,換自己睡,兩人就這樣一直躲在草蓬下換人睡覺,直到太陽下山。
  等兩人都睡足了,綠嬌嬌開始從船頭的簾子向外看去,她想隨便找一個地方上岸。

  要對方無法跟蹤自己的行走路線,最好的方法莫過於連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到那裏,跟蹤一個沒有目的地到處亂走的人,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她看到小河邊有一片甘蔗地,甘蔗都長得比人高。有一條很窄的田間小路伸到小河邊,綠嬌嬌突然叫船家停船,馬上要在這裏上岸。

  這一程白天的鄉間水路不是特別服務,對船家而言這只是很普通的村間客運,花不了幾十文銅錢,綠嬌嬌乾脆利落給錢後,趁著最後一點陽光,和安龍兒跳入甘蔗地裏。

  腳一到陸地上,綠嬌嬌馬上爬到一棵樹上,看看這片田地有多大。

  舉目看去,這片甘蔗地根本看不到邊,只有遠遠的山影描出大地邊際的輪廓,眼下是被秋風吹得像海浪一樣起伏的蔗葉。

  綠嬌嬌從樹上跳下來,帶沖安龍兒就往甘蔗林裏沖。跑了兩刻鍾,綠嬌嬌已經氣喘噓噓

  她叉著腰拉安龍兒蹲下,拔出左輪槍,拉開槍扳機,然後左腳單膝跪在地上,左手按地,右手拿槍架在右膝上,低下頭閉著眼睛,慢慢地深呼吸,盡可能讓自己平靜下來,傾聽身邊的每一點聲音……





第三十章   村妓


  綠嬌嬌給傑克的安排,其實只是她計劃中的後備部份。

  如果對方只是一個人進行跟蹤,那麽無論他們三人是分開還是在一齊,那個跟蹤者都只會死死盯住綠嬌嬌;但是如果對方有兩個人以上,那麽傑克就有可能分散跟蹤者的力量,使綠嬌嬌可以逐個擊破。

  綠嬌嬌的真正想法,是自己和安龍兒在頭三天快速逃逸,在途中解決跟蹤自己的人,然後在第四第五天才從傑克的笨重大馬車背後解決可能存在的另一個跟蹤者。

  所以自己帶安龍兒儘快找到適合的戰場,速戰速決是最有利的結果。

  綠嬌嬌從水路快速順流南撤時起卦算過,分明背後一直有人,但是卻沒有明確地看到,或是有證據肯定這個卦像的結果。

  卦像顯示出跟蹤者只有一人,是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身材矮小形容猥瑣,如果這個人一直緊跟在自己後面,經過一夜一日的水路追趕,應該已經甩掉,或者是已經被自己發現。

  但是今天在草蓬船裏休息時,再算出卦像卻顯示此人一直陰魂不散在身邊不遠的地方,沒有甩掉也沒有發現……

  綠嬌嬌簡直有點冒火,這傢夥難道是鬼魂不成?他是怎樣跟蹤自己的呢?天下還有這樣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藥?

  潛入大片甘蔗林,是對跟蹤者的挑戰。

  大片甘蔗林高過人頭,綠嬌嬌和安龍兒兩個小個子潛伏其中,和石沉大海沒有區別。

  綠嬌嬌所潛伏的地方,方圓一裏都沒有大樹,這樣就避免了被人從高處監視的可能。

  給跟蹤者留下的最大困難是,在四通八達的甘蔗林裏,他無法想像綠嬌嬌會向哪一個方向離開。

  他能追上來的話,綠嬌嬌就會給他一個截擊;他追不上來的話,綠嬌嬌就會從他眼皮下逃脫。

  綠嬌嬌和安龍兒靜靜地坐在甘蔗林裏足足有一個時辰,天色已經全黑下來,四周沒有一點動靜。

  遠遠聽到甘蔗林的邊緣傳來一兩聲狗吠,證明那邊有些看林的人家。

  綠嬌嬌咬著安龍兒的耳朵,用壓得像蚊子般小聲的嘴唇音對他說:

  “你向那邊的小村莊走過去,不要走出腳步聲,走兩刻鍾,如果聽到槍聲肯定出事了,你馬上回來……如果沒有聽到槍聲,就在村莊邊上停下等我,我在一個時辰後會去找你,去吧……”

  安龍兒點點頭,就開始向村莊走去。

  黑暗中村莊那邊的一點點燈光非常顯眼,但是要走到那裏,兩刻鍾是不夠的。

  綠嬌嬌並不想安龍兒進村,她只想安龍兒的走動,可以引出跟蹤者,而她則在跟蹤者經過自己身邊時截擊。

  安龍兒在甘蔗林裏走著,根本看不到他的頭,只聽得一片悉悉倏倏的聲音,在寂靜中分外刺耳。

  他功夫底子很好,要走路不發出聲音並不是難事,這樣對方就不會知道在走路的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他身邊的甘蔗葉子卻是避無可避,一直在發出響聲,這正是綠嬌嬌最想要的效果,不發出點信號,跟蹤者怎麽知道他們要離開呢?

  果然在安龍兒走出十多丈遠,從綠嬌嬌進入甘蔗林的小河方向,聽到甘蔗葉晃動的聲音。

  綠嬌嬌心裏一陣狂喜,終於可以調動對方了,只要他去跟上安龍兒,從自己附近經過……

  可是這些聲音裏聽不出有腳步聲,常理來說,也可能只是一隻狗在地裏翻東西吃。

  大概是人走了十幾步的時間,蔗葉不再發出聲音,好像一個人走了一會之後,又停下來。

  綠嬌嬌再等一會,四周回復萬籟無聲。

  她這一次真是氣急敗壞,有沒有盯梢這麽厲害的人呀?連這樣的計謀都可以識破。看來之前搞的小動作完全沒用,只會讓對方看著偷笑。現在乾脆找個好地方睡個好覺,另想法子再對付這盯梢鬼。

  綠嬌嬌跑了一天一夜,吃沒吃好睡沒睡好,大煙都沒抽上幾口,搞得腰酸背痛,這輩子沒熬過這種苦,也沒試過像今天這樣心裏充滿挫敗感。

  她從地上站起來,火冒三丈地向著河岸那邊用土話破口大駡:
  “操你家翻兜!老娘現在就睡覺去!你自己在這裏玩甘蔗吧!”

  然後從甘蔗林裏站起來,氣鼓鼓地走向安龍兒的方向。

  傑克這時正在大床上翻雲覆雨,大床被搖得轟轟作響,大概快要散架。床上的女孩身材纖細嬌小,皮膚潔白,正是傑克想像中綠嬌嬌的身體。

  她要死要活地叫著,從床上到地下,從地下到桌子上……
  傑克不只是體力超人,而且還充滿想像力,就算是這個閱人無數的女孩子也沒有想到會接上這麽一個會侍候女人的嫖客。

  她叫得越大聲,傑克就越興奮,這半個月的多餘精力一氣往這個女孩的身體裏發洩。

  綠嬌嬌對他的若即若離,一路上奔波不停意外不斷,都讓傑克沒有喘口氣歇息一下的時間。

  他來中國這麽久,大概也沒試過這麽久不碰女人。

  在廣州十三行,一邊是淘金地,一邊是銷金窩,只要有錢,可以買到任何東西和女人。

  傑克相信上帝,卻並不是清教徒,他知道如果你活著的時候不去享樂,死了之後就什麽都做不了,他絕不是喜歡爲難自己的哪種人。

  從清城向北走,要乘船渡過北江。

  傑克趕著大馬車要渡河的話,馬上就會被人發現車上沒有人。

  傑克在早上卯時準時出發,沒有到碼頭渡江,卻向著東北的小路快速地趕車前進。

  這條路沿著北江逆流而上,路面越走越顛簸,四周的山嶺也越來越多,到了天黑的時候,傑克的馬車走到一個叫洲心的小鎮。

  今天傑克的目的只是引開跟蹤者,到什麽地方他並沒有所謂,只要在路上跑夠了時間,他就算是完成任務。

  洲心鎮不像清城一般人來人往工商繁榮,農戶雖多但仍有鬧市,地方不算大可是山靈水秀別有風情。

  鎮上最好的客棧位於鬧市正中旺地,也就是得個乾淨整潔,談不上富麗堂皇服務周到。

  傑克在這裏安頓好住房和馬車,從客棧掌櫃那裏瞭解到,原來洲心鎮最出名就是當地的洲心雞。洲心雞骨架雖小卻皮脆肉滑,是馳名廣東的名菜。

  傑克聽到掌櫃這樣推薦,心想要是不去嘗一嘗的話太可惜了,於是問過掌櫃哪里有正宗的洲心雞,馬上出發尋找美食。

  按掌櫃指的路,傑克在鎮上左右拐過幾個路口,走到洲心鎮的邊緣,看到客棧掌櫃所說的食肆,食肆大門上寫著豐慶居三個大字。

  傑克一個人坐在桌子旁邊,桌面上放了四五個碟子,中間是正宗的洲心白切雞,其他的碟子是豬肚牛肉之類的店家推薦菜式,他從身上掏出自帶的龍舌蘭酒給自己倒上一杯,擺好吃飯的陣勢。

  嘗了一塊洲心雞,味道果然不同凡響,齒頰留香,滿嘴流油。再喝上一口龍舌蘭酒,美妙的感覺讓傑克想起綠嬌嬌。

  這麽好吃的東西,要是綠嬌嬌吃到一定很開心,說不停也會要問自己要酒喝呢……傑克想到這裏,臉上禁不住露出微笑。

  會合了綠嬌嬌之後,再經過這裏,一定帶綠嬌嬌來吃正宗洲心雞,傑克已經想好了這個行程。

  嘴裏爽快,心裏掛念的時候,身邊站過來一個女孩子,傑克嘴裏叼著雞骨頭擡頭一看,差點以爲是綠嬌嬌跟到這裏。

  這個女孩子也是身穿綠褂身材嬌小,不同的只是綠嬌嬌臉色蒼白,臉形清秀;這個女孩臉色紅潤,臉形更爲豐滿。

  她手上挽一個香荷包,全身配套的衣著在這個樸素的小鎮顯得過於華麗。

  她看到傑克叼著骨頭的樣子,掩著嘴笑起來,傑克恍惚間回到剛剛認識綠嬌嬌那一天,綠嬌嬌用團扇掩住半邊臉的微笑。

  女孩問傑克:“洋大人,你就一個人吃飯嗎?”

  以傑克的豐富經驗馬上明白這是來兜搭生意的妓女,如果自己不喜歡這個女孩,可以馬上叫她離開。

  不過傑克沒有,因爲這個女孩有幾分像綠嬌嬌,而今天剛剛和綠嬌嬌安龍兒分開,他還沒有習慣一個人吃飯生活,於是他招呼這女孩子坐下:

  “對,我一個人,要不要坐下一起吃飯?”

  那女孩說:“啊,謝謝洋大人,翠玉就不客氣了……”

  傑克叫店家在桌子上加了碗筷,翠玉坐下來就吃,真正的不客氣。

  傑克說:“不要叫我洋大人了,你叫我傑克吧,你多大年紀了?”

  “是,傑克少爺,你的中國話講得真好……呵呵……翠玉今年十七歲了……”翠玉對答如流,完全沒有怕生的感覺。

  傑克這時才想起來,從來沒有問過綠嬌嬌的年紀。不過在西方禮節上,問一個女士的年紀是非常失禮的事情。

  對翠玉不同,因爲一會可能有肉體交易,之前還要討價還價,如果不瞭解商品情況,倒是不好還價,年紀也是商品的一部份,還是要問的。

  傑克和翠玉邊吃邊聊天,翠玉很知情識趣地給傑克倒酒夾菜,在傑克身上摸摸靠靠,逗得傑克頗爲開心,心想要是綠嬌嬌也可以這樣的話,這輩子可算是死而無憾了。

  酒足飯飽後,傑克和翠玉熟絡不少。翠玉問他:“傑克少爺,你想來我家玩嗎?”

  傑克嘻皮笑臉地說:“好啊,讓我看看你的房間,不過看房間要多少錢呀?我怕身上沒這麽多錢呢……”

  傑克考慮到自己客房的話,裏面各種錢銀物器不少,給外人進去也太不安全了。翠玉那裏畢竟是專業場地,可以玩得更加盡興。

  翠玉雙手抱著傑克的手,用豐滿的乳房頂住傑克的手臂,非常貼心地回答傑克:“那個你不用擔心,你來了再說嘛……”

  傑克被翠玉頂得忘乎所以,直說:“不用錢的話……可要裏裏外外看個清楚了……快走吧!”

  翠玉帶著傑克向鎮外走去,在夜幕中走到一間張燈掛彩的小客棧,客棧店門很小,沒有招牌。

  進門是一個小廳,小廳四周分別開了五六個小門。廳裏空無一人,翠玉把傑克帶入其中一個房間,房間裏到處隨意扔著翠玉的衣服,看得出這裏真是她住的地方。

  傑克終於有機會釋放活力,懷裏抱著翠玉,腦子裏想著綠嬌嬌,狠狠地過了一個時辰的癮。

  傑克重新穿好衣服,翠玉卻祼著身體坐在地上,雙手抱頭靠著出去的房門。

  傑克對翠玉是滿意的,主動問翠玉:“你一般收客人多少錢?”

  翠玉看也不看傑克,仍是抱頭坐在地上:“隨便,你想給多少就給多少吧……”

  傑克大概也知道城裏的價格,一樓一鳳的價格遠不如花艇和大寨花館,只要二百文錢就有交易,如果年輕的女孩多打賞一點,三百四百也非常夠了。

  眼下這裏是鄉村價,當然會便宜一點,於是傑克說:“二百文可以嗎?”

  翠玉還是那個姿勢坐著,從嘴裏擠出聲音:“我收人家最少三百五十文……”

  傑克心想,倒不是給不起三百五十文,而是這生意風氣真讓人不習慣,這地方的妓女怎麽都事後講價呀……以後出來玩還真得小心一些。

  埋頭蜷著祼體的翠玉,看上去像綠嬌嬌……傑克總是禁不住想起綠嬌嬌,這讓他沒有心情和翠玉講價錢。

  他摸出三百五十文塞到翠玉手裏,翠玉拿了錢站起來,重新上床蓋好被子卷起自己。

  傑克給了錢,推門往外走去,脖子馬上被一把冷冰冰的菜刀架住……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2 08:29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7:51 PM 編輯

第三一章   救回來的豔福


  傑克身材高大,反應卻一點不慢,他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一步,人剛好退回翠玉的房中。

  門外拿刀想架住傑克的人手上一空,一個踉蹌撲在門前。傑克退入房間的同時,右手以極快的速度拔出腰間的手槍拉起扳機,左手把手邊的門板用力摔出去。

  “咣”地一聲,門板正好撞到拿菜刀的人,翠玉在床上發出一聲尖叫。傑克現在才看到,那是一個滿面橫面的男人,一身酒氣,身上光著膀子,還剃了個大光頭。

  光頭男人被門板撞了一下,痛得手上的菜刀也扔到地上,手捂著臉嚎叫著倒到一邊。

  隨即聽到一個男人大喝一聲“什麽事”,從房內看到房門口出現一個乾瘦的男人,雙手拿著鐵鏟沖進房間,一眼看到傑克蹲在地上,把鐵鏟舉過頭頂就想往下砍,砍到一半聽到一聲巨響從自己的褲襠發出,乾瘦男人感到自己的褲襠被一個大鞭炮炸了一下,沒有任何感覺,不知道是太疼痛而麻木還是幻覺,心裏直覺到巨大的恐懼感,一定出什麽事了……

  然後他發現自己的褲襠被一支很熱很硬的東西頂住,原來是傑克蹲在地上,用那支大號左輪槍貼住他的小弟弟。

  其實傑克的子彈並沒打向瘦子的小弟弟,而是緊貼著他的褲襠從下向上開了一槍,子彈從瘦子屁股擦了過去。但是開槍時的氣浪和熱力,足以讓瘦子麻上好一陣。

  雙手高舉著鐵鏟的瘦子張大嘴巴,一動不動地站著,他在用力地感覺自己身上是不是少了點什麽東西。

  門外聽到幾個人在驚慌地叫著“出什麽事了”,但是再也沒有人進翠玉的房間。

  瘦子的褲襠開始被鮮血染紅,他的雙腳開始發抖,傑克對他說:

  “舉著手不要動,把鏟扔到背後……”

  咣當聲響,瘦子聽話地從頭頂把鐵鏟扔到身後的地上。

  傑克仍是蹲著,用手拍拍他的胯部說:
  “雙手向前伸直,轉身……踢開鏟子……站著別動。”

  然後傑克慢慢站起來,用右手拿槍頂住瘦子的後腦勺,左手把瘦子腦勺後的辮子繞著右手用力一甩,辮子在傑克拿槍的手腕上纏了幾圈,把瘦子的頭和自己自己拿槍的手綁在一起。

  傑克這時才轉頭,狠狠地看翠玉一眼。

  翠玉已經躲到床鋪最裏邊,卷著身用被子蒙著頭,被子一動一動,翠玉好像在緊張的呼吸,又好像在抽泣。

  傑克把槍管放在瘦子的耳朵旁邊,槍口指向門外,推著瘦子慢慢走出翠玉的房間。

  瘦子顫危危地向門外走去,褲襠下還在流血。

  傑克站在瘦子身後,向廳裏看一看,外面有四個男人,一個光頭男人還捂著頭蹲在牆邊,三個男人分別躲在幾張桌椅後面,伸出頭看出了什麽事。

  一看到傑克,都好像很吃驚的神情,其中一個男人說:
  “怎麽是洋人?怎麽搞出來個洋人了?”

  傑克推著瘦子走出大廳兩步,馬上拉著他擋在自己身前,退到大廳牆角,先要保證自己的身後沒有敵人。

  然後他大聲問這幾個人:“你們想幹什麽?說!”

  瘦子心情最緊張,忙亂地說著:“不要動,你們別亂動……別開槍,饒命啊……饒命啊……”說著說著還哭起來。

  傑克聽到他哭,感到煩死了,左手從瘦子身後一巴掌扇到他臉上,瘦子馬上停下一切聲音,傑克用槍架在瘦子的肩上,指著距離自己最近的男人說:“你說!”

  那男人長著小鬍子,被傑克用槍一指,禁不住驚叫一聲,整個人抖一抖。

  他還在結結巴巴地說不話,傑克爲了給他點說話的動力,左手又狠狠地扇了擋在自己面前的瘦子一巴掌。

  那小鬍子男人馬上扯著喉嚨叫道:“洋大人饒命,我們只是想賺點小錢啊……洋大人饒命啊……”然後哭喪似的跪在傑克面前。

  傑克看到場面基本上沒什麽危險,但是心裏可不敢放鬆。

  他在廣州和不少中國商人和官員打過交道,狡賴的人大有人在,他很清楚中國人最擅長背後陰你一下,所以絕對不會放鬆。

  “你們是幹什麽的?”傑克要問清楚情況,這事要是不解決,他一走出這個客店,可能背後就是一刀捅過來。

  跪在地上的小鬍子說:“我們只是開個妓寨混口飯吃……”

  “開妓寨就開妓寨,爲什麽要用刀砍我!說!”傑克真是發火了,這些人敢用刀子去搶還不如上山當強盜,傑克真是想不通這些人在想什麽。

  小鬍子看傑克的聲音很兇惡,很害怕地解釋:
  “洋大人不要生氣,我們不是想砍洋大人……我們只是不知道那丫頭私自接客,所以……她是我們買回來的人,不能私自接客……”

  “我們是想抓住翠玉接的男人問他要錢……翠玉不能自己收錢,要……要是我們知道她接的是洋大人,那裏敢亂來……洋大人,是誤會啊……誤會啊……”

  傑克聽了這幾句,好像還有點道理,於是問道:
  “我現在能走了吧?”

  廳裏的四個男人一齊點頭說:“可以可以……”

  傑克看現在都快三更天,再和這幫人玩下去,今晚上就不用睡了,於是問跪在地上的小鬍子男人:
  “鎖呢?大門的鎖,找一把給我!”

  小鬍子連心到處找鎖,很快就找到拿給傑克,傑克又命令他:
  “把鎖打開,掛在大門外面的鎖環上,然後回來!”

  小鬍子男人照辦了,回來依然跪在傑克面前。傑克拉著瘦子往後退到客店的大門外,右手鬆開瘦子的辮子,一腳踢到他屁股上,把他蹬回廳裏,然後拉上大門鎖上,才一步三回頭,小心地離開客棧。

  傑克走出十多步,剛剛把槍插回腰間的槍帶,就聽到客棧裏有女人的尖叫聲,傑克馬上聽出這是翠玉的聲音。

  他回過頭,站在原地聽一聽發生了什麽事。

  “不要……不要啊……”

  翠玉不停地叫著,幾個男人的聲音也越來越大聲:
  “這臭雞還敢自己去接客……幹得不夠……”

  “今晚大爺輪流陪你幹!”

  翠玉的聲音越來越淒厲,傑克最容不得男人欺侮女人,一聽明白這場景,毫不猶豫大步走回客棧門前,右手拔槍對著門鎖開了一槍,把門鎖轟開,然後徑直沖入翠玉的房間。

  翠玉的房間房門洞開,五個男人全部擠在裏面,翠玉已經被他們從床上拖到地面上。

  那個被傑克要脅過的瘦子脫了褲子在檢查槍傷,聽到大門的槍響又走出房門看看是怎麽回事,這次傑克不留情面,順著沖進去的勢頭,一腳就從下而上踢向瘦子的襠部,瘦子慘叫一聲摔入房中,手捂著襠部滿地打滾。

  其他三個男人還按著翠玉,那個被傑克用門板拍中光頭的男人背向著房門,已經脫下褲子,分開翠玉的雙腳正要施暴。

  翠玉一見傑克沖進來,馬上大聲哭喊:
  “傑克少爺救命啊!”

  傑克踢開瘦子後,一刻不停走向正在站起來的光頭男人,向著他的頭一腳橫掃過去。光頭男人剛剛轉過臉想看後面,正好踢個滿臉開花,應聲摔到牆邊昏死過去。

  傑克全身都是正版西部牛仔的裝備,腳上蹬著鑲上鋼馬刺的厚馬靴,被這馬靴踢中絕對是很痛苦的事情。

  他連續打倒兩個人後,自己退後一步守住房門,用槍指住其他三個男人。那三個男人馬上退後貼牆,雙手使勁擺著說:“不要……不要……”

  傑克滿面怒氣喝罵他們:“你們也會說不要啊……不要什麽!”

  “洋大人饒命,不要開槍……不要開槍……”三個男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

  翠玉哭著在地上爬到床腳,雙手抱在胸前埋頭痛哭。

  傑克叫翠玉站起來,然後自己走到床邊,揀起一張被子蓋在翠玉身上,然後把翠玉整個人一手卷起,扛在肩上,慢慢退出房門。

  傑克對還清醒的三個男人說:“誰走出這個房門,我就一槍打爆他的頭!”說完“呯”一槍打在地面,正打在三個男人磕頭的地方。

  三個男人馬上縮到牆角,傑克看場面已經鎮住,扛著翠玉大步走出小客棧。

  離開小客棧一段路,他把翠玉背在背後,再用被子蓋著翠玉,一路小跑回到洲心鎮的客棧。

  翠玉在傑克的背上不停地哭,傑克也管不得這麽多。他不知道那夥是什麽人,會不會追過來,只是想儘快離開這個地方。

  回到自己的客房,他找出綠嬌嬌沒有帶走的衣服給翠玉穿上,翠玉和綠嬌嬌身材差不多,衣服穿在她身上剛剛合身。

  傑克然後收拾行李帶上翠玉,連夜出發去清城。

  折騰了一晚上,馬車上路不久天色就開始發亮,回清城的路傑克昨天來的時候走過一次,既熟悉路面又可以看到前面的路況,傑克的馬車越趕越快。

  一路馬不停蹄回到清城,已經是中午時分,傑克帶著翠玉住回去臨江的大客棧。

  傑克到了掌櫃的收銀台前,那掌櫃就是傑克在中秋晚上救過的人,見傑克回來非常開心,他對傑克說:
  “傑克老爺,你又回來啦,這次開幾個房?”

  傑克說:“兩個房,我和她每人一個。”

  翠玉馬上走近櫃檯說:“不用,我和傑克少爺住一個房就行了。”

  掌櫃“啊”了一聲,笑咪咪地說:“開一個房間就行了吧老爺,有個人侍候也方便啊……”

  傑克的眉毛挑了一下說:“不行,我們……那個……還是兩個房吧……”

  翠玉無力的扶著傑克的手,一如和傑克剛見面時的動作,用柔軟的乳房貼著傑克的手臂小聲說:
  “我一個人睡……害怕……”

  掌櫃非常知情識趣:“一個房行了,就一個房,來來來,老爺我給你帶路……來吧……呵呵呵……”

  傑克被翠玉半推半拉的扯進掌櫃推薦的上房,關好門後,傑克把帽子扔到桌上,然後走到床邊,仰天大字形躺到床上,長長舒出一口氣,對翠玉說:

  “翠玉,你還有什麽家人?要去哪里?”

  翠玉走到床邊坐下,看著躺在床上的傑克說:
  “翠玉以後跟著傑克少爺做牛做馬。”

  傑克聽到這句話,整個人從床上彈起來。





第三二章   午後的草窩


  “不!你不能跟著我!”

  傑克在美國西部從放牧到淘金,賺到點小錢後又萬里漂洋來中國做外貿,沒有一件事不是出生入死,但還沒聽過這麽可怕的事情,有一個女人突然說以後要跟著他,天哪。

  傑克瞪著情深款款看著他的翠玉,認真地說:“絕對不能這麽幹,你知道嗎,我馬上就要出發去找我的女朋友了。”

  翠玉看傑克坐起來認真的拒絕,於是抱著傑克的手,把頭靠在他肩上溫柔地說:
  “傑克少爺,你就當帶著個僕人嘛,我什麽都會做,你叫我做什麽都行……”

  “好了好了,不要說那些話,這沒用,我是不會讓你跟著我的,你從哪里來回哪里去……對了,你是哪里人?”

  傑克一手推開靠在他肩上的翠玉。

  他才想起從昨晚風流快活完之後,一直不斷地逃跑,沒有一刻停下來,根本沒有空瞭解過身邊這女人是幹嘛的。他突然有點理解綠嬌嬌的心情,很煩燥也很無助,又必須面對一切。

  翠玉被傑克推開,順勢就跪到地上正面仰頭看著他,但是雙手仍是不離開傑克,這回她的手改成撫摸著傑克的大腿。

  傑克說:“你別摸來摸去的,我現在不喜歡你摸……”一邊用手架開翠玉,站起來走到房子的另一角,坐到椅子上指著翠玉說:

  “你不要過來,就坐在床上,坐在那裏說,你是哪里的人?爲什麽做這種買賣?……對了,昨天晚上是怎麽回事,你和他們是怎麽回事?”

  傑克一直逼問翠玉,翠玉小嘴一扁,又要哭出來。傑克發現她除了身材,嘴唇也很像綠嬌嬌,可是從來沒有見綠嬌嬌這樣扁過嘴。心裏想,也許她會這樣的話,也會很好看吧。

  翠玉從床邊站起來,低著頭小聲抽泣,腳步一點點地向傑克挪過去,好像犯了錯誤的小孩試探會不會得到父母的原諒。

  傑克看到自己把女孩子弄哭了,不好再嚇唬翠玉,由得她挪到自己身邊。

  翠玉蹲下來還是用雙手撫摸著傑克的大腿,一邊哭一邊嚶嚶地說:
  “我是雲南的漢人,十五歲時被拐賣到這裏,他們就一直逼我做買賣,還天天都欺負我……”

  她嘴上一邊嚅嚅地說著,手上可不清閒,一直往傑克的大腿內側摸去。傑克心裏很不喜歡這樣,可他是一個尊重事實的人,舒服得很實在,身體可不會騙人,算了就先這樣聽著吧。

  傑克喘著氣,翻著白眼在聽翠玉說悲慘的往事。

  “一開始他們怕我跑,天天鎖著我接客,不讓我出門……後來時間長了,他們看我又聽話又肯侍候他們,就放鬆了看守,還會讓我在店裏做些雜事,看看門……其他的女孩都在房間裏鎖著,就我可以在店裏走動一下……”

  傑克發現她的手已經伸到最深處,總不能這時候叫人家停下來,喘著氣對翠玉說:
  “說……下去,不要停……”

  “他們有時候去賭錢喝酒,我就會偷偷接客,想自己存點盤纏逃走……”

  傑克實不能讓翠玉在這個時候停下來,因爲翠玉一隻手已經伸進褲子裏,他靠在椅子上仰著頭,張大嘴說:
  “昨天……怎麽就會讓我……撞上他們了……啊……”

  翠玉的呼吸也隨著動作越來越急速:
  “本來是夠時間的……傑克少爺……你太久了……足足一個時辰……他們都回來了你還在玩……”

  傑克實在是沒好氣說話,用力地吐出一句:“Sorry……很抱歉,是我影響你了……噢……”

  說到這裏,滿臉潮紅的翠玉已經騎到傑克的身上……

  綠嬌嬌和安龍兒從甘蔗地裏走出來,半夜三更地找到一戶看田的農家借宿,鬧得又是一陣深夜狗吠。

  農村人心地善良,自己身無分文也會幫助別人,綠嬌嬌和安龍兒順利地睡到柴房。待他們睡到自然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晌午。

  兩人在農舍的水槽邊上梳洗好自己,昨夜收留他們的農民伯伯也從田裏回來。

  綠嬌嬌走上前去,幫農民伯伯放好水桶和鋤頭,就問他要吃的:
  “伯伯,我們兩姐弟身上帶的乾糧不夠,能不能賣點吃的給我們?”

  憨厚的大伯呵呵的笑著說:
  “哎呀不用錢,呵呵,進來家裏一齊吃吧,不過只有蕃薯粥,你們吃得習慣就行了……”

  綠嬌嬌連忙說:“謝謝伯伯,你能吃的我們當然能吃了。”

  “進來吧,進來吧……”農民伯伯親切地招呼他們走進泥磚屋。

  好久沒有吃上熱食物,綠嬌嬌和安龍兒捧著番薯粥稀哩呼嚕地喝著,覺得這碗免費的番薯粥直暖到心裏頭。

  綠嬌嬌對農民伯伯說:
  “伯伯,我們姐弟兩本來想去清城投靠親戚,但是我們迷路了,不知道從這裏到清城是哪個方向?”

  農民伯伯說:“清城要往北走,你沿著這條小河向北走就是大燕河,你們過了大燕河之後,還是沿著小河一直向北走就到清城了,很快,走兩三天就到了。”

  “要是我去廣州很遠吧……”綠嬌嬌又問老伯。

  “去廣州可不能走著去,要走十天八天呢……你們要是去廣州還是坐船吧……”伯伯說。

  “要從哪個方向去廣州呢?”綠嬌嬌明知故問。

  “走路去廣州要從東南方……就是那個方向……”老伯用手指一指東南方說:“不要走錯了,不然會走很多冤枉路,呵呵呵……你們要坐船就從這裏向北去大燕河找船,船會繞北江出去,坐三天……”

  綠嬌嬌在談話中有意把方向和目的地搞得很亂,因爲她知道,這個伯伯在他們走後,完全可能會對隨後而來的跟蹤者說出他們的行蹤,這樣的話,利用農民伯伯迷惑對方就是最好的方法。

  綠嬌嬌吃飽肚子,把一百文銅錢悄悄放在桌子底下,謝過老伯就和安龍兒上路。

  綠嬌嬌的目的地是花縣棺材鋪,位於半湖塘去廣州的路中間,也就是說向著東南方向直走,就會到達花縣。

  這兩天綠嬌嬌的行動,已經明確告訴跟蹤者,追逐遊戲隆重開始。跟蹤者的正常心態,一定會懷疑綠嬌嬌走出的任何一步都可能是僞裝,這種情況下,直接走自己要去的方向,才會使跟蹤者受到最大迷惑。

  東南方是茂密的山林,綠嬌嬌和安龍兒沿著官道慢慢向前走。

  雖然已經入秋,但是廣東的秋天,比夏天好不了多少,幸好路上樹木高大,還不算太曬。他們每人頭上戴了一個用樹葉編成的草帽,像兩棵小樹在路上移動著。

  綠嬌嬌的心裏一直在盤算昨天的事情。

  跟蹤自己的人,爲什麽有時好像甩掉了,但最後總會跟上來?

  比如在江面上就是很奇怪的事,明明小船在黑暗中劃得飛快,明明後面沒有船,明明進入大燕河後,他們馬上停在一旁邊伏擊跟蹤者,卻見不到跟蹤者追來?

  只有一種情況跟蹤者可以做到這樣,就是他不需要看到綠嬌嬌,也有辦法知道綠嬌嬌逃跑的方向,只要這個方向沒有錯,他找到綠嬌嬌只是遲早的問題。

  這個人不是跟獵狗一樣了嗎?綠嬌嬌被這個陰暗的疑團搞得心驚肉跳。

  更可怕的是,在甘蔗林中,他在看不到綠嬌嬌的情況下,卻可以知道離開的人不是綠嬌嬌,他的目標非常明確,他只會跟綠嬌嬌一個人,換而言之,安排傑克兵分兩路是完全沒必要的做法。

  綠嬌嬌有點懊悔自己的自作聰明,要是現在傑克在這裏的話,就可以坐馬車抽大煙,哎,真是自作自受。

  什麽手法都會有破綻,上一次行不通的方法,反過來用也許就行得通。
  昨晚在甘蔗林裏,是想由安龍兒引跟蹤者出來,由自己去伏擊,但是卻被跟蹤者識破,如果……把這個方法倒過來用呢?

  由自己引出跟蹤者,安龍兒進行伏擊?

  對呀,綠嬌嬌一拍腦門,就這樣幹。她在安龍兒耳邊說:
  “我們今晚太陽下山的時候,又要打埋伏了,這次由你來……”

  安龍兒點點頭說:“行,嬌姐你教我怎麽做就行了。”

  “那現在先原地休息吧……那邊有小河,去洗個臉,到樹蔭下睡個覺……今晚上也不知道有沒得睡了……”綠嬌嬌指著遠處的小河說。

  安龍兒從地裏搬來大垛金黃色的乾草,在小河邊的大樹下墊成一個舒適的草窩。

  綠嬌嬌洗完臉和手手腳腳,光著腳丫卷起褲腳,跳到小床一樣的草窩裏,一臉滿足地伸了個懶腰,然後點起一泡大煙陷到草窩中抽起來。

  安龍兒看到綠嬌嬌躺在草窩滿足的神情,心裏甜絲絲,只有自己和嬌姐的時候,安龍兒的心情特別好。

  安龍兒親眼看著自己的父母死在洋人的槍下,他對傑克沒有一點好感。儘管傑克一直對他很好,也常和他開玩笑逗他開心,但是安龍兒一樣從心底裏討厭傑克,討厭他這麽高大,討厭他一身的金毛,也討厭他身上不知從那裏來的香味,笑起來還鬼那麽大聲,褐色的眼珠怎麽看都不自然,由其討厭他走近綠嬌嬌!

  這個秋日的午後,沒有傑克,只有自己和綠嬌嬌一起坐在小河邊,安龍兒心裏充滿安全感。綠嬌嬌身上穿著自己的衣服,還是一模一樣,這也讓安龍兒分外滿足,他覺得可以和綠嬌嬌混爲一體,有著奇妙的快樂。如果時間永遠停在這時,一定是他最大的願望。

  安龍兒悄悄坐在綠嬌嬌的草窩旁邊,從藤箱裏翻出一本書看。

  綠嬌嬌聽到他在看書,把躺在草窩裏的身子轉向安龍兒:
  “看什麽書呢?”

  “現在看撼龍經。”安龍兒向綠嬌嬌晃了一下書的封面。

  綠嬌嬌笑了笑說:“真有你的,天天逃命還可以帶本書在看……易經看完了嗎?”

  “嗯,看完了,不過要使用的話還要多試試……”

  “很快就有機會給你試了……對了,怎麽不看三命通會?”綠嬌嬌發現安龍兒沒有按她給的書目次序來看。

  安龍兒有點不知所措,他撓撓頭說:“是這樣……本來是在看的……不過後來我看到你破解倒地木星局和金雞啼日穴,覺得風水很有用,又可以馬上跟著你學,所以我就先看了風水書……嬌姐,對不起。”

  綠嬌嬌嗯了一聲說:“算了,都是你自己的緣份……這一回,我也把你拉下水了,這一路很辛苦,你怪嬌姐嗎?”

  安龍兒是個老實人,嬌姐問他話,他更是老實回答:
  “剛開始的時候覺得很不舒服,老是一個人在家,出門只有我們兩個人……”

  “是啊……你在老蔡那裏還有一幫小兄弟陪你玩,跟著我可是要做下人了……”綠嬌嬌抽了一陣大煙,人開始有點迷糊犯悃。

  “我在蔡叔那裏也做很多事,在嬌姐家倒算是清閒了,還可以讀書……”安龍兒放下書,看看綠嬌嬌。綠嬌嬌很少和安龍兒聊上幾句,安龍兒卻很珍惜和綠嬌嬌的每一次聊天。

  “對了,你那時在賣藝班裏不是有個耍九節鞭的圓臉小妹對你很好嗎?呵呵……”綠嬌嬌自顧自地笑起來。

  安龍兒忙說:“不是,她是蔡叔的女兒,她和我們都很玩得來。”

  “現在沒有園臉小妹妹陪你玩羅……哈哈哈……要不要嬌姐給你找一個,呵呵呵呵……”綠嬌嬌居然和安龍兒開起玩笑,笑聲很好聽,看著安龍兒的眼神帶著誘人的媚態,笑的時候露出整齊的牙,輕輕地咬著一點紅紅的舌頭尖。

  安龍兒和她的眼神一接觸,馬上看向小河的遠方,臉上一陣陣發熱,不好意思地陪笑著:
  “不用……呵呵……”

  綠嬌嬌長長吐出一口煙,噴到安龍兒身上,安龍聞到鴉片煙的香味很濃郁。她對安龍兒說:
  “你現在身上的銀子,足夠你贖身了……打後一路萬水千山,還不知道有多少危險,你如果覺得不喜歡的話,你可以放下錢自己走……”

  安龍兒的笑容馬上收斂起來說:“嬌姐,我不走……”

  “你喜歡跟著我嗎?”綠嬌嬌的聲音懶洋洋。

  安龍兒的回答很肯定:“喜歡。”

  綠嬌嬌喜歡這種肯定,還是小孩的安龍兒說出這句話,竟然讓她感到穩重可靠,但她還想聽多一次:
  “什麽都不怕嗎?”

  “不怕,什麽都不怕。”安龍兒的回答堅定明確。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2 08:44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7:52 PM 編輯

第三三章   閻王吊魂咒


  綠嬌嬌和安龍兒聊了一會閒話,就在午後的樹蔭下枕著藤箱睡著了。到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下,他們吃了些乾糧,整理好行裝連夜上路。

  如果可以保證路上的安全,晚上在官道上行走的確比白天舒服,沒有烈日當空,涼風徐徐吹來,人走在路上分外清爽。

  綠嬌嬌完全不像白天慢條斯理的樣子,腳步走得很急。一來是因爲休息得好精力充沛,二來她急於找一個適合佈局的地形,以便安排安龍兒抓人。

  她不河邊休息時給安龍兒安排計劃,因爲停在一個地方說話最容易給人偷聽,現在兩人都在路上急走著,她走近安龍兒身邊小聲地安排一會要做的事情。

  “龍兒聽著,一會有適合的地方,我會指給你看,你就過去躲起來埋伏著……我會一直向前走,引他經過你身邊……”

  “好。”

  “你躲得好一些,不要讓他發現,然後你準備好繩索,如果見到有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中等肥瘦不是很高……就是比我們高半個頭的樣子,臉長得很醜陋那就是他了……”

  “明白。”
  “如果他是一個人的話,就用繩子把他捉起來……如果有二個人以上,你千萬不要曝露,也不要走開,就留在原地,我一個時辰後會回來找你……”

  “行,沒問題。”

  “如果他是一個人,而你不夠他打的話,不要死纏爛打,你往我這裏跑,追上我就行了,他不會想在我面前出現,到我身邊你就安全了……”

  綠嬌嬌在極力想像最壞的情況,她要力保安全地由安龍兒獨力完成這次計劃:
  “還有……如果對方有兩個人,又發現了你還要捉你的話,你就全力逃脫,到花縣和傑克會合……這裏是十兩銀票,夠你在路上亂花了,該怎麽花錢就怎麽花,人一定要安全到花縣,明白嗎?”

  安龍兒接過銀票,眼眶一熱,幾乎流下眼淚,在他的記憶裏,已經忘記了有人會關心他:
  “嬌姐你放心吧,我會按你說的做。”

  現在是八月下旬,中秋已經過去很多天,月亮要到下半夜才會升起。官道兩旁邊是一丈多高的茂盛大樹,濃密的枝葉遮住天空的星光,使道路中間黑暗得認不出人樣。

  天地間一片死寂,只有遠遠的小村落散出零星的燈光,讓人覺得有一點生氣。天上的星光很明亮,卻無法照入樹蔭遮蔽的官道。

  綠嬌嬌和安龍兒走上一段又窄又直的上坡路,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兩旁是斜斜的山坡,山坡上的樹林同樣高大茂盛,使這一段路更顯得漆黑一團。

  走到上斜坡的三分一位置,綠嬌嬌看前後無人,用手按一按安龍兒的肩,手向路邊的大樹上指一指。

  安龍兒馬上會意,從身上解下繩子,雙手各拿住繩子的一頭,手腕一翻打出一個大活套,這是前幾天傑克剛剛教他的西部牛仔套結。然後他把活套拉大一些,輕輕放在道路中間人一定會走過的位置,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出有條繩子會放在地上。

  綠嬌嬌看到這裏,明白安龍兒的想法,臉上忍不住笑容。心想,這小黃毛頭幹這種壞事還真是有天份。

  安龍兒輕輕放長繩子,自己牽住繩子的另一頭,縱身一躍,無聲無息地潛在樹上……

  綠嬌嬌並不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徑直向前走去。

  安龍兒跳到樹上後,放慢自己的呼吸,聽著綠嬌嬌的腳步聲向斜坡上越走越快,越走越遠,直到從斜坡的另一頭消失。

  仔細地聽著他們走過來的路,路上沒有任何人,除了偶爾響起蟲鳴蛙聲,路上再沒有其他聲音。

  過了一會,路上走過一個趕牛的男人。男人長得五大三粗,手上拿著一條有樹葉的軟樹枝,一甩一甩地輕輕打在牛屁股上。以安龍兒的看法,這人是剛剛耕完田,要從田裏趕牛回家,要跟蹤人的話,不會趕一頭牛吧……

  應該不是這個人,安龍兒這樣想著,看著壯漢趕牛從自己身下經過。

  然後又走來一個挑著菜的中年婦人,肩上挑著兩個裝滿青菜的小籮筐,前面的籮筐上有點反光,走到安龍兒藏身的樹下,安龍兒發現那是一小碗水,大概是爲了給青菜保濕之用。

  應該不是挑菜的女人,嬌姐不是說是男人嗎?安龍兒想,現在才過了三刻鍾,再耐心等等。

  從斜坡上又走下來三個男人,邊走邊在大聲說笑,安龍兒聽到他們說著德貴村有個孫寡婦才十八歲,每天晚上和他們家老爺睡一個房子……

  三個從斜坡上下來的男人,肯定不是跟蹤嬌姐的人。不過安龍兒發現,當跟蹤者或是偷聽人家的事,原來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緊張之餘又忍不住要繼續做下去,因爲他現在很期待下一個走過的人,很想看看這次會是誰經過。

  過了不久,從斜坡下又走上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已經喝醉了,另一個罵罵咧咧地扶著他。

  他們從安龍兒蹲點的樹的下經過時,安龍兒聞到一股酸臭的白酒味,很顯然這人是真喝醉了。安龍兒想,沒有人喝醉酒跟蹤人的吧?要是嬌姐突然換匹馬跑掉了,他這樣也趕不上呀,應該不是他們。

  兩個時辰裏,只有四撥人經過這個黑麻麻的斜坡,但都沒有綠嬌嬌說的醜陋年青男人,安龍兒算算時間差不多了,只好在樹上耐心地等綠嬌嬌回來。

  安龍兒在樹上蹲點的兩個時辰裏無所事事,綠嬌嬌卻跑得半死,氣都喘不過來。

  和安龍兒分開後,她一路小跑上斜坡,然後向斜坡下跑去,跑多遠不是問題,只要前面沒有分岔路口,她可以跑半個時辰。

  快速移動有利於調動跟蹤者加快速度追上自己,這樣對方被安龍兒發現的可能性就會更高。

  其實以綠嬌嬌的體力,根本不可能連續這樣跑,跑了三刻鍾後,她已經坐在路邊的大石頭上喘大氣擦汗。

  聞了幾口大煙提提神,綠嬌嬌開始原路往回走。因爲剛才小跑三刻鍾的距離,走路回去就要花四刻鍾的時間,一來一回剛好一個時辰。

  綠嬌嬌好不容易又翻過大斜坡,回到安龍兒蹲點的大樹,看看沒有出事的痕跡,於是拍拍樹幹示意安龍兒下來,自己雙手叉著腰喘得說不出話。

  “累死我了……累死我了……”綠嬌嬌終於可以說出話,但是聲音還是喘得絲絲作響。

  “桀屋裏死人……”綠嬌嬌一激動就忍不住用母語罵人,可是安龍兒沒聽過綠嬌嬌罵人,也聽不懂江西話,一邊收地上的繩子,一邊順口問:“你說什麽?”

  “我罵他個死人頭,給我捉到看我不打他幾巴掌,果個撲街……”綠嬌嬌還在咒駡著。

  這一句安龍兒能聽懂,廣府白話都這樣罵人。

  綠嬌嬌回過氣,拉安龍兒爬到路邊的山坡上,找塊大石頭坐下來瞭解剛才的情況。

  “剛才有沒有人經過?”綠嬌嬌問道。

  安龍兒說:“最先是一個農民趕著牛經過……”

  “那人我看到,我停下來時從我身邊過去了。”綠嬌嬌首先過濾掉這一個。

  “然後是一個挑菜的女人……我看是女人沒管她……”

  “女人?我沒看到女人經過……然後呢?”綠嬌嬌嬌覺得問題在這個女人身上,但還是要瞭解全部情況再做分析。

  “然後是三個男人從坡上下來,是從你那個方向來的,嬌姐你見到他們嗎?”
  “見到,那三個人和我迎面而過,嘴巴還不乾不淨的……算了不說這些,還有人經過嗎?”綠嬌嬌也排除了三個男人。

  “最後是兩個男人,有一個喝醉酒了給另一個扶著,走得很慢,你回來時有看到嗎?”安龍兒也開始知道綠嬌嬌的思路,只要兩邊一對照見到的人,就可以知道誰是跟蹤者。

  “那醉貓現在還躺在路邊,我看到了,一身酒氣看來是真喝醉……不像是他們兩個……還有人經過嗎?”綠嬌嬌在走回來時,小心地注意過躺在地上的人,他吐得一地都是髒物,吐出來的東西可假不了,醉成這樣的人也應該被排除。

  安龍兒無可奈何地說:“沒有了,只有四撥人,嬌姐不是說沒見到挑菜的女人嗎?你回來的路上有沒有岔路?”

  “沒有分岔路……一路兩邊全是山,沒有人會挑著菜爬到山上吧……你說說那個女人……”綠嬌嬌沈吟了一下,從藤箱裏拿出盛水的皮囊喝一口水,然後遞給安龍兒。

  安龍兒接過水喝了一口說:“那個女人看起來像三十多歲,穿著農婦的衣服,褲腳卷起……嗯,有穿鞋子……”

  “她有多高?”綠嬌嬌需要知道每一個細節。

  “可能比我們高一點。”

  “能看到是大腳還是小腳嗎?”綠嬌嬌問。

  “太黑了看不清楚,不過走路挺穩的……”

  “她挑著什麽菜?筐有多大?”

  “什麽菜看不清,筐不是很大,她走起來也不顯得很重……”

  “她的菜是滿筐嗎?”

  “全滿筐。”

  “菜上有蓋什麽嗎?”

  “有,對了,菜上面放了一碗水,我從上向下看到有點一閃一閃的反光,所以記得……”

  “一碗水?”綠嬌嬌停下問話,慢慢閉上眼睛努力組織著安龍兒告訴她的圖像。

  “那碗水是給菜保濕的嗎?我覺得是這樣……”安龍兒說出自己的想法,他也想和綠嬌嬌一起搞清楚這些事情。

  過了一會,綠嬌嬌睜開眼睛看著山坡下的官道,果斷而低沈地說:“你已經見到跟蹤者了,他就是挑菜的女人!”

  安龍兒親眼見過這個女人,只覺得普普通通,聽綠嬌嬌這麽一說,心裏直打鼓,好奇地問道:“嬌姐是怎麽認出他的?”

  綠嬌嬌把頭轉向安龍兒,靠近他耳邊用唇齒的聲音細細地對安龍兒說:
  “晚上收菜放到第二天不新鮮,菜農要賣菜的話只在早上收菜,然後白天就要馬上賣出去,所以賣菜的人,到晚上不可能有一整筐菜挑來挑去,這是其一;如果要保持菜葉新鮮,應該在菜上蓋上濕布和鮮草,或是新鮮的樹葉,而不是在上面放一碗水,這是其二;真正挑菜的人,在走路時菜筐會上下抖,這樣走起來省力很多,但是這樣的話就會把碗裏的水打翻,你就不會看到有水了,這證明她不在乎那兩筐菜重不重,他只在乎那碗水不打翻,這是其三;天這麽晚了,筐裏卻盛滿菜,只能證明那些菜是鋪在筐上的僞裝,筐裏有其他的東西,可能是他的行李……對了,那女人背上還有別的東西嗎?”

  安龍兒聽了綠嬌嬌的分析佩服得五體投地,心裏莫名的激動,真想不到自己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事情,在綠嬌嬌眼裏破綻百出。

  他回答綠嬌嬌:“沒有,她身上只有衣服,還有一頂草帽掛在擔挑的後面。”

  “背上沒有行李的話,那兩筐東西就是她的行李。”綠嬌嬌基本上肯定自己的分析結果。

  “她不知道你在中途停下來,於是一直追著我,當我往回走的時候,她馬上躲到山坡上先讓我過去,然後再從後跟上……問題是……她已經知道我是一個人走回頭路,也就是說她完全可以認爲,她被你見過……”綠嬌嬌細細地整理著自己的思路使之連貫起來。

  “可是那碗水是什麽呢?我不明白……”安龍兒其實還有很多不明白,他只是先問了最迷惑的部份。

  綠嬌嬌不說話,她把皮囊裏的水倒了一些在大石頭平面的小坑裏,大概也是像半碗水的樣子……

  然後從藤箱裏找出一個針線包,拿出一支最細的縫衣針,一手拿著針尾,把尖尖的針頭在石頭的平面上很快速地來回拖了兩下,針頭被磨得精亮;
  再從地上撿起一片小樹葉放在石頭坑裏的水面上浮起,最後把細針放在樹葉上面……

  樹葉托著細針浮在水面,細針帶著樹葉慢慢旋轉,轉了半圈後,針頭居然停下來,正正指向南方。

  綠嬌嬌拿出自己用的小羅經遞給安龍兒,安龍兒對照羅經上的磁鍼和樹葉上的縫衣細針,兩針所指的方向果然分毫不差,安龍兒看得嘴巴張成圓形,驚訝地看看綠嬌嬌。

  綠嬌嬌用食指放在自己的嘴上,對著安龍兒無聲地做了個“噓”的動作,他不想安龍兒驚動對方。

  她用更低的聲音對安龍兒說:
  “他那碗水裏也有一個這樣的指標,但是他的針不是指向南方,而是永遠指向我……”

  安龍兒更驚訝地再次張大嘴巴,綠嬌嬌馬上用手捂住他的嘴。

  安龍兒對綠嬌嬌點點頭,示意可以放開手了,迫不及待地湊到綠嬌嬌耳邊問道:
  “嬌姐,那是什麽東西呀?”

  綠嬌嬌吸了一口氣慢慢在安龍兒耳邊說出來:
  “那是閻王吊魂咒……”





第三四章   痛哭


  “好可怕的名字……”安龍兒聽到這個名字後,想像出來的全是妖魔鬼怪。

  綠嬌嬌給安龍兒略爲解釋了一下:
  “閻王吊魂咒有幾種變術,散魂術、迷魂術、收魂術,還有一種是回魂,他用的這一種可以跟蹤人的魂魄,就是追魂術……把被追那個人的生辰八字融合到符咒裏,再把吊魂的靈力加持到指標,這個指標就會永遠指向那個人的方向,道行高深的人可以把持咒的範圍不斷擴大。方士爲苦主找失蹤小孩的時候就會用上閻王吊魂咒,在孩子剛剛走丟,沒有走遠的時候非常有效,但是這回……”

  “原來這個閻王吊魂咒還可以做好事呀?”安龍兒還以爲名字可怕的東西都是害人之物。

  “道術只是工具,像風水一樣,可以救人也可以殺人……問題是他們居然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綠嬌嬌想了一會說:“算了,現在不想這個問題……現在知道他用什麽道術,我就有辦法對付他。這兩天總算沒有白辛苦,三天之內,我一定要把他捉到手……”

  安龍兒看到綠嬌嬌胸有成竹,也滿有信心地點點頭“嗯”了一聲。

  綠嬌嬌跑了幾個時辰,全身骨頭都在生痛,等她休息到可以重新上路,已經是下半夜,一彎殘月從東方的山頂悄悄升起,官道上被月色照得明亮起來,綠嬌嬌和安龍兒也可以加快腳步向花縣方向前進。

  在清城北江邊上的豪華客棧江景上房裏,當傑克睜開眼睛,已經是大白天。

  身材酷似綠嬌嬌的翠玉睡在傑克身邊,也迷迷糊糊地醒過來,一手搭在傑克身上,把臉往傑克身上貼。

  傑克轉頭看了一眼翠玉,手就從被窩裏摸向翠玉身體,手一面輕輕揉著,眼睛又慢慢地閉上。

  突然傑克又睜開眼睛,一下坐起來說:“糟糕,今天要出發了……”

  說完正要下床,翠玉馬上用手拉住傑克的手坐起來,另一隻手扯過被子遮在胸前:“傑克少爺,你要走了嗎?我和你一起走。”

  傑克匆匆忙忙撥開她的手,自己起來找衣服穿上,然後洗臉刷牙,一路乒乒乓乓地收拾東西。

  翠玉見這場面,真是像要馬上出發的樣子,也連忙起床,穿起傑克給她的綠嬌嬌的衣服。

  傑克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對翠玉說:
  “我要去找我女朋友,你現在也沒事了,快回家去吧,這是銀票,你用來做盤纏……”說著遞給翠玉十兩銀票。

  傑克大概算過,翠玉滿打滿算地做生意半個月也就賺這麽多,實際上錢會被幾個龜公拿去,根本不會到她口袋裏;如果她真是要回雲南的話,這十兩銀子足夠有餘。

  翠玉一聽這話,沒有接銀票,卻撲到傑克腳下,跪在地上抱著傑克的雙腿,急促地對傑克說:
  “傑克少爺,我幾年沒有回家,這樣回去也沒臉見人,你就帶我走吧,你叫我做什麽都可以,不要趕我走,傑克少爺求求你了……”

  傑克看到穿著綠嬌嬌衣服的翠玉,心情真是很複雜。如果上帝在這裏,上帝一定會叫他幫一幫翠玉;但是如果帶上她,綠嬌嬌一定非常生氣,而且綠嬌嬌還要面對許多事情,現在可不能帶個這樣的女孩子在身邊。

  傑克把翠玉扶起來,放到椅子上,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
  “翠玉你聽我說,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馬上要離開這裏;我要做的事情也很危險,你不能跟來;你沒地方去我可以安排你到清城知縣何大人那裏,何大人是我朋友,他會幫助你……好了,不要哭……”

  翠玉一雙大眼睛開始流出眼淚,從來沒有女孩子這樣哀求過傑克,傑克完全是手足無措。

  “好了……不哭了……我現在就帶你去何大人那裏,走了走了,快……”

  傑克把銀票塞到翠玉懷裏,一手拖起她一手背起行李就出門。到客棧的馬房架好馬車,拉翠玉上了車廂,自己跳到車夫位置趕馬車出發。

  臨江客棧距離衙門只有幾個街口,傑克的馬車拐幾個彎就到了縣衙大門,他跳下車,走到馬車廂旁邊打開門,看到翠玉在車廂裏依然淚流滿面,不停地抽泣著說:
  “傑克少爺,不要扔下我……我不去何大人那裏,你讓我跟著你吧……求求你傑克少爺……”

  翠玉哭得越來越厲害,傑克實在想不明白她爲什麽這麽喜歡跟著自己,他板起臉對翠玉說:
  “好,你不下來我就叫裏面的官差拖你下車。”

  翠玉一聽真的慌了,雙手一把扯住馬車上的靠椅,激動得說不出話,只是在流眼淚和用力地搖頭。

  傑克真是無法想像自己把女孩子弄哭了,還弄得這麽傷心,一手叉著腰,一手撓撓自己的後腦勺。

  傑克想大概是自己表情兇狠,嚇著女孩子了,於是儘量溫和得像神父一樣開導著翠玉:“何大人是清城的官員,他會幫助你的,翠玉你下來吧,只要到了衙門,你的困難都可以解決……”

  聽到這句話,翠玉終於哭出聲音,雙眼血紅像發瘋一樣喊叫出來:
  “官府裏沒有一個好人!你根本不知道他們怎麽玩我打我……從來沒有給過我一個錢!
不是你和他們上床不是你被他們幹……你當然喜歡他們!我恨他們!我好怕他們……嗚嗚……”

  “我一進去就死定了……”翠玉像崩潰了一樣跪在馬車廂裏,激動地用手捶打著車廂地板,眼淚從她臉上滴下,把地板染濕一大片。

  翠玉的話讓傑克呆在馬車門前,他很清楚翠玉說的話有可能是真的。他還記得自己在美國西部淘金時,在酒吧裏見到的妓女,如果把她們送到當地警長那裏,同樣不能想像後果有多糟糕。

  傑克不再說話,這時候說什麽話都是對翠玉的傷害。他爬進車廂,把翠玉擁抱在懷裏,用手拍拍她的背試圖給她一點安慰。

  翠玉被傑克抱住,從背後感覺到傑克的手像媽媽一樣拍著她,畢竟她還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卻多年沒有感受過這樣的安慰和呵護,壓抑在心裏很久的恐懼、委屈和恥辱失控地爆發。

  她哭得咳嗽起來,喘著氣雙手緊緊地扯住傑克的衣服,慢慢地倒在車廂裏,雙手抱著頭靠在椅腳。

  傑克想起他第一次進翠玉的房間,翠玉問他要錢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不同的只是上一次翠玉全身赤祼,靠在他要走出去的門上。

  傑克找出一件自己的外衣,一言不發蓋在翠玉身上,然後關好車廂門跳上車夫的位置,趕車離開清城,沿官道向南奔去。

  馬車在不緊不慢地走著,翠玉在車廂裏休息了很久,情緒慢慢穩定下來,她爬到車廂前敲敲車窗叫坐在車頭趕車的傑克,說想坐到車頭吹吹風。

  傑克停下馬車,讓翠玉一起並排坐到車夫的位置。

  翠玉坐到車頭位置之後,一直沈默著不說話。傑克可忍受不了這麽長時間和一個人在一起卻不說一句話,總得找點什麽說說。

  “你餓嗎?要不要找點吃的?”傑克一如既往地關心人。

  “嗯。”翠玉點點頭,還是不說話。

  “我車裏有些牛耳朵,也有酒,本來有些麵包,不過車上人多很快就吃完了,哈哈……”傑克想調節一下氣氛,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你看,田裏有番薯,我們烤番薯吃好不好?”傑克看到地裏有番薯葉。

  翠玉聽說要烤番薯,忍不出笑出來,高興地點點頭,她真心笑起來的樣子原來比勾引嫖客時的笑臉可愛得多。

  傑克看到她不再傷心,心裏也舒服很多,拉轉馬車就向農地裏趕過去,要找管地的農戶買番薯。

  很快買到一堆番薯和一大捆木柴,傑克在田地裏找個樹蔭位置,搬來幾塊大石頭架起,把番薯埋到火堆下面,和翠玉坐在一旁看火等吃。

  傑克這時候不敢亂提翠玉的去向問題,他想只能和綠嬌嬌會合之後,再和綠嬌嬌一齊考慮,畢竟綠嬌嬌是中國人,他們自有中國人的辦法。

  現在要傑克扔下一個身無分文,又無依無靠的女孩子,他是怎麽都做不出這種事情。

  翠玉對傑克說:“傑克少爺,你不喜歡翠玉侍候你嗎?”

  傑克的頭一下子就大了,這人坐下來就談這個事,哪壺不開提哪壺真是要命,他對翠玉說:“我當然喜歡,只是你要明白,我有女朋友……”

  “你說過很多次你女朋友了,就是你的情人吧……翠玉不敢想別的,翠玉只是想跟著傑克少爺侍候你,我不要工錢……”翠玉說這話其實也說幾回了,他們兩一直在這樣繞著,傑克想必須要講點實際的東西。

  “這樣說吧翠玉,我愛我女朋友,但是她不會喜歡你……”傑克一臉尷尬地說。

  “我知道……我是妓女……但我沒想過要和她爭,我只想有人收留我,把我當成一個正常人一樣收留我就行了……”翠玉的眼神越來越失落。

  傑克看到翠玉的神情,又有些慌亂起來:“不是不是,不是這個原因……誰都會有不快樂的過去,很快我們都會忘記的……主要是我女朋友和我還有很多地方要去,而且要辦的事情也有危險,我們的生活一點也不正常,我們給不了你正常人的生活,我們每天在冒險……你明白嗎……”

  翠玉迷惘地搖搖頭,一看就知道完全不明白。

  傑克來一個深呼吸,再進一步努力地說明情況:“比如……只是比如啊……我們是被官府通緝……我們在逃亡……當然其實我們不是被通緝……我們只是在冒險……但是你不能這樣過日子……”

  翠玉眼眶又紅了,半哭著說:“你就是不要我嘛……”

  傑克看這情形肯定又要歷史重演,馬上用樹枝從火堆裏挑出一個大番薯,送到翠玉面前分散她的注意力:“快看,噢……大番薯熟了,很香的大番薯。”

  翠玉從昨天到現在都沒有吃過東西,晚上和傑克一直在纏綿悱惻,體力消耗不少,現在聞到香味也顧不得傷心了,噘著嘴接過烤熟的大番薯,剝開皮就吃起來。

  吃了幾口,還掰出一小塊往傑克嘴裏送,看到傑克從她手裏吃東西,很快又格格格地笑起,似乎已經把剛才的事全部忘掉。

  傑克面對翠玉無可奈何,只好見一步走一步。他現在只想著儘快會合綠嬌嬌,永遠和她在一起,一個沒有同伴的洋人在中國走江湖實在太可怕了。

  綠嬌嬌和安龍兒白天借宿在鄉村小鎮,晚上則星夜趕路,已經形成了晝伏夜出的習慣。晚上走路清靜涼快,人也更精神,最重要的是可以創造機會讓跟蹤的人曝露行蹤。

  在大斜坡千辛萬苦地創造機會,讓安龍兒見過跟蹤者一面,綠嬌嬌終於知道自己身後的人在用什麽方法進行跟蹤,走在路上每一刻鍾想的問題,也從如何發現對手變成了如何對付對手。

  不停走了兩天,他們已經深陷在深山老林中。本來花縣一帶都是平原田野,但是獨在從清城去花縣的途中,卻隆起一道山脈。

  山中樹木高大繁密,山勢並不險峻,不但不會無路可走,恰恰相反有一條貫通南北的官道從山中越過。

  現在是和傑克分開的第四天,綠嬌嬌已經順利到達經過山嶺的官道,和安龍兒在路亭裏睡覺等著傑克。

  在她的計劃中,沒有傑克的幫助,根本不可能活捉使用閻王吊魂咒跟蹤自己的道術高手。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2 08:45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7:54 PM 編輯

第三五章   上過床的親戚


  路亭設在半山腰,有五六丈見方大小,寬敞的草蓬下有大條原木搭的長凳,長凳上側躺著綠嬌嬌,用頭巾蓋著自己的臉,她身邊坐著正在看書的安龍兒。

  路亭前的官道偶爾有一兩個客商來往,這裏畢竟是在山上,不會車水馬龍,但這裏又是清城到花縣的必經之路,所以也不會荒無人煙。

  綠嬌嬌睡了兩個時辰已經醒來,卻依然躺在長凳上,她叫安龍兒給她點上一泡大煙,然後自己靠在路亭的一角抽煙,策劃著傑克來了之後的下一步行動。

  抽過一泡煙,她覺得等傑克的時間太久了,對安龍兒說:
  “龍兒,起個卦看看傑克怎麽樣了?”

  安龍兒放下書說:“我沒有試過起卦算事,不知道會不會算錯……”

  綠嬌嬌說:“算錯了也無所謂,你試試吧……在算卦前凝神斂氣,心無雜念,不然會算不准。”

  安龍兒應了一聲,就從身上掏出三個銅錢合在手掌裏,閉起眼睛讓自己靜下心,然後用最基本的文王卦起卦法,一步一步地按書照做。

  三個銅錢連開六次,記錄下每一次的陰陽變化,用小樹枝在地上畫出六道或連或斷的橫線,然後仔細一看:
  “水火既濟卦上六爻變風火家人卦……”

  “嗯?怎麽有關係卦?”綠嬌嬌心裏冒出一個大問號,安龍兒起卦不會錯得這麽離譜吧。

  “龍兒你解卦我聽聽。”

  “嗯,既濟卦是陰陽交通卦,代表逢凶化吉,傑克是安全的;互卦爲火水既濟,爲欲合未合之像,代表過程中有爭執之事;最後變成風火家人,家人卦木火通明也是吉像,又是既濟卦的關係卦,就是說傑克在路上遇到熟人或者是認識人了,關係還很親密……”

  安龍兒一邊解卦,一邊自己也覺得不太對勁,傑克只是一個在廣州做生意的洋鬼子,在清城哪里來的熟人?心裏有點納悶,這卦也解不下去了。

  綠嬌嬌看了一眼安龍兒在地上劃出的易卦,心中了了,冷笑了一下問安龍兒:
  “你看這熟人是男是女?”

  “既濟是陰陽卦,可能是女的,對嗎?”安龍兒試探著問綠嬌嬌。

  綠嬌嬌說:“斷卦要鐵嘴直斷,沒有可能,只有是和不是……”綠嬌嬌從長凳上坐起來:“你說是男是女?”

  “是女的。”安龍兒肯定自己的斷卦結果。

  “你看是什麽關係?”

  “前面是陰陽互卦,後面變成親緣卦,他們是親戚關係。”安龍兒受了綠嬌嬌的教育,也不管傑克是什麽背景,推斷是否實際,只管依卦直說。

  綠嬌嬌又冷笑一聲:“哼……親戚關係……傑克和這親戚在一起多久了?”

  安龍兒認真推論說:“以既濟陰陽交通卦開始,就是說他們一開始就在一齊了,互卦未濟有水火分離之像,這代表過程中他們試過想分開,但是卦像演變到最後成了家人卦,他們到現在一直在一起……”

  綠嬌嬌又問:“這親戚是什麽人你能算出來嗎?“

  安龍兒皺起眉頭想了想,然後向綠嬌嬌搖頭說:“我不會解了。”

  綠嬌嬌說:“既濟卦合中有沖,代表這女人不是清城當地人;動爻的卦就是外卦,代表外人,這裏是上卦坎卦有變爻,坎爲娼盜酒色江湖人;傑克在清城不可能有親戚,他們本來不認識,你算出的親戚關係是指他們上過床就變了親戚,哼哼……傑克這回粘上麻煩事了,等著看戲吧龍兒……”

  安龍兒看到綠嬌嬌的臉色很難看,不敢再說話,又躲到一旁看書去。

  他並非真的在讀書,他也在等傑克來到面前,他很想知道第一次算卦的結果,希望第一次就可以算准卦;但是也知道如果這一卦算對了,綠嬌嬌的心裏一定很不開心。

  綠嬌嬌心裏茫然若失,雖然她很瞭解男人,在廣州陳塘的幾年生活裏,早讓她看透男人的心,她也不在乎男人有老婆,而且傑克又不是自己的什麽人,只是一個出錢出力幫助自己的仗義朋友,人家一個大男人要幹什麽自己管不著,但心裏酸溜溜的,不舒服就是不舒服。

  她發自內心希望安龍兒心懷雜念算錯這一卦,自己卻根本不敢起卦再算。

  她和安龍兒一樣盼望著傑克的馬車快點來到,她要看看真實的情況是什麽。綠嬌嬌多年沒有過忐忑不安,這一卦讓她焦慮得胸口作悶,又點起一泡大煙。

  遠遠傳來馬蹄聲,兩人很熟悉傑克的馬車,一聽就知道是他正來趕車過來。

  綠嬌嬌收起煙槍站到長凳上,伸長脖子看著官道的盡頭。她已經沒有心情按原計劃伏擊跟在傑克背後的人,她只想儘快看看車裏有沒有其他女人。

  安龍兒知道按原計劃他們是要潛伏起來,但是現在看到綠嬌嬌翹首已待,他知道這回不會按計劃辦事,於是收起書整理一下行李,也站到路邊。

  傑克的馬車走得很慢,他記得今天是按計劃由綠嬌嬌伏擊跟蹤者的日子,他怕走得太快的話,綠嬌嬌隨時在他後面發起攻擊,他來不及快速回頭幫忙。

  翠玉還在車上,傑克叫她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出來,如果聽到有槍聲響起,她就要馬上下車在原地等著,而傑克會單槍匹馬往回趕去。

  坐在馬車前方的傑克謹慎地趕著車,眼觀六路耳邊八方,轉出一個彎道後,卻遠遠看到綠嬌嬌高高地站著,傑克開心得在車夫的坐位上站起來,大幅度地揚著馬鞭,一邊大聲叫著:“嬌嬌!我來啦!”

  叫完後還使足勁吹了一聲很長很響的口哨,傳到山裏山外很遠的地方。

  綠嬌嬌當然聽到傑克叫她的名字,看到傑克熱烈的反應,她的心裏放下一塊大石。

  傑克拍著馬屁股催促兩匹大馬跑起來,一溜煙就到了路亭旁邊刹停,綠嬌嬌看到快樂的傑克,站在長凳上期待著……

  “嬌嬌,我很想你……”傑克臉上帶著激動的表情跳下車,沖到綠嬌嬌面前,雙手張開一把抱起綠嬌嬌轉了幾圈,她格格地笑著,然後臉上被狠狠地親了一下。

  然後傑克放下綠嬌嬌走到安龍兒面前,彎下身也擁抱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說:“嗨,龍兒!見到你真高興。”安龍兒對傑克笑笑以示回應。

  綠嬌嬌趁傑克去擁抱安龍兒,自己跑去打開馬車門。

  門一打開,就看到一個相貌姣好的小姑娘坐在車廂裏,還很合身地穿著自己的衣服,看起來嬌俏可愛;看看自己卻是一身男裝布衣打扮,灰頭土臉男不男女不女,剛才的笑容還沒有收起,登時不知道應該做何表情。





第三六章   替身符


  那小姑娘走下馬車站在地上,對綠嬌嬌半蹲欠腰低頭,正正式式地給她道了個萬福說:
  “嬌姐萬福,我叫翠玉,傑克少爺是我救命恩人,他常對我提起你……”

  綠嬌嬌臉上笑容凝固著說:“啊,你是翠玉……”

  傑克馬上轉過身對綠嬌嬌說:“翠玉不能回家,她沒有地方去,我想等見到你再和你商量她的去向……翠玉,她就是我女朋友綠嬌嬌,長得很漂亮吧……”

  綠嬌嬌還是站在馬車門前面無表情地看著翠玉,腦子裏一片空白。傑克走到她身邊抱一抱她的肩膀說:“都上車再說,龍兒你一會兒幫忙趕一下車好嗎?我要和嬌嬌說些事……”說完就扶綠嬌嬌上馬車。

  傑克和安龍兒在收拾包紮行李,綠嬌嬌和翠玉坐在車廂裏,翠玉低頭看著地板,綠嬌嬌坐在她對面,眼睛一直盯著翠玉的臉。綠嬌嬌非常有必要給這個女孩子看個相,她要盡全力瞭解這個人的一切。

  傑克也上車後,安龍兒趕著車往花縣方向出發。

  傑克對綠嬌嬌說:
  “翠玉被壞人拐賣到洲心鎮做……就是……”

  翠玉低著頭小聲地說:“做妓女……”

  綠嬌嬌對妓女一點也不陌生,從翠玉的面相上看,的確命帶桃花劫,瞳孔清亮圓杏眼形,不像是奸詐之人,再聽翠玉如此誠實自報家門,倒是有幾分同情。

  “後來她被幾個壞人折磨的時候我救了她出來,本來想送她到清城何大人那裏,但是翠玉被官府的人欺負過,無論怎樣都不敢進官府,非要跟著我,所以我先帶她離開清城,和你商量一下怎麽辦?”

  傑克如實說了翠玉的情況,把上床的事全部漏掉沒說。

  翠玉聽傑克說完,馬上對綠嬌嬌說:
  “嬌姐,翠玉無家可歸,你就收留翠玉爲奴爲婢吧……”

  然後用期待的眼神看著綠嬌嬌。

  綠嬌嬌氣不打一處來,心想我自己還無家可歸呢,現在這兩個狗男女,還合夥要我留人讓他們可以天天一起風流快活?真是開玩笑。

  綠嬌嬌說:“要不這樣吧,傑克你帶翠玉回廣州安置她的去向,我和龍兒回頭北上繼續趕路就行了。”

  傑克聽出綠嬌嬌話裏有話,如果他留下翠玉的話,綠嬌嬌就會叫他回廣州,這根本不是他的本意。傑克連忙說:
  “嬌嬌,我和翠玉說了,你是我女朋友,你去那裏我就去那裏,我不會自己回廣州。我們幫翠玉安排好去向就行了……”

  “朋友不是男的就是女的,她也是女朋友啊……你跟誰去不一樣……”綠嬌嬌態度很明確,她在吃醋。

  翠玉看到這情形,在狹窄的車廂裏跪下,紅著眼眶綠嬌嬌說:
  “是翠玉命苦,翠玉從來沒有任何想法,如果嬌姐不喜歡翠玉留下,在前面的鎮上放下翠玉行了……我被傑克少爺救出來的時候身上沒有衣服,才借了嬌姐的衣服穿著,有機會翠玉再重新做一套新衣送回給嬌姐……”

  說到這裏,翠玉忍不住又小聲哭起來,她極力地壓住自己的聲音,哭得非常辛苦。

  綠嬌嬌和傑克對視了一眼,傑克說:
  “要是隨便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扔下她,她還不是要做妓女……”

  綠嬌嬌也不想再給難聽的話翠玉聽,一臉灰沈低聲地說:
  “這是她的命,天下這麽多妓女,你救得過來嗎?”

  “但是她不想當妓女,我們能幫一個人,不是比放棄一個人好嗎?”傑克提高了音量,他的態度和綠嬌嬌明顯不同。

  綠嬌嬌在風月圈中打滾了三年,經她手算命的妓女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每算一個命就像在看一個悲慘故事,她對妓女的難處不能說理解至少是瞭解,她聽到傑克的話沈默了很久,眼睛一直盯著跪在地上的翠玉。

  “翠玉,起來吧不要哭了,我們這兩天要去一個村子,看看那裏的人能不能收留你吧……”綠嬌嬌也是一身的事情,他不想因爲這件事失去傑克支援自己的力量,也不想翠玉在自己身邊拉扯太久,這會嚴重影響她的下一步計劃。

  她看了看傑克,傑克馬上說:“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嬌嬌……”

  說著話他討好地把手搭在綠嬌嬌的手上,綠嬌嬌一手甩開,翠玉重新坐回座位上,靠在角落低下頭。

  兩匹馬走路發出密集的馬蹄聲,這時在車廂裏談話最不容易被外界偷聽,綠嬌嬌想趁現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和大家談好下一步安排,於是她問翠玉:
  “翠玉,你會趕馬車嗎?”

  翠玉搖搖頭,綠嬌嬌說:“我要和龍兒說些事,你去車頭幫忙看路,不會趕車沒所謂,你不要拿繮繩,讓馬自己慢慢走就了,這路上沒有岔道,不會走錯路的。”

  然後她叫安龍兒進車廂,對傑克說:
  “你那些風流事就不要說了,現在要講正經事……”

  傑克嘿嘿一笑,撓撓頭默認了綠嬌嬌說的風流事,綠嬌嬌會知道這些事傑克一點也不奇怪,他覺得沒有什麽事可以瞞得過巫女綠嬌嬌。

  綠嬌嬌給傑克說過這幾天試圖逃脫跟蹤的過程,也說過安龍兒發現的跟蹤者,說到跟蹤者使用的閻王吊魂咒,生性愛冒險的傑克大感興趣,直恨當時自己不在現場。

  解釋過前因後果,綠嬌嬌說:
  “我們的目的是破解吊魂咒,把跟蹤我們的傢夥抓住,我有很多事情要問他……”綠嬌嬌開宗明義,首先讓大家知道要幹什麽。

  安龍兒接著問:“然後呢?”

  “然後什麽?我只是要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難道還殺人滅口呀,還不是找個地方審他幾天,給個機會讓他自己跑掉。”綠嬌嬌覺得安龍兒的問題殺氣騰騰,她有必要及時制止安龍兒有過份的想法。

  安龍兒“嗯”了一聲,綠嬌嬌又說一次:“我知道你功夫好,但是不能殺人,打不過人家的話你寧可逃跑,知道嗎?”

  “知道了。”安龍兒乖乖地回答。

  “我想盡可能一次捉到人,見不到這賊人由自可,一但見到,速戰速決,把他綁到棺材鋪去……今天晚上我先做一個替身,這個替身引誘跟蹤我的人,我們三個人同時埋伏在替身後面,兩條洋槍再加個武林高手,我們捉定他了。”綠嬌嬌先簡單地說了一下步驟。

  傑克對綠嬌嬌層出不窮的道術極爲好奇,他問綠嬌嬌:
  “嬌嬌,你說的替身是什麽東西呀?”

  綠嬌嬌知道他會問,早就準備好答案給他:
  “閻王吊魂咒跟著我的生辰八字,而不是我的身體和氣味,所以可以用茅山道的替身符,把自己的生辰八字附到一個人形上,草人和紙人都可以。比如算命發現有災禍時,就可以提前做出替身轉移災禍……”

  安龍兒大概聽明白了原理,他又問:
  “那原來那個人會怎麽樣呢?”

  “那個人就會失去一切命運。有意外來到時,他再也沒有好運氣保護,他也沒有得到意外福祿的好運氣……這時候的人最脆弱,但也是最自主,沒有命運可以左右他……但他要有強大的力量去保護自己,或者自己有強大的力量……直到災禍過去,解咒回魂才可以重新回到自己的命運裏……”

  綠嬌嬌的解釋讓安龍兒和傑克莫名其妙,他們眨巴著眼睛看著綠嬌嬌,綠嬌嬌說:
  “你們不用管這些,保護我就行了。”

  安龍兒還是喜歡聽綠嬌嬌給他下達簡單明確的命令,他說:
  “行……不過,我們放下你的替身後,那個替身不是停在原地了嗎?上次在甘蔗林裏,你一停下來,那個人就不動了;如果替身不走,那個人也不會動,我們走回頭找人的話,他就會知道中了計,不會再冒頭……”

  綠嬌嬌聽了安龍兒的話,眼睛轉一轉說:
  “對啊,這一手是很麻煩……嗯……能不能讓這個替身走起來……”

  傑克說:“把替身放在馬車上,讓馬車繼續向前走……”

  綠嬌嬌想了想說:“這樣是可以,但是我無論如何要追回馬車,不然馬車帶著我的替身跑丟了,我可很麻煩……”

  安龍兒說:“由翠玉趕著車慢慢向前走行不行呢?”

  綠嬌嬌斜過眼睛看一眼傑克:“她?”





第三七章   不說


  安龍兒提出讓翠玉趕馬車,是出於對她直覺的信任。

  他從見到這個女孩開始,都沒有和翠玉說過一句話,但是翠玉眼神裏的簡單讓他感到莫名的誠懇。他不知道翠玉的來路背景,他只是覺得翠玉不是綠嬌嬌那麽鬼靈精怪的女人。

  傑克和翠玉相處了四天,他認爲翠玉不是膽大包天的人。反而他認爲翠玉很願意聽別人的話,很不想惹事生非,能合作的話會儘量合作,這當然包括他和翠玉肉帛相見的經驗。他覺得,十多歲的女孩子就算有足夠的膽量,也不一定有足夠的聰明,再說,還有誰比眼前的綠嬌嬌狡猾呢?

  綠嬌嬌可不是這麽想,她現在懷疑一切人,但是安龍兒的話倒讓她有興趣做一件事。

  “試試吧,如果可以的話,她倒是一個好幫手。”綠嬌嬌突然像換了個人。

  “傑克你能去問問翠玉的生辰八字嗎?還有問一下她的真名是什麽?沒有人會用爹媽給的姓名當妓女……”綠嬌嬌對傑克說。

  車還在慢慢地向前走,傑克打開車廂門跳下車,快跑兩步後躍上馬車的車夫前座,坐到翠玉身邊,和翠玉聊了一會天。

  傑克再跳回車廂裏,對綠嬌嬌說:
  “翠玉在家裏的名字叫李小雯,生辰八字道光九年,六月十七日酉時……”

  綠嬌嬌聽了傑克報出的八字,出於風水師獨有的好奇,馬上運算起來。

  “這不是八字,而是她的生日,要算命的話,還要換算成天干地支……”綠嬌嬌一邊說,雙手一邊同時快速地掐算,這是綠嬌嬌家傳術數,雙手齊算天下只此一家,比江湖上的著名盲師算命還要快捷。傑克和安龍兒看著她的手指翻飛,一陣眼花繚亂,還沒有看清是怎麽回事,綠嬌嬌的手指已經停了下來,眉頭緊緊地皺著。

  “她的生辰八字是……己醜辛未乙酉乙酉……這真是她的八字嗎?好苦的命……”綠嬌嬌自言自語地沈吟著。

  半晌不說話的綠嬌嬌,並不是爲了故弄玄虛,而是她算出來的結果,無法說出來。

  她一言不發,也像傑克那樣在馬車前進時打開車門跳到地上,然後又快跑幾步跳上車夫位置,翠玉看這次上來的是綠嬌嬌,頓時不知所措,她發自內心感到綠嬌嬌給她極大的心理壓力。

  綠嬌嬌坐在翠玉的身旁對她說:
  “翠玉,我們想請您幫個忙,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翠玉已經六神無主,緊張得話都不會說,只是緊閉著小嘴,看著綠嬌嬌點點頭。

  “明天我們會在半路下車辦點事,你也像現在這樣坐在馬車頭,看著馬車慢慢地向前走,後面發生什麽事你也不要管……”綠嬌嬌嘴上這樣說著,眼睛卻一直打量著翠玉的臉,她想從她的臉上,找出與她的八字相關的線索,綠嬌嬌這種做法,正是玄學應用中的“命相合參”,看過八字再配合面相做分析,比兩者分開單獨運用更爲準確。

  翠玉一聽綠嬌嬌的話,嚇得眼眶又紅起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轉。她覺得全車人都要離她而去,就扔下她一個人向前走,不就是不要她了嘛。

  綠嬌嬌知道她怕什麽,馬上接著說下去:
  “別哭,我們不是扔下你不管,我們的行李都在車上呢……我們會在一兩個時辰後追上你,你如果聽到車後有鞭炮聲的話,你就把車拉停等我們趕上來……”

  綠嬌嬌同時用手拉住馬繮,輕輕向後一扯,一直在溜噠的兩匹大馬果然停了下來。然後她用馬繮一抽馬屁股,馬又開始向前走。

  “看到嗎?就這樣拉停馬車等我們……”綠嬌嬌的眼光移到翠玉的白皙光滑的脖子上。

  翠玉知道不是要甩掉她,點點頭說:“好,翠玉能做的一定照做。”

  翠玉的額上光潔卻不平整,有若隱若現的細碎橫紋,這代表著她早年運程艱難坎坷;脖子上有不明顯的折紋圍在頸肩的位置,這可以看出幾天裏她一直有房事;眼肚的位置是相學裏的子息宮,現在紅潤光潔,分明有喜在身,很可能已經有了身孕,而這個孩子會是誰的不用猜都知道;兩眼中間的鼻梁位置叫做山根,翠玉的山根位置有三條橫著的小細紋,像是擠著鼻子笑出來的笑紋,女孩子這個樣子特別可愛,可是這並不是笑紋,而是早夭凶死之兆……

  綠嬌嬌把翠玉臉上的一切看在眼裏,她的面相,和算八字得出的結果全部吻合,但是綠嬌嬌還要做最後的測試。

  綠嬌嬌突然問翠玉:“你在妓院時,每天有喝酸湯嗎?”

  翠玉驚訝得輕輕叫出聲:“啊?!嬌姐,這些事你都知道啊?”

  原來妓院每天都會給妓女們喝一種叫“了子湯”的藥材酸湯,是用柿子蒂爲主要材料熬成,喝了這種湯,妓女們可以安全地避孕,接多少客都沒有問題。長年喝這湯的妓女,會失去生育功能,但是年輕的妓女,卻要天天喝才可以避孕,有時還會避孕失敗,使妓女陷入極大的痛苦中。綠嬌嬌長年在風月場打滾,對這種妓院內事極爲瞭解。

  “哼,嬌姐什麽都知道,你別想騙我,你認識傑克後就沒有喝湯了吧?”綠嬌嬌連唬帶問地對翠玉說。

  翠玉一臉驚恐地搖搖頭說:“翠玉不敢騙嬌姐,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湯,平時不喜歡喝,都是他們逼我才喝……出來後就沒有喝了……”

  “好了沒事了,你繼續坐著吧,我先回後面車廂。”綠嬌嬌說完一個翻身就跳下車,又玩了一招追車爬門回到傑克和安龍兒坐著的車廂。

  “怎麽啦……”傑克很少見到綠嬌嬌皺著眉頭這麽久,他擔心綠嬌嬌和翠玉鬧起來,翠玉鐵定吃虧。

  “沒事,看戲吧。”綠嬌嬌從藤箱裏翻出縫衣服的針線包,挑出一支細針,用一條紅線綁在針中間,提起細線的一頭時,針就橫吊在空中四面亂轉。

  綠嬌嬌叫傑克和安龍兒和她一起坐到後排,她自己坐在中間,正對著翠玉的背影,然後她叫安龍兒手提紅線,把針懸在她和翠玉之間……

  綠嬌嬌左手往自己背後一摸,再抽出來時竟用兩根小手指夾著一張金紙。她右手撚成劍指道訣,和拿金紙的左手同時一翻腕,低沈地喝一聲“著”,金紙在她的手指上“呼喇”一響燒成一個火球。

  安龍兒的手一直吊著針,放在她和翠玉之間。綠嬌嬌右手劍訣立在胸前,左手雙指朝天,撚著火球在針下方快速繞了三圈,餘光未盡,她已經手指收回。

  雙手再從背後抽出來的時候,竟是左手拿著一條六寸長的黃色符紙,右手拿著一支暗紅色的朱砂粉筆。

  左掌托符紙照在面前,右手飛快的在符紙上寫字,綠嬌嬌的口中同時念念有詞:
  “乾元享利貞,太極順吾行。雲南李小雯生於己醜辛未乙酉乙酉,真魂正魄吊入紅線銀針指分明,閻王敕令鬼兵吊魂火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

  綠嬌嬌念咒的聲音像豆子流落在銀盤上一樣清脆好聽,符紙上飛快地劃出一行奇怪的符號,安龍兒認得李小雯和翠玉的八字鑲在符圖的中間。

  咒語念完,符也寫好,她手指夾著符紙飛快地貼到安龍兒的額頭上。

  安龍兒眼前一花,眼裏竟看到馬車前方的路面,這分明就是翠玉的眼睛所見,安龍兒定在那裏不敢亂動,用力地理解眼前發生的事情。他手上的紅線吊針,也不再亂指,而是直直地指向翠玉的背後。

  “閻……王……吊……魂……咒……”

  傑克的頭湊到安龍兒吊起的針面前,顫抖著聲音不自覺地說出咒法的名字,兩隻眼睛對成鬥雞眼,定定地看著定定的針。

  綠嬌嬌一手推開傑克,跳出車廂門爬到前座去,拉停了馬車,她對翠玉說:
  “翠玉,你到那邊看看有沒有山泉,我們想接點水喝……”

  翠玉應了一聲就爬下車,走向山坡那邊。

  綠嬌嬌馬上翻身下車,到車廂邊一頭伸進車廂裏,用手推開還在看針的傑克,自己去檢查那根細針。

  細針的針尖慢慢地轉向,像是有人用無形的手擺弄著,始終指向翠玉的方向。

  綠嬌嬌竄到車廂裏,把符紙從安龍兒的額頭取下,很快地折成一個小三角包,塞到安龍兒的懷裏。翠玉眼中的景像從安龍兒眼裏消失,但是指標仍是指向翠玉。

  “嗯,翠玉的名字和八字都是真的。”綠嬌嬌肯定地說:“以後她就交給你了龍兒,符和針可不要弄丟了,針不用的時候可以插在三角符紙裏。”

  “太厲害了……”安龍兒抹一抹額上的汗,傑克連忙湊過來問安龍兒剛才的情況。當安龍兒說到可以看到翠玉的眼裏看到什麽,傑克也和他一樣,用手抹著額頭驚歎不已。

  翠玉很倒楣,走了一轉沒有找到山泉,但是綠嬌嬌對她的態度卻好了很多。她把傑克趕到車夫位置去,叫翠玉回到車廂休息陪她說話。

  綠嬌嬌從車廂裏大聲喊正在當車夫的傑克:
  “我說傑克少爺啊,今天晚上我和翠玉睡一個房!”

  傑克擦著臉上的汗,乾巴巴地哈哈大笑,算是聽到了。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2 08:46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7:56 PM 編輯

第三八章   白鶴點水訣


  馬車在太陽下山前到達馮村,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鄉鎮,人口比較多,商鋪食店客棧一應俱全,過慣好日子的綠嬌嬌看到花錢的地方,心情頓感舒暢。這五天一直在荒山野地奔波,沒好吃沒好睡,天天穿著灰布衣服爬山涉水,還有兩天沒洗澡,綠嬌嬌都快被這種生活逼瘋了。

  綠嬌嬌選了一個開窗見到小河的客棧,安排大家入住。

  這一次並不是因爲她想住風景好的上房,才選住在這裏,綠嬌嬌自有她的目的。不過打開窗戶有小河風景的客房,九成也是價錢最貴的上房。

  她和大家在街外的酒家吃過飯,就由得安龍兒和傑克在鎮上的夜市遊玩,自己早早帶翠玉進了房間。

  她叫客棧裏的傭人搬來兩個大浴桶放在房中,在浴桶中倒滿熱水,然後招呼翠玉一起來洗澡。

  “翠玉,我以後不叫你翠玉了,叫你小雯好不好?”綠嬌嬌很理解妓女的心態,出來賣身的名字是一個面具,是對自己尊嚴的最後一道保護線,她們不會讓客人知道原名,也不會讓家裏人知道那個做生意的藝名,每一個妓女都用兩個名字過著兩種生活,叫她的原名,等於拉下面具,現在正是李小雯應該忘記翠玉這個名字的時候。

  “當然好,很久沒有人這樣叫我了。”完全看不透綠嬌嬌的李小雯,惶恐地接受著綠嬌嬌突然給她的尊重。

  “小雯,來,脫下衣服一齊洗澡吧……”綠嬌嬌自己一邊寬衣解帶,一邊叫李小雯脫衣服。

  以翠玉的名字當過三年妓女的李小雯,對脫衣服一點不陌生,但是在女人面前脫反而覺得不自然。儘管心裏覺得古古怪怪,綠嬌嬌的話對她卻有莫名的權威感,她應了一聲,就開始脫下自己的衣服。

  綠嬌嬌脫下穿了幾天的灰布男裝,解開頭髮披散在身後,走到桌子旁邊點了一泡大煙,拿著煙槍赤裸著身體走入浴桶。她坐在浴桶裏泡過胸口,嘴裏慢慢地吐著煙,眼睛一直看著正在脫衣服的李小雯。

  在暗燈映照下,李小雯的身體泛著游離不定的紅光,這種色調很容易讓人情欲高漲。

  綠嬌嬌發現李小雯的身體和自己真的好像,雖然矮小卻長得很苗條,腰很細但是乳房卻相當豐滿;仔細看來,李小雯還是比自己隱約多了兩分肉感,光滑的皮膚裏透出少女桃紅色的血氣。綠嬌嬌很清楚自己的皮膚白皙過人,但也許是鴉片煙抽得太多了,自己的皮膚只是沒血色的蒼白。

  到底傑克是天生喜歡這種身材的女孩;還是因爲喜歡我,所以勾搭上身材相貌和我相似的翠玉?綠嬌嬌在大煙的作用下,思想開始飄浮得不太實際。

  黃色的煙讓房裏的燈光都混濁起來,李小雯也泡到浴桶中,綠嬌嬌閉著眼睛找閒話和李小雯聊天。

  “你家裏還有什麽人呀小雯?”

  “我還有個妹妹,被拐走的時候有父親和娘……”

  “那時你娘病得很厲害吧?”綠嬌嬌算過她的八字,對她家裏的情況心中有底。

  “對呀,嬌姐你真是什麽都知道啊!”李小雯一直不知道綠嬌嬌是什麽人,只道她是傑克很喜歡的一個情人,所以對著傑克有幾分脾氣,想不到綠嬌嬌對她妓院的事,和家裏的事都頗爲瞭解。

  李小雯坐在浴桶裏,雙手攀著桶邊,把身體湊向綠嬌嬌:“嬌姐會看相的吧,我覺得你跟神仙似的……”

  “呵呵……才不是呢,我瞎猜的,你妹妹比你小很多吧?”綠嬌嬌覺得知道了也不必說太多,現在並不是收了客人的算命錢,用不著賣弄神奇。

  “也不是,比我小六年,我記得的她還是小孩子,現在應該長成大姑娘了……”李小雯失神地回憶著家鄉三年前的事情,那時她還是少不更事的鄉村農女。

  綠嬌嬌盤了這麽久,就是想講到這裏:“你喜歡你妹妹嗎?”

  “喜歡,她老是打爛東西,爹發現了老是來打我,不過我還是喜歡帶她玩。”

  “你很喜歡小孩吧?”綠嬌嬌無意地問了一句。

  “是呀,我最喜歡帶我妹妹玩,那時她的腦袋很大,很可愛……”李小雯說到孩子的話題,臉上帶著笑兩眼閃光。

  “你不煩嗎?小屁孩一天到晚的哭……吵死了。”綠嬌嬌吸煙吐煙,若無其實地問著她最想知道的問題。

  現在李小雯身上懷著傑克的孩子,天下只有綠嬌嬌一個人知道,告訴傑克和李小雯,等於叫他們倆一起回廣州,自己的事就不用辦了。

  如果可以保住李小雯母子平安,她就可以在傑克幫她辦完事回程時,再帶他找李小雯,讓他自自然然地發現這件事。如果順利的話,孩子還沒有生下來他們就可以再見。

  但前提是要搞清楚李小雯是不是願意帶小孩的女人,這比一切都重要。

  “我不覺得煩,鄰居的小孩也常給我帶,我可以同時對付幾個呢……”李小雯微笑著躺入浴桶中,她從來沒有浴桶裏這樣泡過,在暗燈搖曳的客房中,聞著濃香的煙味,讓她舒適得慢慢放鬆了對綠嬌嬌的警戒。

  “你還真行,一個對幾個,我看到一個小孩都頂不住,哼哼……”綠嬌嬌知道了李小雯對小孩的態度,也知道了下一步要做些什麽。

  半個時辰後,街上打出二更的梆子聲,已經到了亥時,綠嬌嬌等的就是這個時間。她叫李小雯起來擦乾身子,兩人一齊換上潔白的蠶絲薄衣。

  她推開窗戶,再和李小雯一起把房中的八仙桌擡到窗邊,窗外正對著經過馮村的小河,小河對岸的青竹林在夜風吹動下,遠遠傳來吱吱喇喇的聲音。

  綠嬌嬌對李小雯說:
  “小雯,嬌姐會算命,算出你的命很苦,嬌姐想幫幫你,你願意嗎?”

  李小雯表情驚愕了一下,隨即明白了綠嬌嬌的意思,馬上對著她跪在地上:“嬌姐,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小雯一生沒過好日子,在鄉下窮得沒飯吃,被拐到廣東又……又……”

  她已經說不出話,只是流著眼淚在向綠嬌嬌磕頭。

  綠嬌嬌由得她跪在自己面前,繼續對李小雯說:
  “你先不要哭,你的苦還沒有受完,我不一定能幫得到你,我也只是盡力而爲……你命中注定在二十歲前有一個生死大劫,躲得過,以後會慢慢有好日子,但是你未必躲得過……”

  李小雯聽到綠嬌嬌這樣說,向前跪行幾步抱住綠嬌嬌的腳哀求著說:
  “嬌姐救我……我知道你可以救我的……”

  綠嬌嬌平靜地說:
  “好,你想活就行了。要是你自己不想活,神仙都救不了你。”

  綠嬌嬌說的話,包含著玄學裏的一個大原理。

  玄學中任何一種術數存在的本質,就是爲了改變命運,如果大家都當命運的順民,逆來順受悶吃虧,天下根本就不會有玄學。

  每一人都必須獨自承受屬於自己的命運,如果這個人自己不想去改變,外人用道術橫加干涉的話,就成了逆天而行,對施術者和命主本身都會引來天機的惡報;但是如果命主本身有願望要去改變命運,這個願望也會成爲命運的一部份,那麽施術者的成功率和福報都會同時增加。

  綠嬌嬌在決定是否幫助李小雯之前,要明確知道李小雯自己的願望。聽到李小雯親口說出願意面對這個劫數之後,她叫李小雯跪在房間的中間,面向窗外,窗下放著她們剛剛搬過去的八仙桌。

  她對李小雯說:“不是我想救你,你要謝就謝傑克少爺吧。我會施術平衡你的八字,幫你渡過生死大劫,你在二十歲前要按我說的做,今天晚上的事情,不許對任何人說,包括傑克也不能說,否則天機洩露,你就會全身流膿活活爛死。”

  後面幾句是爲了讓李小雯守口如瓶而嚇唬她的鬼話,但很有戲劇效果,李小雯不斷點頭說:
  “小雯什麽苦都吃過了,嬌姐你叫我做什麽都可以。”

  綠嬌嬌說:“那好,首先記住,你永遠不要回雲南,你和你父親相克得很嚴重,你母親可助旺你的命,但是她已經死了,你沒有必要再回雲南老家……”

  “小雯已經沒臉回老家了,所以才求傑克少爺收留,小雯一定聽嬌姐的話不回老家。”

  “好,第二你不能向西走。你屬木命,但命元極弱,以屬金的西方爲致命的七殺星,你向西走必死於刀兵戰亂之中。”

  “是,小雯記住了,一定不向西方走。”

  “第三,你以後一定要住在水邊,海邊河邊井邊都可以,離水源不能超過十丈。”

  “是,嬌姐,小雯一定住在水的附近。”

  “這三點好好記住了……現在跪在那裏,雙手撐到地上,閉上眼睛不要看,直到我叫你起來。”綠嬌嬌走到李小雯的身後,看一看位置沒問題了,然後到行李箱中找出符紙、朱砂筆和四支香。

  她把符紙和筆先放在桌上,然後在桌上拿起四個茶杯,其中三個杯在窗前一字排開,茶杯裏滿滿地倒上茶水,再用一雙竹筷子平放在三個茶杯上。

  四支香在燈火上點著,綠嬌嬌輕快地把其中三支香分別插入那雙竹筷子中間,剛好一個杯子插一支。

  三個香頭在黑夜中忽明忽暗,綠嬌嬌拿起第四支香,挺胸拔背,含頜聚氣面對窗外的小河。

  她雙手交叉,手背相貼,兩手的尾指和無名指互相反扣;在上方的右手掌心向上,拇指和中指撚著一支清香;在下方的左手用中指和拇指夾著第四隻茶杯的杯壁輕輕撚起;其他手指自然散開,構成一個優美的手形,這是茅山道術中呼喚龍神的不傳之秘——白鶴點水訣。

  白色的薄絲輕衣在晚風中輕輕飄蕩,不時貼在綠嬌嬌的身上,白鶴點水訣高高舉起,隱隱看出少女身體的曲線,在黑暗中顯得神秘誘人。

  綠嬌嬌保持這個姿勢一會兒,等自己手上的香煙飄到窗外,口中開始喃喃念咒。

  李小雯只聽到綠嬌嬌碎碎地念,聲音很輕也很清淅,很好聽卻聽不清她在念什麽,也不敢擡頭看。

  隨著香煙飄到小河上,河水開始異樣的翻動。竹林依然吱吱噶噶地響,河水的嘩嘩聲也沒有變化,但是窗外的河面上,水色卻越來越白,一股白色的水氣從四面八方慢慢地聚合在河中心。

  綠嬌嬌用咒語呼喚著面前這條小河的龍神,咒語溫和綿長,小河中的白氣擰成一道白柱慢慢地升上半空,隱約現出龍形,同時半空中傳來低沈的龍吟,似有似無像遠遠的悶雷聲。

  李小雯的八字百無一用,兇險重重,主要原因是命中無水,她是木命人卻弱之又弱,而木以水爲活命之源,要救這條人命渡過生死劫,只有借用風水中的水龍神力給她的命運重新注入水氣。

  李小雯聽到遠遠的悶雷聲後,開始聽到綠嬌嬌口中念的咒語,因爲綠嬌嬌的聲音越來越大:
  “五靈元君五火之精,還火入水河海澄清。

  火玲震動海龍潛驚,吾取真氣急急如律令敕!”

  綠嬌嬌咒語停下,河面上的白色龍氣開始向窗前快速流動,一股白氣撲入窗裏,只聽得轟的一聲,李小雯感到從頭頂上壓下一層水氣,清清涼涼渾身通暢。

  綠嬌嬌的衣服和頭髮都被白氣撲得濕漉漉,白鶴點水訣銜著的空杯子中,突然滿滿地盛了一杯龍神送來的無根真水。

  綠嬌嬌手腳麻利地放下杯子,站到八仙桌前用朱砂筆飛快地寫出一道符,在香火頭上一揚,符紙突然著火,一瞬間就燒成紙灰。綠嬌嬌把符紙燒成的紙灰往龍神水中一點,用手指在杯子上方劃出一條複雜的曲線,蹲到地上把杯子遞給李小雯:“喝下去!”

  李小雯很聽話,接過杯子一飲而盡,發現這水居然清甜無比,自己在鄉間生活多年,從來喝過如此讓人精神爽利的山泉。

  “向龍神磕三個頭!”綠嬌嬌一邊叫著李小雯,自己也站到窗前雙手合掌向河面拜了三次。

  然後再站到八仙桌前寫下一道水德星君符,折成三角紙包交給李小雯:
  “小雯,雙手接符,從此貼身帶著;記住:符在,你的命就在。”

  李小雯雙手接過這道符貼在胸前向綠嬌嬌磕頭說:“謝謝嬌姐救命之恩……”

  綠嬌嬌輕輕地冷笑一聲:“哼,應該謝我的不是你……起來吧,收拾東西睡覺。”

  爲了不讓其他客房聽到這裏的聲音,兩人輕輕收拾好家什,綠嬌嬌累得頭昏眼花,吹熄油燈就上床睡覺,但是她上的卻是李小雯的床,上床後從背後一把抱著李小雯。

  綠嬌嬌用大腿壓在李小雯的大腿上,一手伸進李小雯的衣服裏,纏著她的腰,然後遊移著向她的乳房摸去。

  李小雯不知道綠嬌嬌想幹什麽,一動不敢動。她的乳房細滑柔軟,綠嬌嬌的手用力在她的乳房上抓下去,她忍不住輕輕“啊”了一聲。

  “舒服嗎?”綠嬌嬌迷迷糊糊地問。

  “嗯……”李小雯根本不知該如何作答。

  綠嬌嬌的手還在她身上一寸一寸地摸著,她很想試試傑克摸過的女人,摸起來有多舒服。
  她快睡著了,手摸到李小雯的肚子上停下,她的手一夜搭在那裏。





第三九章   指路草蚱蜢


  綠嬌嬌總算可以睡個好覺,醒來時發現李小雯比她還能睡,居然還在熟睡中抱著自己。

  綠嬌嬌搬開李小雯的手,搖醒她一齊起床梳洗,然後走出房門到隔壁的房間找傑克和安龍兒。

  天色已經大亮,站在客房門前就可以聽到街外車水馬龍人聲吵雜。綠嬌嬌走到傑克的房間敲門進去,看到傑克正在裝子彈和擦槍,安龍兒在壓腿打拳放鬆筋骨,大家都像在劇烈運動之前熱身一樣戰意高昴。

  床上放著幾張大網,還有幾捆繩子。一問之下,原來是傑克偷偷向客棧老闆買了繩子,連夜和安龍兒在房間裏編織出來,爲今天的擒拿計劃做了充份的準備。

  綠嬌嬌向安龍兒要了兩套乾淨衣服,叫大家準備出發,就回到自己的房間。

  李小雯和綠嬌嬌都換上了安龍兒的衣服,一身男裝打扮,頭上包著頭巾遮住頭髮,再和包起黃頭髮的安龍兒站在一起,遠遠一晃眼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綠嬌嬌向店家問了許多路線,瞭解過附近的地理地形之後,四人打包行李上馬車,向棺材鋪出發。

  走出馮村後,傑克放馬車慢慢地自由前進,李小雯依然坐在馬車前面假裝趕車,綠嬌嬌在車廂裏給大家安排任務:
  “我們就在這個白天捉人,因爲白天光線好,那傢夥逃跑的話也沒地方躲……一會走到獅嶺鎮會有分岔路,一條路南下去棺材鋪,一條路北上到雙龍崗,雙龍崗那邊是荒山野嶺,我們把車趕上去。”

  “到了荒涼的地方我們就下車埋伏,讓小雯自己跟車向山上走……等那傢夥一經過我們就捉住他,然後龍兒你去把馬車趕回來,我們把他綁上車轉頭到棺材鋪去。”

  “都明白了嗎?”綠嬌嬌左右看看兩個男子漢,他們很認真地點點頭。

  綠嬌嬌把自己的左輪槍斜背在身上,接過傑克給她做好的子彈,一顆一顆插到寬大的槍皮帶裏;傑克和安龍兒身上都背著一捆繩子,昨晚編好的網放在身邊;傑克的鞋子裏插著一把匕首,他拔出來擦了又擦;綠嬌嬌發現安龍兒的繩鏢換了繩子,新的繩子用釣魚絲線編成,比原來用的棉繩更細更堅韌,因爲身上跨了大捆繩索,他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把繩鏢的繩子纏在身上,而是把鏢繩一圈一圈地往手臂上纏……

  馬車走了快有兩個時辰,他們經過一個市鎮,一問之下原來已經到了獅嶺鎮,綠嬌嬌叫安龍兒出去趕車,把李小雯換進車廂裏。

  安龍兒坐到車夫位置後,拉轉馬頭就向北方的小路前進。他趕著馬車越跑越快,不斷用馬鞭抽打著馬匹催促馬兒加速。兩匹大馬幾天沒有飛跑過,正憋了一肚子氣,現在主人家打屁股讓他們跑,開心到不得了,撒開八隻蹄子在路上帶起一道煙塵。

  馬車跑得很快,轉眼就跑到荒無人煙的小路,再向前去就是雙龍崗。叫雙龍崗是因爲從山下的田野往山上看,有兩座矚目的龍頭峰,雙龍崗後其實連著完完整整一行山脈,上山的路自然窄小,馬車要繼續這樣飛奔上山是不可能的。而這種地形,正是綠嬌嬌心目中最好的伏擊地。

  綠嬌嬌看看車後沒有人跟來,田野四周也沒有閒雜人等,大聲叫安龍兒:“龍兒,漸漸放慢速度吧!”

  車速慢下來,她從身上掏出一個布娃娃。

  布娃娃用碎花布縫製而成,用小扣子釘出兩隻大眼睛,身上穿著一件小旗袍,一眼看去真有幾分像綠嬌嬌。

  傑克從來沒有見綠嬌嬌還有這種女孩子玩具,他伸手去摸布娃娃說:“嬌嬌啊,你還有這種小玩意,這娃娃可愛,樣子長得真像你……”

  綠嬌嬌一手拍開傑克的手說:“別碰,這是我從廣州帶來的,有正經用……不要說話了,要做正經事……”

  說完從身後摸出一張符紙壓在布娃娃身上,只露出一個娃娃頭;右手提起朱砂筆,閉上眼睛定一定心神,然後右手食指和拇指夾住朱砂筆撚成道訣立在布娃娃面前,開始喃喃念咒。她要使用八字替身符把自己的八字轉移到布娃娃身上,讓這個布娃娃引誘那個使用閻王吊魂咒的跟蹤者。

  傑克和李小雯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聽不清綠嬌嬌的咒語,因爲這一片咒語中,綠嬌嬌要念出自己的真正姓名和生辰八字,她不想再有人知道這些,最好的方法就是壓低咒語的聲音。

  雖然聽不清咒語,但是傑克和李小雯卻看到綠嬌嬌拿著布娃娃的手開始輕微地抖動,她手上拿住的好像不是一個布娃娃,而是拿著一隻不停扭動的小貓。

  綠嬌嬌的咒語還在念著,朱砂筆開始在布娃娃身上的黃紙上寫符,很快符紙寫好,綠嬌嬌的咒語也喝出聲音:
  “無刑無煞唵……敕神兵火急如律令!去!”

  從綠嬌嬌身體前面,分離出一個透著青光的人形幻影,隨著綠嬌嬌那一聲“去”,突然而快速地向布娃娃撞去,馬上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傑克和李小雯看在眼裏,心驚肉跳地貼在車廂兩旁。仔細看看那個布娃娃,正被一團靈豔豔的青色氣焰包圍著,那兩個鈕扣眼睛像活過來一樣,正好奇地看著綠嬌嬌。

  綠嬌嬌不管兩個觀衆,自顧從角落提出藤箱,用衣服把布娃娃包了又包,然後重新關好箱子,放入幾個行李箱的中間。

  她看看窗外,馬車已經走在小斜坡上,安龍兒也配合地放慢了車速,她對李小雯說:
  “小雯,你到前面去把龍兒換下來,然後你自己坐在車頭位上,沿山路慢慢走,不用管我們……聽到第一聲鞭炮響你就拉停馬車,我們很快會來找你……”

  李小雯看不懂綠嬌嬌在幹什麽,但經歷過昨晚的事情,她知道綠嬌嬌不是一般女孩子,盡可能不要惹她是最好的相處辦法。聽了綠嬌嬌的安排不住點頭,手拉著她的手說:“嬌姐你一定要回來找我啊……”

  綠嬌嬌笑一笑拍拍她的手:“你要是跑了,我死都要追你回來呢,好了,去吧。”

  李小雯把安龍兒換進車廂,綠嬌嬌對兩人說:“我躲在路的最前面,安龍兒爬到中間的樹上,傑克攔住上山的路……那個人經過我之後,我就會向天開槍,安龍兒從樹上撒網,我和傑克一前一後圍捕他……明白了?”

  三人合計好之後,馬上帶齊工具跳下馬車。

  沒有人催趕的馬車正在上山,越走越慢。安龍兒一躍跳到路邊的大樹上,傑克和綠嬌嬌則分別滾入安龍兒前後三四丈遠的路邊草叢裏。

  烈日當空,山下的小路卻寂靜異常,最近的村莊都在視線可見的最遠處,偶而一兩聲鳥鳴。江南的秋天是綠色的,如果不是風變得涼快起來,用眼睛根本看不出和夏天有什麽區別。

  天氣不算很熱,就算是曝曬下的秋天,也會有陣陣涼風,但是綠嬌嬌的鼻尖仍是緊張得冒汗。

  等了半個時辰,遠遠走來一個挑著柴的農夫,農夫頭戴斗笠,短衣長褲,一身打扮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綠嬌嬌看他的擔子,有兩捆不大不小的柴枝。農夫的腳步走得很急,擔子不斷地上下跳動。

  綠嬌嬌的眼睛不住地打量著他,心裏尋思著:只有人從山上打柴下來,還會有人從山下挑柴上山的嗎?手慢慢地摸向背在身後的手槍。

  農夫很快走到綠嬌嬌面前的路,從綠嬌嬌身邊擦過時,綠嬌嬌聞到一股藥材的味道。

  不,這不是跟蹤者,擔子裏的也不是木柴而是藥材,這是給山上送藥的藥材鋪雜工。待雜工走過去後,綠嬌嬌從他背後遠遠向雙龍崗上看去,隱約看到一座廟建在山中,可能那就是雜工要去的地方。

  再等一刻鍾,遠處有一架馬車慢慢走來。

  從看到馬車開始,到馬車接近到眼睛可以看清的距離,綠嬌嬌等得心頭發慌。

  慢慢地看清馬車的情況,一匹老馬拉著一架平板車,車上架著拱形的草席頂蓬,趕車的人是一個中年男人,因爲距離還是太遠,綠嬌嬌看不到車蓬裏有什麽。

  粗布衣服,腳穿草鞋,髒辮子盤在頭上,一臉邋遢的鬍子根看見就噁心,這個男人是跟蹤者嗎?綠嬌嬌看不出一點證據。

  馬車越走越近,當馬車掠過綠嬌嬌的身邊,綠嬌嬌從草縫裏看到馬車的拱形草席蓬裏,有一支小竹子伸出來,竹子頭上栓著一條線,線下吊著一只用草編成的蚱蜢,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馬車在慢慢地邊搖邊走,小竹子吊著的蚱蜢擺動的節奏卻與馬車不同,像被一隻手小心地提著……

  如果草蚱蜢裏包著吊魂的銀針,那麽這個只蚱蜢就會永遠指向綠嬌嬌的八字,現在應該指向雙龍崗上,李小雯馬車裏的替身布娃娃……事實上,這只草蚱蜢的頭一直穩穩地定向雙龍崗,從來沒有轉動過。

  對!就是他!

  等馬車走到安龍兒的樹下,綠嬌嬌右手從槍皮套中抽出早已拉開扳機的左輪槍,從草叢中蹲到路邊,雙手舉槍過頭頂,向天打了一槍,發出捉人的信號,隨即再拉起槍扳機,雙手擡著槍指向馬車。

  李小雯正坐在馬車上,由得馬車自由逛蕩看風景,聽到一聲鞭炮聲,馬上拉停了馬車。

  安龍兒手上的大網幾乎在槍響的同時,從樹上向趕車的漢子罩下去;傑克手裏提著另一張網,從草叢中跳出來沖向馬車……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2 08:47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01 PM 編輯

第四十章   棍殺


  趕車的男人聽到車後一聲巨響,嚇了一跳,正要回頭望去,頭上就罩了一張大網,他慌忙用手掀起網從頭上扯下,人在網裏才剛剛舉手過頭,手上就狠狠地中了一棍,一陣刺痛傳向全身,這個男人頓時發出一聲慘叫。原來安龍兒從樹上罩下大網後,人就隨著大網從樹上落下,人在空中卻看到這男人想掙脫,於是從背後抽出木杖照他手上就是一下。

  這個男人被大網一罩,手上再莫名其妙地中了一棍,在極其慌亂中從馬車上摔到地上,安龍兒正好落在他剛在坐著趕車的位置。

  安龍兒腳未站穩,從馬車的草蓬裏伸出一根棍子,棍頭像毒蛇吐信一樣,極快極准地點中安龍兒的腳踝,安龍兒腳踝上馬上感到猛烈的劇痛,同時好像被鐵棍掃中一樣失去重心,人從站立的地方被淩空抽起,整個身體橫摔在馬車上。

  摔落在地上的男人又痛又慌,從地上擡頭一看,在馬車前方還有一個高大的洋人拿著網正在沖向自己,他條件反射地大喊:
  “搶劫啊!!有山賊啊!!”

  他一邊叫著救命,一邊爬起來就往過來的方向原路跑回去。

  這時傑克已經追近他的身邊,看到安龍兒摔倒,只道是他跳在車上不小心摔倒了,並不理會安龍兒,自己乘著去勢把手上的網也向個趕車男人罩去;傑克的飛網技術非常好,網分毫不差發罩到男人頭身上,再用力向後一扯,這個男人馬上摔倒在地,傑克正要撲到他身上,聽到身邊的馬車上“嘭”的響了一聲,安龍兒從馬車上遠遠的摔出車外。

  傑克管不得這麽多,繼續從身上摸出繩子,三兩下綁起地上慘叫著的男人,再擡頭看車上,只見車上站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這女人體形瘦削,中等身材,長得不美也不醜,臉上沒有什麽特點,看過一眼她的臉之後,好像總也記不住她的樣子,這是一張會讓人忘記的大衆臉。

  安龍兒從地上爬起來,看這女人身穿鐵灰色褂衫,頭上用藤鈿子盤著一個圓髻,腳沒有纏小,只有農村要下地的女人才不纏足,穿著一雙黑布鞋,這一身典型的村婦打扮,實在看不出有什麽能耐可以把自己撂倒,還一腳踢下馬車。

  她站在車上看看安龍兒,又看看傑克,然後面無表情地四周環顧,好像在找人。當她向後轉看到蹲在路邊正舉槍指著她的綠嬌嬌,她的視線和綠嬌嬌的視線接觸上。綠嬌嬌從她的眼神裏看到一種平靜,好像是認識了許多年每天都打打招呼,又不是很熟絡的人的那種平靜對視,綠嬌嬌從這一點百分百肯定她就是跟蹤者。

  綠嬌嬌算過自己的命無數次,她知道自己不是短命的人,但是現在她的八字還在替身娃娃的身上,現在的綠嬌嬌完全不受命運安排,她完全可能會死在這裏,死在和自己的八字分開的短短兩個時辰,她不敢走近這個危險的熟人,只是遠遠用槍指住村婦喊:

  “馬上趴在地上,不然我就要開槍了!”

  傑克一聽綠嬌嬌這麽喊,馬上明白這個女人也不是善良之輩,從腰間拔出手槍,和綠嬌嬌一起指住高高站在車上的村婦。

  村婦毫無動靜地站著,綠嬌嬌再大聲叫道:
  “馬上趴下!你是什麽人?爲什麽跟著我!”

  村婦聽了這話,面無表情地說:
  “問我的棍吧!”說話的聲音比男聲清潤,又比女聲沈濁,這是一把分不清男女的聲音。
  話聲未落,村婦的腳在車板上一點,一根齊眉棍從車板上平平彈起。傑克一看村婦有動作出現,指頭扣下槍扳機,一槍就向她的膝蓋打去。

  那知道棍彈在空中的時候,村婦也躍在半空,她向傑克的方向側翻過去,在空中接過自己彈起的齊眉棍,順著側翻的力量運棍從上而下打向傑克的頭頂。

  傑克一槍不中已經驚奇,他都忘了自己有多少年用槍打不中想打的東西;發現村婦躲開了子彈,正要擡槍向空中的身影打出第二槍,馬上覺自己頭頂風緊,條件反射人向後退縮一步,村婦的齊眉棍沒有劈到他頭上,卻往他拿槍的右手腕彈下去。

  傑克躲得過頭頂,但是手來不及收回,齊眉棍硬生生地敲在他的手背上,左輪槍即刻跌落在地。痛感還沒有傳到他的腦子裏,村婦的齊眉棍已經變招;她人還在空中,棍打在傑克的手上並不收回,棍頭一抖就向前挺出去,正捅在傑克的胸口。

  傑克這一下才感到痛,是胸口和手背同時在痛,痛得想大聲叫出來,但是胸口被棍子重重地捅過透不過氣,那一聲大叫變成了很辛苦的乾咳,隨即向後倒在地上。

  這一棍傑克不識好歹,傻傻地就中了招,安龍兒在旁邊卻看得分明,棍頭一彈一捅這種刁鑽的棍法,正是以陰、毒、損、滑、奸五種心法創出的猴子天門棍,一度打遍冀東無敵手。

  武林中有“槍怕搖頭棍怕點”的說法,所指的就是槍法最精在於槍尖抖出千變萬化的槍花,讓對手無從捉摸;棍法最精之處在于對手認爲棍打一大片的時候,卻使出奇兵一路以棍頭點擊對手一擊必殺;村婦擊倒傑克的這一招就是連彈帶點一氣呵成的招式“猴子獻蟠桃”。

  安龍兒馬上聯想到剛才自己在馬車上摔倒時,對方使出的也是點棍,看來此人是用棍的行家。腳上仍上劇痛不已,不過見傑克被打倒在地,這時也管不得痛,馬上出手救傑克。

  剛才從馬車上被村婦踢下車,木杖已經跌到一旁,身上沒有兵器,於是從手腕上抖出繩鏢就向村婦射去……

  綠嬌嬌看到情況突變,管不上什麽仁義道德了,對著那村婦的方向開了一槍,村婦似乎預計到綠嬌嬌這一槍必然會打出,打倒傑克後,身形剛剛落地,馬上橫滾到馬車上,也正好巧妙地躲過安龍兒的繩鏢。

  綠嬌嬌的子彈打空,她馬上拉起扳機舉槍沖向馬車。

  村婦看准了綠嬌嬌沖過來的方向,在馬車草蓬遮掩住綠嬌嬌視線的角度,壓低身形提棍就向安龍兒沖去。安龍兒的繩鏢剛剛收回,見村婦沖向自己,馬上借力轉身一掄鏢繩,把鋼鏢從自己身後重新發出,向前村婦的臉飛去。

  村婦面對迎面刺來的鋼鏢不閃不躲,依然板著毫無表情的臉向安龍兒撲來,安龍兒心頭不禁一寒。直到鋼鏢快到刺到村婦的臉,村婦才把頭很快的偏一下,讓過飛速刺來的鋼鏢,人卻沒有減下速度,沿著鋼鏢拉直的繩子沖到安龍兒身前,提棍如槍向前就刺向他的胸口。

  安龍兒的鋼鏢飛到村婦的身後無法馬上收回,齊眉棍已經刺到胸著,以猴子天門棍的淩厲狠毒,左右閃避只會引來齊眉棍的連環掃擊,安龍兒唯一可逃的方向就是縱身向上躍起,從村婦的頭上翻滾到她的背後再圖出招。

  村婦果然從安龍兒身下連人帶棍穿過,可是不等安龍兒出招或是落地,村婦已經流暢地轉過身,雙手把刺過的一棍往回劈落,打在還在空中的安龍兒的腰上,安龍兒再次中棍摔倒,腰間又多了一陣劇痛。

  村婦原地小翻身舞出一個棍花,把棍力運足,棍鋒對著安龍兒的頭正要來一招“力劈華山”,用全力一舉擊殺安龍兒,眼尾餘光卻看到有槍指住自己,連忙收回棍勢,向橫裏打一個鷂子翻;果然隨即響起五聲槍響,村婦的鷂子翻也連打三次,落地滾到馬車的另一邊。

  能一次打出五槍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傑克。
  傑克這時已經重新撿起掉在地上的左輪槍,站在路邊的草叢中,綠嬌嬌也跑到他身後,這樣兩支槍就不會産生交叉火力而傷害到自己人。

  傑克五顆子彈打完,綠嬌嬌馬上把自己的左輪槍遞給傑克,而自己則拿起傑克的手槍麻利地重新裝填上六發子彈。

  傑克的手依然很痛,村婦那一棍把他的手打得皮開肉綻,他在開槍時右手一直在抖,這五連發只是一種威嚇,只求逼開村婦,把安龍兒從險境救出,傑克自己根本沒有信心可以打中村婦。

  幸好在那個年代的左輪槍,要連發的話並不須要用右手指不斷地勾扳機;正確的做法是右手拿穩槍,食指一直勾壓著槍扳機,左手壓在槍的後上方,不停地撥動擊發子彈的扳機就可以進行連續射擊,所以傑克的右手受了傷,子彈還是打得飛快。

  村婦見無法擊殺安龍兒,轉過目標再對傑克下手,她滾到馬車另一邊之後,繞著馬車像鬼魅一樣快速移動,要從馬車後繞向傑克身邊。

  她很明白現在逃跑只有死路一條,她在逃跑時難免走成直線,難免背對著傑克這個神槍手,而她逃得再快,也快不過洋槍的子彈,所以,她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把綠嬌嬌之外的人全部殺掉,自己才可能全身而退。

  村婦身形一晃已經馬車後部,傑克手上剛剛接過綠嬌嬌的左輪槍,看到村婦的身影,虛著眼睛沈住氣,感覺著村婦身形移動的方向,快速地計算出提前量。

  村婦從馬車後閃出來,距離傑克還有兩丈,傑克的槍就響起四連發的槍聲,村婦一陣鬼影般的橫閃,子彈全部從她的身邊和臉邊擦過,其中一顆子彈擦過村婦的頭髮,把她束髻的藤鈿子打碎,散落得一臉都是亂髮。

  村婦見傑克子彈打完,冷笑一聲,挺棍就撲向傑克。

  傑克和綠嬌嬌驚得向後倒退幾步,綠嬌嬌手上的槍正在換子彈,村婦的身形已經飄到兩人面前,只聽得頭上嗡嗡的棍風,這是一種讓人聽到死亡的聲音,擡頭看去,是村婦披頭散髮又沒有表情的臉,傑克馬上轉身抱著綠嬌嬌撲倒在地上,試圖用自己的後背抵住村婦致命的一棍。

  傑克倒撲綠嬌嬌到地上後,卻聽到村婦在身後發出一聲慘叫,棍並沒有打到傑克的背上。

  原來安龍兒從地上爬起,正好看到傑克打完最後四發子彈,村婦提棍沖向傑克和綠嬌嬌。安龍兒手上還拖著繩鏢,馬上全力發出鋼鏢,連手上的繩子一齊放出,鋼鏢深深地插入村婦的背後。

  村婦痛得幾乎暈倒,正打向傑克的一棍也無力地打空,但是她管不得安龍兒從背後的襲擊,她要儘快殺死最危險的神槍手傑克,她頭也不回,再次吸一氣,舉棍向著倒在地上的傑克劈頭打下。

  安龍兒見飛鏢得手,從馬車的草蓬上扯出一條搭架子的長棍,追到村婦的背後,縱身淩空一招“橫掃千軍”向村婦的頭橫劈過去。

  村婦聽到背後棍風響起,不能再舉棍殺傑克,蹲身讓過安龍兒的棍招,罵一聲:“小子你還和我玩棍?來吧!”

  順勢轉身揮棍向安龍兒的下三路還擊,兩人棍來棍往就在傑克和綠嬌嬌身邊打起來。





第四一章   要脅


  村婦使的猴子天門棍變化多端身法靈巧,長棍短用雙頭齊發,在她的密集快攻之下,安龍兒的出招節奏也被帶動得越來越快。

  兩棍轉眼間攻守數十招,完全陷入快打快的困局,只要其中一方體力不支,反應稍遜,馬上會被對方尋出破綻一舉擊潰。

  村婦手上所用的棍子是專用於兵器的白蠟桿,看起來纖細,實質上甚爲沈重,棍身光滑又剛柔相濟,可見是她日常所用的稱手兵器。

  安龍兒從車上的抽出的長棍是車上搭棚的架子材料,本來就不是用於打鬥的兵器,硬度不足,韌性同樣不夠,就算和村婦用同一種力度使出同一招式,效果都會減低三分。

  這條長棍比村婦的齊眉棍稍長數寸,但對於身材矮小的安龍兒,這棍比他的身高還要長出一臂的長度,已經不能像雙頭齊眉棍那樣翻飛使用。

  幸好安龍兒學藝于賣藝班子,南拳北腿和長短兵器,只要是好看的功夫他都可以拿起手,打起來從來不用挑選兵刃,他一提起這條長棍就使出南少林十三棍槍的馬戰長槍招式,後手壓定棍尾,前手運棍如槍,連挑帶紮,一路猛攻。

  所謂一寸長一寸強,只要長棍壓得住村婦不與自己貼身纏鬥,也無暇攻向傑克和綠嬌嬌,讓他們可以騰出手腳裝上子彈,不停地用槍射擊對方,再快的身手也總有中槍的時候。

  村婦卻想在混戰中利用安龍兒做自己的掩體,既要殺死安龍兒,又不能讓拿洋槍的對手有機會開槍;更不能離開他們太遠,只要稍離開半步,都會使她難以搶在槍響之前下手殺傑克,而傑克將會輕易殺死她;要做到這一點,必須用密集壓制的棍法逼使安龍兒停留在她和傑克之間,壓住安龍兒一步一步退向傑克。

  這時候,她看到傑克的槍已經上好子彈,槍口指住他和安龍兒不斷移動,此終不開槍只是因爲兩人鬥棍身形太快轉成一團,怕誤傷安龍兒,只要村婦出現一點破綻,或是動作稍慢,傑克的子彈絕不會像剛才那樣打飛。

  她的身形如猴,伸縮敏捷跳躍方向刁鑽,在快速的招式拼殺中,一直把自己位於傑克無法瞄準的位置。

  村婦背後中了安龍兒的鋼鏢,還在滲出鮮血,鋼鏢仍然拖著長繩插在她背上。安龍兒腳踝和腰間分別中了村婦的重棍,現在也是忍痛作戰,雙方打得一點也不輕鬆,但是卻不能有半點鬆懈,雙方都只想著速戰速決。

  安龍兒急於把村婦逼得離開自己三個人的圈子,這樣傑克才可以有機會瞄準開槍,他抖棍挑開村婦的幾招斜棍掄殺,長棍讓出空檔;村婦一見對方的棍尖不再指向她,這個正是貼近安龍兒的機會,馬上沿長棍滾身殺入。

  安龍兒等的正是這一機會,村婦一進入長棍的掃蕩範圍,他馬上使出一招攔棍勢,如逆流爭渡全力撐出船槳一般運棍回掃,棍長自然力猛,村婦的心急求勝令她吃了大虧,長棍狠狠在掃在她的背上。原本她背上已有鋼鏢重創,現在再中一棍更是雪上加霜。

  安龍兒用力過猛,長棍不堪重擊,登時斷開數截,他也因爲長棍斷開,動作突然失去重心,一個踉蹌摔在地上;村婦中棍後摔出兩丈多遠,人還在空中,傑克已經向她連開三槍,村婦發出一聲慘叫沒入路邊的半人高的草從中,再也沒有站起來,遠遠看不見有人,只是隱約看見一團灰影一動不動。

  傑克捕捉這個開槍機會良久,這次有足夠的信心打中村婦,他用槍指著村婦跑過去,綠嬌嬌連忙跟在他身後,隨時準備他打完子彈後把另一支有子彈的槍交到他手上。

  安龍兒從地上爬起來也跟過去看,只看到草叢裏罩著一件血跡斑斑的女人衣服,村婦像從空氣中消失一樣不知所蹤。三人怔了一下,傑克喘著粗氣說:“見鬼,中國真是個可怕的地方。”

  綠嬌嬌馬上反應過來:
  “她用的是五行遁形術,人已經不在這裏,不過沒有跑出多遠,龍兒可以上樹看看嗎?”

  “應該還行……”安龍兒忍著腳痛爬到樹上。

  傑克跑回路面,站上馬車,盡可能從上而下觀察四周。

  綠嬌嬌跑過去找被傑克綁起的男人,他看到剛才的激戰,害怕得自己滾入路邊的草叢中躲起來,只是驚恐地睜大眼睛,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綠嬌嬌蹲到地上,用槍壓住他的頭惡狠狠地說:
  “你是什麽人!爲什麽跟著我!說!”

  “饒命啊……姑奶奶饒命啊……我只是趕車的……我沒有錢啊……”被洋槍壓住腦袋的男人嚇得哭著求饒。

  “那女人是什麽人!她怎麽會坐你的車!”綠嬌嬌追問道,其實她已經明白這個人並不知情。

  如果他和村婦是一路人,他的武功不會這麽低;如果他失手被擒,以那村婦出手殺人的作派,也不會留下他這個活口。

  “那女人給錢我趕車,她說上哪我就上哪,我不知道她是什麽人啊……”

  綠嬌嬌不等他說完,從地上捉起一把草,卷成一團塞到他嘴裏,然後跳上馬車和傑克一起找人。

  風吹樹葉發出嘩啦啦的響聲,在這個時候顯得特別吵雜,綠嬌嬌只想全世界都靜下來,讓她可以聽到那個村婦的一舉一動。

  五行遁形術是道術裏的經典,但是綠嬌嬌知道這種道術會極大地消耗施術者的元神,以村婦身上所受的傷,應該沒有能力全面發動五行遁形術,人可以離開原來所在的地點,但是一定走不出視線範圍。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綠嬌嬌心急如焚,如果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那麽村婦可能已經完全離開這片山嶺;如果村婦要逃離這裏,她會向山上逃去?還是逃回鎮裏?

  在向雙龍崗上山的方向,五六十丈遠的樹上,飛起兩隻麻雀,傑克揚起槍就向樹桿下打去。五六十丈已經是左輪槍的極限射擊距離,但傑克還是準確地在樹幹上打出三個白洞,冒出一陣青煙。

  樹下的草堆裏果然有動靜,從草叢中冒出一個人頭,迅速地往山上跑去。

  三人同時看到跑上山的人,安龍兒馬上跳到路面上發足狂追;傑克和綠嬌嬌正站在馬車上,傑克撿起馬鞭往馬屁股用力抽去,馬車即刻向著上山的路跑起來。

  綠嬌嬌對傑克說:“這下麻煩了,她肯定去找我的替身符……還有,我發現她不是想逃跑,她是想殺人滅口,傑克你開槍不要手下留情,想活命只能殺了她……”

  傑克不斷催趕馬車,這時已經追到安龍兒身旁,傑克一把拉安龍兒也上了馬車。

  這是一架只有一匹老馬拉的簡單大板車,車身不是很重,馬也沒什麽力氣,平常路上走路運貨都沒問題,要老馬奔跑起來可就有點勉強了,而且這一程還是上山的小路。馬車一路不緊不慢地走著,但總是比三個人一起跑步上山要好,雖然讓人心急,也只好將就。

  安龍兒坐在馬車前,從懷裏拿出吊住李小雯八字的吊魂針,給傑克指引著方向;綠嬌嬌在車後的草蓬裏給兩支左輪槍全部上好子彈,然後去翻車裏面的東西。

  草蓬裏有兩個籮筐,綠嬌嬌意識到,這就是安龍兒前幾天晚上,在山中斜坡路上所見那挑菜婦人的菜籮。她馬上把筐裏的東西倒出來,看到五六套衣服,有農民穿著的男裝女裝,還有商人小販和貴婦的衣服。綠嬌嬌想,這次可沒捉錯人,就是這傢夥跟了自己一路。

  另外從筐裏還倒出兩個黑包袱,綠嬌嬌打開第一個,裏面是很多小瓶子,擰開幾個看看,裏面都是各色顔料;再打開另一個黑包袱,裏面有一團半幹濕的麵團。

  用麵團做出面具,再用顔料給面具上色,然後換上對應的衣服,就可以變成另一個人。這一整套家什,正是易容必備工具。

  再到處翻也翻不出其他東西,那個指路的草蚱蜢並不在車上,這等重要的東西,村婦應該已經帶在身上。

  馬車在山路上小心地盤桓前進,綠嬌嬌對傑克和安龍兒說:
  “那女人的筐裏全是化妝易容的工具,她肯定是跟蹤我的人……大家要小心她在前面伏擊,也要儘快找到李小雯,拿回我的替身娃娃,千萬不要落在她手上。”

  傑克應了一聲,加快催馬前進。安龍兒回頭對綠嬌嬌說:
  “嬌姐,我留不了手了,那女人實在武功太高,我全力打都應付不來……”

  綠嬌嬌說:“情況不同了,你盡全力吧,現在活下來最重要……身上有傷嗎?”

  “有幾處傷,現在好一些了……”安龍兒順手摸了摸腳踝,馬車上突襲他的那一棍,仍讓他心有餘悸。

  一個時辰後,馬車上到雙龍崗的半山腰,轉過一個山坳,看到傑克的豪華洋馬車停在山路中。

  李小雯被綁在一棵懸崖邊的大樹幹上,嘴裏塞了一團布。

  地上散亂地扔著他們三個人的行李,綠嬌嬌驚呆了,對方翻亂自己的行李,只有一個動機,就是要拿到自己的八字替身布娃娃。她跳下馬車,沖到傑克的洋馬車旁邊,翻找起自己的藤箱。

  傑克和安龍兒正要去給李小雯解開繩索,一把不男不女的中性聲音從李小雯身上傳過來:
  “不用找了,在我這裏。”

  從綁住李小雯的樹後伸出一隻拿著短刀的手,短刀架在李小雯的頸上緊緊壓住。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3 06:10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02 PM 編輯

第四二章   無臉人


  傑克嘩拉一聲從腰間拔出左輪槍,樹後那只手拿著一尺長的短刀,同時在李小雯的頸上一拖,速度一點也不比傑克的槍慢。

  “不!”傑克大喊一聲,停下動作。

  剛才那一刀在她的頸中間劃出一條白痕,血正在從白痕縫裏冒出,幾股鮮血順著白晳的脖子流到胸前。

  短刀橫拖一下後,變成了用刀尖抵住李小雯頸上的大動脈,樹後傳出村婦的聲音喊道:
  “傑克把槍扔到翠玉腳下!你和安龍兒舉起手轉過身,向前走二十步,不許回頭!”

  村婦非常聰明地控制住最強的人,如果這條不是李小雯的脖子,以傑克的槍法,完全可以一槍打斷她的手腕解除脖子危機。

  但是在傑克拔槍的同時在李小雯頸上開刀,的確把傑克嚇住了,她成功地打亂了傑克的心理節奏,傑克馬上扔下槍,乖乖地和安龍兒轉身走遠二十步,背對著李小雯。

  “綠嬌嬌你走到翠玉面前兩步遠!快!”村婦只是發號施令,卻一直不露頭,這是對付洋槍最有效的方法。

  綠嬌嬌的八字替身符在對方手上,就算不顧李小雯的死活,硬搶替身符,替身符也未必在對方的身上,這時候動手非常不明智。

  最讓綠嬌嬌想不明白的是,村婦只是一個釘梢的人,被人發現了大不了就是逃跑,下回再跟上,或者是換人再跟就行了,可她卻在已經逃脫之後回來綁架,把全部人放到退無可退的地步,她到底想要什麽?

  不會是綁架李小雯要錢吧?

  綠嬌嬌一步一步地走近李小雯,始終看不到樹後的人,只看到刀尖在李小雯的頸上越壓越深,已經刺入皮膚幾分,血從刀縫裏慢慢滲出。

  這一手本來對綠嬌嬌沒有用,她對李小雯並沒有多少同情心,但是刺向李小雯的刀給綠嬌嬌一個心狠手辣的示範,八字替身符落入村婦的手中,她絕對有膽量像對付李小雯那樣胡作非爲。

  村婦能夠流利地叫出每個人的名字,也讓綠嬌嬌意識到她對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每一個關係都了如指掌。她用替身符要挾綠嬌嬌和安龍兒,再用李小雯要挾傑克,非常聰明地一次過控制了大局。

  綠嬌嬌走到李小雯面前,李小雯的嘴被一團布堵住,雙眼恐慌地瞪著綠嬌嬌。綠嬌嬌對她冷笑一聲:
  “現在後悔跟著傑克少爺了吧,嘿嘿……”

  李小雯聽到綠嬌嬌的風涼話,眼淚馬上嘩啦啦地湧出來。

  “轉過身背對翠玉!”村婦知道綠嬌嬌已經走到李小雯面前,馬上對綠嬌嬌下命令。

  綠嬌嬌照她說的做,然後靜靜地等村婦說出條件。綁架,就是有得談,沒什麽好說的話,直接逃跑或者殺死對方就行了,何必搞這麽多小動作。

  “拔出槍,殺了傑克!”村婦下了一個不可接受的命令,聲音壓得很低。

  綠嬌嬌聽到這個命令並沒有任何行動,她覺得這命令太奇怪了,她實在想不透村婦和傑克之間有什麽仇恨。李小雯卻緊張得用力搖頭,嘴裏拼命發出嗯嗯的聲音,大概是在求綠嬌嬌千萬不要開槍。

  “這就是你的條件嗎?”綠嬌嬌實在忍不住問村婦。

  “快!我數三聲你不開槍的話,我就用散魂咒把你的八字打回太虛!”村婦的要挾對學道之人有絕對的威嚇力,人的八字離開自己的身體,會讓人失去命運和任何五行力的支援;如果再用散魂咒打散八字,這個人就會永遠成爲一個人殼,不但在日常生活中有如豆腐人一般不堪一擊,也會成爲任何術士都可以用道術擺佈的真人娃娃,完全無須顧忌這個人先天具有的五行力量,也無須花心機從八字中找出命運的缺口。

  事實上,綠嬌嬌的八字替身到布娃娃身上,她現在已經是一個豆腐人,她沒有命運,現在她身上發生的一切都是偶然,不可控制也不可推算。服從或是拼命,綠嬌嬌必須做出選擇。

  “殺死傑克後你就會把替身符還給我嗎?”綠嬌嬌小聲而急促地問村婦。

  “一。”村婦不回答綠嬌嬌的問題,態度強硬地開始倒數。

  綠嬌嬌的手摸到腰下的槍套,歇斯底里地大叫:
  “這麽遠我打不准!”

  “二!”村婦倒數的音量很大,她要壓住綠嬌嬌的聲音。

  綠嬌嬌拔出槍拉開扳機,大聲叫道:“傑克,我要殺你!”

  “三!”村婦從綠嬌嬌身後大聲喝出第三下。

  綠嬌嬌突然向後轉身跪落在地上,身體驟然向下一縮,雙手擡槍尋找村婦的身形。

  傑克距離綠嬌嬌太遠,一直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現在聽到綠嬌嬌大聲叫他,馬上轉過身。他看到村婦已經站到李小雯身邊,用他的左輪槍指住綠嬌嬌的頭,綠嬌嬌跪在地上,雙手擡槍也是從下向上指住村婦的臉,兩人相拒不過三尺。

  綠嬌嬌知道在她背對李小雯的時候,傑克的槍一定已經到了村婦的手上,而這支槍,不是指向傑克就是指向自己。傑克離自己有十多丈遠,別說不容易瞄準,就是瞄準了也不一定就能一槍打死人,村婦拿到槍後,槍口必然指向自己。

  所以綠嬌嬌一轉身就跪下,要閃開村婦對準她腦袋的槍,當她轉過身後,的確看到村婦高高站在她面前,可是左輪槍不是指向高處,卻仍是指住她的額頭。

  她用盡全身力氣架開村婦拿槍的手,同時向著村婦的臉開槍轟去。

  村婦把頭一偏閃過綠嬌嬌打出的子彈,左手使一招擒腕壓掌拿住綠嬌嬌右手掌,拇指扣住她掌心勞宮穴,食指中指扣住她右手腕背陽池穴把綠嬌嬌的手反關節壓下,綠嬌嬌頓時痛得把槍扔在地上,身體被這個精巧的小擒拿招式壓得跪在地上無法起來。

  村婦左手壓住綠嬌嬌,右手馬上舉起槍向著傑克扣動扳機。

  “噠。”槍機扳動了,子彈卻沒有射出,原來傑克把槍扔到李小雯腳下之前,已經把槍保險栓鎖上。當時的清廷並不重視使用火槍,軍隊裏也沒有多少先進武器,村婦自然也不能把這支世界上最先進的槍拿起就用。傑克的小詭計救了自己一命,他和安龍兒馬上向村婦沖去。

  綠嬌嬌被村婦扣住右手跪在地上,一發現村婦打不響傑克的左輪槍,即時順著自己右手關節被壓制的方向,揉身撲入村婦懷裏,左手伸開五指直插村婦的眼睛。

  綠嬌嬌的這個動作大出村婦意料之外,右手舉槍來不及回防,左手扣住綠嬌嬌卻被她入身化解,自己的臉完全處於沒有防守的狀態,她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把臉扭到一旁。

  綠嬌嬌的手指接觸到村婦冷冰冰的臉,情急之下根本不知道哪里是眼睛哪里是鼻子,一插之下馬上扣指成勾用力扯下,只求把村婦的動作緩下刹那,讓傑克和安龍兒趕到自己身邊。

  村婦的頭正好扭向一旁,眼睛避開了手指沒有被插中,卻被綠嬌嬌活生生把她的臉皮撕下一半。

  綠嬌嬌的右手仍然無法掙脫,左手從村婦的臉上扯下一塊面皮後無暇多想,重新握成拳頭再次向村婦的臉上打去。這一次不再順利得手,村婦發現手上的槍無法打出子彈,把槍扔到地上,收回右手擒住綠嬌嬌的小拳頭。

  綠嬌嬌和村婦雙手相抵,臉對臉不過一尺距離,她一看到村婦的臉馬上發出一聲尖叫。

  村婦那張女人的臉被撕下右半邊,她的右臉露出一張沒有五官的面孔。

  這張面孔上寬下窄,光禿禿死白一片,像個人頭大小的胡蘿蔔;臉上沒有眉毛、鼻子、嘴唇,有的只是兩個肉洞,上邊的洞裏有眼球,下面的洞露出牙齒,這人已經不是村婦,他的樣子分明是地獄裏的惡鬼。

  綠嬌嬌被這張臉嚇得目瞪口呆,全身僵硬著不會動彈,只會不停尖叫。

  無臉人不管她的尖叫,右手接住綠嬌嬌的拳頭後,把她的雙手交叉扭到背後,用左手壓住,右手從自己身後抽出短刀,再次架到綠嬌嬌的頸上。

  無臉人的動作嫺熟快捷,傑克還沒有沖到他身邊,就已經被他重新控制局面。

  “停下!”無臉人的刀一架住綠嬌嬌,馬上喝止沖過來的傑克和安龍兒。

  傑克和安龍兒距離綠嬌嬌還有三丈距離,聽到無臉人的喝止,正要停下,卻看到無臉人的動作停了下來,全身僵硬擡頭看著天空。

  綠嬌嬌聽到無臉人在嘶嘶地吸氣,感到無臉人扣住她的手在漸漸放鬆,她掙脫出來馬上跑到傑克身後,看到無臉人慢慢地轉過頭想看自己的身後,這時才看到他的背上插著三支短箭。

  無臉人轉身一半就轟然倒地,有人在他背後放暗箭,但是大家卻看不到他身後有人。





第四三章   誘活三屍神


  黝黑的短箭尾端有紅色的箭羽,不足一尺長的箭桿上似乎寫著紅色的字。短箭沒有射穿無臉人的身體,看不到插得有多深,也沒看到流血。

  傑克低身跑上前撿起自己的左輪槍,蹲在綁著李小雯的大樹下,觀察著大樹背後的山坡,射向無臉人的箭就是從這個方向射過來。山坡向下傾斜,一如江南的小山樹林繁密,看了一會見不到有任何人跡。太陽慢慢下山,沁涼的山風吹得樹林發出海濤一樣的聲音,吹得人心裏發寒。

  安龍兒撿起無臉人的短刀,跑到李小雯身邊割斷綁著她的繩子,把她放到地上靠著樹幹休息。李小雯一放到地上全身發軟,雙眼緊閉,緊緊地捉住安龍兒的衣袖。安龍兒拍開她的手,急急忙忙幫她包紮頸上的傷口。

  綠嬌嬌跑到無臉人旁邊,在他身上一陣亂翻,很快從他的懷裏找出自己的替身娃娃,布娃娃被一塊布裹得整整齊齊,她嘴裏一邊念著:“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娃娃還在就好……”一邊把布娃娃抱在懷裏,跑步躲到傑克的洋馬車車廂裏,施展回魂咒奪回自己的八字。

  車廂裏發出一閃綠光,再從車廂裏出來的綠嬌嬌,回復了一點日常的氣定神閑。她從地上找到被無臉人亂翻行李時扔出來的鴉片煙槍,狠狠地吸了幾口,對在李小雯身邊的安龍兒說:
  “你別管她了,快收拾行李吧,頂他個肺抄到一地都是……”

  邊說著一腳掃開擋在面前的一個空藤箱。

  傑克蹲在無臉人身邊,用兩支手指撚著他的衣服,齧著牙在看他的臉。他一邊搖頭一邊說:“這臉可真難看,噁心死了……”

  綠嬌嬌走到傑克身邊也蹲下來,她不敢看無臉人的臉,她早就算出這個人是個醜男人,可是沒想到醜到這個程度,她再也沒有胃口看這張臉,她在看著無臉人背後的短箭。

  仔細地讀箭上的紅字,三支箭桿上分別寫著不同的符號,符號都是扭曲繁複,形狀兇惡。綠嬌嬌看了一會突然發出輕輕的驚呼聲,接著從無臉人頭上拔下一條頭髮遞給傑克:
  “放到他鼻子下,看看他還沒有沒氣。”

  無臉人其實沒有鼻子,只是用嘴來呼吸,傑克接過頭髮放在無臉人的嘴邊,看到頭髮有很輕微的抖動,他擡起頭說:“原來他還有氣呀。”

  綠嬌嬌心裏冒出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眼睛裏充滿了希望,他對傑克說:“他真是還活著呀?快救人,拉他上車去棺材鋪……龍兒,來幫忙……”

  三個人手忙腳亂地把無臉人擡上洋馬車,由傑克趕著洋馬車,李小雯和綠嬌嬌在車廂裏看住無臉人;安龍兒趕著剛才搶來的大板馬車跟洋馬車一起下山。

  到了山下剛才激戰的地方,趕車男人還被繩子綁著倒在地上,這充份證明他不是無臉人的同夥,安龍兒解開他的繩子,把大板馬車還給他。綠嬌嬌因爲把無臉人拉到車上,心情相當不錯,還給趕車的男人打賞一百文錢算是慰勞費。

  大家回到洋馬車上,馬上原路返回獅嶺鎮。馬車由趕車最熟練的傑克駕馭,綠嬌嬌要求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棺材鋪,馬車即刻快速平穩地在路上跑起來。

  無臉人背上的箭一直沒有拔出來,毫無動靜地趴在車廂的地板上,如果不是綠嬌嬌說他還有氣,沒有人會相信他還活著。

  李小雯在車上整理著無臉人翻亂的衣服行李,安龍兒在收拾自己的東西,綠嬌嬌用一塊布蓋住無臉人的臉,一直在看他背後的三支短箭。

  安龍兒收拾好東西問綠嬌嬌:“嬌姐,他背上中了三箭,我們能救活他嗎?”

  綠嬌嬌皺皺眉頭沈吟了一下說:“這話就長了……所謂閻王要你三更死,哪會留人到五更……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並不是想死就死,想活就活……如果他的八字還沒有到死期,中十箭也會有人把他救活,如果今天是他的死期,他喝杯水都會準時嗆死……”

  “嬌姐看他還沒有到死期嗎?”安龍兒的學習態度屬於打破沙鍋問到底,很適合做學問。

  “我不知道他的八字,本來也不能推斷這一點……不過……”綠嬌嬌用手指住無臉人背後的短箭說:“這不是普通的兵器,這三支箭上分別畫著三道不同的三屍勾命符……”

  “哦?”安龍兒側過身仔細地看箭上的字,字像一堆蟲子,一個字都看不懂。

  “人人身體內都有三屍神,這是分別駐守在上中下丹田的三股邪氣……三屍神平時會被人的正氣鎮壓住,但是在運氣最弱的時候,一是會從內向外傷害人的身體,二是會迷亂人的心智讓人做錯事而死掉。”綠嬌嬌看還有一兩個時辰的路程,不妨給安龍兒上上課。

  “三屍勾命符是邪符,作用就是逆天而爲……在一個人命不該絕的時候,硬生生誘活他身內的三屍神,讓三屍神從內向外反噬賴以活命的正氣……當到了某些時間,三屍神就會同時發動,一舉了結此人性命。”

  “那麽放箭的人就是知道這個沒臉的人還沒到死期了?”安龍兒慢慢理解了命運和人的關係,可以把眼前的事聯接成一個合理的思路。

  “對,放箭的人有可能知道他的八字還沒有到死期,所以要用三屍勾命符逼死他,但只是可能……因爲對付不知道八字的人,又必須要取他性命,也可以用三屍勾命符;而對於已經知道八字的人,就可以直接找出他命中的忌神攻入他的命中……”

  “嬌姐,什麽是忌神?”安龍兒打斷了綠嬌嬌的話。

  “嗯,問得好……命運由五行構成,能讓五行平衡的力量叫喜神,讓五行失去平衡的就是忌神……如果知道一個人的八字,在他五行失去平衡的時候,再加上一個忌神的力量推他一把,這個人就難逃劫數了……《何知章》說:何知其人凶,忌神輾轉攻……就是這個意思……”

  綠嬌嬌的解釋安龍兒聽了個半懂,他現在非常後悔跳過了綠嬌嬌給他的書目。因爲對風水的愛好,他在路上的時間全都在看風水書,命理學入門書《三命通會》從來沒有翻過。

  “原來是這樣……這個醜男人還有辦法救活嗎?”安龍兒問。

  “不能救我就不花這心思擡他上車了,這麽醜的傢夥,不死掉走在街上得嚇死人不少人……”綠嬌嬌語氣中帶著自信。

  “是誰放箭殺他的呢?”安龍兒自言自語。

  綠嬌嬌也在苦苦思索這個問題:
  “他中箭的時候,正在用刀架我的脖子……如果放箭射他的時間是不是偶然的話,放箭的人是在救我……如果放箭不是爲了救我的話,就是這醜男人沒有利用價值了……難道他們不用再跟著我了嗎……”

  她發現自己身邊儘是迷團,瞭解得越多,不知道的事情就越多。

  “其實只是換了個人跟著你,那個放箭的人如果不是偶然經過來救你的話,他比這個醜男更難發現……”安龍兒說。

  綠嬌嬌擡頭看了安龍兒一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苦中作樂地說:
  “唉……是啊,剛才我們根本就看不到有人,面對面都看不到他放箭,一個比一個高……
可能他是來替換這個醜男的吧,希望這次的盯哨鬼是個帥哥……嘿嘿……”乾笑了兩聲,然後頹喪地垂下頭。

  安龍兒看到綠嬌嬌一臉疲憊,很想能幫上忙,但也知道自己目前的能力,這只是異想天開;他想安慰綠嬌嬌,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只好轉開話題:
  “嬌姐你剛才說,三屍神要在什麽時間會發動?不是一中箭就開始勾命嗎?”

  “有的方法是可以馬上擊破八字的全部五行,散魂索命,但這是道家禁術,沒有極大的因緣而使用出來的話,必受天遣惡報,也不是一般修爲的人可以做得到…… 而三屍勾命符是誘發人體內的邪氣,不是直接殺人,從方法和天道上都取了巧,施術的人並不會很消耗元神,不過時間上就要講究了……”

  綠嬌嬌似乎越來越願意花時間教安龍兒,有意把安龍兒帶入道術之門,史無前例地毫無保留娓娓而談。

  “一般各派道家都認爲三屍神會在庚申日發作,每到這一天,修道的人就會晝夜不眠專心靜修鎮壓三屍神,修爲到高層次的仙家則可以把自己體內的三屍神殺滅,這是題外話了……實際上,這只是平常道學;三屍神可以通過三屍勾魂符在每一個甲空之時被誘活而殺人……”

  現在的安龍兒已經學過一些玄學基本功,大概知道什麽是甲空之時,他掐指算了一下時間說:
  “今天是己未日,明天是庚申日,明天就是三屍神發作的日子,淩晨子時和丑時就是明天的甲空之時,放箭的人算得好准啊!”

  “嗯……這是一個很機巧的殺人方法,也可能是這個特別的日子讓放暗箭的人有這個靈感;現在是酉時,距離明天的子時只剩兩個時辰……如果傑克的車趕得夠快我們還夠時間救活這醜八怪……”綠嬌嬌忍不住向窗外張望,車馬已經掠過獅嶺鎮,去棺材鋪的路走了一半。

  “嬌姐……”安龍兒對看著窗外的綠嬌嬌說:“你收我做徒弟,教我道術吧,我想幫你……”

  綠嬌嬌回過頭看著一臉誠懇的安龍兒笑一笑:
  “你想學道術就是爲了幫我嗎?”

  安龍兒點點頭,乾脆明確地回答說:“是,現在我太沒用了,我想強大一些,可以幫得上你……”

  “不只是你沒用,我們都沒用,其實我們今天輸得很慘……這事以後再說吧……”

  綠嬌嬌笑著看向窗外,不再看安龍兒的眼睛。

  她相信一件事,所謂求學,就是先要學生主動來求,才會有認真刻苦的學,否則老師如何花心機去教也只是拉牛上樹。安龍兒這樣求,還不足夠。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3 06:12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04 PM 編輯

第四四章   水煮活人


  傑克趕著馬車在夜幕中飛奔到棺材鋪,這裏本是一條人口不多的無名小村,因爲村口有間棺材鋪,當地人乾脆叫這個地方做棺材鋪。

  棺材鋪村位於衆多小山之中,四周小山叢林茂密,山雖不高卻無路可走,馬車要入村只有一條小路。

  問過幾個當地人再轉過幾座山,待看到棺材鋪的村口,遠遠看到幾支火把。

  傑克看情況有些古怪,放慢了馬車的速度,那幾支火把也慢慢迎向馬車,傑克慢慢地趕著馬,左輪槍已經拿在手上。

  火把來到馬車前,有人大聲說:“前面是綠小姐的馬車嗎?”

  綠嬌嬌從車廂裏伸出頭說:“我是綠嬌嬌,你們村有一位叫四哥的兄弟嗎?”

  車前站了四個人,中間一個穿長衫的中年人,面上留了三絡長鬚,右手持一把白紙摺扇笑咪咪地走上前說:
  “在下正是四哥,在這裏恭候綠小姐多天了……”

  然後左掌右拳拱手行了個禮,但是左手的手掌上,卻不是五指伸直,而是把食指和拇指曲起。這個拱手禮與當時街上打招呼的拱手有所不同,這是洪門暗號之一,左手三指代表三山,右手五指成拳代表五嶽,這個禮代表天下各山頭堂口的兄弟義氣團結,稱爲“三山五嶽是一家”。

  傑克馬上跳下車,叫道:“原來是孟師爺……”

  原來走上前的中年人,正是清城知縣何大人的師爺孟頡。

  綠嬌嬌也連忙下車,回了一個“三山五嶽是一家”的拱手禮:“原來是孟軍師,真是真人不露相,綠嬌嬌有眼不識泰山……”

  洪門堂口中的軍師也稱爲白紙扇,孟頡手上持扇在這個涼快的秋夜絕不是爲了擺造型,而是給綠嬌嬌一個洪門地位的暗示。

  “孟頡在這裏等了四天,真沒想到綠小姐路上耽擱了這麽久,一路上還順利吧?”孟頡客氣地寒暄著,綠嬌嬌看到有洪門兄弟在馬上來了精神:
  “孟師爺快救命,我們這邊出事了,我要救一個人,快幫我準備些器物……”

  “哦?有這樣的事?行,你要什麽儘管說吧,我們會儘量給你解決。”孟頡一口承擔下來。

  於是綠嬌嬌馬上趕車入村,到了孟頡給自己安排的農家,叫幾個男人把死屍一般的無臉人擡到院子裏。

  綠嬌嬌對孟師爺說:“這個人是朝廷的探子,一路跟著我們,被我們打了個埋伏把他抓回來;不過在打鬥中他中了我們的暗箭,現在昏死過去了,我要趕緊救活他審訊情報……”

  孟師爺說:“想不到綠小姐智勇雙全,實在是女中豪傑,令人敬佩啊……有什麽我們可以幫上忙的嗎?”

  “可以泡人的大瓦缸,裏面放半缸水,找一籮菖蒲放進去把水燒開,另外給我找一盒針炙用的三寸針……其他的我自己準備。”綠嬌嬌俐落地說出要求。

  孟頡想了一下:“針肯定有,菖蒲是常用藥,藥材鋪裏就有了,大水缸也有,要燒這麽大一缸水……不如就在廚房的竈臺上吧,行不行?”

  綠嬌嬌說:“可以,現在要馬上開始準備,午夜子時就要燒開水,我怕時間來不及。”

  說完綠嬌嬌就走到院子中間叫安龍兒把無臉人的衣服全部剪開,脫得赤條條扔在地上。再用布把臉包起來,只露出眼睛和嘴巴,這樣做和治療無關,只是這張臉太難看了,綠嬌嬌不想委屈自己。

  一切都準備好,綠嬌嬌叫安龍兒用結實的繩子把無臉人按盤腿坐姿綁好,雙手反綁在背後。因爲這個人武功高強還會五行遁形術,這水缸裏又水又火的,要是又玩個水火遁真不知上那裏捉他。

  無臉人還在昏迷中,燒菖蒲水的大缸高高架在竈臺上,水缸邊沿離地面有七尺高。這麽大缸水要燒到沸騰需要很長時間,孟頡找來幾個大漢一起加柴扇風,過了半個時辰終於把水燒得有點冒泡。

  綠嬌嬌使人在水缸上的屋梁搭一條粗繩子,再把無臉人吊在水缸之上。

  廚房只有兩丈見方,剛才一陣吹火燒水,烤得廚房裏熱氣騰騰,現還有一群大漢擠在廚房裏幫工,熱得人人都汗流浹背。

  孟頡見識過綠嬌嬌在清城客棧中秋之夜連救三十多人,這回也擠到廚房裏看熱鬧,白紙扇總算派上用場。

  綠嬌嬌找來一把梯子,架在廚房的牆上,自己手拿一把長針沿梯子爬到七尺高的水缸邊;水缸就在她面前,無臉人吊在水缸的上方,下面四條大漢等著她一聲令下往水缸裏扔人。

  綠嬌嬌看著水缸裏的水一點一點地冒泡,菖蒲的草藥香味也慢慢傳出來,算算時辰已經到了三更,正是庚申日子時,綠嬌嬌大喊一聲“放”,四條大漢“嗨喲”一聲號子往下放繩,無臉人盤腿坐著的身體慢慢墜入水缸中。當水缸裏的開水泡過他的腰部,他突然發出一聲慘叫,但雙眼依然緊閉。

  水缸裏的水看來是還沒有完全燒成開水,但也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熱度,這個溫度的開水,足以把人燙傷,如果把人放進去的話,就可以把人燙死和煮熟。

  綠嬌嬌等他叫完了嘴巴重新合上之後,一針刺向無臉人嘴巴上方的鬼宮穴,這是對昏迷救醒最有效的穴位,位於兩個鼻孔中間,人中的上三分一處。這也是人體三百六十個穴位裏出名的痛穴,用針刺入的痛感非常強烈,如果在神志清醒情況下刺入,無異於身受酷刑。

  因爲無臉人的臉上沒有鼻子,綠嬌嬌看著大概位置就刺過去,也不知有沒有刺中,針就插在那張包滿布的臉上,無臉人又大叫一聲,睜開了雙眼。

  他第一眼就看到綠嬌嬌,眼神裏竟有幾分高興,嘴裏咯硌了幾聲想要說話。

  綠嬌嬌拖長聲音對他大聲說:“喂!你背後中了三屍勾魂箭!現在是庚申日子時,你快要死啦!”

  無臉人的眼睛一下瞪得很大,馬上又閉上眼睛昏死過去。

  “拉起來快快……熟了都要……快拉……”綠嬌嬌馬上叫地面上的壯漢拉起繩子。

  原來這三屍神的殺人方法非常特別,三屍神的邪氣必須要在人睡著了,或是神志不清的時候才可以發作致命。三屍神從人體之內向外逼出,人的內臟就會從內向外地被破壞,人的精氣元神也會被一點點吞噬,當三屍神外透到人身之外,也就是人死去的時候。

  而無臉人中的三屍勾命符,一方面誘活三屍神,一方面也迷惑人的心志使人神志不清,活蹦亂跳的三屍神在發作的日子遇上一個昏迷昏睡的元神,當然很有殺傷力。

  道士在修道的過程中,煉出自己元神的同時也會使三屍神比常人活躍,每到這一天都會整日不眠,保持自己元神清醒,這樣才可以鎮住三屍神,這天稱爲“守庚申”。

  無臉人可以使出五行遁形術,肯定也是道術中人,一聽到綠嬌嬌告訴他中了三屍勾命符,馬上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只要自己能在這兩個時辰保持清醒就可以活命,但如果在這兩個時辰裏睡著了、或是昏迷的話必死無疑。

  現在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昏睡,他想活命就只有靠綠嬌嬌讓他保持清醒。

  綠嬌嬌等無臉人的腳涼快一下後,馬上又叫地上的壯漢放繩把他泡到熱水裏;她又重施故技,爬在梯子上伸長手臂,一針刺向無臉人的鬼宮穴,這一次還是隨手刺去,兩支長針插在他的嘴巴上抖動著,無臉人慘叫一聲又睜開眼。

  “你只有兩個時辰的命啦,我不一定能讓你清醒這麽久,你老犯悃……嘿嘿嘿……”綠嬌嬌對無臉人一臉傻笑地說。

  “你想幹什麽……”無臉人極力睜開眼睛問綠嬌嬌。

  “我想問你些事,你不想回答可以繼續睡……”綠嬌嬌很客氣地徵求無臉人的意見。

  “好燙……快拉起我……”無臉人開始看看四周的情況,當發現自己在廚房中,而且還像水煮活魚那樣吊著,才知道自己情況有多糟糕,這樣煮下去,他沒有被三屍神幹掉,就已經先被煮熟了。

  綠嬌嬌一邊做手勢叫人拉起無臉人一邊說:“我是救你呢醜八怪!這是止血清毒的菖蒲水,可以幫你壓制三屍神,也可以水煮活人……你不喜歡我就把你放到地上,好不好?”

  “別……你問……我說……”無臉人剛說完又睡著了。

  “又來,放!”綠嬌嬌等無臉人泡到開水裏之後,又在鬼宮穴上給了他一針,三支長針在他的嘴巴上晃晃悠悠地抖,也不知道有多痛。

  無臉人再睜開眼睛,眼神欣慰之餘充滿痛苦。

  “誰叫你跟我的?”綠嬌嬌最關心這個問題,無臉人只是個小兵,殺他十回也無濟於事。

  無臉人的表情很痛苦,他慢慢地做了一個搖頭的動作,表示不能說。

  “你背後三支勾命箭還插著,人家都要下手殺你了!你今天能活著走出這個門,明天一樣有人接著追殺你,你說出來可能我還可以幫你一把……否則,你對他們沒有用,對我也沒有用……大哥們,拉起他!”

  四個大漢重新把無臉人從開水里拉起,一但沒有了熱水的痛苦刺激,無臉人馬上感到昏昏欲睡。但是綠嬌嬌的話對無臉人似乎起作用,他眼睛一邊慢慢合上,一邊慢慢地點了點頭。

  看到無臉人點頭,綠嬌嬌馬上在他的鬼宮穴加刺一針,當他醒來時又追問道:“誰叫你跟蹤我的?”

  無臉人奄奄一息地睜開眼說:“國師府。”

  “你還說謊!”綠嬌嬌飛快地把第五支長針刺入無臉人的鬼宮穴,無臉人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

  綠嬌嬌大喝道:“朝廷裏禮兵刑工吏戶六部之下,根本就沒有國師府這個機構,說!到底是誰!”





第四五章   殺人動機


  清朝的國師是一個封號,對朝政文化和宗教方面有貢獻的人,都可能會被當朝聖上封爲國師。每一個受封國師居住的家都可以稱爲國師府,但是一個機構被稱爲國師府絕不可能。書香世家出身的綠嬌嬌,還有一個大哥在朝廷當官,她對朝廷官制頗爲熟悉,一聽便發現無臉人說的話有問題。

  無臉人被綠嬌嬌的針刺得劇痛,但他心裏很清楚,他不承受這種劇痛,就不能保持清醒熬過漫長的兩個時辰。從鬼宮穴傳到全身的痛楚,加上燒著水的大瓦缸不斷騰出的蒸氣,讓他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擴張流汗,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說:
  “你……有所不知……國師府是一個秘密機構,直接由朝廷管轄,不歸屬六部……而且還有權調動六部……”

  綠嬌嬌看無臉人願意說話,且不管真假也要先聽下來,於是一手拔出刺在他嘴巴上的五支長針,分別在他左右太陽穴,頭頂百會,眉間印堂等幾個大穴同時下針,無臉人覺得神志清醒了許多又減少了痛楚。

  三屍神從內向外發作,邪氣必從三十六大穴透出,綠嬌嬌對他頭部大穴的封鎖,有效地壓制了藏在上丹田的三屍邪氣。

  綠嬌嬌最後一針刺入中丹田膻中穴,手一直不停撚動著長針,這樣可以保持對無臉人的精神刺激,也是對他的一個威脅,只要綠嬌嬌一發力刺入,無臉人馬上就會死去。

  她問無臉人:“你是國師府的人嗎?”

  “我不是,我師父是道錄司的大演法……”

  綠嬌嬌笑了:“呵呵,怪不得,你師父還是個六品官,京官呐……他叫什麽名字?怎麽派你來幹這個的?”

  “我師父是全真派道長柳星南,國師府把他調用後,他安排我跟著你……說你是朝廷要監視的反賊……”

  “說我是反賊?哈哈哈……”綠嬌嬌本想說“朝廷太看得起我啦”云云,突然想起廚房裏站的全是洪門的大叔,笑聲赫然止住說:“有眼光,你姑奶奶就是反清複明!”然後從梯子上伸出一腳蹬向無臉人的腳。

  “頂你個肺跟蹤我多久了?說!”綠嬌嬌氣勢洶洶地喝問無臉人。

  “兩年……”無臉人又開始犯悃,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

  “兩年?!”綠嬌嬌驚訝得張大嘴巴。

  跟蹤了兩年是什麽概念呀,就是說自己在花艇上給人算命、和公子哥兒幽會、買大煙砍價、以至洗澡睡覺時,這個醜八怪都在屁股後面跟著,在暗處偷看,這太可怕了。

  綠嬌嬌氣不打一處來,手上的一把針全部向他胸前刺去,大聲喝問道:“跟我那麽久有沒有偷看我洗澡!”

  “啊!”一聲慘叫後無臉人也大聲喊:“從來沒有看洗澡啊!”

  “沒有?誰相信你沒有!操你家翻兜看我不插死你!”綠嬌嬌眼前全是怒火,咬牙切齒地將那把長針從他胸前拔出來又插進去,連著插了幾回,廚房裏頓時傳出殺豬一樣的連聲慘叫。

  一群男人站在地面,看著梯子上的綠嬌嬌對無臉人無情折磨,就是因爲無臉人可能偷看了她洗澡,胸前的肌肉似乎都有點痛起來。傑克還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胸。

  綠嬌嬌從梯上爬下來,傑克早就準備好毛巾,馬上遞給綠嬌嬌。她喘著粗氣擦著頭上的汗,滿臉猙獰地說:
  “輟!氣得我,這僕街居然跟了我兩年!”

  安龍兒端來一杯茶給綠嬌嬌,綠嬌嬌一飲而盡,然後對四個拉繩子的大漢說:“放他下去泡三回,下邊加柴。”說完走到院子裏抽大煙,廚房裏一直傳出殺豬的聲音。

  傑克和安龍兒跟出院子,傑克對綠嬌嬌說:
  “嬌嬌,放鬆一些,多問些重要的問題……”

  綠嬌嬌手拿著煙槍擡頭看看傑克,皺著眉頭說:“對,是該問問他爲什麽老想幹掉你,當時他要挾我向你開槍呢,在他眼裏你比我還反清複明……”

  傑克說:“朝廷一直對在華的洋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我在領事館聽說好多洋人被老百姓殺死的事,都是朝廷默許的,他想殺我不奇怪呀。”

  綠嬌嬌呵呵一笑:“你還真以爲自己有多值錢了……”

  “嬌姐,問問他八字吊魂方面的事,不然捉了一個又來一個,這個人就白捉了。”安龍兒自有關心的問題,他很希望可以學會像綠嬌嬌一樣思考。

  “聽到沒有,這才是人話。”綠嬌嬌給傑克甩下一句,重新走入廚房。

  傑克雙手一攤問安龍兒說:“怎麽啦?我說錯什麽啦?”

  綠嬌嬌再爬到梯子上,瓦缸裏的水直冒熱氣,煙霧騰騰;無臉人全身燙得通紅,吊在瓦缸上滴著水,他看到綠嬌嬌又出現在面前,眼裏閃出希望。

  綠嬌嬌從他胸口拔出那一把燙手的針,繼續問無臉人:
  “道兄道號是什麽?官拜幾品呢?”

  “我……叫孫參,道號存真……我是道錄司的至義,只是從八品……”

  “從八品不小了,孫存真孫大人,名字像個人樣,可這張臉怎麽搞成這樣了?”綠嬌嬌總離不了女孩子好奇的心性,本來想問大事情,一說到個人問題就成了聊天。

  “這是天生的……所以很小就被父母扔到野地,是我師父把我收養回來……”叫孫存真的無臉人說到自己的往事,眼裏有幾分迷離。

  “不說這些了,看你挺傷心的,你跟我兩年都幹了些什麽?”緩和過氣氛後,綠嬌嬌回到主要問題。

  “我只要保持在你附近,你走動的話我就跟上去看看,每天寫下你的去向,三五天交一次密報就行了。”

  “不用偷聽我說什麽嗎?”綠嬌嬌很想知道跟蹤的深度。

  “不用,我只是要知道你在哪里,其他的都不用管……”孫存真嘴巴動了動,好像有話想說而沒有說出來。

  “想說什麽?說吧。”綠嬌嬌很敏感地發現了這些小動作。

  “我沒有進去你家,我不會偷看你……那個的……”孫存真對這方面好像也很執著,非得有意澄清事實不可。

  綠嬌嬌可不想他老提這個事,裝沒聽見繼續問下去:“你會用吊魂咒嗎?”

  會用吊魂咒的術士,和手拿吊魂針的人是兩回事。安龍兒手上也有李小雯的吊魂針,可是安龍兒並不懂得怎樣製作和使用。

  “全真派以修練內丹爲主,師父從來不教這些,吊魂針是師父在安排我跟著你的時候給我的,還叮囑我不能丟了……”

  “現在針呢?”綠嬌嬌問。

  “插在衣服上……被你們脫了。”

  “符呢?”綠嬌嬌很關心寫著她八字的吊魂符,通過那張符能打開人的天眼,看到她眼裏看到的東西,這是最致命的跟蹤。

  “什麽符?師父只給我一支針……”孫存真有點莫名其妙。

  綠嬌嬌想了想,覺得孫存真的話有可能是真的,他的衣服全脫在外面,要是有的話早就翻出來了。

  “剛才傑克開槍時你已經可以逃走了,爲什麽還要上山追我們的馬車,還要綁架李小雯?”這是綠嬌嬌最迷惑不解的問題。

  “我……我……”孫存真像有不可對人言的秘密:“我怕被你們發現後,破了吊魂針我回去無法交差……”

  “你要是逃回去,換個人再跟就行了,你不會有什麽責任……”綠嬌嬌盯著孫存真的眼睛說:“但是你明知你面對的是兩支連朝廷都沒有的連發洋槍,都要拿條棍子拼命殺我們……哼哼……這不是柳道長給你的命令吧?”

  “我……我不是想殺你!”孫存真似乎急於分辯。

  “你用刀架我脖子了。”綠嬌嬌把手上的長針壓在孫存真的兩眼之間,皺著眉看他說謊。

  “我不是想殺你……我只想殺了其他人……”

  孫存真的話讓傑克和安龍兒都怔了一下,傑克在地下叉著腰擡頭大聲問孫存真:“殺了我有什麽好處,你也交不了差啊?”

  “說!”綠嬌嬌又用針壓住孫存真的臉。

  孫存真的氣息越來越弱,他的精神對綠嬌嬌剛才刺下的一串穴位已經麻木,他一但睡去,就距離死去不遠了。

  綠嬌嬌飛快地拔出剛才刺在他身上的針,向地面上喊道:“快放繩!”

  孫存真泡入燒得沸騰的藥湯中,強烈的痛感讓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他臉上的五官和下身,還有全身的三十六大穴,都有暗黃色的濁氣慢慢流出;綠嬌嬌知道三屍神已經到最後的發作,正在從全身的大穴向外襲擊,想用菖蒲藥湯從體表滲入體內對抗三屍神的方法已經顯得單薄。

  “再拉起來!”綠嬌嬌叫人拉孫存真拉起,自己把梯子架到瓦缸邊緣,向孫存真全身三十六個大穴全部刺上長針。

  被刺得像個刺蝟的孫存真終於再睜開眼睛,他表情極爲痛苦地對綠嬌嬌說:
  “師父都想我死了……你救不了我就算了吧……你能救我……我很開心……”

  說完竟從眼裏湧出眼淚。

  綠嬌嬌忙得一身汗就是要他醒著回答問題,並沒有注意孫存真說什麽,她見孫存真又會說話,馬上問他:
  “爲什麽要殺人!快說!”

  “殺了其他人,就不會有人知道我跟蹤失敗,就不會換人……”孫存真的回答聲音很大,嚇了綠嬌嬌一跳。

  “不換人又怎麽啦?就你一直跟著我?”綠嬌嬌被他的回答弄糊塗了,一臉茫然地問。

  “我……我……我……我……”孫存真瞪大眼睛看著綠嬌嬌,神情古怪而可怕。

  “你……你想幹什麽?”綠嬌嬌有些不自在,從梯子上把上身向後仰,讓自己離孫存真遠一點。

  “我……我想一直跟著你!”

  孫存真的話讓綠嬌嬌片刻間呆若木雞,木著臉看著孫存真流著淚的眼睛,隨即一聲“哎呀”摔下梯子。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3 06:15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15 PM 編輯

第四六章   棄命


  傑克一直站在梯子下,正好接住綠嬌嬌。他把綠嬌嬌放到地上,自己沖上長梯對著孫存真的臉就是一拳:“你這個魔鬼,你想一直跟著嬌嬌就要把我們全部殺掉!”

  說完又連著幾拳向孫存真的臉上打過去,但孫存真並沒有叫痛,他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只是閉著眼睛,身上的三十六支長針一直在顫動。

  “你快下來,危險!”綠嬌嬌在地面急促地叫傑克。

  傑克看到從孫存真身上鑽出無數黃色的小蟲,臉上的小蟲甚至鑽出包臉的布,蟲頭像穀粒一般大小,分別在他身上的每一個穴位出口蠕動。

  號稱三屍神的這三股先天邪氣,在道家經典中記載爲蟲形,所以也有另一個名字叫“三屍蟲”,現在已經到了丑時,三屍蟲也現出體表,對三屍神邪氣的鎮壓也到了最後關頭。

  傑克從未見過如此可怕景像,人還在梯子上,頭就已經縮下來,一翻身滑下地面不敢再走近。

  綠嬌嬌恨恨地說:“國師府想他死,我偏不讓他死,看國師府能怎麽著……留他活著的話,國師府還得分人手去追殺他呢,哼。”

  這邊說著話,那邊已經畫出三道土靈符,走到竈台旁邊分別貼在大瓦缸缸壁外的三個對角。然後麻利地重新爬上長梯。

  她見到孫存真已經完全昏迷,刺在他身上的針抖得越來越厲害,連插在背後的三支黑箭都開始抖動起來。全身慢慢地冒出黃色的濁氣,三百六十個穴位全部有黃色的小蟲頭在蠕動爬出,形容恐怖異常。

  她對下面的大漢們叫道:“把繩子全放了,把他扔到水缸底下!”

  水缸裏的水正在沸騰,孫存真一泡到水缸裏,燒得翻滾的水居然像被沖入冷水一樣靜下來,只有氣泡緩慢冒出的“咇卟”聲。其實並不是溫度下降得那麽快,而是三屍神的邪氣遇到正氣解毒的菖蒲湯變成了粘稠的藥糊。

  綠嬌嬌看到藥湯變藥糊,知道三屍神即將從孫存真體內爆發,現在就是最後的生死關頭,她對下面的叫道:
  “快拿缸蓋來,有沒有缸蓋……”

  下面的大哥們說:“沒有,哪有這麽大的缸蓋,用別的東西行不行?”

  “拆門板,快拆兩扇門板給我!”綠嬌嬌急中生智馬上應變。

  大家馬上現拆廚房的木門,瓦缸裏傳出沈悶的嘀嘀嗒嗒聲,原來三屍神邪氣已經開始逼出綠嬌嬌刺在他身上的三十六支長針,射到缸壁內。

  很快嘀嗒聲停下,然後傳出一聲重重的撞擊聲,這是孫存真背後的三支勾命箭被三屍神同時逼出的聲音。

  門板傳到綠嬌嬌手上,她馬上把兩塊門板拼到缸上蓋住,自己站到缸頂,雙腳分開站定在瓦缸邊沿,雙手結成劍訣伸直指向天空,大喝一聲:“泰山石敢當在此邪神喝退急急如律令!”

  然後劍訣向下指向兩扇門板之間,劍風指處,剛剛從門板縫裏冒出來的黃色煙霧驟然退裏缸內,綠嬌嬌馬上從身後摸出符紙,寫上一道泰山石敢當鎮邪符,壓在門板之上。

  綠嬌嬌從梯上下來後,叫大家收了竈頭的火,開始用冷水慢慢往瓦缸上潑。

  她走出院子緊張地看著北斗星的位置,傑克拿著毛巾跟出來問她:
  “嬌嬌,你還好嗎?”

  “還好。”綠嬌嬌皺著眉看著北方天空。

  “看星星呀?”傑克有點好奇。

  “看時間……現在晚上沒有月亮,要從北斗星看時間,這醜八怪要熬到寅時才可以放出來。”綠嬌嬌不耐煩地從身上掏出小羅經,豎起羅經中間的時刻針,測量北斗星的角度。

  傑克沒想到這羅經還可以看時間,好奇地把頭湊過去看:“這東西也可以看時間呀,真奇妙……不過我有個懷錶……你要看嗎?”

  說著從褲兜里拉出一個金燦燦的懷錶,手按小機關打開蓋子,時指正好指向兩點鍾,這是丑時的結束,寅時的開始。

  綠嬌嬌一看到金燦燦的懷錶雙眼就定在那上面,心想這可是好東西,非搞到手不可。她一手捉過懷錶,另一隻手從傑克的褲腰上解開懷錶的扣子,責怪著說:
  “你不早點拿出來,十萬火急的,先借我用著……”

  然後把懷錶揣到自己懷裏,轉身走入廚房叫大家把孫存真拉出水缸。

  孫存真從水缸里拉出來,大家看到他身上已經沒有釘住長針,而且皮光肉滑,背後的三支黑箭也逼了出來,留下三個不太深的傷口,仔細看去,其實箭只射入體內一寸左右。

  大漢們把全身赤祼,被繩子紮成棕子的孫存真放到廚房的地上,綠嬌嬌走到他身邊用腳踢了踢他的肩,他慢慢地睜開眼,綠嬌嬌對他說:“現在是寅時了。”

  孫存真很艱難地“嗯”了一聲,知道自己已經渡過子醜兩個時辰的死亡期。長時間的煎熬讓他幾近虛脫,但是死裏逃生的兩個時辰顛覆了他整個生命,他讓自己滾了一下趴在地上,不讓綠嬌嬌看到他的下身,然後用頭輕輕磕了一下地面,說出一聲“多謝”。

  日上中天,綠嬌嬌懶洋洋地踢開被子,看看農舍的窗外。昨晚進村看不到四周的地形,現在從屋裏看出去,四周全是山丘,沒有大片的農地,也沒有河流,沒有地的農村富不到那裏去,沒有河流的地方更不用談什麽風水了。

  綠嬌嬌歎了一口氣,心想,這鬼地方也搾不出什麽油水。

  今天孟師爺給她安排了節目,因爲過幾天就是重陽,到處都在掃墓拜祭先人,各村都有宗族大祭,這個小山村也不例外,晚上照例會有大吃大喝。

  不過綠嬌嬌對今晚的伙食不抱什麽希望,窮地方的所謂大吃大喝,無非就是很多大塊的山芋乾巴巴地燜上一小點肥肉,當然也不能指望有什麽好酒。

  現在總算捉了孫存真,知道了一些背景關係,但是也知道了很糟糕的情況;原來就算捉了孫存真,也只不過是換了個人跟著自己;原來和自己過不去的真是朝廷,最慘的是那個國師府還是見不得人的官府,下起手來要多狠有多狠。

  她想像不出面前的對手有多強大,連這個只不過是從八品的小雜務兵孫存真都讓他們三個人幾乎丟了性命,最後放倒孫存真的也不自己的力量,而是人家開恩不想殺自己才幹掉孫存真,不然的話……

  綠嬌嬌又長歎一聲,心情真的很頹喪,其實自己的戰鬥力弱到連一個從八品的小兵都不如。

  爲了讓自己心情好一些,她換上自己最喜歡的綠褂子,在臉上塗脂抹粉地搞了一通,照照鏡子覺得還算滿意,睡足覺的女孩子總是水靈靈的。

  這些天爲了捉孫存真,天天穿著灰黑色的男裝到處逃命,很久沒有好好穿上女裝到街上炫炫好看的臉蛋,她拿著大煙槍走出院子,展開雙手“啊啊啊”伸了個懶腰。

  “嬌姐起來啦……”李小雯笑盈盈地走過來,手上拿著針線和衣服,頸上一圈白布包著昨天孫存真用刀子劃出來的傷口。

  綠嬌嬌覺得自己很餓,她關心地問:“這麽早啊,吃飯了嗎?”

  李小雯說:“我們都吃過早飯了,不過不敢叫你起來,飯都在廳裏蓋著呢,嬌姐快去吃吧。”

  綠嬌嬌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小雯,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說:“你腰身還挺細的,正好穿我的衣服……你縫誰的衣服?”

  “這是龍兒的衣服……”

  “嗯……”這句話還中聽,綠嬌嬌吸一口煙轉頭走入廳中找飯吃。

  走入大廳,看到傑克和安龍兒在正拆招,傑克在極力地學習安龍兒的拳法。

  中間一張大八仙桌上放了一個有木板蓋的大銅盆,還有個小飯桶。

  他們看到綠嬌嬌走進來,馬上停下手上的功夫向她打招呼。

  傑克說:“嬌嬌,你今天真漂亮……我發現中國的功夫非常厲害,我昨天差點被打死了,我要跟龍兒學功夫。”

  綠嬌嬌正眼也不看他,坐在桌旁拿個碗打開飯桶掏飯,一邊說道:“你要跟龍兒學的東西多著呢……”

  傑克聽到這話覺得酸溜溜的,渾身的不自在。

  綠嬌嬌一手挾著碗筷,一手揭開銅盆的蓋子,有點意外地“哦”了一聲。

  原來銅盆裏滿滿地盛著五六層肉菜,傑克他們先吃了一頓,盆裏的菜吃去一角剛好看到每一層的內容。

  煎鴨脯壓上冬菇、五花肉壓上白菜膽、支竹豬皮幹魷魚炒成一層再墊上一層羅蔔,這個小盆菜做得精致而有心思。盆菜最講究的不是份量,而是和味,炒入盆中的菜分層墊好,層層不同之餘,又要讓汁水下透和住下一層的味道,綠嬌嬌面前這個小盆菜和味適中,味道可口,真讓她心情好轉了許多。

  她邊夾菜邊叫傑克和安龍兒:“你們不吃了嗎?坐過來一起吃吧……這有的是菜……唔……”

  傑克和安龍兒玩了一陣功夫,早前吃的那頓消化了,於是又坐到桌旁再吃一頓。

  “那個孫存真怎麽樣了?”綠嬌嬌想起還有個人在關著。

  安龍兒說:“按你意思吊在柴房中間,喂過水和飯了……”

  “好,這人會五行遁形術,不能讓碰到任何東西,一會我去和他聊聊……”綠嬌嬌說。

  傑克往嘴裏甩了一塊五花肉說:“我們走的時候就可以放他了,反正朝廷也是要幹掉他,就讓他自己跑吧……嬌嬌,當時他用刀架你的脖子,馬上就中箭,看來朝廷對你挺好的。”

  “怎麽會呢?要是他用刀架你的脖子,一樣放箭射他,你是洋大人呀傑克少爺……”綠嬌嬌沒有一句話讓傑克好過:“要不一會我放他出來,讓他再砍你一刀試試……”

  安龍兒哈哈大笑說:“就是,反正現在也是還有人跟著,他再下手也會再中箭,哈哈……”

  他笑了兩聲發現傑克和綠嬌嬌都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自己也笑不下去。大家發現其實沒什麽好笑,三個人捉不住一個孫存真,現在捉了孫存真又有另一個人跟在背後,昨天的安排全盤失敗。

  “我吃完了,我去看看他……”綠嬌嬌放下碗筷站起來。

  安龍兒和傑克馬上站起來異口同聲說:“我和你一齊去。”

  三人走到柴房裏,見到離地一尺反綁吊起的孫存真,他已經穿上一套農民衣服,頭上還是纏著布,以免那張恐怖的臉嚇著人。

  他一見綠嬌嬌走進來,不等綠嬌嬌開口,他就急切地說:“綠嬌嬌,你幫幫我吧……”

  “我會放你的……你想什麽時候走?”綠嬌嬌上下打量著他。

  “我過去不知道有人跟著我,但是昨天想不到會有人放箭射我……他們也不知道跟我多久了,我這樣走出去一定會死的。”孫存真非常明白當中的利害關係。

  安龍兒說:“你輕功這麽好,又會五行遁形術,還會易容術,你要逃跑一點也不難呀?”

  “我在小時候被父母扔到路邊,在我的衣服裏寫著我的八字,我師父知道我的八字……他會用閻王吊魂咒永遠跟著我,我跑不掉的……”

  綠嬌嬌聽著孫存真的話,一言不發慢慢吸著煙,其實孫存真的問題也正是她面對的問題;更讓她百思不解的是,國師府爲什麽會知道她的八字呢?這可是只有她家裏人才知道的內情呀……

  到底是家人遇到不測被國師府逼供?還是有人出賣?

  孫存真的聲音打斷了綠嬌嬌的思路:“綠嬌嬌,幫我找個替身吧。”

  “什麽?”

  “你可以用替身娃娃破解我手上的吊魂針,一定可以幫我的八字找個替身,引開國師府的吊魂針……”孫存真果然腦筋靈活,活學活用。

  綠嬌嬌看著他的眼洞,過一會對他說:“你明白用八字替身符的含義嗎?”

  孫存真的眼神打了個問號。

  綠嬌嬌說:“如果你要用八字替身符,就等於放棄了你的命運,再沒有人能算出你的命,你也不會知道自己會在什麽時候突然死去……命和運不再保佑你活能到命中注定的壽命……”

  孫存真聽到綠嬌嬌的話居然笑了兩聲:“呵呵……我現在命不該絕,還不是有人用三屍勾魂符打破我的命運來要我的命嗎?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區別了……”

  綠嬌嬌也笑起來:“呵呵……說的也是,你膽子也夠大的……”然後綠嬌嬌話音一轉,聲音變得極爲嚴厲:“道家第一戒就是不得殺人,但是你身爲全真派道士,動不動就起殺機要殺人,今天只不過是天理迴圈讓你惡有惡報,我不會幫你!”





第四七章   雌威


  聽到綠嬌嬌的話,孫存真卻反問綠嬌嬌:“你在金雞嶺上不也是殺人了嗎?”

  綠嬌嬌提起這事就氣,她在孫存真面前指手劃腳地說:
  “我殺人和你殺人能相提並論嗎?那兩個黑衣人破壞兩村風水爲害百姓,一出手就想殺死兩村的青壯男丁,根本就是天理不容,如果他們得手的話會有多少家破人亡?他們不做這種壞事會有這樣的下場嗎?不是我想殺他,我隨便開一槍就打中他了,這就是天理!就算我不開槍天上也會打個雷下來劈死那王八蛋……別說他死一個人,他就是死十次也償不這筆血債!孫存真,枉你從小修道,還練得一身好功夫,卻修得這麽黑的豬腦子……”

  綠嬌嬌一輪嘴罵回去,罵得孫存真垂頭喪氣,傑克和安龍兒卻在一旁暗暗叫好。他們真沒想到綠嬌嬌還有一身正氣的時候,把他們的心裏話都說了個痛快。

  “還要問你件事,你知道我殺人的話,金雞嶺上你也有跟著我吧?”

  “我在吊魂針上發現你們離開了清城,我後來才跟上的,我到的時候,剛好看到你開槍……”孫存真的聲音很低也很沈重。

  “你認識那兩個黑衣人嗎?你們是不是一起的?”綠嬌嬌很關心這一點。

  “不認識,也不知道他們是誰……我沒有和其人他聯繫,只是每隔幾天就到官驛交一次公文和領取盤纏……”

  綠嬌嬌認爲他說的話有一定的可信度,試想他們之間如果是認識的話,孫存真能不出手幫忙嗎?既然是這樣,這個問題就先放下了。

  但是說到盤纏又提起了綠嬌嬌的興趣:“每個月頭可以領多少盤纏?”

  “大概二十多兩銀子……”

  “好嘛,你從八品京官年俸才四十兩,幹這個每個月還可以多領二十多兩,怪不得你老是扮農民,扮農民省錢呀……省下不少了你……”

  綠嬌嬌說到這裏,走到柴房角落去翻他的衣服,從那堆破東西裏果然翻出一小卷皺巴巴的銀票,順手數了一下有六七十兩銀子。原來安龍兒在收拾他的衣服後,把衣服和他身上的東西都卷成一堆放在柴房。

  數過孫存真的銀子後,綠嬌嬌從那堆衣服裏拿起一把短刀走到孫存真身邊。這把短刀就是孫存真昨天用來威脅他們,還在李小雯的頸上割了一刀的那一把。

  她揮刀斬斷吊著孫存真的粗麻繩,他馬上摔在地上,綠嬌嬌又用刀三幾下割斷他身上的繩子,但孫存真被吊了一天一夜,剛剛被放開繩子全身麻木,也沒有力氣站起來,只是癱倒在地上。

  綠嬌嬌從那卷舊銀票裏隨便抽出一張扔到地上,再把短刀甩下地面,短刀剛好插在孫存真的面前。

  “地上的銀票你拿走,其他錢賠給被你傷害過的人,你馬上滾!”綠嬌嬌說完轉身就走出柴房,傑克和安龍兒馬上跟著離開,只留下孫存真趴在地上緊緊地握著拳頭,看著插在面前的刀。

  綠嬌嬌大步走回下榻的院子,看到李小雯正在和村裏的小孩子玩,看來李小雯說喜歡小孩子不是假的。

  她回頭問傑克:“孟師爺呢?怎麽一天都不見他,他昨天還說晚上有節目?”

  傑克說:“孟師爺一直在廚房,你吃的盆菜就是他做的。”

  “哦?這師爺真厲害呀……”

  “孟師爺真是狡猾到家了,上金雞嶺是你的安排,讓我從清城大老遠來這裏還是你早就算計好的安排,什麽事情都是你在幕後指揮著……”

  綠嬌嬌和孟頡坐在傑克的洋馬車裏,旁邊坐著李小雯和安龍兒,傑克被綠嬌嬌趕到前面趕馬車,因爲自己坐的洋馬車由洋人當車夫倍有面子。

  綠嬌嬌穿得豔麗如花,面帶三分笑看著孟頡。

  孟頡哈哈大笑:“綠小姐不要這樣說。我是識英雄重英雄,才多方安排讓你去金雞嶺爲兄弟們看看風水,這次還有要事麻煩綠小姐啊……”

  “啊?還有生意……孟師爺你都成我的牙婆了,我一年到頭光做你生意已經夠過上好日子,真是多謝你關照……”綠嬌嬌從昨天晚上見到孟頡出現在棺材鋪的村口,就知道這孟師爺不會只是請她來吃頓飯這麽簡單。

  “那也得綠小姐興致勃勃才能自願來到這窮鄉僻壤,你要是過意不去也可以打賞孟某一點傭金嘛……哈哈哈……”孟頡把風水師的性格看透了,沒有風水師會對風水穴沒有好奇心。

  “金雞嶺那回我差點把命都賠上了,孟師爺這回可別再介紹些玩命的生意給我……”綠嬌嬌言下之意就是說,錢別少了。

  孟頡是精明人,話裏有話自然可以聽出來,他也開始覺得這個道行高深的小女孩貪心得可愛,哈哈一笑說:“不會虧待綠小姐,上次的酬金你還滿意吧?”

  “嗯……呵呵……壓壓驚吧……”綠嬌嬌想起勒索何大人的一百兩黃金加上溫漢風給的五百兩白銀,也忍不住笑起來,和聰明人聊天就是開心。

  孟頡說:“今天晚上先看節目,明天我再給你介紹個朋友,詳細說這裏的情況……這裏九月初一是秋收後的十八鄉大祭,每年都集中在芙蓉鎮舉辦,村裏的鄉親昨天就去那裏準備了,我們到了芙蓉鎮只管看熱鬧……”

  日落西山的時分馬車走到了芙蓉鎮,遠遠便聽見鼓聲震耳欲聾,炮竹連天炸響,整個芙蓉鎮有如陷在戰陣之中。在孟頡的指引下,傑克把車趕到一個大湖邊。

  湖邊站滿人,黑壓壓一大片,湖面上兩三丈高縱橫拉起十幾條繩索,繩索上吊著百多個大燈籠,把四周照得通紅透亮。

  綠嬌嬌車上全部人都把頭伸出窗外看熱鬧,不過只看到一大片人頭,孟頡很快找到棺材鋪村的接待點,由村民安置好馬車,他就帶綠嬌嬌等人走上湖邊臨時搭起的無敵觀景竹棚,竹棚上披紅掛彩,充滿喜慶氣氛。

  站在湖四周圍觀的都是十八鄉趕來的看熱鬧的鄉民,能坐到竹棚裏的都是出資的鄉紳,這讓綠嬌嬌挺開心地過了一把鄉紳癮。

  大家坐好旁邊就有人上來送茶點,可是綠嬌嬌的注意力全都被湖面上的景像吸引住了,她眼睛不離開湖面,伸手摸了一個帶肉餡的鹹水角子塞到嘴裏密密地嚼著。

  湖邊八方插著十八支兩丈高的大旗,旗桿足有碗口粗,旗面大得像兩床大被子接在一起,旗上分別寫著各鄉的名稱。

  綠嬌嬌掃視著大旗想找出棺材鋪村的旗子,她一路讀過去,花東,坪山,南村,大珠,花山,芙蓉,奇才,長崗,官祿……

  她轉過臉問孟頡:“官祿的旗是我們村的吧?”

  孟頡說:“嗯……聰明,棺材鋪是土名,爲了好看寫成官祿,官府登記這裏叫官祿埠。”

  每一面旗下都有六尺寬的竹排浮在水面向湖心伸去。十八道竹排環浮在湖面上,加上湖上百多個大燈籠的火光,把湖面佈置得像個紅色的大車輪。

  在十八道竹排上,正有四五十頭瑞獅在打鬥中,每一頭瑞獅都是爲了爭奪吊在湖心水面上兩丈多高的“青”。

  廣東民間活動以舞獅爲最主要的專案,廣東的南獅集功夫觀賞於一體,早已名揚四海。舞獅活動的最後環節和最終目的一定是爲了“採青”,所謂“青”就是指給最強的瑞獅的獎賞。無論有多少瑞獅,“青”只有一個,採到“青”代表得到吉祥和福氣;而南獅的舞獅人全部都有功夫底子,南獅之爭實際上就是武功之爭,對於舞獅的人來說,採到這個“青”無異於宣佈他是武功的最強者。

  “青”的佈置形式和難度變化很多,今天湖面上的“青”稱爲“水青”,是難度最高的“青“之一,而湖面上並不像傳統式樣吊著一紮生菜綁著一個紅包……

  湖面上高高吊起的是一個潔白的球形酒罎子,這種叫做“酒埕青”,瑞獅采到“酒埕青”後,還要把埕裏的酒喝光,再表演一段醉獅,才可以採裏面的“青”;考了武功還要考酒量,表演完醒獅還要表演醉獅,這個“水上酒埕青”可謂頂級高難度。

  湖邊四周十八鄉的大旗下都有各獅隊的大鼓,十八隊鑼鼓敲得地面都在震動,孟頡湊到綠嬌嬌耳邊大聲說:“這個青叫採月撈金……鄉紳們合鑄了一錠五十兩的大黃金在酒罎子裏面,每鄉的獅隊都志在必得……”

  “哦!”綠嬌嬌的嘴巴張成圓形合不起來,她轉過頭找傑克和安龍兒宣傳,到處撒開五個小指頭說:“那罎子裏面有五十兩黃金!五十兩!”

  大家聽完都緊張地“哦”起來。

  每一隻瑞獅由一人舞獅頭,一人舞獅尾;每一鄉都派出三頭瑞獅,十八隊瑞獅的大混戰,大家看得眼花繚亂。只見獅子們左沖右突,張牙舞爪,從上面只見獅頭和獅披七彩斑斕一大片洶湧熱鬧;舞獅的哥們在獅披下互相拳腳交加,紛紛有獅子被踢下竹排在水裏游泳。

  爲了得到五十兩黃金,落水的獅子只要還有一點力氣,都會重新爬上竹排,試圖接近湖中間的“青”;在場的獅子非常頑強,這種爭奪比綠嬌嬌在城裏看到的過年討紅包式的拜年獅激烈得多。

  作爲棺材鋪村的客人,大家自然最關心“官祿“大旗下的情況。

  “官祿”大旗與其他鄉的大旗區別極大,人家的旗都是紅底黑底,三角旗邊有如戰場上的軍旗;“官祿”大旗卻是白底紅字,旗邊佩上粉紅的絨邊,最特別的是旗的兩邊還有兩條粉紅色的絨旗旆,像小姑娘的兩條大辮子。

  旗下五個女孩子,在一衆武林壯漢中顯得極爲突出。她們身穿紅邊白底緊身衣,頭上紮著紅頭巾,腰紮紅腰帶,緊裝勁束英氣逼人;中間一個雙腳紮成四平大馬,馬步沈實,眼望湖心,雙手持鼓槌正在擂響大鼓,打出雄健有力的七星鼓點;其他兩個女孩子持鑼持鈸配合鼓點節拍,還有一個女孩子撐著大旗,站得最近湖邊的一個在不停地點燃大串鞭炮以助聲威。

  沿“官祿“大旗下的竹排看出去,看到竹排上獅頭湧湧,看來這條竹排是十八條竹排裏最多獅子的一條。

  在竹排中間有三隻白毛紅須的錦獅在四處跳躍,不斷把湧上自己竹排的獅子打下水,一步一步地接近湖心的“酒埕青”。

  南獅的造型,大多以三國英雄劉備關羽張飛爲面譜;劉備獅黃臉白眉白鬍子;關羽獅紅面黑眉黑須,再加上紫角青鼻;張飛獅黑臉黑胡,青鼻折角爛耳朵,還有兩隻長獠牙,外形最爲兇猛;這三個造型都是代代相傳的面譜,一般不會輕易更改,獅面上畫錯一點都會被人恥笑沒素質。

  但是正在湖心纏鬥的三頭白毛錦獅卻紅眉紅須,粉紅鼻雙圓角,獅披邊上繡了一圈紅佩粉色的絨毛,造型不知出自什麽典故,卻在湖面上最爲顯眼。

  可能這三頭白毛錦獅的獅頭和體形略比其他瑞獅小一圈,也可能是白獅的顔色分外引人注目,各鄉獅隊紛紛跳到官祿竹排上,都想搶先打倒這一隊錦獅,眼下官祿獅隊已經成了衆矢之的,湖面混戰的中心不在“酒埕青”,而在官祿竹排上。

  綠嬌嬌看到這種場面,緊張得站了起來,她眼睛看著湖面,用手拍拍桌子問孟頡:“這三頭錦獅是女人舞的吧?”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3 06:28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16 PM 編輯

第四八章   鐵陣


  孟頡說:“對,是女人舞獅……”眼睛同樣緊張得離不開湖面。

  常見的劉備獅腦後鑲三個金錢;關羽獅腦後鑲兩個金錢;張飛獅腦後鑲單金錢。但是官祿旗竹排上的三頭白色錦獅腦後鑲的卻不是金錢,而是分別鑲上紅、黑、藍三種顔色的十字標記,仔細看去,原來三頭錦獅的額頭也各自鑲有一個銀光閃閃的小十字。

  傑克來自美國西部,美國以基督新教爲主要宗教,基督教正是以耶穌受難的十字架爲最重要的標誌,他在中國只在教堂見過有十字架,想不到在鄉村裏也會看到,心情大爲興奮,他拍著綠嬌嬌說:
  “看到沒有,白獅子的頭上鑲著十字架!”

  “十字架怎麽啦?那麽激動幹什麽?”綠嬌嬌奇怪了。

  “十字架是基督教的標誌,那是上帝的獅子!”傑克用虔誠而激動的語氣告訴綠嬌嬌。

  “架個十字就是上帝的獅子?神經病!”綠嬌嬌知道廣州的洋教堂上也豎著十字架,可是在村鎮裏突然看到十字標誌,不代表就是洋教堂那一路人吧。

  傑克不管綠嬌嬌的挖苦,他激動地大聲呐喊著爲官祿白錦獅打氣。

  竹排有六尺寬,三頭白錦獅以前一後二的位置排成三角形,前面一頭獅頭向前,後面兩頭獅頭向後,正處於竹排的中段。

  靠湖邊的後段和靠湖心“酒埕青”的前段都不斷有獅子向她們沖去,從兩旁竹排上也不斷有獅子跳到官祿竹排,使這道竹排上湧滿各色獅子,人太多以至竹排都不能完全浮起水面,人站在上邊湖水可以淹到腳踝。其實,官祿竹排已經沈到水平線下,三頭白錦獅就像站在水面上一般。

  她們四周的獅子雖然很多,但是卻始終沒有獅子可以停在三頭白錦獅身邊,也沒有獅子可以讓她們停下來,只要有其他獅子接近,馬上會被這三頭白錦獅踢下水。

  三頭白錦獅一直保持獅尾緊貼的陣形,一邊防守,一邊還可以隨著身後岸邊官祿大旗下的七星鼓點,舞動出母獅得意洋洋的嬌憨神態,同時步步爲營地向湖心“酒埕青”逼進。

  綠嬌嬌正在讚歎三頭白錦獅舞獅有如用兵,布陣嚴密操練得法,再加上精湛武功簡直固若金湯,便見從另一竹排上又跳過來一紅一黑兩頭瑞獅。

  剛跳上官祿竹排的兩頭瑞獅看來要合作進攻,他們攔在白錦獅隊前進的方向上,看准了白錦獅隊前一後二的陣形,前方只有一頭白獅,應該是隊形中最薄弱的環節。

  紅黑二獅對著前方開路的白獅,同時舞出一串動作,搖頭抖身接著金雞獨立高起勢,獅子高高站起前腳,然後重重落地,在水花四濺中紮成四六箭馬,獅頭向下一沈,兩頭獅子穩穩紮在白錦獅隊前進的路上,這是一個挑釁動作。

  前方的白獅看到這陣勢,毫不示弱地站起前腳,同樣回敬前方二獅一個金雞獨立高起勢,同時在鼓聲鞭炮聲和人聲中,刺透出一聲清亮的高聲呐喊,這分明是一把年輕女子的聲音。

  岸上觀景竹棚裏的人,和岸邊圍觀的鄉民,都望看發向呐喊聲的白獅,清清楚楚看到高高站起的白獅腦後鑲著一個紅色十字。

  紅十字白獅擡起前腳後並不落地,獅尾托著獅頭向前直闖,獅頭從空中向前方兩頭獅子的獅頭踏下去,背後兩隻白獅馬上緊緊跟上,這一進一撲之間,三頭白錦獅配合默契無間,形如一體,三獅的間隙一點也沒有拉開。

  前方的紅黑二獅擡頭一看,都被這道兇猛氣勢嚇了一跳,踩獅頭還得了?獅頭是神聖之物,平常不用都要掛在祠堂裏,被女人踩過以後都不用見人了,馬上同時向後退一大步。

  紅十字白獅兩前腳踏空,回落到竹排上,剛才向後退卻的紅黑二獅也馬上前撲反攻,一起重新踏前一步,擡起獅頭,一邊一腳同時踢向紅十字白獅。

  白獅同樣不願意讓自己漂亮的錦獅頭被人踢中,沾上一點穢氣。她把白獅頭向下罩到胸前的高度,向左移開半步,避開黑獅的踢擊,把紅獅踢出的腳放進右脅空檔,右腳向前伸出一勾一搭,竟把紅獅踢過來的腳盤架在腰間,再加上獅頭的下壓,對方的腳被緊緊扣住無法抽回。這一招是洪門武功中著名的“勾撣腳”,雖是難學難精,不過一但使出幾乎無招可破。

  白獅頭向下一壓紅獅的前腳,單腳站立的紅獅武士架在對方身上的前腳像被壓斷一樣劇痛,他馬上失去平衡摔倒在竹排上,獅頭滾落水中。

  黑獅見自己一腳踢空,紅獅卻被一招擊倒,連忙向白獅頭踢出第二腳,試圖引開白獅的攻擊,讓紅獅可以回過氣來。白獅的獅頭果然被引開注意,她迅速拉低獅頭,伏身避開黑獅的高踢,同時換左腳一招“虎尾腳”掃向黑獅的下腳,黑獅想不到自己第二腳又是踢空,還被人攻入下腳,也摔倒在竹排上。

  在白獅頭武士接戰黑獅的當口,舞白獅尾的武士已經順勢一個小跳上前,在同一時間對剛才倒地的紅獅武士迎頭補上一腳,連人帶獅踢飛入湖中;白獅頭武士聽到紅獅已經被處理掉,也一腳把掉在地上的黑獅頭遠遠踢入水裏,舞黑獅頭的武士見一觸即潰,連獅頭都被人家踢得無影無蹤,只好馬上滾入湖裏讓出竹排通道。

  三招破兩獅,面前的道路一瞬間掃清,湖邊的人群發出雷動的歡呼聲,在竹棚上的綠嬌嬌一夥馬上成了官祿獅隊的忠實啦啦隊,喊破喉嚨又叫又跳。

  這邊兩頭獅子落水,那邊又有一隊三頭劉關張獅跳到竹排前方,同時白獅隊身後也跳上三頭獅,這一次看來是兩隊獅有默契要夾攻白錦獅隊。

  這兩隊看過之前各獅隊的下場,他們不再舞什麽花樣,腳一踏上竹排就埋頭直沖白錦獅隊。

  從白錦獅隊中傳出一聲號令,獅隊陣形馬上從三角變成直排,三頭獅全部跳到竹排的右邊,在口令聲中一齊跳起用力踩下竹排,竹排的左側即時高高翹起,白錦獅隊全部沈入水中,只看到三個白獅頭浮在水面;但是竹排卻已經像煮軟的寬麵條一樣扭曲起來,人再也無法在竹排上行走,從前後沖過來的兩隊獅子還未和白獅群接戰就已經紛紛滑倒落水。

  待前後獅隊落水後,三頭白獅從水冒出,一同打一個漂亮的橫滾重新回到竹排中間,原來她們在水下一直扣在竹排之上,當她們滾上竹排時,竹排又重新鋪平在水面,白錦獅隊在鑼鼓聲和喝采聲中,又布好三角形的陣勢,順便表演了一段嬌羞可愛的抖水舔毛,照鏡整妝。

  綠嬌嬌發現這三頭白獅仍是一步一步地向湖心舞去,似乎並不急於采青,以她們的武功,要衝到“酒埕青”下開始采青,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她們好像在借這個機會試演陣法,或是在考驗自己的武功。

  竹排前方還有獅子攔路,但是卻不敢接近白錦獅群,一直保持兩丈距離。白獅群繼續舞動著華麗的花式,表現著母獅的喜怒驚疑,照鏡,探水,挑逗,扭捏作態又自得其樂的表演使湖邊鄉民的掌聲一直熱烈地持續著。

  看看四周,卻又可以感覺到歡天喜地的一群白錦獅殺氣騰騰,她們進一步,前方的獅子就退一步。

  白錦獅群的前方一陣騷動,一隻黑獅從湖心比較接近的竹排上,跳越到官祿竹排的最終端,從這個地方,擡頭看上去就是“酒埕青”。

  黑獅對“酒埕青”毫無興趣,他的目標的白錦獅群。在他和白錦獅群的中間,有一群進退兩難的獅子,他們既想打倒白錦獅,也知道自己不是對手,打也不是逃也不是;黑獅從他們的背後一路攻入,一陣打鬥踢了十幾頭獅子入湖中,以無比剛猛的氣勢殺到三頭白錦獅面前。

  黑獅的背後就是“酒埕青”,再沒有其他的獅子擋住視線,氣氛理應很緊張;但白錦獅群卻視若無睹,照樣旁若無人地舞著扭屁股的花哨動作逗鄉民們開心,大家見到這個樣面都哈哈大笑起來。

  黑獅顯然被激怒了,他一雙前腳在竹排上一踏,借著竹排浮在水上的彈力跳在空中,落點就是白錦獅群的面前。

  白錦獅群在黑獅躍在空中的時候,陣形陡然一變,排在後面頭向岸邊的兩隻白獅子,轉過頭來從竹排的兩側同時前竄出,中間的紅十字獅原地不動;黑獅還沒有落地,白錦獅群就已經變化爲前二後一的倒三角口袋陣形。

  原來在南獅文化中,張飛黑獅是外貌最兇惡的獅子,在一個獅隊裏,黑獅並不是人人都可以舞,黑獅重量最重,體形最大,舞黑獅的人九成九是獅隊教頭。剛才白錦獅群看到黑獅殺過來的氣勢,就知道這位不好惹,儘管不知道紅十字獅的武功有多高,但是顯然她並不在乎是不是由自己打倒黑獅,她要的只是整個白錦獅群最有效率地贏出。

  在白錦獅群的陣式變化之下,黑獅落地的落點剛好陷入白錦獅群布下的口袋陣裏,黑獅頭夾在藍十字白獅和黑十字白獅的腰間位置,紅十字白獅從後方一頭頂上來,三隻白錦獅把黑獅緊緊夾住。

  官祿大旗下的女鼓手打著密集單調的鼓點,在獅頭和獅披下形成了五個人打兩個人的局面,一陣拳腳混戰,四頭獅子的獅頭獅披都在劇烈的抖動;黑獅一步一步地後退想退出陷阱,但是白錦獅群卻一步一步地向前緊逼一直貼在黑獅的三個方向。

  過了一會,無法退出陷阱,一直被圍攻的黑獅慢慢癱倒在竹排上,紅十字白獅從黑獅頭上輕快地跳過,領著白錦獅群又一步一步地走近“酒埕青”,身後留下一動不動的張飛黑獅。

  鄉民們看到黑獅像被剁碎一般,獅頭已經扁塌變形得像個被踩爛的垃圾籮,鄉民們的喝采聲和掌聲變成了一片譁然。

  十八鄉的獅隊中,有一半被白錦獅群打退,其他的獅隊都在各自打鬥,爲最後的採青盡可能地淘汰著對手。

  白錦獅群的面前就是“酒埕青”,但是十八道竹排的末端,都距離“酒埕青”一丈之遠,如果“酒埕青”垂直落下,將會落入水中而不是竹排上,而且“酒埕青”還吊在兩丈高的空中,看來打到湖心難,采青更難。





第四九章   橋底酒埕青


  看到前來單挑的黑獅,落得如此下場,綠嬌嬌更感到官祿白錦獅隊不是在鬥獅,而是在排兵布陣。這個獅隊的教頭不一定是武林高手,但一定是兵法家。

  官祿竹排已經無人敢走近,在其他竹排上發生著零星的打鬥,留下來六隊獅子,但是都沒有人搶先採青。

  一般南獅採青都是疊羅漢,架板凳山,跳梅花樁,但這個“採月撈金青”設計得如此困難,莫說想不到辦法,就算是想出法子採到青之後,還要考慮能不能回落到竹排上。

  現在四周留下的獅隊都算是十八鄉中的強隊,先上去採青的獅隊馬上會受到圍攻;每一隊獅子都在觀望,既不敢先採青,也不敢對其他獅隊進攻。

  白錦獅群經過了漫長的防守戰,蹲踞在湖心段的竹排上侍機而動,六隊獅子對峙著,分別占在屬於自己的竹排上,氣氛從剛才的熱烈漸漸轉爲緊張,人群都被這種對峙的場面壓逼得緊張起來,呼叫聲很快靜下,只聽見六面大鼓交錯著各自的鼓點,似在互相破壞著對方的節奏。

  平靜沒有維持很久,白錦獅隊領頭的紅十字獅高高舉起獅頭,向天上擡了三次,岸上官祿大旗下的白衣少女鼓手手腕一翻,把鼓槌在鼓邊上連擊三下,在連綿的悶鼓聲中發出三聲清脆的邊鼓聲“嗒、嗒、嗒”,這是從七星鼓點轉爲簡單快速的三星鼓點的訊號。

  這時三頭白錦獅一躍而起,跟著紅十字獅向竹排的末端沖去。打鼓的少女擂出一通高速密集的高音鼓聲,鼓聲越來越響,已經有蓋過其他五個大鼓的勢頭,鼓聲直震入全場人的心裏,使聽到的人不可名狀地熱血沸騰。

  三頭白錦獅撲到十八道竹排環形連接的湖心位置,各獅隊一看有人搶先採青,馬上也沖向湖心。

  三頭白錦獅卻並不採青,她們在連綿不斷的鼓聲中,一步不停地躍上另一道寫著九湖的竹排,向著正奔向湖心的九湖獅隊迎頭撞過去。兩隊的領頭獅將要接戰時,沖在前面的紅十字獅驟然停下,後面的藍十字獅和黑十字獅以她爲跳板,分別從她的獅尾沖上獅頭,然後在湖面上高高跳起……

  紅十字獅待自己身後的兩頭獅子跳出去後,獅頭一低來個大轉身,獅尾的武士撐著獅頭武士的腰高高甩在空中,向著對方最前面的黃獅獅頭迎面踢去。

  這時藍十字獅和黑十字獅剛剛好落在三頭九湖獅的身後,成了前一後二的夾攻之勢。

  九湖獅隊的領頭獅想不到紅十字獅會在急停下來之後,還可以大轉身借甩身的力量,以獅尾淩空飛起直踢獅頭,完全反應不過來就中了一腳,獅頭竟被踢穿,那一腳重重踢在獅頭武士的額頭上,頭向後一撞,人也順勢向後摔倒,他的獅尾武士扶著他向後退一步,屁股剛好撞上自己身後跟上來的兩頭伴獅。

  九湖獅隊的三頭獅擠成一團,兩頭伴獅只好也向後退,哪想藍十字獅和黑十字獅就在他們身後,獅頭還沒轉過,兩頭伴獅的獅尾武士就被兩頭白錦獅踢屁股分左右下水。

  藍十字獅和黑十字獅趁對方兩個獅尾武士落水,一手撈起兩個獅披,待對方的獅頭武士要回頭反擊的時候,同時揚起獅披把對方的獅頭整個罩住……對方兩個舞獅頭的武士從獅頭的嘴裏看不到外面的情況,果然一齊舉起獅頭露出臉來,卻一人看到一隻繡紅花的白靴子出現在眼前,隨即中腳飛入水中。

  剛才正面受了紅十字獅尾淩空一腳的黃面領頭獅,只聽得身後“劈劈啪啪”一陣亂響,回頭看時,自己獅隊的兩頭伴獅都已經泡在水中,自己正被三頭白錦獅圍住,嚇得呆立在原地,不知應該做何動作,心想打又打不過人家,自己跳下水太沒面子,大概也該英勇就義了。

  三頭白錦獅卻對他毫無興趣,一轉身沖回湖心越過另一個竹排,留下九湖獅隊的領頭獅,舉著破了一個大洞的獅頭,像一頭石獅子那樣呆在竹排中間。

  白錦獅隊分明是集中打擊各個擊破,快速地第二次淘汰對手。在白錦獅隊出人意表地主動發動進攻開始,也引起了各獅隊的混戰。

  前面就是芙蓉鎮的竹排,三頭黃面劉備獅長須飄飄,好整以暇地站在湖心,不知是剛才已經打得無人敢敵,還是一直躲在一旁保存實力。白錦獅隊卻不沖上前攻擊,而是跳過芙蓉竹排沖向正有兩隊獅混戰的奇才鄉竹排。

  綠嬌嬌看到這裏不禁問孟頡:“芙蓉鎮的黃獅隊很能打嗎?白獅隊看到他們都閃開了……”

  孟頡說:“芙蓉鎮獅隊的武功一般吧,前幾年都不是他們奪魁,這一次就不知道了……”

  綠嬌嬌聽到孟頡這樣說,反而對這隊官祿白錦獅越來越佩服,武功高強並不代表見人就打,她們來到芙蓉鎮賽獅,見到地主的獅隊能禮讓一步,的確有大將風度。

  奇才鄉的竹排中段只有五頭獅子在惡鬥,其中一頭已經受傷退出,從旁看去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三頭白錦獅從湖心跳上竹排後就沖入戰團,沖到距離混戰的區域還有一丈遠的地方,三頭白錦獅突然整齊地停下,伏在竹排上一動不動,只見獅頭獅披在微微抖動,沒人看到她們在幹什麽。

  過了一會,三頭白錦獅站起來,一起跳起來用力跺在竹排上,鄉民們聽到一群女孩子發出“呵”的一聲,奇才鄉的竹排居然分開兩段,正在混戰的五頭獅子全部站在靠近岸邊的那一截竹排上,慢慢漂向岸邊,遠離湖心的“酒埕青”。

  斷竹排上的五隻獅子還不知道竹排已斷,仍在努力拼殺,又引來岸上鄉民的哈哈大笑。

  綠嬌嬌在觀景棚裏看到這個打法,用力揮了一下小拳頭大叫一聲:“好!不戰而屈人之兵!”

  天下沒有長到可以鋪路的竹子,長竹排是用很多塊短竹排連接而成,白錦獅隊剛才在伏在竹排上的位置,正是兩塊竹排的連接點,她們在獅披下用刀砍斷紮竹排的繩子,讓正在混戰的獅群所站的那一塊竹排漂走,這樣就可以不消耗體力地減少自己的對手。

  白錦獅群回身正要進攻最後剩下的獅隊,卻發現芙蓉鎮的黃獅隊已經向另一方發起進攻,白錦獅隊看到已經沒有直接的對手,迅速跳回自己官祿鄉的竹排,領頭的紅十字獅仰頭看著“酒埕青”,官祿大旗下打鈸和打鑼的女孩子馬上放下樂器,每人擡起一條早已準備好的長毛竹,從大旗下跑上竹排,送到藍十字獅和黑十字獅的腳下。

  官祿大旗下打鼓的女孩不再打出密點鼓聲,而是一板一眼地打著吉詳喜慶的七星鼓點,似乎有意在緩和氣氛。

  芙蓉鎮獅隊的三頭黃獅很快也結束了戰鬥,兩隊人馬虎視眈眈地看看對方,又看看懸在空中的“酒埕青”。

  黃獅隊好像沒有準備怎樣採青,一直站在白獅群的對面,小幅度地舞動著獅子的常態招式靜靜地等著。

  白錦獅隊見對方沒做出任何動作,藍十字獅和黑十字獅馬上翻身揭開獅頭獅披放在竹排上,站出來四個身穿白錦衣,頭紮紅頭巾的美貌少女,四周的鄉民一片譁然,口哨聲和喊采聲叫得震天響。

  從湖邊引來幾十條粗麻繩,麻繩像網一樣交織在湖心,吊著一百多個燈籠,在湖心的交織中心點下就吊著“酒埕青”。

  這四個少女分成左右兩隊,每兩個人擡起一支三丈長的毛竹,把毛竹的底部頂在竹排上,毛竹的頭部搭在空中兩丈高的繩子上,每一條毛竹由兩個少女用手扶定,在紅十字獅面前拼起一條穩穩的窄竹道。

  紅十字獅見竹道拼成,即刻沖上竹道向著吊“酒埕青”的繩網頂上跑去,步法輕盈得像跳上圍牆的白貓,竄上漆黑的夜空顯得神秘嬌美。

  這時對面竹排的黃獅隊開始動作,排在最後面的黃面白眉劉備獅助跑兩步,踏上前面一頭黃獅的獅尾,第二步踏上獅頭,然後借力騰空而起,湖四周的鄉民,連上竹棚裏的綠嬌嬌都發出一聲驚呼……原來白眉黃獅的輕身功夫驚人的強悍,躍起後竟然比頭頂兩丈的繩網還要高,四隻腳準確地踏住兩條繩索,配合默契落點準確,怪不得他們一直不爲採青做任何準備,原來是根本沒有必要。

  這時紅十字獅還沒有跑到竹道的頂端,被白眉黃獅一步跳到自己頭上,正想加快腳步沖上去,白眉黃獅一步跳到紅十字獅的竹道前,向著架在繩上的竹頭一腳掃去,“喀喇”一聲兩條大毛竹拼成的竹道竟然應聲而斷,紅十字獅馬上就要隨兩條毛竹一同落入湖中。

  這時扶住竹道的四個少女齊聲大喝,一起發力死命把竹道硬生生地重新拉起,紅十字獅雙手抱在竹道上,口咬著獅頭才得以借力跳回官祿竹排上。

  三丈長的毛竹不好找,白錦獅隊這兩支長竹一斷,要馬上重新上繩網難如上青天。

  白眉黃獅並沒有高高站著欣賞對手的狼狽,他一刻不停地準備采青。“酒埕青”吊在網下,也就是在白眉黃獅的腳下,他要採到青,就要獅尾的武士拉住獅頭武士的身體,把前面舞獅頭的人倒吊到網下,這種採青方法稱爲“橋底青”,顧名思義,就像獅子站在小橋面上要掏橋底的東西,屬於高難度的採青招式。

  白眉黃獅的獅尾武士很快站好落腳點,獅頭的武士輕輕跳起,雙腳叉在獅尾武士的腰間,舉著獅頭就吊到網下。

  白錦獅隊也不閑著,紅十字獅尾又跑出來一個少女,和其餘四個少女在“酒埕青”紮起馬步,架起一個由人組成的樓梯。只剩下一人舉著一個紅十字獅頭,沖上人梯踏跳兩步之後躍在空中,她沒跳到網上的高度,但是很明顯看出是她不想跳到那個高度,她舉著獅頭向網下的酒埕青直撞過去,淩空一腳踢向正在倒吊採青的白眉黃獅頭。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3 06:39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18 PM 編輯

第五十章   勝不驕


  “酒埕青”是一個雙耳白瓷圓酒壇,酒壇裏盛著滿滿一壇烈酒,也放著一錠五十兩的黃金;酒罎子有一個紅繩提手結穿在兩個銅環上,湖中心懸空的大繩網下有一個小鐵鈎吊住酒罎子的紅繩結。

  白眉黃獅的獅頭武士剛想伸手解下白瓷酒壇,就感到一股殺氣湧向自己;心念方動,紅十字獅頭已經出現在自己面前,一隻穿著繡花紅邊白靴子的腳,帶著勁風掃向自己伸出去採青的手。

  他倒吊在空中,一手提著獅頭一手馬上放棄採青縮回胸前轉爲防守;紅十字獅的第二腳隨即緊逼踢到,他前臂橋手遞出硬接對方一腳,感到一陣刺痛;看來紅十字獅這一腳是來示威的,也是對剛才他踢斷人家竹道的報復。

  白眉黃獅在倒吊中以手接腳,一點便宜也占不著,他正想翻身回到網上,紅十字獅的第三腳已經快速直蹬向他胸前,他把前臂沈回胸前再接下這一腳,又是一下猛烈的震動,幾乎連著獅頭一起掉入湖中。

  吃驚的還在後頭,紅十字獅頭懸在空中連攻十多腳,倒吊的白眉黃獅被這種突如其來的快攻打得暈頭轉向,只有一隻手左支右絀忙亂拆招。

  這白獅子怎麽就不掉到湖裏呢?白眉黃獅硬接十幾腳後苦不堪言地納悶著,偷空看看紅十字獅,卻見一個嬌豔如花的少女雙手抓著獅頭的把柄,獅頭正架在兩條粗繩之上,雙腳完全自由地向自己不停發招。

  不看由自可,一看之下,這個倒吊著採青的獅頭武士居然被這個美豔的少女對手攝去三魂七魄,頓時心如鹿撞放慢了防守,在當胸正中結結實實中了一腳,心急回防雙手同時護胸,黃獅頭即時脫手蕩出。

  一見對方獅頭離手,紅十字白獅少女毫不留手地換腳踢向白眉黃獅頭……

  採青的意義在於人獅合一,否則就不是舞獅而是比武,手上沒有獅頭怎叫採青呢?站在網上做力點的黃獅尾武士,一見網下獅頭脫手,馬上連人帶獅頭一同抽起,獅頭武士回到網上,雙手舉起接回白眉黃獅頭。

  紅十字獅少女一腳踢空,再擡頭看上去,看到一個面容清秀的少年,長得高大健碩,一身褐黃色的短打露出粗壯的手臂,高高舉著白眉黃獅頭站在繩網上。

  她看對手離開“酒埕青“,自己伸手就去解酒罎子的鐵鈎,右手搭到白瓷酒罎子的紅繩上,她心裏禁不住狂喜,終於得手了!

  就在這瞬間,握著獅頭的左手突然一松,架在兩根繩索上的紅十字獅頭被黃獅少年踢落,她手持著紅十字獅頭就要跌入湖中,只留下右手緊緊抓住白瓷酒罎子上的紅繩結,人和獅頭獅披像一串風鈴吊在湖面上。

  她的全身體重剛才一直支在左手,現在左手落空,身體和獅頭的重量馬上轉換到右手抓住的白瓷酒壇。她借這手上一轉力,身體輕輕一蕩曲腰引身,雙腳向空中的繩子反勾上去,做出一個倒掛金鈎的動作,右手放開白瓷酒壇改抓向空中的另一條繩子,借勢一個翻身連人帶獅站到網上,湖邊的人群發出潮水般的掌聲。

  雙方在網下接戰之後,都知道對手不是等閒之輩,要現在偷空採青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想採青只有先打倒面前的對手,而且就在這個繩網上。

  戰意明確馬上開始進攻,黃白兩獅在十八條粗繩索組成的網陣上如履平地,上下翻飛打得燦爛;湖邊的大鼓擂得震天動地,鄉民鄉紳也看得鼓噪異常。

  十幾招接下來,雙方都占不到任何便宜,只是踢得雙腳發麻,兩人的身形速度都極爲快速,腳上功夫不相伯仲,要鬥出個輸贏只能以耐力取勝,或是各出奇招。

  綠嬌嬌站在椅子上,整個竹棚的人都站了起來,如果她還站在地上根本看不到湖心。她一手兜著瓜子,嘴裏密密嗑著瓜子仁,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湖心半空中的打鬥,她的個人傾向完全希望女孩子的紅十字獅贏出,但是她也很明白,這樣拖下去,一定是對方的白眉黃獅更有利,長時間對戰對體力偏弱的女孩子一點好處也沒有;她想,如果是我在上邊,這時一定會耍點滑頭。

  果然不出綠嬌嬌所料,紅十字獅少女不再和對手正面對攻,而是突然以快速的三角馬步法閃到白眉黃獅的身後,白眉黃獅這時還是兩個人舞著獅,轉身必然不及這少女快速。

  三角馬是洪門功夫獨有的飄移步法,以三角形路線繞到對手背後進攻而著稱。白眉黃獅在極力快速轉身跟上她的速度,保持和紅十字獅的正面對戰,因爲他實在想不明白她閃到自己背後可以怎樣。

  但是站在十幾條繩索上,人多並不好辦事;力戰的話他不會虧本,轉身卻肯定不如紅十字獅快捷。

  紅十字獅連使兩次三角轉馬步,像鬼魅一樣轉到白眉黃獅的身後,黃獅的獅尾武士馬上一腳後踢防守後方,黃獅頭的少年也轉腳踏到另一條繩索上回身救尾。

  紅十字獅不管對方的獅頭,她一張獅嘴叼住對方獅尾踢來的後腳,其實就是從獅頭裏用手擒住,雙腳沈下馬步一扭白獅頭就要擰斷對方的後腳,這一招是大擒拿中的殺著,稱爲“毒龍反骨鎖”,腳腕和膝關節會被同時擰斷,一生致殘。

  對方的獅尾武士想不到紅十字獅會出此致命重招,大驚失色之下失聲叫出“別……”,然後順著紅十字獅的擰腳方向翻身跳起化解毒招。

  他的腳下只是兩條繩索,一但翻身跳起要想再站回繩索上絕非易事,這個獅尾武士在空中翻身數圈化解這招之後,卟通一聲落入湖中,白眉黃獅頭少年的腳也已經襲到紅十字獅的腰間。

  紅十字獅向前大撲一步,一嘴叼起黃獅的獅披,也閃開對方一腳,竟然和黃獅的獅尾武士一樣,一個翻身跳入湖中,不同的是紅十字獅的嘴裏緊緊扯著黃獅的獅披。

  那個少年手上的獅頭一重,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把獅頭向下扯去,他一腳還在空中,無法把握重心失足摔在繩索上,獅頭脫手緊緊卡在兩條繩索之間。

  紅十字獅少女卻早就看准了方向,手扯黃獅的獅披,在網下向著白瓷酒壇“酒埕青”蕩去,用雙腳倒勾上吊著“酒埕青”的繩索,口咬獅頭把白眉黃獅的獅披在繩索上綁了個死結,這樣一來,這頭白眉黃獅便再也取不出來。

  紅十字獅綁好黃獅後馬上著手採青,她倒掛在網上,口咬著獅頭,一手托酒壇底,另一手想解出鐵鈎,鐵鈎卻發生了意外,緊緊地卡住酒罎子上的紅繩結……

  舞黃獅的少年從繩索上重新站起,氣鼓鼓地想扯出獅頭再次採青,但是黃獅頭已經在繩索之間卡死,如果用死力扯出的話,只會扯爛獅頭。

  芙蓉獅隊還有兩頭獅在竹排上,這兩頭伴獅向他叫了一聲,從竹排上把另一個白眉黃獅頭拋到網上,他一手接過獅頭,就要重新採青……

  “糟了!”

  “快點……來不及啦!”

  “上邊的黃獅又來啦!”

  綠嬌嬌和一衆官祿獅隊的啦啦隊比採青的少女還緊張,喊破喉嚨地提醒和催促,其實紅十字獅少女何嘗不知對方要下來搶青,只是人在倒吊,這個結實在是解不開。

  她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這是剛才用來砍斷竹排繩子的兵器,她一刀插入白瓷酒壇的紅繩結中反手拖刀,紅繩割開,露出裏面銅把手,原來這麽大個酒罎子,吊環把手全是黃銅製成,紅繩子包在上面只是爲了喜慶好看。

  時間緊迫容不得少女思考,她馬上再揮刀砍向鐵鈎,“叮”一聲砍出幾點火星……白眉黃獅再次跳到“酒埕青”的上方,也是一個倒掛金鈎,倒垂到紅十字白獅的面前……

  傑克看得一頭大汗,完全投入到這場空前激烈的鬥獅裏,他一直全情關注著每一個細節,在白眉黃獅重新披掛上陣,紅十字獅採不下“酒埕青”的當口,他幾步跳到觀景竹棚的最前沿跪下,左手橫架在湖邊的木樁上,右手掏出左輪槍架上左手,一槍打向白瓷酒罎子。

  白眉黃獅並不知道放“酒埕青”的酒罎子意外地卡死在鐵鈎上,只道這個少女功夫不好,還有機會給他搶青,口咬獅頭倒吊到網下伸手就要拿酒壇。

  “轟”一聲酒罎子在空中炸開,黃獅少年條件反射地縮手護眼,誰會想到這“酒埕青”還會爆炸呀。

  白獅少女的左手一直托在酒壇下,酒壇炸開後烈酒帶著火光四濺,她右手護住眼睛,左手上接到一塊五十兩重的黃金。

  手上一摸到黃金,少女不再和任何人糾纏,只想儘快離開戰圈;她雙腳一松連人帶獅跌入湖中。

  當她的獅隊同伴把她從水裏撈上來,她的手上高高舉著一錠黃金,全場的氣氛到達前所未有的高潮。

  這些少女們並沒有興奮很久,落水的少女拖著紅十字獅頭上岸後,舉起黃金錠向四周展示了一下,三頭白錦獅即刻重新披掛好,踏著穩重的七星鼓點,不再扭動玩耍,在竹排上舞起一套“拜四方”的正宗套路,以勝而不驕的姿態向全部現場的鄉民一一回禮。

  白錦獅隊的這一舉動,得到更熱烈的回應,一時間湖四周點起數十串大鞭炮,響聲炸成一片,湖邊火光沖天。

  在最熱鬧的時候,綠嬌嬌反而平靜下來,她看出這個採得黃金的少女絕非池中之物,她的一舉一動都遠遠超過了她的年齡應有的謀略和智力。她帶領的如果不是獅隊,而是軍隊的話,將會是一支戰無不勝的鐵軍;以孟頡師爺上幾次辦事如此不露聲色,安排周密,這次芙蓉鎮之行,要見的人必定是她,要委託的事情也可能和她有關。





第五一章   只向上帝下跪


  白錦獅隊回到岸上,人群讓開一條大路。

  沿路走到湖邊觀景竹棚的後方,這裏是一片空曠地,早前陸續退出採青的其他獅隊已經重新在這裏集合,竹棚裏的鄉紳也全部站出來等著她們。

  三頭白錦獅身後跟著鑼鼓隊,來到觀景竹棚的正面,舞了一段慶豐年,從獅嘴裏分別吐出寫著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六畜興旺的紅色綢緞貼子,再向全體鄉紳行過三拜大禮之後,整齊地翻身放下獅頭獅披。

  鼓聲停下,舞紅十字獅的少女站出來向四方八面拱一拱手,然後從腰間拿出一錠五十兩黃金走到台前。

  綠嬌嬌站在鄉紳們中間,這時才可以近距離看清這個少女的樣子。她的樣子約二十歲上下,瓜子臉形,柳眉鳳眼,高鼻小嘴,臉如敷粉眼帶桃花,從長相上看怎麽都不像是當地的南方人,如果她真是南人的話,光是這一付南人北相,就知此人定有過人之處,不做一番作爲絕不甘心,依女相而論倒真是個到處惹事生非的女人。

  她身高六尺,這在女子來說算是高大的身材,但是這般身高卻一點不顯得粗大累贅,反正出落得苗條秀氣,英氣逼身,加上剛才幾次落水,濕水的衣服貼在身上,使身材顯露無遺,胸前豐滿得足以讓任何男人垂涎三尺。

  綠嬌嬌不禁偷眼看看身邊的傑克,看到傑克叉著腰,正一臉傻笑張大嘴看著人家,綠嬌嬌馬上把手裏的瓜子殼往他臉上扔去。

  這個少女手托黃金,對著中間的主要鄉紳朗聲說道:
  “民女洪宣嬌代官祿埠瑞獅祺祝芙蓉鎮十八鄉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六畜興旺!”

  聲音嘹亮清澈,正是方才在湖心傳來的呐喊聲,鄉紳們笑逐顔開地熱烈鼓掌,大聲叫好。

  綠嬌嬌微微點頭,心裏暗暗記著這個名字,洪宣嬌。

  洪宣嬌待大家靜一些,又大聲說道:
  “官祿獅隊雖然採得金青,但過程中意外頻生,本來無緣採得,只是有幸得到高人相助才僥倖成功……芙蓉鎮獅隊獅藝高超,武功高強,鄉親們有目共睹,這個金青應屬芙蓉鎮獅隊所得……請各鄉紳成全!”

  四周鄉民聽到一片譁然,大家都顯得很愕然。

  綠嬌嬌嘴角露出冷笑,心裏卻越發喜歡這美女。她想,這美女雖然狼子野心,卻像狐狸一般狡猾,這一招得了便宜還賣乖,志不在金呢。

  鄉紳們嗡嗡地交頭接耳,這時一個白頭發老爺子鄉紳問洪宣嬌:
  “剛才開槍打中酒罎子的洋大人是哪個鄉請來的客人啊?”

  孟頡拉著傑克走出人群說:“他是傑克先生,是官祿埠請來的貴客。”

  鄉紳們都向傑克打恭作揖,傑克也點頭哈腰笑呵呵地一一回禮。

  那個白頭發鄉紳說:“這樣的話,開槍採青……也算是採青嘛,洋大人的這一手槍法讓我們大開眼界,既然他是官祿埠的客人,這個青也算是官祿埠所採……大家各鄉的獅隊也有不少是請外來的教頭助獅,這沒什麽奇怪……我看這黃金還是應該由官祿埠得到,各位鄉紳看可以嗎?”

  鄉紳們紛紛點頭稱是,洪宣嬌水汪汪的大眼睛卻在上下打量著傑克,當搜索到傑克的眼神和她對視那一刻,臉上露出一個似乎只有傑克才會感覺到的笑容。傑克不失時機地把後腦勺對著綠嬌嬌,給洪宣嬌來一個單眼。

  洪宣嬌聽那老鄉紳講完一通,再向前站一步大聲說:
  “這個酒埕青稱爲醉月撈金,本是要先採下酒埕喝完酒,才能得到黃金……現在官祿埠獅隊一來沒有按原來的要求採青,二來如果不是我們的客人出手相助,能得到這個金青的一定是芙蓉鎮獅隊,所以這錠黃金官祿獅隊實在是愧不敢當,請真正的金青得主芙蓉鎮獅隊前來領賞吧!”

  鄉紳們又嗡嗡了一會,剛才那個白頭髮老鄉紳出來說話:
  “洪姑娘的意思我們明白了,難得你深明大義,禮教得體;事實上,芙蓉鎮獅隊的才藝大家也有目共睹,你們都是技藝高超的獅隊啊……現在我們決定,這五十兩黃金你們兩個獅隊平分,每隊得二十五兩,另外再各賞一壇好酒,不過你們剛才採青都沒有喝酒,現在要每人喝一碗給補上囉,不然可就不吉利了,哈哈哈……”

  這個結果皆大歡喜,芙蓉獅隊一衆青壯大漢也上來一同披紅掛綠地領賞,兩隊獅每人高高興興喝過一碗酒後,抖擻精神打起鑼鼓,又在觀景竹棚前一同給鄉民們表演起醉獅,給這個秋收大祭來了個大團圓的結局。

  當天晚上綠嬌嬌一行在芙蓉鎮過夜,到了孟頡安排好的住家下榻,大家仍是毫無睡意。廚房裏早就準備好酒菜的作料,孟師爺和幾個房東一起從廚房裏炒出一大桌肉菜,倒上好酒,和大家一起坐在大廳裏吃宵夜,一邊興高采烈地聊著剛才的各種驚險場面。

  這時走進來一群美貌少女,正是剛才在湖面上酣戰的官祿白錦獅隊,十四個少女一路唧唧喳喳地玩鬧著,一齊出現在廳中,人人都覺得大廳突然亮堂起來。少女們身上汗水淋漓,少女的體香混著汗水的味道,從熱烘烘的身體散發出,男人們聞了都禁不住心跳加速。

  當中的大美女洪宣嬌一見綠嬌嬌就迎上來拉著她的手:
  “這位小美人一定是綠先生了,這幾天孟師爺天天給我們說你的事績,聽得我好心急想見你呀……想不到綠先生比孟師爺嘴裏說的還要漂亮一百倍……”

  “姐姐也是絕代佳人呀……綠嬌嬌剛才一直看姐姐的表演,真是巾幗不讓鬚眉,給天下女子都爭了一口氣……”綠嬌嬌很久沒有說過真心話,這幾句話倒真是因爲對洪宣嬌的武功和爲人行事都佩服有加,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

  “哈哈哈……”洪宣嬌仰天大笑:“男人女人本來就是平等的……我們先去洗澡,一會出來再向綠先生請教……”

  說完帶著一群女孩子進後院洗澡,傑克伸頭看著那群嬌俏的背影,綠嬌嬌說:“跟著去看看吧傑克少爺……”

  傑克回過頭看看綠嬌嬌,綠嬌嬌正認真地看他,他也大聲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快洪宣嬌和十幾個少女洗過澡一起走出來,她安排其他女孩子到後院開大桌吃宵夜,自己則座到前廳孟頡和綠嬌嬌一干人等的桌子。

  洪宣嬌剛洗過澡,換了一身皂色的竹紗輕薄長褂子,頭髮還沒有擦幹,半幹濕地披散在身後,全身散發出一股自然清新的少女氣味。

  綠嬌嬌面帶微笑看著她的臉,她一向習慣不露聲色地給人看相,她發現洪宣嬌的眼眉和發際之間的奸門位置隱隱泛出桃紅,在相學裏,奸門也稱爲姻緣宮,奸門泛紅正是桃花運臨門的徵兆。

  她和一桌子人互相認識過之後,對傑克說:“剛才傑克先生的槍法真是神準,看來天上飛的鳥也可以被你打下來,有機會一定要教教我……”

  傑克馬上接過話頭:“如果那鳥好好飛的話,我當然可以打下來。洪小姐,你長得很漂亮,你的功夫也是我見過最好的,能幫助漂亮的小姐是我的榮幸……”

  綠嬌嬌轉過臉瞪著傑克說:“你還吹牛,上兩天你打了十幾槍都打不中那個醜八怪,還說打鳥?切……”

  遇上這種當場奚落,傑克必須馬上澄清以挽回名譽:“那怪物跑得比鳥還快,而且還會閃,鳥是不會閃的呀……”

  “哈哈哈……宣嬌你這幾天不在村裏不知道,綠小姐一行上幾天在路上遇上清狗派來的高手,周旋了幾天所以來遲了,不過那人已經被綠小姐和傑克捉到我們村……”孟頡很識趣的出來解圍。

  洪宣嬌馬上說:“就是,傑克先生的槍法我們都知道有多準呢……這位小妹妹也長得俊哦,綠先生,她長得還有幾分像你呢……”

  李小雯見洪宣嬌說自己,看了看綠嬌嬌,轉頭對洪宣嬌說:“嬌姐長得才是真正漂亮,我只不過是穿了嬌姐的衣服沾她的光了……”

  這幾句分明是李小雯向綠嬌嬌的討好,綠嬌嬌聽這話還算順耳,她知道李小雯有幾分像自己,也因爲這樣,才覺得有點理解傑克爲什麽要往人家床上爬,才會偷偷動用道法呼喚龍神給李小雯那一錢不值的破八字續上一點生氣。

  但是洪宣嬌馬上就要到眼前的桃花運,不會又是和傑克勾搭上吧,要是這樣的話,這趟江西之行,可真成了傑克的尋歡之旅了。

  她對洪宣嬌說:“小雯在清城那邊遇上麻煩,被傑克救了回來,但是我們一行急於趕路,她本來是良家婦女……”說到這裏她看了一眼李小雯,李小雯緊張地低下頭,她知道這是綠嬌嬌爲了給她找生路說著謊。

  綠嬌嬌繼續說:“也不能讓她跟著我們一路折騰,現在沒有地方可去,不知道姐姐能不能給安排一下……”

  洪宣嬌一聽馬上說:“哎呀小妹你真是來對地方了,萬能的上帝總是有安排。我們拜上帝會剛剛組成了女子宣道會,專門幫助女子,向女子宣傳上帝的恩典和大能,你來我們這裏就回到大家庭了……大家剛才看到舞獅的女孩子,有幾個也是無家可歸來到我們這裏的……”

  說到這裏,洪宣嬌站起來走到李小雯身邊,拉著她的手說:“上帝不會放棄你的,姐姐歡迎你來我們的家,妹妹就來和我們一齊住吧,好不好?”

  李小雯聽到這裏,眼圈都紅了,她多少年沒有聽過一句熱心關懷的話,洪宣嬌的話對她來說,簡直是從天堂傳來的聲音,她哽咽了一下,握著洪宣嬌的手點點頭,口裏說不出話,順勢就要下跪磕頭謝恩。

  洪宣嬌兩手一用力扶起李小雯說:“妹妹不要跪,不要向任何人下跪,在這個世界上,人人都是平等的,人人都應該互相幫助,你只須要在上帝面前跪下……”

  李小雯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眼淚,一把抱著洪宣嬌的腰失聲痛哭。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4 07:21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19 PM 編輯

第五二章   朦朧天國


  李小雯被拐賣到妓院的幾年裏,跪下求過任何人,也跪著侍候過任何人,就連她認爲天下最好的好人傑克少爺,仍是要一步一跪地求他帶自己走;後來遇上綠嬌嬌這個幾乎無所不能的大法師,更讓她感到自己的卑賤。她很清楚綠嬌嬌不會讓她跟著自己和傑克,這幾天來她的心一直懸在空中,就算綠嬌嬌把她帶到隨便一個村鎮,隨便找個人把她賣掉,她也只有認命。

  她從來不敢想可以活出個人樣,只求可以過幾天不用被人折磨的日子,現在聽到洪宣嬌說出自己想都沒有想過的話,怎會不大悲大喜。她長得嬌小,站起來只有洪宣嬌的肩頭高,她把頭伏在洪宣嬌的肩上從嘴裏擠出一句話:
  “謝謝姐姐……”

  “不用謝我,是上帝把你帶到這裏,感謝上帝吧……”洪宣嬌開口無不稱上帝,傑克和綠嬌嬌面面相覷。

  洪宣嬌把李小雯帶到後院交給那群舞獅的少女,讓她們安慰好李小雯,把情緒穩定下來,然後自己重新走出大廳回到座位。

  綠嬌嬌從座位上站起來向洪宣嬌抱拳拱手說:“姐姐宅心仁厚,古道熱腸,真是女中豪傑,嬌嬌敬姐姐一杯……”說著拿起桌上酒壺爲洪宣嬌倒上一杯酒,然後舉起自己的酒杯。

  洪宣嬌連忙站起拿起自己的酒杯說:“這是我們的本份事,不值得誇獎,來來來,大家一起喝。”說完舉杯一飲而盡,翻杯示意滴酒不剩。

  大家都站起來紛紛舉杯,綠嬌嬌不擅長喝酒,本來只想說句道謝話,抿一口酒意思意思,見到這個場面也禁不住心頭一熱,把杯裏的酒一飲而盡。

  傑克喝完酒坐下來對大家說:“我剛才就看到洪小姐舞的獅子上有十字架,我就對嬌嬌說那是上帝的獅子,她還不信呢……”

  大家哈哈大笑,洪宣嬌說:“我哥哥洪秀全上兩年得到上帝的招喚之後,就在這裏建立了拜上帝會;我本來長年在外鄉賣藝,但因爲我是女孩子方便向女子宣道,也被我哥哥叫回來幫忙做事……”

  “拜上帝會不就是拜老天爺嗎?到廟裏就行了吧,怎麽還要宣道和組會,拜上帝會是不是洪門的分支?”綠嬌嬌這一問不無道理,洪門的分支之一天地會就是拜天父地母,這也是洪門的宗旨之一,如果洪門有一個分支叫天帝會或者是上帝會的話並不奇怪。

  “拜上帝會不是洪門,當然我們也反對滿清統治,但我們不用軍馬……我們要向天下傳揚上帝是唯一的神,建立敬愛上帝的天國,讓天下人人得平等,強不犯弱,衆不暴寡,天下一家共用太平……我們有幾本傳道的書,我明天拿給你看看……”洪宣嬌熱心地宣傳著,綠嬌嬌像看到一個朦朧的新世界在自己眼前形成一團迷霧。

  中國從來沒有平等的說法,綠嬌嬌的思想裏,世界就是陰和陽,陰和陽就是無所不在的對立,沒有對立就沒有這個世界;天下無高低不成江湖,無尊卑不成朝綱,無大小不成人倫,俗話說同人不同命,怎麽可能人人平等呢?

  但是剛才洪宣嬌對李小雯那一扶起,真是讓人眼熱,像個動人的夢讓人心頭一震。

  “天國……人人平等……”綠嬌嬌茫然地重復著洪宣嬌的話。

  “洪小姐真是厲害,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這裏很快也會像美國一樣成爲一個沒有皇帝的新世界,一定會無比強大!”最理解洪宣嬌的話應該只有從美國來的傑克,出於對上帝和自由的親切感,也發自內心對這個美麗少女的敬佩,傑克發出由衷地讚歎。

  “傑克先生過獎了,我們有很多不懂的事還要向你請教呢?你一定可以幫到我們……”洪宣嬌不放過任何機會拉住任何人。

  安龍兒也在一旁認真地聽著,不過他從綠嬌嬌那裏瞭解過洪門,卻想不出洪門和拜上帝會有什麽關係:
  “洪門是反清的兵馬,但是大姐姐這裏又沒有兵馬,爲什麽會在一齊呢?”

  孟頡這下要出來解釋一下了,他微笑著說:“龍兒兄弟,洪門和拜上帝會一樣,都是爲了建立一個新世界,我們有共同的目標;而且洪門上拜天下拜地,拜的都是同一個天帝,我們也很需要互相支援……”

  洪宣嬌接過來說:“對,這一次本來是想請孟軍師找右軒先生來看看風水,但是孟軍師卻說眼下就有一個美女大法師在清城,功力不在右軒先生之下呢……說起你們在金雞嶺上的事孟軍師就不停嘴,哈哈哈……”

  “又是上山看穴了……”綠嬌嬌笑看著孟頡,孟頡撚著三絡長須笑著回答:“洪門四海是一家嘛……”

  綠嬌嬌轉過頭問洪宣嬌:“請問是哪一位的先人山地呢?”

  “這是先父的墳地……”洪宣嬌說:“先父篤信風水,生前曾耗盡千金,遍請名師尋找風水好地,後來在芙蓉鎮北方的芙蓉嶂找得一卦山地稱爲五蛇下洋,又花重金買下,十多年前他過世後就葬在那裏……”

  綠嬌嬌聽了洪宣嬌的話,直感到這回可能不是簡單地看個風水,千金覓地卻落得個十年不發,怕是又有外力作梗,她對洪宣嬌說:
  “但是我看你的面相,你家裏人都好好的,你也有喜事在眼前了,這風水上有什麽問題呢?”

  “哦?我還有喜事呀,綠先生快告訴我讓我高興一下。”洪宣嬌聽到綠嬌嬌的話都沒心思說正經事了。

  “呵呵,姐姐有桃花運近在眼前了……”綠嬌嬌做了個手勢,叫安龍兒給她點上一泡大煙。

  傑克眼珠子一轉,很快地掃了一下綠嬌嬌和洪宣嬌,他看到綠嬌嬌在微笑著吸煙,眼睛看著大煙槍;洪宣嬌卻眉開眼笑地看著自己,他連忙說:“龍兒,大人說話不要聽,吃菜……”然後抹臉夾菜喝一口酒。

  “我還有這種福氣呀,真是感謝上帝,希望桃花運快點來,哈哈哈……”洪宣嬌笑得開朗,完全不像那個年代的閨女,說起男女之事只見開心不見一點羞怯。

  綠嬌嬌心想,我在風月場混了幾年還裝要一下害羞,真難得她可以哈哈大笑,自己也禁不住暗笑起來,她對洪宣嬌說:
  “三兩天內就可以見到你的情哥哥了,有得你開心……”

  “好啊,承你貴言……”洪宣嬌接著說她家風水:“先父下葬後,我家大哥卻幾次趕考都得不到功名,家業也越來越衰落;他組織了拜上帝會之後,在花縣的發展也是困難重重,現在他已經去了廣西傳道……前些時候我大哥的道友馮雲山來給我說,有機會就找風水先生看看會不會風水上出了問題,如果可以從風水上得上帝的力量,保佑大哥可以發展壯大,對建立天國也是一大功勞……”

  綠嬌嬌說:“聽起來也沒有什麽大事情,如果你家陰宅風水壞了,你們兄妹倆現在已經貧病交加;比如金雞嶺上的雄雞啼日穴,當天破穴當晚就會有殺身之禍,這樣看來你們也不是很急於要看這個風水呀……”

  “我倒無所謂,只是馮大哥上次回來極力要我辦這件事,我才托孟軍師幫忙找來名師……”

  “不急就好,大家都平安的話我們可以從長計議……”綠嬌嬌知道不是十萬火急的事,不想太多的話也算是個好消息,起碼不用像上幾回,天天風餐露宿出生入死,急急如喪家之犬。

  “對對對……綠先生都來到這裏了,什麽事都成了不急的事,如果先生不用急著趕路的話,我可以帶你到處玩玩,說起來芙蓉嶂的風景還真是不錯呢?”洪宣嬌說道。

  綠嬌嬌說:“好啊,不過姐姐不要叫我綠先生了,叫我嬌嬌就好……有機會我還想請姐姐當我的先生,教我武功呢……”

  “行,明天早上去瀑布捉魚,我教你武功,不過你要請傑克先生教我打槍哦……”洪宣嬌好像終於露出狐狸尾巴,綠嬌嬌聽了也哈哈大笑,她倒是喜歡洪宣嬌這種狡猾,她覺得她像自己。

  第二天早上天濛濛亮,按昨晚上的約定大家都起了床,在孟頡的安排下,每人分了一匹快馬,然後一行五人準備出門。

  李小雯這些天都精神緊張,累得半死不活,現在有了歸宿整個人像髮了弦的琴,她主動申請留下來和獅隊的女孩子多些熟絡,不再跟著傑克。

  五人到馬房拉了馬走出路口,這時天色還高,鎮上沒有多少人,在遠處有大榕樹的十字路口處,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榕樹下,一看到他們五人走出來,馬上站起來。

  綠嬌嬌左右看看各人,問孟頡說:“這人等你們吧,認識他嗎?”

  孟頡說:“看不清楚,太遠了,宣嬌你認識他嗎?”

  “看不清……先看看……”洪宣嬌和大家一起牽著馬向那人走去,那人卻也向著大家迎面走來。

  此人身高七尺,和傑克差不多高大,但是卻身形魁梧,肌肉好像要從衣服裏爆出來一樣,一看就是練武之人;走近看到樣子二十歲上下,長得一身古銅色皮膚,五官端正俊朗,雙眉如劍,雙目炯炯有神。

  他走到大家面前拱一拱手說:“這裏是官祿埠的兄弟吧?”

  洪宣嬌這時認出他來:“哦!你就是昨天晚上芙蓉鎮的白眉黃獅子,原來是你呀,怎麽那麽巧呀?”洪宣嬌馬上熱情地和他打招呼。

  “是啊,昨天就是我和洪姑娘搶那個青……”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是廣東揭陽林鳳翔,前些日子路過這裏,芙蓉鎮的鄉親請我留下來助獅……”

  洪宣嬌見到他顯得異常開心:“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見面不打不相識……哈哈哈,林兄的身手令人歎服……你是來找人嗎?”

  “哦不……啊是……我是想來見你一面……沒想到大家都……那個……”林鳳翔抹了抹頭上的汗,古銅色的臉都可以看出通紅。

  洪宣嬌聽到他直接說明原因,臉一下就紅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綠嬌嬌看了看傑克,忍不住笑個不停。

  傑克像個紳士一樣,矜持地微笑著。

  這時還是孟頡聰明,他馬上說:“我們正要出去遊玩,林兄有時間的話不如一起到西山瀑布一聚……”

  林鳳翔撓撓頭尷尬地說:“這……不方便吧……要不下次……”

  綠嬌嬌看著傑克一直在狂笑不已,已經叉著腰彎下身來擦眼淚,傑克則不知所謂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綠嬌嬌用笑得走了調的聲音喘著對大家說:
  “林兄你不要等下次了……哈哈哈……龍兒長得小個……哈哈哈……他和我同騎一匹馬……呵呵笑死我了……龍兒的馬讓給林兄騎……我們一起去玩……呵哈哈哈……”

  安龍兒也大聲附和:“好!”





第五三章   袖裏刀


  五匹快馬載著六個人,在晨曦中向芙蓉鎮北方飛奔而去。

  這六個人裏,騎馬最專業的要數牛仔傑克,他騎在馬上可以說是人馬合一,像一支箭似的帶在最前頭;安龍兒經過這個把月的磨練也成了馬術好手,身後坐著綠嬌嬌抱著他的腰,更使他無端端升起一種表現的欲望,盡全力讓馬跑得更快更穩,緊緊地追著傑克;孟頡雖是讀書人,但作爲立志加入洪門反清複明的鬥士,不會由得自己做個無力縛雞的書生,馬上功夫出人意表的穩健,絲毫沒有落後的跡像。

  洪宣嬌和安龍兒一樣,出身賣武班子,是屬於可以在馬背上表演的水平;倒是剛剛認識的林鳳翔坐上馬背後,全身都在用著力,馬儘管跑得很快,但是他卻像隨時會掉下馬背的樣子,洪宣嬌看出他不擅騎馬,於是和他並排跑在最後,一邊給他講解馬術的基本功。

  只跑了半個時辰的馬程,遠遠就聽見龍吟一般的轟鳴,分明是瀑布的水浪聲。

  前方連綿的山脈比普通山脈的色澤更深更黑,再走近一點,看到面前有一個大湖,在大湖的最遠處,有五道山嶺從山脈高處跌蕩入湖,聚向湖心一個小島,像從水中綻開的黑芙蓉,湖面的形狀也因此被劃分得有如五指金龍爪;湖山相襯之下,其實更像五條大蛇從山上爬入湖裏,這個地形果真是個五蛇下洋的大格局。

  更妙的是從中間的山嶺旁流下一條瀑布,水面寬廣,水勢龐大,聲音氣勢磅礴有如萬馬奔騰。因爲龍脈隨水走,山中見水方證真龍,有了這個西山瀑布,才使五蛇下洋可以成爲真龍之地,但龍穴應該點在哪里,則要看風水師的功夫了。

  綠嬌嬌略略看過大局,對這裏印像頗好。但是她並沒有花心思去考究個中貴賤吉凶,今天說了是來捉魚,當然要好好地玩,生意的事才不去想呢。

  大家策馬到了湖邊,這裏有很多小山崗,草地和小斜坡,隔著湖遠遠可以看到瀑布。

  孟頡和洪宣嬌都從馬背上卸下兩個箱子,展開之後大家看到裏面有各種漁具,食具和幾個小瓶子調味料,孟頡把四個箱子疊成兩張小矮桌,更從包袱裏掏出一個茶壺,大家看到都樂不可支;孟頡叫上林鳳翔一起到山泉那邊打水煮茶,又叫傑克和安龍兒去找些柴禾,留下洪宣嬌和綠嬌嬌兩個女孩子在湖邊釣魚。

  兩個女孩子做好四五付釣魚桿,準備好魚餌墜子之類的東西就放到湖裏,到大家回來集中的時候,居然已經釣上來三條大鯉魚。
  洪宣嬌看到大家都回來了,讓男人們做東西吃,自己邀上綠嬌嬌走到遠一點的小山崗上。

  洪宣嬌走上山崗臉不紅心不跳,綠嬌嬌卻已經臉紅氣喘,洪宣嬌對她說:
  “嬌嬌,我看到你有抽大煙的習慣呀……”

  綠嬌嬌喘著說:“是呀,抽很久了……呃……跑得我……”

  “抽大煙的人身體會越來越弱,你還沒有嫁人,以後還要生孩子,抽大煙可一點好處都沒有……”洪宣嬌是練武之人,除了自己不抽大煙,拜上帝會的戒條之一也是禁抽大煙:“你看你現在爬個小山都要喘了,呵呵……”

  “是呀,看來是要戒掉了……現在抽得越來越多,不抽就渾身沒力氣……”綠嬌嬌主要是近來體力運動多了,才發現這大煙再抽下去很不對勁。

  “戒了大煙,嬌嬌會比現在更漂亮,答應我把大煙戒了……”洪宣嬌拉著綠嬌嬌的手,另一隻手在綠嬌嬌的臉上擦擦汗,綠嬌嬌聽了也嘻嘻地笑起來。

  “你過去學過武功嗎?”洪宣嬌問道。

  “沒有。”

  “現在爲什麽要學呢?”洪宣嬌的問題很重要,這決定了要教給綠嬌嬌什麽功夫。

  “人在江湖,沒有一技防身不行呀……”綠嬌嬌對這一點深有感觸。之前和孫存真的對抗中,自己一方面體力不支,另一方面也發現如果自己的左輪槍不能發揮作用的話,肉搏起來完全如砧板上的豬肉任人宰割,最慘的是,自己的槍法真是很差勁。以後不知還有多少危險,要是一直還是像現在這個樣子,能不能活著回到江西都成問題。

  洪宣嬌聽了綠嬌嬌的話,點點頭說:“我想你也是爲了這個要學武功,所以我爲你準備了一點小禮物……”

  說完從腰間拔出兩支細細長長,不足一尺長的棍子,遞到綠嬌嬌手裏。

  綠嬌嬌接過兩支棍子,棍身直直的,橫截面呈橢圓形,摸在手裏很滑,拿在手裏很舒服,仔細摸摸還發現棍子的中段有細縫,她一把拉開棍子,亮出兩把寒光閃閃的短刀。

  洪宣嬌說:“女孩子行走江湖,如果遇上肉搏的話,首先在體力上就輸了一籌,對現在的你來說更不可能從體力上取勝,所以你要贏,一定要用極爲鋒利的兵器;你也不能和對手比試招式,你要把握住機會一招殺敵,在出招前一定要隱蔽;所以我想教你用這對刀……”

  綠嬌嬌聽了洪宣嬌的話,重新低頭看看這對短刀。短刀的刀刃只長半尺,但是刀身窄長,看起來已經是像一條鋼刺,一點也不顯得短笨。

  洪宣嬌接著說:“學武需要時間,但是我們的時間不多,我只能教你最重要的道理,和最重要的招式,以後你可以從中悟出屬於你自己的武功。”

  綠嬌嬌的頭皮開始發熱,她手上的刀也許真有一天會用上,會在什麽時候用上這對刀?還是希望永遠用不上吧。

  洪宣嬌從綠嬌嬌手裏拿過一把短刀,重新套好刀鞘說:“武功也叫武術,術就是以巧取勝的方法,所以體力並不是最重要的,瞭解對手的弱點才是最重要。要一招制勝只能向對方最致命的要害攻擊……”

  她用套著鞘的刀子慢慢放在綠嬌嬌的脖子上說:“人的身上有許多要害,但是對你來說,只有兩個部位可以輕輕一刀取人性命……第一是喉嚨……”

  綠嬌嬌覺得自己快要起雞皮了,洪宣嬌從她頸上拿回刀,走到她身後,用刀鞘輕輕抵住綠嬌嬌的腰側說:“第二是腎……”

  綠嬌嬌的腰被刀子一頂,寒氣像要刺身體的深處,不自覺地挺直了腰,她聽到洪宣嬌在她耳邊說:“記住這種感覺……”

  綠嬌嬌回頭問她:“刺到心臟和頭不也是會死嗎?”

  “頭上有頭骨保護,不一定會馬上死……心臟的外面有肋骨包著,你不一定有足夠的力氣準確刺入……在身體上沒有骨頭保護,可以輕輕刺入的致命點只有喉嚨和腎……”

  重新站回綠嬌嬌面前的洪宣嬌,手裏已經拿著兩把套好的短刀:
  “這兩把刀稱爲袖裏刀,很多招式來自一種叫做探子刀的暗殺刀法,探子刀的目的是悄無聲息地一刀殺敵,這很適合你的體力和體形……”

  綠嬌嬌喃喃地說:“我這樣的小個子也有適合的武功……”

  “對,只要能解決體力的差別,你的身上全是優點……你的個子小,在對方眼裏是一個小目標,不那麽容易擊中,你也更容易躲閃……”洪宣嬌的話讓綠嬌嬌開始有戰勝的信心。

  “躲閃到人家的背後,那麽喉嚨和腎都可以輕易刺入……記住永遠不要站在對手的面著……”洪宣嬌並不急於教綠嬌嬌一招半式,她知道以綠嬌嬌的聰明,教給她原理的話,她就可能會成爲武術家。

  “你也永遠不要和對手的招式接觸,不要擋人家的拳腳和兵器,也不要明知道人家會擋住卻還要出招,你只要記住,他打他的,你打你的……”

  綠嬌嬌很不明白,她看到安龍兒和孫存真打起來都是以招碰招,少點力氣和反應都不行。

  “姐姐可以示範一下嗎?”綠嬌嬌說。

  “好,你打過來吧,狠狠地打過來。”

  綠嬌嬌走上一步,對著洪宣嬌的臉狠狠地甩過去一巴掌,卻發現自己的巴掌打空,一支棍子已經抵在自己的喉嚨上,洪宣嬌並不在她面前;她左右一找,洪宣嬌正站在她身體的右側看著她笑,綠嬌嬌也禁不住傻笑起來。

  洪宣嬌說:“出過的招就是對方的弱點,攻擊人家的拳腳,其實就是最薄弱的地方,你是用右手打我的,打完之後的一瞬間,你的身體右側就成了最容易走進去的位置……”

  “對呀……”綠嬌嬌有點領悟到武功的味道,她馬上用右手向右方掃去,但是又一次打空,這一次洪宣嬌到了她的身後,用刀鞘抵住她的腎。

  洪宣嬌說:“記住,任何人的身體關節都有打不到的地方和方向,比如我站在你的背後,你的右手就不能掃到我……對方打不到你的地方,就是他的死門!”

  綠嬌嬌微微點頭,她完全明白洪宣嬌說的道理,比千招萬招還有用,她問洪宣嬌:“兩把刀會比一把刀更強嗎?”

  “這要看每個人的武功和習慣而定,但是你身上有兩把刀的話,在你需要時就多了一個選擇……”洪宣嬌的話讓綠嬌嬌想起在雙龍崗和傑克並肩對抗孫存真的快棍,那個時候因爲他們有兩支左輪槍在手,的確讓自己多了生存的機會,她非常理解地點點頭。

  洪宣嬌繼續說:“這兩把袖裏刀,可以藏在袖裏,也可以藏在腰間和腿上,只要是方便拔刀的地方你都可以藏……”

  “姐姐不教我些招式嗎?”綠嬌嬌還是想學點馬上能用的東西。

  “如果要和人家過招的話,你要學非常複雜的刀法,但是如果要用袖裏刀一刀奪命,你只需要懂得割和刺,這個不用學了……不過現在我教你最重要的招式,不是刀法而是步法,洪家三角馬……”

  “什麽是三角馬?”綠嬌嬌懵了,手上拿著刀學什麽步法呀。

  “哈哈哈……什麽招式都比不過可以走到對方死門的步法,你還記得昨晚在繩網上鬥獅搶青,我繞到林鳳翔的獅子身後,把他拖倒的步法嗎?那就是三角馬。”

  綠嬌嬌馬上想起那瞬間扭轉局面的一招,洪宣嬌踏著閃電一樣的三角形步法,像鬼魅一樣繞到林鳳翔的身後,如果洪宣嬌不是在那個時間扯住對方的獅披飛身跳下採青,而是在背後插上一刀的話……

  想到這裏,綠嬌嬌興奮地說:“我要學!我要學三角馬!”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4 07:29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22 PM 編輯

第五四章   殺人犯


  那邊綠嬌嬌正在向洪宣嬌學快速飄移的三角馬,這邊孟頡帶著一群男人在做菜。

  這位孟師爺儒雅溫和,做得一手好菜,他如果不是生在亂世,如果不是加入洪門,一定是一個最可愛的住家男人。

  現在地上已經順斜坡挖了兩個坑,坑裏燒著柴火。一個坑上吊著大茶壺,一個坑上架著一條草魚一條鯉魚,用薑片和竹葉包著正在火上慢烤。兩個坑下都埋著用荷葉姜蔥包好的其他兩條大鯉魚,烤得滋滋作響。烤魚的香味慢慢飄出來,一身古銅色的林鳳翔正在一臉認真地翻火面上的草魚。

  傑克和安龍兒在湖邊捉螃蟹,孟頡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林鳳翔聊天。

  “林兄弟這次來花縣是做生意還是看親戚?”孟頡手裏拿著一個碗和一雙筷子,一直在攪鼓著不知怎麽調出來的醬料。

  “啊……我……是看親戚,呵呵……”林鳳翔好像烤魚太認真了,有點心不在焉。

  “親戚也在花縣嗎?現在農閒了,正好大家串串門……”

  “親戚不是在花縣……呵呵……我遲一些還要趕路……”林鳳翔好像不太願意講家裏的事情,孟頡看在眼裏。

  “林兄從揭陽到這裏,坐馬車也要十多天吧……不容易啊,哈哈……”

  “嗯,是啊,要十多天……”

  “昨晚看到林兄一身功夫,真是讓我們大開眼界,林兄是從小學武嗎?”

  “是啊,我們潮陽一帶很多人都從小學武,以李家教和朱家教爲主……”一說到功夫,林鳳翔就不再走神。

  孟頡沒有聽說李家教和朱家教的名稱,但光從名字來猜,這兩個都是可以被清廷定爲逆黨的名字。李家是唐朝的皇姓,朱家的名字更比洪門來得更露骨,擺明瞭就是明朝皇姓的傳人。身爲洪門軍師的孟頡,每一個可能支援洪門反清複明的力量,都是他要爭取的物件,何況林鳳翔是一個武林高手,功夫絕不在洪宣嬌之下。

  他微著笑隨口問林鳳翔:“朱家教是幾百年前就有了的武功門派吧?”

  “對,說是前朝留下來的……”林鳳翔突然收口,跑去看茶壺的水開了沒有。

  欲言又止,一定有古怪,越不說,孟頡越要問。

  “林兄所學的武功是朱家教還是李家教?”

  “我學的是李家教,我們那邊的村子都是學李家教。”

  “林兄覺得宣嬌的武功怎麽樣?”孟頡當然知道林鳳翔沖洪宣嬌而來,只是不肯定他的來意,現在挑起話頭先看看眉眼臉色也好。

  “洪姑娘啊……呵呵……”林鳳翔擡起頭,不白淨的臉上又可以看出紅色,大概臉都發熱了:“她的武功很好,我和很多人切磋過,她是我遇過數一數二的強手,她的拳腳身形都很快,對招式的運用也很老辣……本來我以爲一腳把她的獅頭踢下水,她會掉到水裏,沒想到她還可以回到繩網上……”

  說起來沒來沒了,眼神裏充滿敬佩,分明是喜歡上洪宣嬌,孟頡看著忍不住笑起來,只好強行打斷他的話:“林兄,宣嬌是拜上帝會的傳道士,如果你不急著趕路可以去幫幫她傳道,她一定喜歡……”
  “是嗎?一定一定,我也喜歡傳道……”林鳳翔聽到孟頡說他可以有機會在洪宣嬌身邊,神情比剛才更熱烈。

  “林兄這麽喜歡傳道,知道要傳什麽道嗎?”孟頡問。

  “啊?……哈哈哈……”林鳳翔撓頭大笑,孟頡也拍著他的肩哈哈大笑起來。

  傑克和安龍兒圈著褲腳跑回來,遠遠就喊:“這裏都聞到燒糊啦……”

  林鳳翔連忙把魚拿起,孟頡回頭大聲喊:“宣嬌和綠小姐!回來吃魚羅!”

  過了一會,綠嬌嬌和洪宣嬌一起跑回湖邊,綠嬌嬌臉色潮紅,喘著大氣,但是卻一臉興奮,一回來就說:“龍兒,點泡煙給我……”

  “剛剛才說了,你又抽……”洪宣嬌也跑,可是沒有喘氣,她裝做生氣的樣子對綠嬌嬌說。

  “戒……我戒……辦完你這件事我以後就不抽大煙了,現在不行……挺不住……”綠嬌嬌伸著手等大煙槍,一邊答著洪宣嬌的話。

  孟頡在魚身上澆上醬料說:“這魚是林兄烤的,大家要好好嘗嘗……”孟頡很主動地推廣林鳳翔。

  洪宣嬌用筷子先挑出一塊放進嘴裏:“唔……好吃……烤得好香啊……魚一點也不腥,還有很香的荷葉味和碳香味……”

  林鳳翔看到洪宣嬌吃得過癮,自己也滿心歡喜:“孟先生教我這樣烤的,我只是把魚烤熟了,其實是孟先生的醬料調得香,呵呵……”

  傑克也吃了一口說:“噢……是很香,撿回來的柴燒出很香的木頭味,都烤到魚裏了……”

  這個勉強的理由讓大家哄堂大笑,誰都知道剛才是他和安龍兒去撿柴。

  吃了一通烤魚,洪宣嬌對綠嬌嬌說:“嬌嬌,你看這裏的風水怎麽樣?”

  吃過烤魚後的綠嬌嬌,手裏還是拿著大煙槍,旁邊就是火坑,點煙很方便她可不想浪費,她使勁抽一口煙後,吞雲吐霧地說:
  “表面看大局不錯,很可能有真龍正穴;不過要肯定是不是真龍脈,是否可以結穴,不能只在山下看,第一要耐心地尋龍,這一步最花時間;第二要登高證穴,作爲風水師最基本的功夫就是登高望遠,這樣才能洞悉全貌和真假……今天不看好不好,剛才學武功啦,累死了……”

  綠嬌嬌倒在草地上伸懶腰,醉眼斜看了一下傑克,傑克也正看著她,刹時間禁不住心往神馳,躺在草地上的綠嬌嬌尚且如此銷魂,要是躺在床上的話……

  洪宣嬌說:“那給大家看個相好不好……”

  綠嬌嬌撐起身子說:“好啊,不如就說你吧,我把你從小到大的情人都數一次……哈哈哈……”

  “不行啦……嬌嬌真壞……”洪宣嬌大聲地抗議著,聲音嬌滴滴可是卻一點也不臉紅。

  孟頡說:“我們都是老朋友,看不看相都一樣,不如綠小姐給林兄看個相?”

  孟頡自有他的想法,多些瞭解林鳳翔的底細,就多一個爲洪門增強實力的機會。

  綠嬌嬌放下煙槍,蹲到林鳳翔面前說:“好呀,林兄烤魚給我吃,我就給林兄看個相吧……”

  “不用了吧,呵呵……綠小姐不要看……”林鳳翔連忙擺手搖頭,挺不好意思地拒絕著。

  “不看也行,你一直把手捂著臉我就不看了……”綠嬌嬌的話又讓大家哄堂大笑,她半笑斜眼看著林鳳翔。

  林鳳翔很窘地笑著,綠嬌嬌繼續說:“其實林兄不用太擔心,你臉色這麽黑,我不一定能看准……”

  聽了這話,林鳳翔都笑起來,不說話看著綠嬌嬌的眼睛,任綠嬌嬌掃描他的臉。

  綠嬌嬌的大眼睛美麗清澈,眼神卻變得冷靜而銳利,那是一種讓人覺得無所遁形的動人心魄。

  綠嬌嬌看了一會他的臉,對林鳳翔說:“可以把手掌給我看看嗎?”

  林鳳翔順從地展開手掌,綠嬌嬌沒有碰他的手,把頭湊過去看了一下,然後站起來說:“林兄耳廓外翻,耳形有反背之像,少小家境清寒,祖業很少;額頭的最上方大中之位細碎紋頗多,十多歲便爲家中操勞,應該是種田人家,但家有兄弟三四人都四散謀生;手上繭子不多,臉上驛馬星在早幾年也動了,應該很久沒有務農對嗎?”

  林鳳翔驚訝地說:“對呀,家裏田少人多,我幾年前就進城做工了……”

  孟頡說:“綠小姐是我們請回來的貴客,別看年紀小,她可是一代名師……”

  林鳳翔擡頭看看站在面前嬌小豔麗的女孩,眼神有點不可置信又有點忐忑不安。

  綠嬌嬌慢慢來回踱著步說:“林兄額上有早有細紋固然不好,但額形如虎,鼻形如龍,是屬於經歷大艱辛可成就大事業的相格……”

  林鳳翔說:“多謝綠小姐,鳳翔現在還是到處打工,能混個三餐溫飽就很知足了……”

  綠嬌嬌笑一笑,慢慢踱到林鳳翔的身後說:“要看你近期的運氣,本來可以從臉上的氣色看出,不過你臉色太黑,所以我只好看你的手相……”

  傑克正坐在林鳳翔旁邊的草地上舔魚骨頭,腰上掛著的左輪槍垂到地上,綠嬌嬌踱到傑克的身邊,用腳輕快地碰了兩下傑克的左輪槍。傑克像沒有感覺到,依然低頭悶吃魚骨。

  綠嬌嬌繼續說話,傑克放下骨頭抹抹嘴,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槍套。

  “無論人的臉色多黑多白,人手掌裏的顔色都是一樣的,從臉上看不出的事情,從手上的顔色和紋路就可以看出來,我看林兄近來正走桃花運哦……”

  綠嬌嬌一邊說一邊踱到林鳳翔面前,林鳳翔說:“綠小姐真會開玩笑,我一個粗人四鄉流落,那裏有什麽桃花運……”

  “大家過來看看他的手掌……林兄把手掌伸出來嘛,姐姐你過來,我教你看……”說著綠嬌嬌走到林鳳翔的身後。

  大家都蹲到林鳳翔身邊,孟頡和洪宣嬌蹲在他面前,洪宣嬌用手拉著林鳳翔的手指翻直了他的左掌,傑克和安龍兒蹲在他右邊。

  綠嬌嬌蹲在林鳳翔身後說:“姐姐你看,人的手掌上都有三條紋,接近手指的叫天紋,接近手腕的叫地紋,中間那條叫人紋……人紋就是看人事的線,談情婚嫁和人命健康都看這條線……人紋的最前端是喜慶宮,就是食指下面那個地方,這裏泛紅的話就有心上人出現了……”

  大家一看林鳳翔的食指下方果然特別紅潤,都點頭稱是,林鳳翔一臉的不好意思。

  綠嬌嬌還在說下去,大家興致勃勃地看著林鳳翔的手。

  “人紋的最末端叫白虎宮,白虎宮出現青黑的話,七天之內必有刀兵之劫……”

  說到這裏,蹲在林鳳翔身後的綠嬌嬌,從袖裏無聲地抽出兩把明晃晃的短刀,聲音突變大喝一聲:
  “……林鳳翔你在哪里殺過人?!”

  寒光一閃,綠嬌嬌左手反手持刀像螳螂爪子一樣,冷冰冰的刀刃扣壓在林鳳翔頸上,右手正手持刀壓在自己腰間抵住林鳳翔的右腎。

  綠嬌嬌話音剛落,傑克的左手重重按住林鳳翔的右手貼緊他的身體,使他的右手不能展開,右手像裝了彈簧一樣突然從槍套裏拔出來左輪槍,從右方頂住林鳳翔的太陽穴,槍扳機已經拉開,子彈一觸即發。





第五五章   試探


  林鳳翔聽到綠嬌嬌的話大吃一驚,正要翻身坐起,卻發現眼前寒光一閃,喉嚨和腰上,頭上的太陽穴都同時被冰冷的鐵器抵住,腰上抵得刺痛,這一定是刀;頸上也感覺到一道劃長了的寒冷,還是刀。

  他的手還被洪宣嬌握著,條件反射一般縮回左手。

  洪宣嬌雖然不知就裏,但是聽到綠嬌嬌的猛喝,反應卻非常快,在這群人中,最不可信任的就是林鳳翔,要捉這個人當然一起捉。

  在林鳳翔縮手之際,她的手仍緊握著他的左掌,順著林鳳翔縮回左手的方向不拉反推,推到林鳳翔的左手縮盡,力道收盡而未發,她的右手偷到林鳳翔的肋下,一拍托起他的左肘,左手扣著他的左掌向外扭翻,同時向後斜退半步拉直他的左手,快捷冷脆地使出一招“湘子吹簫”。

  林鳳翔被她拉得上身向前傾斜,但是卻要發力挺住不能順勢向前倒下,因爲頸上還有一把倒扣著刃的利刀,人向前倒這把刀就會割斷喉嚨。

  林鳳翔這時任武功再高,也只能一動不動。向前逃頸上被割,向後退腰上被刺,就算雙手出招架開雙刀,腦門上的洋槍也會隨時走火;其實,雙手出招是不可能的,因爲左手被洪宣嬌擒住,右手被傑克壓著,他現在像盤坐在地上的佛像,全身僵硬著向前伸直左手指引衆生。

  “綠小姐果然是一代名師,鳳翔佩服。”林鳳翔一驚之後,發覺自己已被致於死地,反而平靜下來,表情嚴肅,語調低沈地承認了殺人。

  除了綠嬌嬌和林鳳翔,安龍兒和傑克,孟頡洪宣嬌都大吃驚,原來林鳳翔真是殺過人。

  “剛才我看到你雙眉黑氣纏繞,就知您有命案在身,出來暫避風頭……”綠嬌嬌這時才說出剛才看相看到什麽:“再看手相印證,卻發現白虎宮殺氣橫過,殺人只在七日之內,到底你是什麽人?殺了誰?”

  “揭陽林鳳翔行不改名座不改姓,殺的是衙門的狗官,你們現在可以提我人頭去領賞,可能也會領到一百幾十兩銀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鳳翔面不改色說過因由,竟然仰天長笑。

  “龍兒,給他搜身……”綠嬌嬌不想和他廢話。

  “身上沒什麽東西,只有幾兩碎銀……”安龍兒搜身後掏出林鳳翔身上所有的東西。

  “幾兩……比那醜八怪窮多了……”綠嬌嬌說的醜八怪就是孫存真,但是從這一點來看,如果林鳳翔的朝廷的人,身上好像不應該這麽潦倒。

  洪宣嬌手上一發力,把林鳳翔的左掌扭到極限,一般人會痛得叫出聲,但林鳳翔咬著牙看一眼洪宣嬌,眼睛轉出去看向湖面。

  她問林鳳翔:“講清楚點!什麽時候殺人?爲什麽要殺人?”

  “揭陽縣衙的衙總唐順欺壓百姓,還強姦民女,百姓忍無可忍,七天前我設計殺了他……在逃跑時經過這裏,正好芙蓉鎮招武師助獅,我才打個短工賺點盤纏……”

  “龍兒!拿繩子綁起他,送到衙門領賞!”綠嬌嬌叫道,衆人都擡頭看了看綠嬌嬌,眼神裏都說出一句話,不是吧。

  但這個時候總不能討論是不是送官的問題,以林鳳翔的武功,誰都不知道還可以控制住他多久。

  洪宣嬌和傑克一起把林鳳翔扭到地上壓著,安龍兒熟練地綁起他的雙手雙腳,大家才放心地收回刀槍。

  綠嬌嬌對孟頡說:“現在捉到個逃犯,就這樣帶著他上路麻煩……”

  孟頡聽了心領神會,馬上介面說:“送到縣衙門也要兩天路程,這兩天要管吃管拉,還要找人看守,這人武功這麽高,也恐有不測之事……”

  洪宣嬌冰雪聰明,轉眼間也明白過來,原來孟頡和綠嬌嬌是想試探林鳳翔的話是真是假。

  看相可以看出他殺過人,但是卻看不出殺過什麽人。

  七天前殺過人,不代表就是朝廷追緝的逃犯,作爲朝廷的走狗,一樣可以殺了老百姓人再來這裏刺探情報。

  如果林鳳翔是朝廷派來的探子,說這種謊話騙取大家的信任,借此混入洪門的話,那麽把他送回衙門等於放虎歸山。綠嬌嬌在金雞嶺冒死捉到的黑衣人就是因爲打入縣衙門的大牢,棋差一著被廣府派人來把人平安提走,最後什麽都問不出來。

  這種探子最怕的事情就是當場被殺,而且是在這種荒山野嶺,根本沒有人會來救他。一來沒法子回去交差,二來實在是沒有賣命的必要,一但知道自己就要當場被殺的話,多半會露出原形。

  洪宣嬌也說話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同夥,要是半路有人出來劫人也是很危險的事……”

  傑克和安龍兒都是生性直率的人,一時沒明白過來,身邊的人怎麽突然間都成了衙門的捕頭,就想著捉賊領賞。

  傑克皺著眉頭問:“捉了他可以領多少錢?”

  綠嬌嬌說:“鬼知道他值多少錢,要是不值錢的話我們也白捉了……”

  “不如砍了人頭埋了屍體,我們帶著人頭回去打聽一下,這賊值多少錢再說……”孟頡頓時目露凶光,拿起地上的一把菜刀,這刀剛才還用來殺過魚,一邊走到林鳳翔身邊,一邊狠狠地卷著衣袖。

  安龍兒記得綠嬌嬌曾經幾次告誡他不能殺人,他知道綠嬌嬌不是一個輕易殺人的人,眼前的事情應該有些古怪,他隱約感到一股試探林鳳翔的味道。但是他真不敢肯定孟頡會不會下手,畢竟孟頡是洪門的人。樣子長得斯文,一樣可以心狠手辣,他扯扯綠嬌嬌的衣袖小聲說:
  “嬌姐,你不如起卦算一下他說的是真是假,再做決定吧……”

  綠嬌嬌瞪了安龍兒一眼說:“算錯了怎麽辦?這世上什麽事都算一算,人還要不要逛街吃飯買衣服啦,走開!”

  安龍兒從沒見過綠嬌嬌這種態度,反而知道一定是事有蹊蹺,不多說話馬上退開。

  孟頡已經把林鳳翔推倒在地,眼睛瞪著他的臉,手裏拿著菜刀大喝一聲,要向他脖子上砍。

  綠嬌嬌的眼睛一直注意著林鳳翔的表情,他一直咬緊牙關,表情沈重而鎮定,的確是有準備死在這裏的感覺。

  傑克這時撲過來,雙手同時握住孟頡舉著刀的手,緊張地說:“別殺他孟師爺!別殺他!你們不想辛苦的話由我帶著他,我帶他去衙門,但是不能殺他!”

  他捉著孟頡的手一直不放開,轉頭對洪宣嬌說:“洪小姐,上帝的子民不能殺人,你是知道的,他有沒有罪不能由我們判決,要由法官去判……”眼神裏充滿期盼和哀求。

  洪宣嬌看著傑克很著急的樣子,臉上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笑意,傑克的善良和可愛很讓洪宣嬌喜歡。

  綠嬌嬌趁傑克雙手捉著孟頡的手,對洪宣嬌說話正在分神的時候,閃到他身邊,一彎腰掏出他腰間的左輪槍,拉開扳機說:

  “孟師爺你不要動刀了,搞得一身是血,等我一槍打死他,放完血,你再慢慢切人頭,乾淨……”

  然後跳後兩步雙手擡槍對著林鳳翔,傑克推開孟頡,伸開雙手坐到地上,整個人擋在林鳳翔前面大聲喊:“你們在幹什麽?你們瘋了嗎?要錢的話我給你們,不能殺這個人,沒有人可以證明他有罪……”

  傑克發起脾氣的樣子,真讓綠嬌嬌心動,這個男人傻得很可愛。

  孟頡和綠嬌嬌一樣,一直有意無意看著林鳳翔的表情,那個表情仍是平靜。

  林鳳翔從地上坐起來,看著綠嬌嬌和孟頡,眼神沒有仇恨和憤怒,只是看到充滿鄙視,他冷笑兩聲,繼而哈哈大笑。

  傑克擋在他前面,和孟頡綠嬌嬌對恃著,林鳳翔說:“我今天總算見到一個真漢子,死而無憾了。洋兄弟,你讓開吧,他們一心要殺我,你也擋不了多久。”

  傑克回頭看看林鳳翔,又看看前面的綠嬌嬌,半命令半哀求地說:“嬌嬌,放下槍,你先放下槍!”

  綠嬌嬌看了看孟頡,孟頡向她微微點點頭,綠嬌嬌大喝道:“滾開你這洋鬼子,這裏是大清的天下,你以爲是你們花旗國呀,我說他有罪他就有罪!馬上滾開!

  然後斜跳兩步,停在可以看到林鳳翔的位置上。傑克馬上跟著轉過來擋在林鳳翔身前,依然伸開雙手攔著綠嬌嬌。

  綠嬌嬌的眼睛一直看著林鳳翔的臉,只要他試圖往傑克身後躲一躲,馬上就知道這人說的話有假。但是林鳳翔不躲不閃,端端正正坐在地上,眼看著湖面,根本不管綠嬌嬌和傑克在搞來搞去。

  孟頡說:“好了,差不多了……”

  綠嬌嬌放下槍,從衣袖裏抽出一把刀走到傑克面前,把槍塞到他手裏,小聲罵了一句:“蠢貨,長了個豬腦袋……”然後一手推開他,傑克死頂住綠嬌嬌說:“嬌嬌,不要亂來……”

  綠嬌嬌站直看著傑克的眼睛,大聲說:“走開!我要給他松綁,蠢貨!”

  傑克讓開路,綠嬌嬌彎下腰一刀割斷林鳳翔手上的繩子,說一聲:“林兄,剛才得罪了……”

  林鳳翔揉揉手腕,自己解開腳上的繩子,不解地看著眼前幾個變臉比閃電打雷還快的怪人。

  孟頡拱拱手說:“林兄不要見怪,剛才我們只是擔心你是朝廷來的探子,所以才加以試探;因爲朝廷怕老百姓鬧事,一向禁止民間習武,如果剛才你不想死在這裏,想我們綁你回衙門的話,我們也就心裏有數了;但林兄視死如歸的性子讓人敬佩……”

  “別這麽說,也難怪你們,我是帶罪在身的人,你們怎麽處理我都是我的命,我無話可說,剛才真是謝謝這位洋兄弟……”林鳳翔從地上站起來,拍拍傑克的肩。

  綠嬌嬌搞清楚這人不是沖自己來的,也沒什麽興趣再和他說話。反而洪宣嬌對林鳳翔說:“如果林兄沒有地方落腳,不妨到我們村先安穩下來……”

  林鳳翔連忙說:“這怎麽行,鳳翔在你們那裏會連累大家,我只是仰慕洪姑娘,一直牽掛著才冒險來想見你一面……現在也了無牽掛了……”說完低下頭。

  洪宣嬌笑著說:“我們那只是個偏僻小村,官府的人十年都不來一次,對你來說也比較安全,你願意的話可以到我們拜上帝會幫幫忙,也可以學學上帝的道理,我和傑克先生都是拜上帝的道友……”

  林鳳翔拱拱手說:“如果是這樣,真是求之不得,大恩大德鳳翔實在無以爲報……”

  “那就以身相許吧……桃花運來了不是?”綠嬌嬌拿著煙槍走過他倆身邊,看也不看順口扔下一句,惹得衆人哄笑起來,林鳳翔和洪宣嬌也笑,不過笑得很曖昧。

  孟頡說:“今天也玩得差不多了,收拾東西先回芙蓉鎮,明天再上山看風水好不好?”

  綠嬌嬌馬上答話:“好,早點回鎮上,我還想給小雯買幾身衣服呢。”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4 07:34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24 PM 編輯

第五六章   勇氣


  在芙蓉鎮中央的十字街頭,轉角座落著一家兩層高的茶樓。

  這是芙蓉鎮最有檔次的茶樓,外型古樸厚重。早茶時分附近各鄉的鄉民都會來喝早茶,做過中午飯市後,下午就是休閒的茶座時間。

  二樓是分間的雅座,下午客人不多,斜對十字路口的一個套房裏,窗戶大開,卻放下了竹簾。

  套房的窗邊放著桌子,桌旁坐著五個年紀各異的男人,有的衣著如普通商人,有的衣著像儒生秀才,他們一邊喝著茶,不時看向樓下的十字路口。

  一個商人打扮的中年男人沒有坐在桌旁,他背著手站著窗前,隔著窗簾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鄉民。

  樓下是擺攤的大街,街兩旁有各種店鋪,綠嬌嬌和洪宣嬌正在一家家鋪子掃過去,買了零食又買衣服,買了首飾又買香粉眉筆,享受著購物的樂趣。孟頡和林鳳翔牽著四匹馬先回下榻的大院,傑克和安龍兒牽著一匹馬站在十字路的中間,等著兩個美女買了東西就往馬背上靠整。

  中年男人在茶樓上看著綠嬌嬌在跑來跑去,頭也不回地說:
  “這小女孩真夠辣的,上次在金雞嶺把兩個監正殺了一個,另一個斷了一條腿已經殘廢,現在還差點成了她牽著我們走……哼哼……”

  一個穿土黃色長衫的秀才說:“國師,這樣跟下去,耗我們不少人力物力,能不能捉回去直接審,小女孩應該受不了幾下折騰,很快會說出來……”

  “陸官正,把你捉回去審你會不會說出來?如果她不知道,她說不出來,再逼她的話只會讓她胡說八道;要是她知道,也可以胡說,只要龍訣不在她身上,藏龍訣的人馬上就會藏得更深……”國師平平靜靜地向陸友解釋著。

  陸友是國師府從欽天監調過來的五位官正之一,其餘四人也是陸友的同僚。

  “除非我們肯定她身上有龍訣,否則的話,她去找遠比我們去找要好得多。”國師一直背著手看著樓下,陽光透過窗簾一線一線照在他臉上:“孫參的事,你們出手太重了……”

  “可是國師說過,要保住綠嬌嬌的安全,孫參當時已經把刀架在她頸上,不下手不行呀……”一個身形稍胖的商人說道。

  “三屍勾命箭……唉,肖大人是想試試自己的法力還是想救人啊?沒錯你沒有當場殺他,但是當天晚上就是守庚申的日子,這不擺明瞭要他的命嘛;他是從道錄司借來的人,他死了你要向柳道長交待,他不死你等於逼反孫參,現在綠嬌嬌把他救活了,他再也不會回朝廷報到……從好處想,綠嬌嬌還給了你一個在柳道長面前下臺的機會,從壞處說……你給了綠嬌嬌一個活口……”

  國師說話的聲調依然平靜,也不怪責坐在旁邊的肖檢肖大人,但是和顔悅色透出來的威嚴,合情合理的解釋,卻讓聽話的人口服心服。

  “不要看不起一個跑腿的八品小官,他的功夫不一定比你們差,他爲朝廷做的事不一定比你們少,你們是六品官比他大五級,就可以向他下殺手,我官居三品也比你們稍大幾級,能不能朝你們背後放箭呢?”

  國師這句話無形無跡地給五官正一個威脅,他轉過身對五官正說:“各位大人要好好合作,我們都爲朝廷辦事,江山社稷重於一切……”

  “是。”五官正一齊低聲回答。

  “孫參這兩年都跟得好好的,前天是怎麽回事了,像發了瘋似的……”國師自言自語地說著:“肖大人你一直在場嗎?當時是什麽情況?”

  一身富貴相,像個商人一樣的肖檢馬上回答:“我趕到的時候他們正在雙龍崗上對峙,孫參綁架了一個女孩,在要脅其他人……”

  “真是發瘋了,他逃跑就行了,要脅人家做什麽?他想要什麽?”國師皺著眉,不解地問肖檢。

  肖檢說:“他要綠嬌嬌開槍殺傑克,綠嬌嬌當然不會這樣做,就和他扭打起來……”

  “殺傑克?殺傑克幹什麽?”國師沈吟了一下,幾乎和肖檢同時說出來:“他喜歡綠嬌嬌。”

  “我明白了……明白了……這綠嬌嬌還真行啊,跟他兩年的人都跟出感情了……這樣的話,孫參不會再回京城報到,他會反……”

  在國師喃喃自語的時候,肖檢問國師:“那要不要……”

  言下之意就是想斬草除根,否則綠嬌嬌身邊又多一個幫手。

  國師這次乾脆得多,肖檢話沒說完,國師就回答道:“你安排吧,柳道長那裏我會解釋。”

  “芙蓉嶂上有一個真龍正穴,喝像爲五蛇下洋,幾年前副使章大人已經派人斷了這個穴的龍氣,可能你們也有參與行動……哪位大人處理過這個龍穴?”

  國師從京城到廣東時間不久,爲了親自追尋龍訣,從廣州出發時才在國師府副使章秉涵手下帶出五官正,和五官正的合作時間也不長。

  但是章秉涵已經帶領一批宮內擅長風水玄學的官員,駐紮在廣東五年,考察廣東的龍脈,並繪製出細詳的龍脈圖。

  他們主動追尋龍脈,點出有天子氣的龍穴,一但確定,甚至只是可能有天子氣,都會馬上進行破壞。而國師面前的五官正,都是與章秉涵共事多年的風水高手,他們分別參與過各龍穴的擊破行動。

  長得短小精幹的金立德官正一身小販打扮,他說:“我有參與,這個穴已經在龍脈過峽的隱蔽處洩出龍氣,應該沒有什麽大作爲。”

  國師點點頭說:“做得好,做事不一定要大動干戈,能做到效果就行了……我想在這裏給綠嬌嬌考個試,看看她到底有多少斤兩,她上山時你們叫上我,我也去看看五蛇下洋……”

  綠嬌嬌和洪宣嬌走在最前面有說有笑,傑克和安龍兒拖著一匹駝滿雜貨的馬跟在後面。

  綠嬌嬌對洪宣嬌說:“姐姐,小雯的生活就拜託你了,這裏有些銀子,她要是有什麽意外你多幫她一點……”

  “哎呀,你不用給錢我,小雯加入宣道會就會有飯吃,宣道會裏的一切日用都是按需要派發,她的生活不會有問題了,你放心吧……”洪宣嬌連忙推託綠嬌嬌塞到她手裏的五十兩大銀碼莊票。

  她不知道綠嬌嬌的用心良苦,李小雯已經有了傑克的身孕,但是卻不能告訴任何人,女人一但懷上孩子就不能打工做事,有錢支援最爲重要。除了自己身上有錢,有個人照顧也會方便很多,綠嬌嬌往洪宣嬌手裏塞錢,無非想李小雯有事時多個照應。

  “姐姐,你就當是我捐給拜上帝會的香油錢吧,你一定要收下了。”綠嬌嬌不知道拜上帝會是幹什麽的,但是她知道,任何拜神拜佛的地方都會收捐納善,說是捐香油錢沒有不收的道理。

  洪宣嬌聽綠嬌嬌這麽說,實在也不好推託,笑著對綠嬌嬌說:“好好,我代有需要的兄弟姐妹謝謝你的善捐,上帝一定會保佑你平平安安。”

  四人快走到下榻的大院,就看到在大院門旁邊靠著一個男人。

  這人一身粗布短衣作農夫打扮,頭上戴著草帽壓得很低,見四人走過來,他站直身子,仍是低著頭,讓草帽壓著自己的臉。

  綠嬌嬌和洪宣嬌慢慢走近他,他從剛才靠著的牆邊拿出一支齊眉棍豎在身旁,這個動作太熟悉了,綠嬌嬌和傑克還有安龍兒都不約而同驚叫出來:

  “孫存真!?”

  “醜八怪!?”

  傑克的槍首先拔出來閃到街側瞄準孫存真,安龍兒一個箭步跨上前,擋在綠嬌嬌身體前面,繩鏢已經拉在手裏;洪宣嬌不認識孫存真,不過這個樣子好像是要開打,也退後半步側身擺好拳架。

  孫存真慢慢把齊眉棍放回牆邊,一步一步走向綠嬌嬌。

  綠嬌嬌直挺挺站在原地厲聲喝問:“站住,你還跟著來幹什麽?還想殺人嗎?”

  “嬌嬌,我想和大家說句話……”孫存真又走前兩步,說話的聲音很低。

  “有什麽話快說,站在那裏說!”綠嬌嬌可不想他再走近一步。

  孫存真擡起頭,大家看到一張蠟黃色沒有一點血氣的臉,這是一個相貌普通的年輕男人,但是大家都很清楚,這張臉只是孫存真用面泥做出來的面具,這個逼真面具下才是他的真面目,像惡鬼一樣醜陋的一張沒有臉的臉。

  他看看綠嬌嬌,又看看傑克和安龍兒,在他的眼神看不到殺氣。

  一刹那的靜默後,從孫存真的嘴裏很小聲地吐出三個字:

  “對不起。”

  沒有人聽到這三個字會放鬆,傑克和安龍兒都知道他的棍有多重,也知道他身形多快出手多狠。槍一直指著他,每一雙眼睛都警惕地盯著他。

  孫存真說完後,低下頭轉頭慢慢走到牆邊拿起齊眉棍,回頭看一眼綠嬌嬌,眼神黯淡悽愴,然後低頭慢慢向街口走去。

  綠嬌嬌看著他走遠的背影,知道這也許是最後一次見面,孫存真從此之後,將會被清廷無休止地追殺,直到他死去。

  她站在原地目送著孫存真走向街口,孫存真的背影絕望而頹喪,在斜陽和長街映襯下,綠嬌嬌似乎看到那個曾獨自遊蕩在煙花柳巷的自己。

  那個時候,這個人已經在自己的身邊,只是大家互不接觸,卻同樣孤獨,是同情還是同病相憐?綠嬌嬌的心情刹時間沈重而複雜。

  這個人無聲無息地在自己身邊潛伏了兩年,他可能是世界上最瞭解自己的人;一個跟蹤者喜歡上自己跟蹤的人有錯嗎?一個人做錯事,悔疚道歉了之後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嗎?

  孫存真被綠嬌嬌吊起審訊威脅的時候,爲了求生,一切說話都可能是假;但是當綠嬌嬌放他離開,他也急於逃命的時候,他仍然主動從棺材鋪跟來芙蓉鎮,只爲說一聲對不起,綠嬌嬌卻感到一個老朋友的真誠。

  孫存真爲了擺脫清廷術士的吊魂術追殺,曾經求過自己用替身符放棄他的八字,並且不惜把自己的生命置於無命運保護的真空死地。

  一個人爲了活下去,寧可放棄自己的八字和命運,由自己去掌握生死,這是怕死嗎?

  不,這也許是最大的勇氣,他將會得到超越命運的自由,那怕只有一天。

  綠嬌嬌扯破喉嚨大喊一聲:“孫存真!”

  孫存真已經走到大街的盡頭,聽到綠嬌嬌大聲叫自己的名字,聲音裏沒有仇恨和輕蔑,沒有威脅和厭惡,只像街上遇到一個朋友,大聲地叫住自己……

  在跟蹤綠嬌嬌的兩年裏,他曾以爲自己會永遠做綠嬌嬌身後的鬼魂,綠嬌嬌永遠不會知道他的存在,能夠一生都遠遠看著綠嬌嬌的背影,隨著綠嬌嬌喜怒哀樂,他已經心滿意足。發生這麽多變故後,終於聽到自己的名字從綠嬌嬌的口中喊出來,這是他從來沒有聽到過,做夢都想聽到的聲音。

  他全身一震,拄棍定在原地。

  綠嬌嬌慢慢向孫存真走去,傑克舉著槍在側翼掩護她前進,安龍兒一直走在綠嬌嬌前面,貼身護著綠嬌嬌。

  孫存真一直站在原地背對著綠嬌嬌,綠嬌嬌轉到他面前,擡頭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過了一會她說:“把你的八字給我。”

  孫存真那張逼真的人臉面具毫無表情,但是拄著齊眉棍的手劇烈地抖動著,眼眶濕潤,刹時間淚如泉湧。





第五七章   道可道


  綠嬌嬌請洪宣嬌先回下榻的大院,把剛才買的衣服和行李日用品交給李小雯,然後和傑克,安龍兒一起,把孫存真帶到芙蓉鎮旁邊的竹林。

  竹林裏有一條約十多丈寬的淺水小河,河水清澈見底,只有沒膝的深度,潺潺亂映出落日的血紅,小溪上偶爾飛過一隻彩色的大水鳥,爲墨色濃重的紅和綠帶過一點生機。

  厚厚的落葉鋪在地上,發出竹葉的清香,讓人想往地上躺。

  綠嬌嬌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拿著煙槍,看著深藍染紅的天空,心裏竟有點羨慕孫存真,真是無法想像,沒有命運安排的人生是什麽樣子,如果自己可以控制的話,是不是就會很幸福呢?

  她對身後的孫存真說:“你要先做一個八字替身,一般是一個草人,或是其他人偶,比如我上次就是用布娃娃,這樣你可以在必要時回到自己的命運中……”

  孫存真眯著眼睛看看快要落入田野裏的太陽,回過頭對綠嬌嬌說:“不用了,我不算短命,但也沒有多少榮華富貴,而且……我不喜歡我的命……”

  綠嬌嬌已經看過孫存真的八字,對上天給他的命運非常瞭解,他的八字四柱純陽,命犯孤辰寡宿,注定一生孤獨。孤獨過的她,理解孫存真不喜歡什麽:
  “那麽以後你就要靠自己了,你不會再有好運氣,不會再有碰巧,不會再有貴人……”

  “我會過我自己選的生活……”孫存真打斷綠嬌嬌的話,看來他真是迫不及待。

  綠嬌嬌大聲說:“好!你小子有種!”

  她把煙槍一手扔到安龍兒手中,麻利地從褂子裏摸出符紙和朱砂筆,手結劍訣點起拙火,念動咒語飛快寫出埋下八字的符書,對孫存真說:“去找你的替身吧!”

  孫存真把齊眉棍插在地上,縱身躍入沒膝深的小溪中,他快步踏上水面,卻不沈到河裏,竟像在地面跑步一樣,只見一陣水霧濺起,他從水面上向小河中間飛去。

  傑克和安龍兒看得兩眼發直,這一招正是江湖傳聞的“水上飄”。

  安龍兒這次不得不服,上次僥倖贏得孫存真一招半式,只是因爲有兩支左輪槍不停掃射壓陣,孫存真當時也心浮氣燥,自己才可以得手。以自己的真功夫而論根本不能和孫存真比,要修練的路還很長啊。

  當小河再炸開一條水路,孫存真飛身回到綠嬌嬌身邊,手上輕輕捧著一條大魚,他看著這條魚,像看著自己的孩子,期待又歡喜的眼神使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也看得出笑意。

  綠嬌嬌毫不拖延時間,孫存真和魚一來到她身邊,她左手撚起右手衣袖,右手撚替身符喝一聲:“唵……敕神兵火急如律令!去!”把符紙向魚頭貼去。

  一個真人大小的黃色人形幻影從孫存真的身上浮出,隨著一聲“去”,這個人形幻影直撲入魚身之中。

  孫存真覺得一下眩暈,眼前黃光閃動,身邊綠嬌嬌大叫:“放魚!”他馬上躍在空中,一個翻身滾入溪水之中。

  這一次他沒有在水上跑來跑來,而是全身沈入水裏,雙手捧著魚在水裏輕輕放手,魚一入水就搖搖尾巴,馬上順河水遠遠遊去,帶著一點黃光消失得無影無蹤。

  孫存真蹲在河裏,看著順水遊走的大魚,張開嘴無聲地笑著,突然從水裏淩空躍起,在空中翻滾幾圈摔入溪水中,像一條快樂的魚跳出水面。

  他們從來沒有見孫存真笑過,也無法想像那個沒有臉的笑容,但是綠嬌嬌,傑克和安龍兒知道他在開心地笑著,都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綠嬌嬌從安龍兒手上重新拿過煙槍,看著在溪水裏撒野的孫存真,自言自語地說:“天空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孫存真喘著氣跳上岸,身上滴著水看著他們三個人說:“謝謝你們。”

  “你雖然放棄了命運,但你還是修道之人,在世上還要守道家的戒條……”綠嬌嬌的話是給他很好的忠告。

  原來修道之人戒律頗多,其中有五條大戒稱爲“初真戒”,是修道持戒的重中之重,分別爲殺戒,盜戒,淫戒,酒戒和妄語戒,如果持戒不慎必有惡業報應,輕則道法全失,重則淪入魔道。

  而孫存真之前的所作所爲,正是犯了殺戒,在修行的過程中,犯殺戒可謂萬劫不復,所以綠嬌嬌反復叮囑。

  “是……不過我沒有放棄命運,我命在我不在天,我走了……”孫存真手撚三清訣在胸前,向他們三人鞠躬行了個道家禮。

  “保重。”

  “保重。”

  安龍兒和傑克也拱手還個禮和他道別。

  “對了,你欠我二百兩道場金。”綠嬌嬌不失時機地給八字替身服務報了價。

  “是,一定還錢……嬌嬌你保重。”

  “我命在我……不在天……”綠嬌嬌轉過身不看孫存真,眼睛看著小溪的水面。

  孫存真聽她說完後,一轉身走入竹林,隱在越來越暗的密林深處。

  “我命在我不在天?”安龍兒若有所思地重復綠嬌嬌的話。

  綠嬌嬌吸一口煙說:“每一個修道的人,都是爲了這個目的……”

  “修道不是爲了學法術嗎……”安龍兒越來越不明白:“嬌姐,爲什麽孫存真是修道的人,你也是修道的人,你會這麽多法術,他卻不會呢?”

  “呵呵……小黃毛挺會問問題的嘛。天色不早了,我們也回去吧,一邊走一邊告訴你……”綠嬌嬌看孫存真走遠了,也打算回去吃晚飯。

  三個人在竹林中慢慢走著,傑克和安龍兒在聽綠嬌嬌說著不爲人知的道家世界。

  “說是修道,其實也分好幾種……孫存真是全真派的道士,修的是全真道;這一派起源于北宋王重陽,王重陽本來就是當時的武舉人,武功極高,這一派重視性命雙修……性就是道家心性,命是身體的修行,就是要練出內丹,發揮出人最大的潛能,所以孫存真一個小小道士都可以有這樣的武功……”

  “怪不得他的身法快,棍也很重……”安龍兒說道,傑克馬上接著說:“剛才他還在水上跑,我的天,我以爲只有耶穌可以這樣!”

  “對,你們家耶子酥和孫存真都可以在水上跑……因爲他修的內丹功極爲強悍,所以同時也煉出比常人更易爆發的三屍邪氣;而一般的修道人,內丹沒有這麽強,三屍神也不會這麽暴燥,用三屍勾命箭並不一定有很大的效果,那三支勾命箭很明顯是針對了他那一派的弱點發出……說起來,這三支箭好像是早有預謀要射,只是那一天,剛好有一個機會放箭……”

  綠嬌嬌說著說著不覺沈思起來。

  “嬌姐又是那一派的呢?”安龍兒的問題打斷了綠嬌嬌的思路。

  “我修的是天師道,天師道重視外丹醫術,還有內丹和符咒的結合,每一個符咒的運用都以體內煉出的元神來驅動,而符咒又可以去驅動其他人和活物,也可以驅動地下的龍氣,所謂天人合一就是指這個……”

  傑克看著綠嬌嬌說:“嘩,厲害,中國的歷史和文化真是驚人……”

  “還有另一個足以和天師道抗衡的道派,名叫神霄派,這一派最擅長用符咒驅動山河大地的自然力量,尤其擅於使用雷電,所以這一派也稱爲雷法派……”

  安龍兒伸伸舌頭說:“一個比一個厲害,原來世上這麽多高人……”

  綠嬌嬌說:“是呀,一山還比一山高,要是一輩子光是比高低的話誰都不用活了……還有一派不太張揚但道法很高深的叫茅山派,這一派擅長醫蔔星相,兵法地理,卻也擅長符咒之術,不過已經很少見了……”

  傑克問道:“內丹和外丹是什麽呢?好像修道的人都要煉這個……”

  “外丹是藥,各派都會傳下能治病和讓人延年益壽的丹藥,也會不斷研究更好的丹藥……內丹嘛,很難說,就是通過高度集中注意力,和一些心法,在人的身體內煉出丹……”

  傑克說:“聽起來像生孩子一樣,呵呵,真是弄不明白……”

  “也可以這麽說,道家也叫體內的力量爲胎息,就是像肚子裏有一個孩子,哈哈,洋鬼子挺聰明的嘛……”綠嬌嬌笑著說。

  “我可生不出孩子,還得靠你呢。”傑克也借機說說流氓話吃個豆腐。

  綠嬌嬌一聽這個就想起懷著傑克孩子的李小雯,頓時覺得沒趣,白了他一眼後冷冰冰地說:“你想要孩子還用找我?回去吃飯了……”

  三人邊走邊聊很快回到大院。

  今天也是裏一桌外一桌,內院裏全是宣道會獅隊的女孩子,正在吱吱喳喳地鬧著吃飯,外院的桌上坐著孟頡、洪宣嬌,林鳳翔和李小雯,正在喝茶等綠嬌嬌一行三人回來。

  一見綠嬌嬌出現在門口,李小雯馬上跑到門口對綠嬌嬌說:“我收到嬌姐送給我的衣服和行李了,謝謝嬌姐。”

  說完給綠嬌嬌道了個萬福。綠嬌嬌一看,好嘛,給上帝照顧了一天,膝蓋就硬起來了,看到李小雯不跪人一時間還有點不習慣呢。

  綠嬌嬌對李小雯說:“棉被收到了嗎?”

  “收到了。”

  “中秋過後很天氣會越來越冷,床下也要墊上棉被……”

  “知道了嬌姐。”李小雯感激地說。

  傑克也走上來,從身上掏出一張銀票遞給李小雯說:“小雯,好好生活,你會過得很幸福的。”

  李小雯連忙擺手說:“不行不行,我不能再要你的錢了,我會好好做工賺錢的……”

  綠嬌嬌走到傑克身邊從他身上掏出幾張銀票看了看,對李小雯說:“一張銀票當然不能要了,三張吧,拿著……”說著就把三張銀票塞到李小雯手裏。

  李小雯還要推辭,綠嬌嬌用力按著她的手,用眼睛瞪著她說:“不要惹嬌姐發脾氣……收下。”

  李小雯倒真是不敢惹綠嬌嬌,只好說:“是,謝謝傑克少爺,謝謝嬌姐。”

  綠嬌嬌轉過頭不看她,拖著她的手走到吃飯桌旁說:“吃飯了吃飯了……”

  洪宣嬌待大家坐定,對大家說:“明天小雯和宣道會的女孩們先回棺材鋪,我們就上山看穴好不好?”

  綠嬌嬌說:“行,明天再去看風景。”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4 07:35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25 PM 編輯

第五八章   五蛇下洋


  吃過飯後天色黑下來,綠嬌嬌把安龍兒和傑克叫到自己的房間,三人圍坐在桌旁邊,對著一盞只有豆大火光的油燈。

  “今天也算玩了一天,明天的情況就不好說了……”綠嬌嬌神色凝重。

  安龍兒說:“我們身後一定還跟著人,除非嬌姐也像孫存真那樣放棄八字,不然還是甩不掉。”

  “甩不掉也有好處,這樣我們可以牽著他的鼻子走,也可以給些假的東西他看,只要他不會像孫存真那樣動不動就殺人問題不大。”傑克的分析不無道理。

  綠嬌嬌說:“放棄八字是一個亡命的做法,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綠嬌嬌命不該絕的話,沒有人可以幹掉我,我也沒有孫存真那麽暴燥的三屍神讓他勾得動……不過有危險我還是會逃跑,萬一被幹掉了也很麻煩……”

  “說明天吧……”綠嬌嬌把話轉入正題:“我們身後的人是想把我趕回江西;記住,我不是他們殺的目標,但是如果你們兩個影響了他們的計劃,你們的命可不值錢,從這方面說你們比我危險得多……”

  綠嬌嬌停下來看一看安龍兒和傑克,接著說:“這裏距離廣州只有六十里,你們要回廣州的話,每人放下十兩銀子,明天就要離開。”

  說完,抽一口煙等他們的答復。

  “嬌姐我不怕。”安龍兒簡單堅定地說。

  “哈哈哈,嬌嬌,我不會離開你的,上次分開了五天,我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都離不開你……”傑克說得很輕鬆,展開雙手架到後腦勺,背靠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

  “好,路是自己選的,你們以後不要後悔……”綠嬌嬌吐出口中的煙說:“明天不是遊山玩水,對方一定會和我們一起上山看穴,而且不像金雞嶺,上次是我們伏擊人家,這次可不知道他會幹什麽……五蛇下洋穴氣勢很好,而且很明顯已經被朝廷注意了,也破了龍氣,我去救這個穴的話,擺明瞭和朝廷作對,我不管的話,洪門的人不會放過我,所以明天只能見機行事……傑克今晚上準備好槍支彈藥,龍兒收拾好行李馬車,明天早上全車上山,隨時準備逃跑……”

  “是逃開洪門的人吧?”安龍兒想肯定一下對手是誰,他這個年紀的少年,還很有必要分清楚忠奸,才能明確做事。

  “拜上帝會說是沒有軍馬,這不知道真假……洪門要是發現我不是洪門的人,馬上就會對付我們這是肯定的……至於朝廷跟蹤我的人嘛……如果他不是像孫存真那樣又喜歡上我的話,你們還是安全的……”綠嬌嬌認真地說完最後一句,三個人頓了一下,傑克和安龍兒突然間大聲笑起來。

  綠嬌嬌用煙槍捅了兩個黃毛幾下,他們都停不下笑,惹得綠嬌嬌也跟著笑起來。

  三個人鬧夠了,綠嬌嬌說:“不要玩了,龍兒起個卦,算算明天的大概情況,讓大家心裏都有個底……”

  “龍兒也會算卦了?”傑克驚奇地問道。

  “對!上次龍兒一卦就算准了你和翠玉姑娘在馬車上玩了五天五夜,你沒到花縣我們就知道你車上藏了個女人,龍兒起卦……”綠嬌嬌沒好氣地數說著傑克的風流韻事,說到“五天五夜”時語氣還特別加重,只要李小雯一天還在身邊,綠嬌嬌就天天惦記著這件事。

  安龍兒用銅錢搖了一陣,在紙上寫下一個師卦,卦像中變數頗多,安龍兒看了一會,疑惑地轉頭看著綠嬌嬌說:“嬌姐,我不會解這個卦……”

  “我看看……嗯,是這樣啊,地水師卦變火雷噬嗑,一個卦只有六個爻,這裏卻變了四個爻,爻多變則事多變,明天會有不少突發事情……你說師卦代表什麽?”綠嬌嬌問安龍兒。

  “易經上說,師者,衆也。師卦應該代表明天會有很多人,也代表有下屬的主人……”安龍兒依卦直解。

  “哼,對了,差不多是這樣,師卦的原意是地下有水,人的眼睛看不見地下水,這些下屬和主人我們也看不見,那他們可能就是藏在我們背後的人,這次跟著我們的可能不只一個人了……師卦下爲坎卦,坎數爲六,如果沒算錯的話對方有六個人……”綠嬌嬌細細地解卦。

  “這一卦裏,上卦在動,下卦也在動,全卦處於極爲不安的狀態,地在水上,地動水也動?”安龍兒迷惑地看著桌上的銅錢。

  “地在水上就是湖和岸,這正應五蛇下洋穴,不過地和水都在動?就是,動什麽呢?”綠嬌嬌也看不明白。

  “全卦動過之後變成噬嗑卦,易經上說這一卦利用獄,會不會是說我們會被官兵捉走呢?”安龍兒又問。

  “我可不怕被官兵捉,反正他們捉了我之後還是要把我交到美國領事館,龍兒你也不用怕,我會保你出來。”傑克最不怕就是這一點,自從清政府簽了南京條約之後,洋人在中國的地位大爲提高,人身安全也得到了絕對的保障。

  綠嬌嬌說:“那就好,我不用管你們兩個了,去準備東西吧,明天起床吃飽飯再出門,啊……出去玩吧。”說完把兩個男子漢趕了出房間。

  第二天早上,十幾個宣道會的女孩子在整理獅頭鑼鼓和行李箱子到馬車上,李小雯也和她們一起,準備回棺材鋪。

  孟頡和洪宣嬌、林鳳鳳翔牽出馬,遇上牽著豪華西洋馬車的安龍兒和傑克。

  孟頡笑咪咪地說:“今天不騎馬啦?騎馬上山會快很多……”

  傑克不太習慣說假話,只好說:“早上好啊,哈哈哈……”

  安龍兒說:“是啊,昨天嬌姐騎了一天馬,晚上說骨頭痛,今天要坐有軟墊的馬車。”

  洪宣嬌說:“原來是這樣,嬌嬌呢?”

  洋馬車的窗簾從裏面拉開,綠嬌嬌伸出頭來揮手:“噯!我在這兒呢!”

  這時她看到李小雯在女孩子堆裏一邊做事,一邊看著這邊,她對傑克說:“傑克少爺,人家要走了,要不要去告別呀……”

  “對,我去說幾句話……”傑克才走到李小雯身邊。

  李小雯看到傑克走過來,眼淚汪汪地也走向他。當走到傑克身邊,她也管不得門前有十幾個人看著,一把緊緊摟住傑克。

  “傑克少爺,小雯要走了……”

  “對不起,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辦,不能帶你一齊上路……”

  “不……是小雯沒有福氣侍候傑克少爺……”

  “小雯,你是很勇敢的女孩子,你不喜歡你的生活時,你努力去改變,現在上帝給你的安排,是因爲你的努力才會得到,你不用侍候任何人,你一定會過得很幸福……”

  李小雯聽到這裏,眼淚更加止不住流出,把傑克的衣服染濕了一大片。

  傑克捧起她的臉,在她的額頭親下去。

  綠嬌嬌遠遠看到這個場面,大聲叫安龍兒:“龍兒,趕車出發。”

  “傑克還在那裏……”安龍兒回頭看了一下。

  “我叫你趕車走啦,快……”

  於是三匹高頭大馬小跑出發,安龍兒趕著馬車跟在後面。

  半晌之後,傑克在路上飛快地跑步狂追自己的馬車。

  經過一個時辰的山路顛簸,大家終於站到洪宣嬌先父的墳前。

  墓穴座北向南,隱匿在半山腰的長草叢中,不注意看還找不出來。用料做工並不華貴,碑上寫著洪公國遊墓,原來洪宣嬌和洪秀全的先父名叫洪國遊。

  整座芙蓉山重山疊嶂,層層包裹,山上的石頭呈極爲奇特的煙墨色,每一塊石上都有芙蓉花一般的水墨紋理。

  舉目向南方看去,無論是看風景還是看風水的人,都會大叫一聲好。

  南方是一個大湖,前方是無邊無際的平原,右方是西山瀑布,在墓穴的左方有兩道山嶺在湖上形成峽谷,右方也同樣有這樣的地形;加上墓穴所在的中間一道山嶺,一共有五道山嶺在墓穴面前低頭潛入湖中,墓穴正前方的湖心還有一個圓形的小島,呈扇形分佈的五道山嶺都向著這個小島潛去。

  站在墓穴前,見湖對岸的山丘形如旗鼓羅幛,印臺文峰,貴人兵馬一件不缺,緊密圍繞腳下的龍爪形大湖。

  在龍吟般的瀑布聲中,向墓穴上走十幾步,卻可以看向廣寬無垠的南方大地,綠嬌嬌這才明白,所謂五蛇下洋,下的不是眼下這個湖。

  風水裏叫平原地形爲平洋地,五蛇要下的是無邊無際的南方平洋大地,點出此穴的人,著眼點何止萬戶封侯,分明要與朝廷分庭抗禮,裂土稱王。

  左右一看,四周的樹木比山下的樹木都枯黃細弱,連地上的草都是又長又細,青黃不接。舉目向四周的山嶺看去,除了五道蛇形的山嶺,其他地方的樹木青草仍是一片鬱鬱蔥蔥,一派南國盛夏的氣息。

  地形風水最好的地方,居然全無生氣?綠嬌嬌心裏非常清楚,這個穴,以至整個山嶺的龍氣早已被破洩耗盡。

  “嬌姐,這裏爲什麽不叫五龍下洋,以叫五蛇下洋呢?”安龍兒問道。

  綠嬌嬌迎風點點頭說:“你越來越會問問題了……龍,爲天下萬物之至尊,真龍脈出行有如天子出行,必有旗鼓軍馬侍衛護行,所以不能說看到有條山脈,就亂叫龍脈……能稱爲龍脈的山嶺,首先必須有水伴行,水爲龍血,無水則龍死;龍脈兩側要有旗鼓軍馬形的山形相護前行,如果真龍獨起,護行的山脈應要兩側低服…… 要不就要戰旗軍馬高高在上,一條真龍在下面緩緩潛行……”

  “是不是說,真龍脈的樣子一定有些特別,不會和四周的山一般高低?”孟頡也聽明白了一點,插個嘴說說自己的想法。

  “對,孟師爺可以搶我的飯碗了。”綠嬌嬌一邊稱讚著孟師爺,一邊偷眼看著其他人和四周的情況,一邊在想點子怎樣離開這裏。

  她看到大家都靜下來想聽她的見解,於是小心翼翼地選出可以講出來的內容,給洪宣嬌和孟頡解釋這個墓穴:

  “面前的五道山嶺都是一般高低,所以沒有真龍也沒有主脈,只好喝像爲蛇,而不是龍……有龍脈的地理有高低,有尊卑,倫常得體拱衛有情,這個五蛇下洋穴卻如天下太平,對了,就是姐姐說的人人平等,五蛇同舟卻不共濟,同床而夢不同,力量不可謂不大,但是要得到上好吉穴的福氣,我看不容易了……”

  綠嬌嬌有意只談五蛇不利之處,卻不談下洋後的氣像萬千,只想洪門清廷兩頭不得罪,得個全身而退。





第五九章   挑釁


  “但是有嬌嬌在這裏,這個穴一定能救回……”洪宣嬌陪著笑說道。
  她隱隱聽出點不對勁,她聽說過孟頡對綠嬌嬌的評價,她有準備綠嬌嬌是一個見錢眼開的人。現在綠嬌嬌這樣說,是不是不想救這個穴?還是因爲還不知道可以賺多少錢,所以先吊起來賣?

  孟頡也附和說:“是呀,一眼看出癥結所在,想要救應是舉手之勞了,哈哈哈……”

  綠嬌嬌心想,這兩個人還非要把自己擺上臺,看來不使點勁不能甩掉這樁買賣,於是拿著煙槍指了指前方遠處和左右兩側的遠山說:

  “廣東四季常綠,樹木和青草只有深冬時節才會有一兩個月的枯黃期,大家看遠方的樹木仍然的青蔥一片,但是芙蓉嶂上卻連樹帶草都青黃不接,這分明就是地下龍氣被截,使整個芙蓉嶂死氣沈沈……”

  安龍兒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龍氣是天地之氣,怎樣才能截斷呢?”

  “是呀,什麽原因可以截斷龍氣呢?”林鳳翔和傑克也都附和著發問。

  綠嬌嬌擰著眉頭轉身看著安龍兒,心想這小子存心搞破壞,本來下一句就可以說“所以我不看這個穴了現在先回家吃飯各路英雄告辭有空再喝茶灌水”,現在倒成了風水現場面授班。

  不過轉念想想,這種學習機會真是不多見,多少風水名師都是在山水間一步一步走出來的經驗;錯過這個案例,安龍兒就學少一點東西,唉,算是這小子的緣份吧。

  綠嬌嬌很低落地歎了一口氣說:“唉……你小子淨問大問題。所謂打蛇打七寸,這個穴喝像爲五蛇下洋,能掐死這個穴的位置只有在蛇頭七寸的地方……不過風水中一指千里,山水可不能用寸來計算,所以在蛇頭之後七裏之地,才是這個穴的七寸生死位置;現在五蛇俱敗,看來這個七寸位是五個蛇頭的統禦點……”

  “但是從這個山嶺的入水處向後算七里地,不還是山石土地嗎?要怎樣截斷龍氣呢?”安龍兒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如果現在不用天天在路上逃命和打架,收一個這樣的學生真是很讓老師欣慰。

  “對呀,怎樣可以截斷龍氣呢?”身邊一群人又紛紛附和問題。

  綠嬌嬌用力搓一把臉提提神說:“啊,是這樣的,水是龍血,山脈裏的水路也是龍氣運行的路徑,有些心地不好的風水師爲了奪龍氣,會在別人墳墓的後麵點穴,把來龍之氣搶先截住;也有些根太深的大樹吸水過多,或者是有泉眼不斷出水消耗的話,也會把龍氣提前截走;壞風水師會在這些生死點上開井放出山水,提前把龍氣洩掉……”

  綠嬌嬌講解完大篇道理,喘了一口大氣;衆人紛紛點頭。

  林鳳翔說:“從這裏向前到蛇頭入水的地方,大概有三里,蛇頭生死七里點,應該在我們身後三裏地左右,也不是很遠,我想去看看,大家誰想去?”

  綠嬌嬌心想,這下倒好,沒完沒了。只好破罐子破摔說:“去吧,大家一齊去看看吧,要是有山泉的話還可以喝口泉水……”

  於是一行六人轉過身,沿一條小山路向後山走去。

  很快走了三裏地,這裏已經看不到湖面的風光,向湖面方向看去,樹木稀稀落落,向後山方向看去,卻樹林茂密,和山下的樹木長勢一模一樣,山上像有一道綠色和黃色的分界線,大家正在讚歎綠嬌嬌判地如神,孟頡卻在四處尋找所謂截斷龍氣的事物。

  各人也都很好奇地四周察看,綠嬌嬌把安龍兒叫到身邊,指著不遠處一個草叢說:“龍兒,那裏是這片坡地的小山脊,龍氣從那裏經過,你到草叢裏看看有什麽……哎,慢一點,用手杖一步一步地探著走,地下可能有洞,小心掉到洞裏去……”

  安龍兒應了一聲就走向那個草叢,找了一會他揮著手杖招呼綠嬌嬌:“嬌姐,這裏真是有個井呀!快來看!”

  大家一聽連忙跑到安龍兒站的地方,看到高高的雜草叢中,挖了一個四五尺直徑的大洞。這個洞有兩三丈深,四周沒有砌磚,洞壁是山石和泥土,洞裏一半的高度下注著清澈的泉水,正如安龍兒說,這的確是一個井。

  看起來井從來沒有人用過,但是神奇的卻是這個井裏沒有一片落葉,綠嬌嬌說:“大家看看,井裏沒有落葉,是因爲龍氣從這裏洩出,就像有風從裏面吹出來,什麽落葉都不會落入井裏;如果井水異常清甜好喝的話,那就可以完全肯定這就是洩出龍氣的井……”

  她叫安龍兒下去打壺水上來,於是安龍兒從身上摘下水囊,把裏面的水倒空,從身上解下繩鏢,一頭由傑克和林鳳翔拉住,他捉住繩鏢的另一頭把自己吊入井裏,打出一囊水給大家分喝。

  “喔,真是很甜……”傑克從手掌裏喝了一口井水,馬上大聲叫道:“我的嬌嬌,你真是太可愛了!”

  洪宣嬌卻一臉不開心,她問綠嬌嬌:“這個井是有人特意打的嗎?”

  綠嬌嬌喝一口井水,眼睛看著水井一言不發。

  孟頡說:“我們上吉村爲了風水的事發生了不少事情,至今我們仍然懷疑當初破靈龜穴的江西風水師趙建是被朝廷買通,後來又有黑衣人來新龍穴設局殺人,幸虧遇到綠小姐才保住兩村人的性命;現在這個五蛇下洋穴關係著拜上帝會的發展,卻又受到破壞,我們認爲朝廷在有策略地破壞各地風水穴,如果讓朝廷這樣搞下去,民不聊生,大計無望了……”

  孟頡說的大計就是反清複明,他給綠嬌嬌講大道理無非就是催綠嬌嬌出手救穴,綠嬌嬌的心裏卻矛盾而複雜。在龍背上開井截斷龍氣,以現在世上的楊公風水術,的確不能救應;但是……如果用龍訣記載的“紫辰禦龍氣”……綠嬌嬌不想從這裏想下去,她很明白只要她一出手,對方要搶的就不是龍訣,而是會運用龍訣的人。

  不,這個穴絕不能出手相救。

  綠嬌嬌慢慢地說:“這個穴……難救……救不了……”

  傑克不解地問:“把這個井填了不行嗎?”

  “在你脖子上捅一刀再給你填上行不行?”綠嬌嬌不耐煩地反問傑克。

  洪宣嬌聽到綠嬌嬌說出兩個答案,到底是“難救”還是“救不了”呢?她看到氣氛這麽僵,對綠嬌嬌說:

  “我哥在廣西發展拜上帝會,也是爲了救天下百姓,救這個穴等於救無數人的靈魂性命;嬌嬌你能不能儘量想想辦法,你能找出風水被破的原因,就一定有辦法救,錢那方面不是問題,馮雲山大哥已經爲這事準備了足夠的銀兩……”

  綠嬌嬌說:“山河大地都有生命,龍脈破了和人病了一樣,病有輕有重,有好治有不好治,不是什麽病都可以一服藥就好起來……但是你也不用太擔心,現在這裏的風水並不會使你和你哥受影響,你們會平平安安,龍脈也會在十三年後慢慢恢復原氣,就算你父親不搬離這個墓穴也不是大問題……”

  洪宣嬌正想再說什麽,突然緊閉眼睛雙手抱頭:“啊!我的頭好疼……像裂開一樣!啊!”

  林鳳翔和傑克馬上扶住洪宣嬌,洪宣嬌表情越來越痛苦,雙手壓住自己的頭就要往地上倒住。

  綠嬌嬌和孟頡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想到:“有人破穴!”

  “我們被調開了,有人在破壞洪公的墓穴,鳳翔兄你背起宣嬌,馬上回墓穴看看……”孟頡說完首先往墓穴方向原路跑回去。

  “不!傑克背洪宣嬌!”綠嬌嬌大叫道。傑克正在想怎麽有這等好事,綠嬌嬌說:“林兄輕功好,馬上先趕到洪公的墓看看有什麽人在那裏,無論男女老少,見人就捉住!快!”

  林鳳翔應一聲好,箭也似的向墓穴方向沖去,傑克背起洪宣嬌看看前面已經不見了林鳳翔的人影,他驚歎地說:“天哪,這大塊頭跑得比馬還快。”

  綠嬌嬌心裏知道洪宣嬌的頭痛是對方給她的挑釁,對方要看看她有多少實力,不出手救穴可以,不出手救人實在說不過去。她摸了摸身上的槍,和大家一起拔腿就往洪公墓跑去。

  很快跑到林公墓前,只有林鳳翔一人站在高處四周查看,見不到有其他人。洪宣嬌被放到地上後,頭痛得滿地打滾,淚水滿面,人人見到這樣都束手無策。

  綠嬌嬌掐指一算說:“今天的壬戌日,對方可能在天克地沖卦方位釘了墳頭!龍兒到墳的上層去,用羅經量出履卦,翻開草找找裏面有什麽!”

  安龍兒一步跳上洪公的墳頂,在身上拿出羅經在墳中間量了一下,在東南巽卦宮用手給綠嬌嬌指出履卦的方位,然後開始從墳頂向下摸去。

  綠嬌嬌也撲到墳上和安龍兒一起細細摸查,洪宣嬌剛才一直忍住疼不叫出聲,現在劇痛越來越強烈,忍不住在地上抱頭尖叫起來,情況一片混亂。

  墳上的草比較長,一眼看上去看不出什麽異樣,綠嬌嬌和安龍兒在洪宣嬌的痛苦叫聲中忙亂地又摸又挖,安龍兒突然在墳上方的三分之一位置,履卦的線度上摸到些東西,他手一邊在那裏挖一邊說:“嬌姐,這裏有東西!”

  綠嬌嬌也伸手去挖,摸到一塊圓圓的小木頭,木頭上呈十字形打了兩個可以穿繩子的小孔,綠嬌嬌一摸到這個就來火,破口罵道:“輟!那幫人太囂張了!龍兒拿繩子來,把這根東西拔出來!”

  安龍兒在木頭裏的小孔穿上繩子,和綠嬌嬌一起用力向外拔,居然紋絲不動。林鳳翔看到這樣說:“你們讓開,等我試試。”

  這裏六個人數林鳳翔的身材最爲高大健碩,他站上墳頭,雙手纏好繩子,大喝一聲,從墳裏慢慢拔出一支三尺長的圓頭尖尾手杖,手杖一拔出,洪宣嬌的頭痛馬上緩解下來,一臉淚水和汗水地躺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從墳裏抽出來的是風水師隨身攜帶的尋龍倒杖,安龍兒背上也有一支。這支手杖上泥土乾淨而稍爲濕潤,可見是剛剛大家去看水井的時候插進墳頭。綠嬌嬌一手接過手杖,雙目圓睜四處查看,但是除了自己和五個熟人,四周並沒有任何動靜。

  這支風水手杖告訴綠嬌嬌,這是一場風水師之間的較量,如果她今天不接招,這支手杖隨時可能釘在洪家墳頭的任何地方;而且三尺長的手杖可以插入墳中深沒到底,這一手功夫也是對方給綠嬌嬌的一個下馬威。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4 07:36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27 PM 編輯

第六十章   震竅撼龍


  芙蓉嶂下五道山嶺潛入的湖面上,有一個圓形小孤島。小島只有方園數十丈,島上密滿小樹,無論從湖岸的任何位置,小島都呈半園形,像一顆綠色的珍珠浮在湖面上。

  在國師的安排下,五官正中的三位官正,肖檢,陸友和金立德已經分佈在洪公墓的四周,國師則帶著另外兩位官正劃小船上了湖心孤島,正在用望遠鏡從密林中看著山頭上的綠嬌嬌。

  當國師看到五蛇下洋穴,和綠嬌嬌一樣震驚;任何有真才實學的風水師,都可以看出這不是一塊只求榮華富貴的風水寶地,這個五蛇下洋穴足以成王立帝亂天下,顛覆大清王朝。

  國師知道綠嬌嬌今天上山看穴,已經提前一步來到這裏,看過金立德對五蛇下洋的處理。在蛇頭後七裏處開井洩出龍氣,是當今世上各派風水都無法修補的破穴招數,只能讓龍脈在長時間中自然恢復,而這個恢復過程快則十幾年,慢則上千年。

  他認可這種方法,因爲破穴旨在穩定朝綱,不在多殺無辜。這個洪公墓的後人洪家兄妹,也只不過組織了一個宣揚行善積德,死後可以上天國的拜上帝會,經過探子調查,會中只有老弱婦孺,並無兵馬。這種鄉村拜神會,與洪門的根深蒂固、來自前朝又以反清複明爲宗旨,有全面的軍事構成、天天招兵買馬和清廷明刀明槍對著幹,隔三五年就來一次造反的做法相比,顯得無足輕重不成大器。

  對付洪門,必須防患於未然,寧殺錯不放過;對於講耶穌給阿婆聽的拜上帝會,倒不妨留下來配合一下統治,只要把五蛇下洋穴的龍氣洩去,讓天下人多幾天安樂也並無不可。

  再說,據鄉紳的報告,拜上帝會發展很慢,信徒一直很少,鄉間的農民寧可信土地也不信上帝,寧可燒香拜菩薩也不去唱歌做彌撒,現在主辦人洪秀全更不知所蹤,只留下一個妹妹洪宣嬌在主持婦女宣道會,這更不可能對朝廷産生威脅,看來金立德的破穴是成功的。

  國師對副使章秉涵一向有些看法,認爲他做事的確認真可靠,在風水玄學上造詣也很深;但是爲人有些好大喜功,做事激進,小事當成大事來辦,往往會捅出大蔞子。

  章秉涵最近不知是急於立功升官還是爲朝廷著急,破穴的手法一改過去國師要求的隱晦曲折,轉而激烈快速,大有寧枉勿縱的苗頭;幾次惡性破穴,殺了沒有叛逆證據的百姓卻呈報邀功;一旦搞出亂子損兵折將,使官府和民間注意了風水之亂,呈上來的報告又說是下屬出手太重;可是作爲首領,他的言行傾向都會暗示下屬採用某種手法,出事後又似乎在往下屬身上推卸,這都使國師擔心他繼續跟進這件事的後果。

  無奈天下神棍騙子多如牛毛,真才實學的玄學家卻鳳毛麟角,朝廷好不容易在民間發掘的各派高手中,章秉涵也算是一個人才,不用他的話暫時也沒有更適合的人選。

  正因爲如此,在金雞嶺上一個監正死去,前兩天又逼反一個孫存真,都讓國師心痛不已。

  國師明知人才奇缺,玄學人才不同壯漢勇夫,並非花重金就可以買到。要成就一個玄學家,除了勤學苦練,天資聰穎,還要有天份有緣份,並不是開個學堂就可以成批教育出來的人才。再死多幾個的話,國師府再也不用指望能向各部借到真正的玄學家。

  人才永遠不夠,只有找到最強的王道風水才可以一勞永逸,保住大清江山萬年永固。這次迫使綠嬌嬌出行江西尋找龍訣,國師本想遲一些再尾隨到江西對付綠嬌嬌,沒想到綠嬌嬌殺個回馬槍,一路奇兵打亂了國師的計劃,這真是大出國師的意料之外。現在已經過了半個月,綠嬌嬌居然還在離廣州城只有六十裏地的花縣,更活捉了探子,國師把心一橫,乾脆連夜趕來親自督戰。

  他開始感覺到,自己面前是不只是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她可以牽制住整個國師府,他要試試綠嬌嬌到底有的是實力?還是運氣?還是絕頂的聰明?

  更重要的是試探綠嬌嬌會不會用龍訣。如果綠嬌嬌會用龍訣的話,那麽國師要找的目標就會變成綠嬌嬌,以綠嬌嬌的爲人,捉回來後不用嚴刑拷打,只要花上大價錢,可能就會從她嘴裏套出龍訣。

  龍訣有三訣,分別是《尋龍訣》、《禦龍訣》和《斬龍訣》,如果綠嬌嬌會《禦龍訣》的話,她一定可以修補龍氣,救活五蛇下洋穴,所以現在逼她出手是唯一做法。
  綠嬌嬌剛剛去看過洩龍氣的暗井卻不出手相救,這讓國師有點意外,難道綠嬌嬌真的不會龍訣?於是國師馬上安排一個綠嬌嬌一定可以破解,也可以看懂的挑釁,把綠嬌嬌引回洪公墓前。

  綠嬌嬌四周看過並無任何異常,孟頡和洪宣嬌都非常緊張地走到她身邊。

  孟頡說:“綠小姐,現在怎麽辦?”

  綠嬌嬌說:“我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麽,這一招只是鄉間風水師害人的平常招式,對方應該知道我隨時可以破解……現在的問題是我們一走開,他們可能又來破壞,我們可就一輩子都得在這裏耗了……真要命。”

  真正頭痛的人是洪宣嬌,對方再破穴的話受害的還是她,她才是真著急的人,她一把拉住綠嬌嬌的手說:“嬌嬌,你要救我啊,你走了他們也不知道會把我父親的墓搞成怎麽樣?”

  “我不知道他們想要什麽!他們想要你的命我們守在這裏一輩子他們也可以殺你,根本不用動你父親的墳!”綠嬌嬌也急了,一把甩開洪宣嬌的手。

  孟頡說:“大家先不要亂,現在我們這樣子正是對方最想要的,他們知道我們不敢走開,他們就是想留我們在這裏,一定還有下文的,我們先做好戒備,看看情況再說。”

  “不,他想我們留,我們偏偏走,我們一走,他們就必須要馬上出手……”綠嬌嬌聽了孟頡的話冷靜下來,她不管孟頡,洪宣嬌和林鳳翔:“傑克龍兒,我們走!”

  孟頡他們三人一聽也有道理,馬上也跟著綠嬌嬌轉身離開。

  這一招果然有效,國師從湖心的孤島上看到綠嬌嬌竟敢轉身走人,真是又愛又恨。愛的是難得這個姑娘膽大心細,如遇知音;恨的是綠嬌嬌每一次出手都釘在他最想不到的地方,想逼她用龍訣她不用,想留她在墳頭她偏偏走,這次真是棋逢敵手。

  綠嬌嬌這一走,分明是逼自己先出手,頭一步棋算是輸了,出手吧。

  國師馬上帶著兩位官正上船,小船像離弦之箭飛快地從洪公墓看不到的角度離開孤島。

  孤島上傳出一聲悶雷,綠嬌嬌和大家正走到馬車旁邊準備上車,聽到奇怪的聲音,都馬上看向湖心的孤島。孤島頂上飄起一縷青煙,孤島似乎在微微震動,湖面上泛起漣漪,以孤島爲中心向四周圓形擴散。

  大家轉身正想看個仔細,從孤島泛出的漣漪越來越激烈,一瞬間已經成爲波浪向四周的山嶺和湖岸拍去。

  從四方八面,從天上地下都傳來低沈的轟鳴聲,衆人的臉上感到從孤島的方向撲來一陣熱風,而且熱風還在源源不斷地撲過來,連他腳下的地面都震動起來。

  大家互相看看,林鳳翔說:“是不是地震?”

  孟頡和傑克都說:“地震了……”

  綠嬌嬌緊閉著嘴一言不發,心裏卻暗叫:糟糕,這不是地震,對方正在“震竅撼龍”。

  原來天然形成的風水佈局中,除了龍砂水穴這幾個主要原素,每一個大局都有一個龍竅,這個龍竅和龍穴不同,並不是福氣的源泉,卻是整個龍局的平衡點,龍竅的作用相當於一座大樓最重要的支點,龍竅一動,滿盤皆動。

  在五蛇下洋穴中,五道蛇形山嶺都指向一個湖心孤島,這個湖心孤島就是五蛇守護的龍竅。國師在龍竅上安放了炸藥,只要震動龍竅,五蛇就會出洞……

  要重新鎮住五蛇,只有使用龍訣中的“紫辰禦龍氣”,綠嬌嬌越來越清淅對方的目的,對方就是想看看她會不會用龍訣。

  這時的綠嬌嬌更加不會貿然出手,她對大家大聲喊道:“這裏危險,大家上馬快離開這裏!”

  傑克跳上馬車頭拉起繮繩,安龍兒和綠嬌嬌嗖一聲鑽入洋馬車的車廂……

  地下的震動越來越厲害,洪宣嬌也騎上馬,她突然大叫:“快看,蛇向湖心爬去了!”

  大家一看,湖心的五道蛇頭形山嶺,正在以山崩地裂的勢頭,挾著風雷之聲和巨大的落石,向湖心孤島緩緩爬去。湖水被震動得冒出朵朵浪花,整個湖像沸騰一樣。

  沒有人見過這種場面,都被驚得目瞪口呆。

  孟頡說:“這裏很危險!快走吧!”撥轉馬頭就走,卻聽到洪宣嬌叫了一聲:“爹!”然後滾鞍下馬撲向正在劇震中滑坡的斜坡。

  衆人不約而同大叫“危險”,但是向洪公墓看去,卻看到在強烈的地震下,洪公墓已經倒塌,整付棺材從地裏露出,正在震動中隨著碎石流向坡下滑去,如果地震一直持續下去,這付棺材將會滑到湖裏沈入水中。

  沒有看成風水可以另請明師,要是連先父的棺材屍身都弄不見了,叫洪宣嬌如何向大哥和祖宗鄉親交待,難怪她捨身撲回險坡中的墳頭。

  孟頡和林鳳翔首先下馬跟著洪宣嬌沖回斜坡,綠嬌嬌坐在車廂裏氣急敗壞。這時是她逃跑的最好時機,但是武功高強,心性機巧又仗義熱心的洪宣嬌,在綠嬌嬌眼裏無疑是女中丈夫,綠嬌嬌打心底裏佩服這個姑娘,就這樣跑掉的話,以後有何面目和洪宣嬌在江湖上再見。

  她用拳頭一捶大腿說:“死就死啦!下車幫忙!”說完和安龍兒開門下車,和傑克一齊也跟著洪宣嬌沖下斜坡。





第六一章   炸屍


  棺材在劇震之下,已開始尾部朝下向湖中滑去,洪宣嬌和林鳳翔輕功好腳程快,首先沖到棺材下面頂住棺材,孟頡隨後趕到,叉開雙腳卡住地面,雙手死死抱住棺材的頭部。

  地面上的煙黑色芙蓉石,本來互相緊扣砌成一座固若金湯的芙蓉山,現在每一塊石頭都活了過來,各有各的方向隨意抖動著,衆人頂著棺材的手上可以用力緊緊夾住,但卻像踩上了一個大算盤,腳下沒有一顆珠子不會動。

  傑克和安龍兒趕到洪宣嬌身後,傑克一手頂住洪宣嬌的腰,另一隻手頂住林鳳翔;安龍兒從背後抽出手杖,用力插入斜坡的地面,想用手杖卡停下滑的棺材,但是這時的地面已經像從糧倉裏漏出來的白米,手杖插到地裏竟然一瞬間滾入石縫之中,再也看不見。

  綠嬌嬌身材嬌小使不上大力氣,在棺材的上方幫孟頡扯住棺材頭,洪宣嬌看到她也來幫忙,對她大聲喊:“嬌嬌!這裏危險你快走!”

  綠嬌嬌聽到她這樣真不知是好哭還是好笑,這種情況誰還走得了呀。

  孟頡見綠嬌嬌在身邊,急促地對綠嬌嬌說:“我們這樣不可能拖住棺材,你快救穴吧!你有辦法的!”

  綠嬌嬌沒打算下來救五蛇下洋穴,她只是下來幫洪宣嬌打撈棺材,現在出手鎮壓龍脈,還不等於把自己當籌碼給扔出去,堅決不救,也不回答。

  “我的手好累啊!五百兩幹不幹!!”孟頡一身大汗兇狠地對綠嬌嬌說。

  棺材還在下滑中,安龍兒的手杖失去後馬上加入到頂棺材的行列中。但是這樣做只是徒然,六個人手裏都緊夾著棺材,和棺材一起向湖中滑下去。

  一塊大黑石頂在下滑的途中,把棺材下方的四個人撞散,一聲慘叫幾聲驚叫之下,棺材也在大黑石上撞散,棺材板四散爆開,穿著一身清朝官服的洪國遊老爺從棺材裏飛出。

  (作者注:穿官服的洪國遊老爺並不是官員。原來清代民間有點錢的人家,在親人去世時,會爲男性穿上官服作官員打扮,爲女性戴上鳳冠霞帔作嬪妃打扮,然後才入土爲安。這和我們今天在殯儀館見到的祖先多數會穿西裝或中山裝的道理一樣。)

  “爹!”洪宣嬌已經哭出聲……

  林鳳翔大叫一聲小心,三幾下拳腳把砸到衆人頭上的棺材板打飛,綠嬌嬌和孟頡手裏剩下一塊棺材頭板。

  傑克在棺材的最下方,洪國遊老爺正好從他頭上飛過,他見頭上有個人影,右手一伸就撈住,誰知道洪老爺不是一個活人,被傑克撈到手臂後,軟軟地耷拉在衆人的最下方……

  傑克一看是個不認識的死人,瞪著洪國遊老爺的頭頂狂叫著,聲音都變了調:“Oh My God!我捉住你爸了!啊!啊!”

  洪宣嬌和林鳳翔在傑克的上方,他倆一齊扯住傑克的左手,安龍兒從手腕上抖出繩鏢,急速下墜到洪國遊老爺的腳下把屍體的雙腳套住就往橫處滾。

  孟頡一手甩開棺材頭板,一邊向下方沖去,轉頭對下滑中的綠嬌嬌聲嘶力竭地喊:“一千兩!一千兩銀子!”

  天地在轟鳴著,不知是裝傻還是真沒聽見,綠嬌嬌沒有對孟頡的報價做出任何反應,只是努力在滑坡中平衡自己,想滑到洪宣嬌身邊幫她拉住傑克。

  傑克還在大喊:“啊!你爸爸的手會不會斷?!我怕他散!”

  洪宣嬌一聽爹的屍體要散開,頓時嚇得尖叫起來:“不要放手!別放手!”

  綠嬌嬌加快速度滑到傑克身邊,也扯住他的手對他喊:“洪老爺臉色不錯!不會散!”

  綠嬌嬌可不是騙洪宣嬌放心,她實在是在這方面有專業知識。臉色好的屍體是保存得非常好的蔭屍,屍體裏有血氣,肌肉還有彈性,手當然不會這麽容易扯斷。蔭屍在風水中力量尤其強大,唯一不好之處就是可能會變成僵屍到處跑,所以有真功夫的風水師都會用化屍符,使年代太久遠的屍體可以化爲白骨,以免發生屍變。

  這時天上濃雲翻滾,已經分不清雷聲是從天上傳來,還是從地下傳出。五道山嶺仍在劇烈地滑坡,沸騰的湖水卻不再有白頭浪拍向岸邊,湖水開始旋轉,從湖底現出五道白線,像五條活生生的白蛇,分別潛向五個蛇頭山嶺下,其中一道白線慢慢地遊移到綠嬌嬌等人腳下的湖底。

  不爲世間風水師所知的天子龍穴出現了!天下風水秘笈從來沒有提過這種情況,只有龍訣的上篇,專門記載尋找天子風水的《尋龍訣》中有詳細記錄,當地震發生時,地面會裂開吞下屍體進行天葬,儘管有不同的地形變化和名稱,但是這種天葬的天子穴都統稱爲“生龍口”。

  當年朱元璋雙親的屍體,就是在狂風暴雨中的一次大規模滑坡,被整座大山以“生龍口”吞下完成天葬,朱元璋才藉此風水力量得以成就明朝霸業。

  這時的湖底震出五個暗穴,正在把湖水緩緩吸入穴中,水裏的白線原是水流捲入暗穴的水底旋渦。“生龍口”中的其中一種,水中天子穴“潛龍吞金”正出現在綠嬌嬌和國師眼前。

  不認得的人茫茫然不知所蹤,認得此穴的人頓時比龍脈地震還要震憾。綠嬌嬌和國師都不約而同呆在原地,他們意識到面臨著一個創造歷史的時刻。

  國師剛才一直站在湖岸邊,用望遠鏡看著綠嬌嬌他們在拼命搶救洪老爺的遺體,這時看到“潛龍吞金”突然出現,不禁渾身一震。他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他不去震動龍竅,這個“生龍口”也許永遠不會打開。

  五蛇下洋穴還可以由世間的顯學楊公風水術堪破,讓風水師認出天子氣的端倪,也可以用楊公風水破解,比如金立德在蛇頭七裏處開井洩氣就是很好的方法。

  但眼前的“潛龍吞金”只有《尋龍訣》上有記載,同樣只有《斬龍訣》才可以破解,如果綠嬌嬌馬上使用“潛龍吞金”?如果身邊的官正也認得這個“潛龍吞金”穴,知道是因爲自己震龍竅打開了“生龍口”?

  國師一身都是冷汗,他不敢擦去,怕被身後的官正看到;也不敢再想有多少種如果,這個錯誤犯得實在太大。

  他開口問身後的兩位官正:“兩位穆大人……知道湖下的白線是什麽嗎?”

  他的身後站著兩個長得一模一樣,一身貴族打扮的英俊年青人。他們是滿族正藍旗的雙胞胎後裔,因爲天資聰慧,從小就被送到欽天監和翰林院深造玄學,哥哥叫穆靈,弟弟叫穆拓。

  他們走上前看前湖面,一齊說:“不知道,我們沒見過。”

  “書上也沒見過嗎?”國師極力讓自己鎮定著試探著他們,回頭看了看他們的眼睛。

  “沒有。”穆靈和穆拓的回答簡單明確,兩個人不用對口供地馬上同時撤謊,好像不太可能,國師點點頭。

  這樣的話,應該沒有人知道眼前發生了什麽事,除了綠嬌嬌。

  如果不是無可奈何,絕不會有人把自己先人的遺體扔到湖水中,尤其是洪宣嬌這種有情有義的人。如果他們投屍入湖,一定是綠嬌嬌的主意,那麽馬上可以證明她一定學過龍訣,至少學過《尋龍訣》。

  不,不能這麽想,國師發現自己已經被眼前的景像逼瘋了。他要做的是全力阻止洪老爺的遺體入湖,而不是期待發現綠嬌嬌學過《尋龍訣》。

  綠嬌嬌呆站在斜坡上,眼睛定著看向湖裏的白線,任由自己和山上的石頭一齊往下滾。

  傑克憋著氣苦著臉把洪老爺的遺體往自己身上抱,洪宣嬌幾乎整個人撲到遺體上護著,林鳳翔和安龍兒在外圈護著他們往下滑。

  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劇烈,他們根本無法止住下滑。湖中的浪被湖底的暗流旋渦吸得平靜下來,看起來平靜的湖面卻發出呼嘯的風聲,恍惚一條巨龍在無休止地吸著氣,石頭不斷落入水中,卻沒有濺起多少水花。

  孟頡一把捉住綠嬌嬌的手,在她耳邊大聲叫:“你還不出手相救!我們都快摔死啦!”

  綠嬌嬌任由孟頡扯住她的手腕,雙眼冒火似的盯著湖底不斷扭動翻滾的白線。

  難道這就是天意?破去一個“五蛇下洋穴”,卻震出一個“潛龍吞金穴”,這是絕無僅有的機會,大清要亡了!求自保還是順天意?綠嬌嬌心裏矛盾得想嘔吐。

  孟頡知道可以讓綠嬌嬌出手的唯一方法就是錢,但綠嬌嬌始終一言不發,怕是嫌少了,他馬上再加大銀碼:“二千兩!二千兩行了吧!”

  洪宣嬌聽到這種十萬火急的情況下,孟頡居然和綠嬌嬌在講價錢,她幾乎哀求似的狂叫著:“嬌嬌你別聽孟師爺說了!快逃跑吧,這裏要塌啦!”

  綠嬌嬌一直沒有聽到洪宣嬌求過她,現在洪宣嬌抱著自己的父親的遺體往山下摔,仍然在叫綠嬌嬌先逃跑,以這份仁心治理天下,也許會比清朝更好吧?

  強烈震動的山頭正在把全部人像倒垃圾一般往山下倒去,綠嬌嬌來不及細想太多,對洪宣嬌大叫:
  “你信不信我!”

  “信!”

  “我保你奪大清江山,收你黃金一萬兩!”

  突然聽到綠嬌嬌用一萬兩黃金就把大清江山給賣了,正在掙扎求存的全部人都張大嘴呆住,五雙眼睛在飛沙走石中看著綠嬌嬌,綠嬌嬌馬上加多一句:“先收白銀一千兩下訂,餘款分十年收!”

  “成交!”洪宣嬌腦子轉得一點不比綠嬌嬌慢,能買下大清江山,別說一萬兩黃金,就是十萬兩黃金也值得買,何況還是分期付款。

  “湖裏出現了千年難遇的天子龍穴!馬上把你爸扔到湖裏的白線位置!”綠嬌嬌大叫道。

  “啊?!”全部人又是一個驚呆。

  “我信綠嬌嬌!大家快按她說的做!”洪宣嬌果然機智聰敏加上膽識過人,如果只是叫她找個地方再埋他爹一回,這種風水先生那裏值一萬兩黃金?能收這麽貴,就一定會有這麽特別的服務。

  衆人從力求頂起遺體不向下滑,改爲送著遺體主動沖下山,順著滑坡的方向而去,動作順暢了許多,下滑速度馬上加快。

  國師從望遠鏡裏看到洪宣嬌等人不退反進,馬上意識到綠嬌嬌果然要把洪老爺的遺體送入“潛龍吞金穴”,一但這個天子龍穴洪家所占,大清必亡無疑。

  他對身旁的穆靈說:“發信號,炸屍……用任何方法……”

  穆靈從身上摸出一支兩寸長的碧玉短笛,放在嘴邊急促地吹起來。

  嘀——嘀嘀嘀。
  嘀——嘀嘀。
  嘀——嘀——嘀——

  一長三短,一長二短,這是炸屍的信號;三聲長笛,就是不顧一切完成任務的信號。

  從碧玉短笛中吹出尖銳而淒厲的笛音,聲音刺破隆隆不斷的悶雷聲,刺破整個芙蓉嶂的空氣。

  儘管不知道笛聲的暗語,但熟識兵法的洪宣嬌,馬上肯定這是一個行動指令,她迅速作出安排:
  “安龍兒和傑克送我爸入湖裏!林兄和我準備應戰!嬌嬌和孟師爺配合傑克!”

  綠嬌嬌馬上拔出左輪槍跳到傑克身邊,孟頡也加快腳步向下沖去。

  “轟”的一聲巨響,洪老爺的遺體上炸起一個響雷,傑克和安龍兒馬上被震開,洪老爺的遺體脫手落地,和大家一起隨石流向下滾去。

  這一炸讓綠嬌嬌頓時明白,無論對方是誰,這個人一定可以看懂“潛龍吞金穴”,他至少看過《尋龍訣》,現在爲了不讓洪老爺葬入天子龍穴,竟然意圖把洪老爺的遺體炸得灰飛煙滅。

  洪宣嬌看到父親的遺體竟然被人用雷擊打,激起發自本能的戰意。但是她很清楚,剛才他們死保父親遺體時,對方一直冷眼旁觀;現在決定把遺體送入湖中,遺體卻馬上受到攻擊,這只證明一件事,綠嬌嬌沒有騙她,湖下一定是可以奪取大清江山的天子龍穴。

  她圓睜鳳眼大喝道:“綠嬌嬌!你那一萬兩黃金值了!”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5 04:25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30 PM 編輯

第六二章   地祗雷法


  傑克和安龍兒一直提著洪老爺的遺體,那一個響雷産生了猛烈的氣浪,把他們震得摔向兩旁,全身皮膚赤赤生痛,兩耳嗡嗡作響,什麽聲音都聽不見。

  洪老爺遺體的下半身被炸得焦黑,一邊冒著煙,一邊在斜坡上隨著隆隆作響的石流向下滾去。

  雷聲才落,空中就落下一個身形粗壯的蒙面黑衣人,他就是向孫存真放三屍勾命箭的符術高手肖檢。沒有人看見肖檢從哪里跳出來,他像從天上直接出現,直撲到洪老爺的遺體上,一手按著遺體的胸口,再炸出一聲響雷,洪老爺的遺體在雷爆之下炸得肢體飛散。

  “掌心符!”安龍兒沖口叫出來。安龍兒在陳家村見識過綠嬌嬌使用這一招,綠嬌嬌告訴他這叫掌心符,但是威力好像差很遠啊。

  洪宣嬌眼尾餘光看到坡下父親的遺體上已經出現黑衣人直接炸屍,大叫一聲就要向下跳去,卻見眼前白光一閃,分明一把長刀迎面砍來,她雙手空空如也,赤手空拳總不能硬接鋼刀,一仰頭向後硬翻避過這一刀。

  這時槍聲也響起,在肖檢不顧一切用掌心符雷擊洪老爺遺體的時候,傑克的左輪槍也已經拔出,只要肖檢不像孫存真那樣不停地無規則運動,只要他有一刹那停頓,他一定逃不過傑克的子彈。

  肖檢身上中了一槍,發出一聲慘叫後就向坡下摔去,人一落地馬上炸出一團煙幕,隨即從坡面上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一招對傑克和安龍兒來說毫不陌生,他們不久前才見過孫存真使出這招五行遁形術。

  當洪老爺的遺體被炸得支離破碎,安龍兒手急眼快,在空中一把抱住洪老爺的人頭,一邊往湖下沖去,一邊大聲問綠嬌嬌:“嬌姐!人頭扔到湖裏行不行!”

  “行!剩下一根頭髮也要扔進去!”綠嬌嬌馬上回答他。聽到綠嬌嬌這麽說,安龍兒更是加快速度,抱著人頭跳在空中直接向坡下落去。

  洪宣嬌翻身避過一刀,林鳳翔看得真切,出刀的是一個穿土黃色緊身衣的瘦削蒙面男人,他是國師手下五官正之一陸友。

  陸友一刀攔下洪宣嬌,並不和林鳳翔接戰,卻向坡下抱著人頭的安龍兒追去。空中飛過一件肢體,陸友手上鋼刀一轉,竟在空中快速無比地斬出十幾刀,舞出一片銀光,把那件原本成形的肢體在一瞬間削成碎屑。他們的目的非常明確,一切爲了毀滅洪老爺的遺體。

  林鳳翔輕功絕不比陸友差,差的只是手上少了兵器,但是這時也顧不了許多,蹲身發力縱身向陸友背後撲去。

  洪宣嬌從地上撿起兩塊石頭同時飛向陸友腦後,陸友果然盤刀回身斬向飛來的石頭,“叮噹”兩聲刀響,石頭剛剛擋開,林鳳翔的腳已經狠狠踢中陸友的頭。陸友順坡勢向下蹌踉跌了幾步,忍著劇痛再追向安龍兒。

  這時綠嬌嬌和孟頡護著安龍兒向坡下沖去,傑克一回身向著陸友跳在空中的身影連發三槍。人在空中閃無可閃,運動的軌跡馬上被傑克捕捉到,這時對傑克來說只不過是像打鳥一樣輕而易舉。

  三顆子彈幾乎同時打出,傑克眼前一花,空中卻傳來三聲金屬撞擊。傑克那三槍並沒有打偏,只是陸友正面看著他開槍怎會沒有防備,三招快刀把子彈全部擋開,不過手上的鋼刀也被子彈的力量震得脫手飛出,雙手空空地向傑克頭頂落下。

  傑克胸前被陸友雙腳同時踏中,仰面朝天向坡下摔倒,陸友卻借力再跳在空中向下追去。洪宣嬌和林鳳翔也隨即從傑克身邊掠過,帶起兩股勁風追向陸友。

  傑克摔得鼻青臉腫,連滾帶爬站起來一看,自己已經落在最後,在衆人之中,他站的位置最高。這對拿槍的他並不是壞事。和這些武林高手近身接戰,他從來沒有占過便宜,老是被對手打中,但是從週邊開槍狙擊支援作戰,卻是他的強項。

  他馬上重新裝好子彈,保持這個從高向下的狙擊位置,一邊緊追著滑下山坡,同時侍機開槍支援。

  安龍兒抱著人頭將要衝到湖邊,陸友前方是綠嬌嬌和孟頡,身後是林鳳翔和洪宣嬌,看起來情況很不妙。

  但他仗著自己輕功好身形快,只想從綠嬌嬌和孟頡之間閃過,從安龍兒手上奪回人頭打成灰燼,並不在乎身後跟了多少人,他面前要過的障礙只是綠嬌嬌和孟頡。

  綠嬌嬌看到陸友突破了傑克來到自己身後,右手裏拿著左輪槍,一轉身瞄準陸友,像傑克那樣右手食指壓緊扳機,咬緊牙關用左手掌快速地撥動左輪槍後的撞針扳機。

  “呯……呯呯……”綠嬌嬌不連貫地打出三槍,陸友左右幾步躲閃避開子彈,綠嬌嬌開槍完全沒有起到阻擋的效果,陸友還是像箭一樣撞向綠嬌嬌,他認爲從一個女孩子身邊沖過去,會比從孟頡身邊沖過去更爲安全。

  到了綠嬌嬌面前,陸友順勢托起橫掌向綠嬌嬌頸上劈去,他並不在意是否擊倒綠嬌嬌,但能夠順手多打倒一個拿洋槍的對手絕不是壞事。

  可惜貪心總是沒有好下場,陸友出招劈她的瞬間,她腳踏三角馬避開那一掌,左手飛快抽出袖裏刀蹲身向陸友腰間揮去;陸友一掌劈空,卻發現肚子上一冷,十幾步之後才感到一陣割痛。陸友從她身邊掠過得越快,這一刀也割得越快,快得毫無痛感。

  陸友眼前一黑幾乎昏倒,他摸一摸傷口好像不是很深,忍痛再追向安龍兒。

  林鳳翔和洪宣嬌也追到綠嬌嬌身邊,讓過綠嬌嬌留在身後,一起撲向受了傷了的陸友。

  安龍兒抱著洪老爺的人頭沖在最前,在衆人的掩護下順利到了山腳,還有十丈就沖到湖邊,突然從地面出冒出一個手持長刀的灰白色人影,一個滑步閃到安龍兒身前揮刀就砍,安龍兒本能地蹲身斜滾到地上險險避開這一刀,卻被這突然襲擊嚇得頭皮發麻。

  當正要翻身起來繼續沖向湖邊,這個灰白衣服的蒙面人又閃到安龍兒面前,幾刀砍在安龍兒下一個動作的位置上,把安龍兒逼得無法起身,只能不停在地上滾動躲閃。

  可以說,安龍兒的一切動作都已經被這個灰白衣服的蒙面人封死,他就是設計破五蛇下洋穴的金立德。

  金立德不僅風水造詣頗深,也練得一身好武功,安龍兒在他的刀鋒下四處躲閃,一直無法突圍,兩人就這樣混戰成一團。

  金立德一邊追殺安龍兒,一邊對他說:“放下人頭,饒你不死……”

  安龍兒一言不發,只是更加抱緊洪老爺的人頭,翻滾著快速後退,試圖得到後面自己人的支援。

  安龍兒不知道,他身後的不是自己人,而負了傷仍努力追上來的陸友,他轉身擡頭看到的不是熟悉的朋友,而是一個穿土黃色緊身衣的蒙面人。

  陸友腹部出著血,全身滲出冷汗,體力遠不如剛才在山坡的時候,他一低頭撲向安龍兒的腰,雙手緊緊抱住安龍兒的雙腿,把安龍兒重新撲倒在地。

  金立德不管眼下的是人還是人頭,只管舉刀向著安龍兒身上砍去,安龍兒滾又滾不動,手上也沒有兵刃擋金立德那一刀,情急之下雙手舉起洪老爺的人頭一擋,刀正正砍在洪老爺的臉上。

  遠處洪宣嬌發出驚叫,她剛剛才見到自己父親的遺體被雷炸碎,現在又看到僅存的人頭又中一刀,隨即從手中發出三塊石頭,挾著勁風向金立德飛去。

  金立德抽刀擋開一塊石頭,再閃開兩塊,正要再搶人頭,聽到綠嬌嬌大喊道:“龍兒不要起來!”

  然後“呯呯呯”三槍連發,三顆子彈飛向金立德,綠嬌嬌打過三槍連發之後,好像摸到了一些連發的竅門,現在一出槍就是一串子彈。

  金立德當然知道洋槍的厲害,他魚躍滾落地上,擡頭看時陸友已經被追上來的林鳳翔踢開,再爬起來的陸友沒有用五行遁形術逃跑,仍在艱難地招架著林鳳翔的拳腳,可能是爲了多牽制對方一個人;洪宣嬌攔在自己面前,安龍兒抱著人頭再次沖向湖邊。

  現在去救陸友不可能,攔住安龍兒也不可能,金立德眼下只能自保。洪宣嬌瞬間已經來到他面前,閃過金立德三招,箭步入身,從刀間的空檔中一記拋拳,從下向上插向金立德的中腹……

  安龍兒只差幾步就到湖邊,這時從天空傳來一聲霹靂,一道閃電從地下竄出,透過安龍兒的全身射向天空,他感到從腳底傳來一陣噁心的麻痺,整個人被彈在空中再摔回到地上,全身不能動彈暈倒過去,洪老爺的人頭仍抱在他手中。

  綠嬌嬌驚慌地看向四周,她知道這是神霄派的地祗雷法,施法的人一定已經在附近。果然看到剛才沖下來的山坡上站著兩個穿深藍色衣服的蒙面男人,正在一齊結印念咒,對,一定是他們兩個。

  這兩個人就是一直站在國師身邊的穆靈和穆拓。當國師發出炸屍的信號,馬上帶穆靈穆拓趕來助戰,剛剛趕到山坡上馬上先用雷法擊倒安龍兒。他雖然不知道綠嬌嬌一行人的武功有多高,但他非常清楚那兩支連發短洋槍有多可怕。

  離這兩個藍衣服蒙面人最近的就是傑克,她對傑克大喊:“傑克!開槍打你身後的人!”

  傑克聽到後,馬上回身六槍連發,穆靈和穆拓也不是妖怪,見子彈打來還是要閃開,這樣一來就給綠嬌嬌緩出了時間。

  傑克六槍打完,天空霹靂一響,腳下竄出一道閃電,炸得碎石飛濺;他看過安龍兒中招後不再是傻子,他極力用很像是中國功夫的動作閃開,但是閃電還是刺中他的屁股,傑克痛得怪叫一聲,跳得更快。

  接著幾道從地底竄出來的電擊再次襲向傑克,他像猴子一樣到處亂跳,怪叫著躲閃電擊,還抽空給左輪槍換上子彈,又給穆靈穆拓一陣壓制。

  穆靈和穆拓被傑克牽制住,無暇向安龍兒發出第二次雷擊,否則安龍兒必死無疑,洪老爺的人頭也會炸爲灰燼。

  綠嬌嬌這時終於明白,昨天晚上安龍兒算的卦一點也沒有錯。

  師卦爲用兵之像,今天注定不會按雙方原有計劃平靜解決;六層的卦身居然有四層在變化,現出地動水動的卦像,這正應對方震動龍竅引發五蛇前爬撼動山水;而師卦最後變成的噬嗑之卦,卦像的原義就是開口咬嚼,這不正是“生龍口”天子穴的卦像嗎;噬嗑卦由火卦離和雷卦震組成,又正應了對方反復布下的雷陣;但是師卦顯示對方有六個人,現在出現了五個,還有一個呢?

  綠嬌嬌有心理準備,對方還有一個人會出來突襲,但是現在當務之急是接上安龍兒的手,把洪老爺的人頭送入湖中。

  她一邊向安龍兒跑去,卻看到孟頡比她跑得更快,孟頡已經抱起洪老爺的人頭沖到湖邊,一頭跳到湖裏。

  綠嬌嬌跑到安龍兒身邊搖一搖他,安龍兒完全沒有反應;孟頡抱著洪老爺的人頭向湖底的旋渦潛去;林鳳翔和洪宣嬌分別抵住陸友和金立德;傑克這邊最熱鬧,他連跳帶跑且戰且退,帶著一道道閃電退去和林鳳翔洪宣嬌會合。

  綠嬌嬌蹲在地上抱著昏迷的安龍兒,緊張地看著孟頡潛入湖底,嘴裏念著:“快!快!”

  一個霹靂從天空打向湖中,熱浪掃得綠嬌嬌的臉刺痛。在綠嬌嬌的驚叫聲中,孟頡和洪老爺的人頭像死魚一樣,慢慢浮上水面。





第六三章   結界


  四周仍是無邊無際的轟鳴聲,雖然現在是正午時分,但雲層越壓越低遮蔽得天色青黑;山在搖動,湖在暗湧,加上不時出現的槍聲和霹靂聲,加上閃電發出的白熾閃光,風景如畫的芙蓉嶂變得像地獄一樣,充滿不可知的恐懼。

  洪宣嬌在和金立德的戰鬥中占著上風,如果不是要赤手空拳對付金立德的鋼刀,她足夠能力在短時間內擊敗對手,現在洪宣嬌仍可以分心關注著洪老爺的人頭。

  當孟頡抱著人頭跳入湖中,又隨即被雷擊中,她看出對方阻止洪老爺遺體入湖的決心是何等大,這個湖底“潛龍吞金穴”是何等讓對方膽戰心驚,這種情況下,沒有任何理由放棄這個天子龍穴,她一腿踢翻金立德,馬上回身沖到湖邊,縱身跳入湖裏。

  同時林鳳翔也和她一起縱身入湖,原來林鳳翔已經把身負重傷的陸友打倒,剛要回防到綠嬌嬌身邊就發現孟頡被雷擊中浮在湖面,於是馬上跳入湖中救人。

  綠嬌嬌蹲在昏迷的安龍兒身邊,一邊給左輪槍上子彈,一邊回頭喊傑克:“傑克!快來護著我!”

  綠嬌嬌知道這是最後時刻,如果對方再從天上打下霹靂擊入水中,在水裏的洪宣嬌和林鳳翔將馬上會像孟頡一樣,完全失去知覺,不知生死,這樣無疑是全軍覆沒。

  傑克和穆靈穆拓的雷法對洋槍之戰,只能起到拖延的作用,傑克雖然沒有直接被雷擊中,也已經全身是傷,身上衣服破爛不堪,全身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

  現在聽到綠嬌嬌叫自己,他一邊跑向綠嬌嬌,一邊開槍壓制爬起來想跟上洪宣嬌沖向湖邊的金立德。

  金立德和洪宣嬌一番苦戰之後,也是一身傷痛,這時實在沒有體力避開傑克的神槍。傑克向他開了兩槍,他勉強閃開躲到一塊石頭後面,不敢輕易冒頭。

  綠嬌嬌把自己的左輪槍上滿子彈扔到傑克手裏,對傑克說:
  “擋住我,我要施法結界!”

  傑克一手在空中接過槍,滑步轉身背湖面山,擋在綠嬌嬌前面,左手舉指著金立德藏身的大石頭,右手舉槍指住穆靈和穆拓。

  和穆靈穆拓兩兄弟的短兵相接中,傑克很快就發現,他們發出雷擊之前一定要雙手扣成手印,雙腳站定正面對著自己,這時正是開槍的最好時機;一看到他們有這個動作,然後開槍的話,他們一定要閃開,也可以制止住他們發出雷擊。

  但是這時穆靈穆拓從身後抽出鋼刀,好像不再試圖用雷擊倒傑克,而是大有想沖到湖邊的苗頭,只是礙於傑克的槍法高超,才一步一閃地在巨石和樹木的掩護下慢慢滲透前進。

  冷槍不時響起,只要有人從樹後和石頭後冒出頭,傑克絕不會放過機會開槍。綠嬌嬌很清楚傑克有多少發子彈,在傑克的十二發子彈打完之前,她必須保證洪宣嬌成功潛入湖中,放洪老爺的人頭入龍穴,也要保證林鳳翔把孟頡撈到岸上。

  說時遲那時快,傑克一到她身邊,她馬上站起來背靠背貼著傑克,面向湖水雙腳分開站定,雙手飛快地指掌交錯,結出九個手印,厲聲喝道: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一個泛著綠氣的光球從綠嬌嬌的指尖跳出,一瞬間擴張成五六丈大小的球形氣罩,這是綠嬌嬌用鎮喝九字印,催動自己的元神迸發出來的結界。

  結界一半罩著湖岸上的傑克、安龍兒和綠嬌嬌,另一半罩住湖中的洪宣嬌、林鳳翔和昏迷溺水的孟頡。

  九字印喝聲未落,結界剛剛完全,空中就傳來“厲厲辣辣”連續不斷的霹靂聲,緊接著一串閃電從天而降,打在淡綠色的結界上,在衆人頭頂炸成一片,白光閃耀晃得人睜不開眼睛。雖然電擊沒有擊破結界,但氣浪仍然劇烈地撞入結界之中。

  強烈到這種程度的連環雷法,根本不是穆氏兄弟剛才使出的神霄派地祗雷法,綠嬌嬌知道,第六個高手出招了。

  綠嬌嬌手結不動根本印,從丹田逼出一道真氣,在一片電擊狂炸中厲聲呐喊,竟然把結界再向外擴張,淡綠色的氣罩再漲大一丈。

  這時林鳳翔拖著孟頡正爬上岸上,聽到頭頂像百雷擊落的聲音,馬上撲在孟頡身上伏身護頭,但覺氣浪猛烈地襲入,卻沒有覺得有電擊的痛感。

  他擡起頭看看四周,只見綠嬌嬌昴昴然如鐵塔一般站立在自己面前,雙手結印,在氣浪亂撞的結界中念念有詞。平時總是媚態迷離的雙眼,這時虎目圓睜盯著湖面;平時像風吹擺柳一樣的柔弱身軀,這時有如金剛下凡巍然不動。

  每一個霹靂擊落,綠嬌嬌卻會全身一震,嬌小的身軀分明承受了全部雷電猛擊,林鳳翔不禁在心裏讚歎佩服,見過洪宣嬌和綠嬌嬌,那個男兒敢看不起女人。

  林鳳翔見雷電擊在頭頂並沒有危險,馬上拖孟頡上岸,然後自己右腳單膝跪地,把孟頡的腹部架到自己左膝上進行急救。

  洪宣嬌一跳入水中,管不得林鳳翔救人,自己一手抱住洪老爺的人頭就往湖裏潛去。

  潛入三尺深,開始感覺到湖底有一股吸力。她沿著湖裏的白線潛去,再往下十四五尺的深度,四周一片墨綠,已經看不到天空的光線,卻看到身下一道車輪一般粗細的白色水柱,像一條白蛇緩緩扭動,發出震耳欲聾的龍吟聲;前方有一個洞穴,從水缸大小的洞口透出幽暗的黃光,洞前一左一右立著兩支天然生成的石柱,分明就是一張長著獠牙的龍口,白蛇扭動著腰身,蛇頭一直指向洞口,這正是天子龍穴“潛龍吞金”。

  在芙蓉嶂從小長大,來這裏遊玩過無數次的洪宣嬌,從來沒有聽說過芙蓉嶂的湖底有這種奇特的地形,現在看到這般景像,不得不佩服綠嬌嬌那雙入地眼,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愧爲一代風水大師。

  洪宣嬌不及細想便向生龍口潛去,龍口的吸引力越來越大,洪宣嬌卻希望盡可能送父親的人頭接近生龍口,雙腳蹬水加速潛下去。

  這時只聽得水中一聲霹靂,洪宣嬌竟然在十幾尺深的水底被閃電擊中,原來綠嬌嬌體力急劇消耗,已經無法維持結界的威力,結界的綠氣在閃電的猛攻下越來越淡,光球籠罩的範圍迅速縮小。

  閃電擊破結界打入湖中,電流傳向洪宣嬌全身,她眼前一黑,雙眼看不見任何景像,全身麻痺就昏迷過去,雙手一松放開洪老爺的人頭,隨著水流被吸向生龍口。

  從天而降的閃電,不只打向湖裏,也打向岸邊,在一個猛雷轟擊下,綠嬌嬌的結界被完全打破,她和傑克背靠著背雙雙被擊中,癱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林鳳翔和孟頡也被炸得飛出一丈多遠。

  孟頡一摔之下,居然“哎呀”叫了一聲痛醒過來,他睜開眼睛甩甩頭,發現自己已經在岸上,不過除了自己只有林鳳翔是可以站起來的人,立刻明白他暈過去的期間,情況變得多糟糕。不過貪生怕死不是洪門的作派,能和清廷作戰而戰死沙場才是洪門兄弟的光榮。

  他從嘴裏再吐出一口湖水,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和林鳳翔一起擋在昏倒的傑克、綠嬌嬌和安龍兒面前,拉開拳架,準備和三個從石頭後面站出來的蒙面人做最後的較量。

  穆靈穆拓和金立德看到開洋槍的傑克被雷擊倒下,這個最大的威脅已經消除,綠嬌嬌的結界也消失了,除了孟頡和林鳳翔再沒有其他對手。
  孟頡不像武功高超的人,兩個人抵住林鳳翔的話還可以騰出一個人去毀滅洪老爺的人頭,三位官正看清形勢,不約而同拔刀撲向湖邊。

  林鳳翔和孟頡鼓起精神準備再次接戰,卻見在穆靈身現出一條瘦小的身影,出現得和那些蒙面人一樣神出鬼沒。

  穆靈正在向前衝殺,混然不覺身後有人。這條人影在穆靈身後揮出長棍,向穆靈的頭掃去。

  穆靈只覺腦後風緊,便知有人偷襲,即時低頭避過滾身落地。持棍的人影把棍順勢運到自己身後,刹時躍起變招,身形有如猴王顯靈,在空中扯棍向穆靈的天靈蓋斜劈下去。

  這是猴子天門棍,穆靈認得這身功夫,他急忙舉刀擋棍,只聽得“咣當”,穆靈手上的鋼刀震得幾乎脫手飛出。

  “孫參!你真是敢反了!”穆拓一直在穆靈身邊,一見有人偷襲穆靈馬上轉過來救哥哥,他一邊喝住孫存真,一邊挺刀刺過去。

  “反你條毛!你們什麽時候正過了,呸!”孫存真口裏不停,手上更快,一條齊眉棍抵住穆氏兄弟兩把鋼刀,林鳳翔和孟頡面前頓時一片刀光棍影。

  林鳳翔是練武之人,遠遠看孫存真出招淩厲準確,棍勢身法都老辣精練,招招攻守兼備,一棍對雙刀毫不落後於人;看情勢這個使齊眉棍的高手是幫自己一方的人,他對孟頡說:“你留在這裏照顧他們。”自己縱身撲向金立德。

  這時從山上傳來急促的短笛聲,正向湖邊沖去的金立德,聽到短笛聲馬上向後退。正在和孫存真混戰的穆氏兄弟也抽個空檔跳出圈子,快速地退回山上。

  林鳳翔看看剛才他打倒的土黃色衣服蒙面人,已經不知什麽時候被對方帶走。孫存真提棍檔在衆人的最前面,看著穆氏兄弟退走並不追趕,畢竟他只是來救人而不是殺人,對方不打下去,再戀戰也是無益。

  孟頡說:“地震停了?地震停了!”

  “對呀,洪宣嬌呢?她還在湖底!”林鳳翔一想起洪宣嬌,轉身就住湖裏跳。

  原來洪宣嬌被湖面上的閃電擊昏之後,和洪老爺的人頭一齊被吸向“潛龍吞金穴”。洪老爺的人頭比洪宣嬌輕很多,首先被吸入生龍口,人頭一進去,洞穴便開始震動倒塌,當洪宣嬌撞向生龍口,生龍口已經完全封死,把洪宣嬌擋在外面,湖底旋渦形成的白色蛇形水柱也自然消失。

  同時整個芙蓉嶂的五道山嶺都平靜下來,風速減弱,天上的烏雲慢慢散開,似乎生龍口完成了天命而心安理得地休息。

  國師一見這等景像,知道洪老爺已經葬入稱爲“潛龍吞金穴”的天子風水龍穴,之前一切努力已是徒然,最後還殺出一個生力軍孫存真,再混戰下去毫無益處。

  不如趁五官正還未有人戰死,及早收兵保存戰鬥力,再設法儘快找到《斬龍訣》,重新回來芙蓉嶂斬斷龍脈方爲上策。

  衆人回到國師身邊,金立德幫混身傷痕,奄奄一息的陸友包紮著腹部的刀傷;穆靈和穆拓忙著爲右胸中槍的肖檢止血包紮。

  他蹲下來看看陸友和肖檢的傷勢,擡頭環視衆人說:“各位大人辛苦了,剛才出生入死忠烈可鑒,各位實乃朝廷棟梁,我可以和各位共事一朝,此生無憾啊。”

  穆靈說:“國師言重,所謂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這些都是下官的本份。”

  國師點點頭說:“好了,大家快撤吧……穆拓,下山後你通知廣州府,全省通緝綠嬌嬌,罪名是刺殺朝廷命官。”

  “是。”

  要把綠嬌嬌儘快趕回江西,只有在廣東通緝她,國師遠遠看著山下的綠嬌嬌,愁眉深鎖。

  林鳳翔從湖底撈起洪宣嬌送上岸邊,馬上給她急救,排出腹中湖水。孟頡也打來濕布,給綠嬌嬌和傑克擦臉提神。因爲有綠嬌嬌最後的結界削弱了雷擊的威力,體質最好的傑克很快醒過來;安龍兒直接被地祗雷法從下而上擊中,傷勢最重,一直昏迷;綠嬌嬌剛剛睜開眼,迷迷糊糊地看到大家都在身邊,叫了一聲“龍兒……煙 ”,然後又昏過去。

  孫存真趕到的時候,爲免馬匹在地震中四處逃走,已經幫衆人拉好馬匹集中在一起。現在從山上拉下馬,把受傷的人輪流駝到山上的馬車,慢慢地回到芙蓉鎮。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5 04:29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32 PM 編輯

第六四章   通緝令


  孫存真護送衆人回芙蓉鎮的下榻院落,便告辭離開。

  林鳳翔和孟頡則忙裏忙外張羅護理,當綠嬌嬌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她睜開眼看看自己在什麽地方,然後閉上眼細細回憶了最後一眼看到的景像,確定洪老爺已經成功葬入“潛龍吞金”生龍口。

  再睜開眼睛,聽到孟頡在窗外和林鳳翔說話,她有氣無力地叫道:“孟師爺……”

  孟頡一聽到綠嬌嬌醒過,馬上跑進房間,綠嬌嬌馬上問他:“大家怎麽樣了?都平安嗎?”

  孟頡說:“全部人都平安回來了,放心吧。”

  “嗯……給我拿塊鏡子……”

  綠嬌嬌記得最後一個雷從天而降,雷電轟擊最直接的傷害就是灼傷,要是把臉蛋燒壞了,可比死掉還難受。

  孟頡應了一聲,轉身走出房外,回來時拿著鏡和一個大碗:“怎麽一醒就要鏡子?呵呵,鏡子在這裏……”說完就把鏡子遞給綠嬌嬌。

  綠嬌嬌靠在床上接過鏡子,一臉緊張的左照右照,看到自己的臉蛋還完好無損,長長噓了一口氣。

  “呼……還好,臉沒受傷,哎呀好香,是什麽好吃的?”

  孟頡看著綠嬌嬌笑起來:“來,嘗嘗我煮的魚蓉粥,放了蔥花……”

  “孟師爺你真是好男人,我都快想嫁給你了……”綠嬌嬌像撒嬌一樣,發自內心地感激著孟頡。

  孟頡撚著三絡長須哈哈大笑說:“我有妻室孩兒啦,我稟告過內人再談納妾的事吧,你慢慢吃粥,我去告訴他們你醒了……”

  不一會,傑克首先敲門進來。他在混戰中多次摔摔碰碰,被穆氏兄弟的地祗雷法炸得滿身刮傷和青腫,身上的洋服在戰鬥中爛得無法縫補,現在穿著一件孟頡找給他的藍布長衫。因爲人長得太高,長衫的下擺只吊到膝蓋高度,露出金毛茸茸的小腿。

  綠嬌嬌還在吃粥,一看到傑克的樣子,笑得碗都拿不穩。

  “哈哈哈哈……嗆死我了……你還沒死呀……哈哈哈哈……”

  傑克看到綠嬌嬌開心的樣子,臉上也泛出孩子般的笑容,他聳聳肩說:“大家都很好,你醒得最遲,現在感覺好嗎?”

  綠嬌嬌一看傑克就忍不住笑,她說:“沒什麽事了,就是全身的肉都有點疼……哈哈哈……龍兒和洪宣嬌怎麽樣……”

  “洪小姐很快就醒了,現在又去了芙蓉嶂檢查湖裏的情況……龍兒傷勢最重,腳掌底和小腿都有燙傷,孟師爺已經爲他敷上火燙傷藥包紮好,現在雙腳被包成兩根柱子……”

  “跛了?他不能走路啦?”綠嬌嬌關心地問。

  “嗯,現在不能走路,孟師爺說過幾天就會好轉……這裏距離廣州只有六十里地,我想回一趟廣州看看生意情況,補充一下馬車上的東西,也準備些衣服……”傑克說完雙手提起不合身的教書先生長衫做了個無奈的怪臉,惹得綠嬌嬌又是一陣花枝亂顫的浪笑。

  她一邊擺手一邊說:“去吧去吧……我洗洗臉就去看龍兒,出去的時候關門……”

  “對了……孫存真來過……孟師爺說,是他突然出現擋住了蒙面人的最後衝殺,還把走散的馬匹都拉回來,救了大家回芙蓉鎮……”傑克出門時想起這件事,也和綠嬌嬌提一下。

  “他現在人呢?”綠嬌嬌問。

  “昨天把大家都帶回來後,他就走了。”

  “這醜八怪還是神出鬼沒……這回他能來幫忙,也算像個人樣……”綠嬌嬌點著頭,突然她想起什麽:“不對呀,這混蛋還不是跟著我們嘛……他……他……”

  綠嬌嬌瞪眼叉腰,都不知該說什麽好。

  這次輪到傑克看著綠嬌嬌笑起來。

  綠嬌嬌走出大廳,安龍兒正坐在高凳子上吃魚蓉粥,洪宣嬌已經去過芙蓉嶂回來,孟頡、林鳳翔和傑克也都來到大廳。

  洪宣嬌是練武之人,身體明顯恢復得比其他人快,今天已經回復平常風采,氣色嬌豔,臉泛桃紅,她給大家講著剛才去芙蓉嶂的情況。

  “五道山嶺向湖中心爬了不少路,形狀都改變了,山頭也低了一些,但是我剛才潛下湖底,想看看昨天的洞穴,那個洞已經不見了,嬌嬌居然可以看出湖下出現了龍穴,真是神奇啊!”

  林鳳翔問綠嬌嬌:“綠小姐,湖底的龍穴是地震後才出現的嗎?”

  “對,本來芙蓉嶂只有五蛇下洋局,對方搞出地震後才出現了湖底龍穴,這種龍穴一但出現,沒有葬下洪老爺的話,地震不會停……所以姐姐放心吧,洪老爺一定已經葬入穴中……”

  大家聽到綠嬌嬌這樣說大爲放心,孟頡說:
  “這就好了,大家的功夫沒有白費……說起來也是,地震一停下那些蒙面人就撤退了,真奇怪……”他說完看著綠嬌嬌,看樣子就是認爲綠嬌嬌瞭解背後的原因。

  綠嬌嬌笑一笑說:“他們也認得這是天子龍穴,所以拼命阻攔洪老爺下葬,當下葬完成後,他們卻不懂得怎麽破解這個龍穴,哼哼……不撤退還能幹什麽?不過姐姐以後就要小心了,他們會借機對你們兄妹不利,反正要多加小心……”

  孟頡卻問道:“以綠小姐這麽高的風水造詣,理應是他們最大的對手,他們爲什麽不極力追殺你呢?”

  綠嬌嬌聽到這一問,頓時覺得師爺這種人是天下最危險的動物,不過這回倒不難打發,她沿著在清城溫鳳村洪門泰安堂,對溫家堂主撒過的謊順著說下去:
  “誰說他們不追殺我,我這是被他們從湖南一路追到廣東,幸好有你們這些武林高手在這裏,他們也消耗不少才不再追趕……不過說起來,我們也要儘快離開了,以免連累你們……”

  孟頡連忙擺著手說:“綠小姐千萬不要誤會,我們絕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想聽聽你的看法……對了綠小姐不是說要先收訂金一千兩銀子嗎?呵呵呵……”他馬上用綠嬌嬌最喜歡的話題岔開鋒頭。

  “是啊,我早就給嬌嬌準備好銀票了,這次順利葬好父親,還得了個清廷垂涎三尺又恨之入骨的天子龍穴,我要儘快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大哥……嬌嬌,收下姐姐的銀票……”洪宣嬌取出兩張五百兩的銀票,工工整整地遞到綠嬌嬌手上。

  綠嬌嬌接過銀票放在桌上,含笑不語喝了一口茶。

  洪宣嬌看到綠嬌嬌的反應,知道她的意思就是對一千兩白銀根本不屑一顧,她馬上接著說:“至於那一萬兩黃金……”

  “姐姐不用急,你可以分十年給我,其實……五年後你已經可以給我了……”綠嬌嬌的話分明告訴洪宣嬌,在哪一年可以成就反清大業,否則何來萬兩黃金啊。

  洪宣嬌聽得懂話裏的話,她點著頭握著綠嬌嬌的手,把一千兩銀票塞到她手裏說:“謝謝嬌嬌……來,先收下姐姐一點心意……只要姐姐有能力,一定不會虧待嬌嬌……”

  “那就先多謝姐姐了。”綠嬌嬌聽了洪宣嬌把那一萬兩黃金認下來,才道謝收下一千兩白銀的銀票。

  洪宣嬌轉頭對傑克一臉媚笑地說:“傑克先生,什麽時候有空教教我打洋槍?”

  “我有空,你想的話今天也可以……”傑克很樂意做洪宣嬌的射擊教練,馬上一口答應下來。

  綠嬌嬌冷笑著看出窗外:“傑克少爺……你不是要回廣州換褲子嗎?”

  “對,我明天回一趟廣州,但是今天下午有空,嬌嬌你也一起來練槍吧,我看到你會打快槍了,再練習一下一定能成爲神槍手。”傑克聽不出中國女孩子的冷嘲熱諷,沒心沒肺地同時邀請綠嬌嬌參加射擊課。

  綠嬌嬌一臉嚴肅地看著傑克說:“真好,我也有機會學打槍。”然後又轉頭看著洪宣嬌說:“傑克先生教打洋槍,要出槍支彈藥和人工,收費也比較貴,姐姐要準備一下……”

  三天後,安龍兒的腳上傷勢好轉了很多,綠嬌嬌也整理好各類行李。

  在傍晚時分,傑克趕著馬車從廣州回到芙蓉鎮。他已經換上一身乾淨的新襯衫牛仔褲,皮靴左輪槍擦得閃閃發亮,斜斜帶一頂油淹牛皮的牛仔帽顯得非常帥氣。車上的各種用品也補充齊全,綠嬌嬌一見馬車跑進院子,就跑到馬車旁往車廂裏看。

  傑克說:“嗨!看什麽?什麽事?”

  “我看車廂裏有沒有女孩子……”

  “沒有女孩子!別看了……我帶給你一份街上的張貼……”傑克從車廂裏拿出一張很大的紙。

  綠嬌嬌接過那卷紙嘟囔著說:“上次去幾天就帶個女孩子回來,這次怎麽沒有了……這是誰呀,這麽醜!”她看著紙上畫著女人說。

  傑克說:“這是通緝你的皇榜!你殺了朝廷命官現在被全省通緝!”

  “哦?是我嗎,畫成這樣誰認得呀?我去給大家看看。”綠嬌嬌像沒事似的轉身就走入大廳。

  她知道這張通緝令是什麽意思,這是國師府對芙蓉嶂一戰失利後的報復性安排。這張通緝令告訴綠嬌嬌:你要馬上回江西了,要是還在廣東繞圈子的話可對你不客氣。

  她也知道畫中的女人爲什麽不太像自己,也沒有同時通緝同夥的安龍兒和傑克,這就是國師府給她留的一條生路。要是畫得太像了,一出清城就給官差逮住押回廣州府,誰去找龍訣?

  現在最重要是把這份通緝令給孟頡和洪宣嬌看,因爲被清廷通緝後,在洪門可就變成了紅人,以後江湖上什麽事都好辦。再說有了通緝令在手,她就可以有理由離開花縣,不用絞盡腦汁想理由和洪宣嬌說再見。

  孟頡、洪宣嬌看到綠嬌嬌的通緝令,都對綠嬌嬌敬佩不已,看神情是恨不得自己也被清廷通緝一把。林鳳翔和綠嬌嬌現在都是殺過滿清狗官的通緝犯,自然惺惺相惜,覺得親近許多。

  這天晚上,洪宣嬌以地主身份給綠嬌嬌等三人踐行,大家都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仗義話。

  天亮後,告別洪宣嬌、孟頡和林鳳翔,謊稱南下廣州的綠嬌嬌夾著清廷發給自己的通緝令,和傑克一起坐在馬車前座,讓雙腳還在養傷的安龍兒坐到車廂裏,趕起洋馬車晃晃悠悠地離開芙蓉鎮。

  走到獅嶺的三岔口,向左南下廣州,向右北上江西。

  綠嬌嬌站在車頭,一腳踏著座前的護欄,擡頭挺胸用煙槍使勁揮向北方喊道:
  “北上!北上——”





第六五章   伏特加


  安龍兒左手托著一本楊公風水名著《天玉經》,右手拉著馬繮繩,坐在洋馬車的前座,一邊看書,一邊不緊不慢地放著兩匹馬小跑前進。

  洋馬車車尾的行李架上捆紮了大堆行李,傑克倒坐在行李上,面向後方激動地喊著口號:
  “Go go go!Let’s go!”

  綠嬌嬌跟在馬車後五六丈遠的距離,混身大汗氣喘如牛,玩命地追著馬車。

  “夠……夠了……我不行了……”

  綠嬌嬌上氣不接下氣地叫著,儘管嘴裏喊著不行,嗓門還是很響亮。

  傑克說:“再堅持多一會,keep it up!”

  “不行了,我不跑了……快停車……”綠嬌嬌慘叫著。

  “你說過要跑三十分鐘,現在還有二十分鐘,快跑完啦!”傑克手裏拿著金懷錶,大聲地給綠嬌嬌報時間。

  “啊!救命啊——怎麽會還有二十分鐘!呃——我要死啦!啊!”綠嬌嬌大口地呼吸著,表情非常痛苦不過腳上還在堅持跑著。

  “Go!Go!”傑克熱情地給綠嬌嬌打氣。

  綠嬌嬌叫道:“你給我下來一齊跑……不然我不跑了……”

  “不是我說要鍛練身體啊,怎麽我也要跑……”

  “你不下來跑……你那份錢我一塊給龍兒……”綠嬌嬌威脅著傑克。

  傑克馬上翻身滑下馬車,跑到綠嬌嬌身邊一齊並肩前進,面帶充滿朝氣的微笑:“嗨,今天天氣不錯……呼呼……耶……我喜歡跑步……”

  綠嬌嬌一手拉在傑克牛仔褲的皮帶上,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著說:“看表,快看表……還有多久……不行了……”

  “還有十七分鐘……”

  “啊……”綠嬌嬌絕望地嚎叫起來。

  不久後傑克也叫起來:“龍兒……馬車怎麽越來越快了……”

  “我沒趕車,一直都是這個速度……”安龍兒站起來回頭喊過去。

  傑克這時也和綠嬌嬌一樣喘著粗氣:“我怎麽覺得……馬車很快……啊……”

  “woo……go……”傑克說。

  “還go?”綠嬌嬌已經面無人色,只是拖著傑克的褲腰帶,耷拉著腦袋,軟著腳在快走。

  “夠三十分鐘了……龍兒!龍兒!停車!”傑克大喊著,聲音都變了調。

  安龍兒停下車,傑克和綠嬌嬌一身汗水地擠上馬車前座吹風。

  綠嬌嬌說:“龍兒你下去跑,我們趕車。”

  安龍兒一臉無辜:“嬌姐,不是吧?”

  綠嬌嬌用手推了一下安龍兒的腦門:“快去跑!我認識你這麽久就沒見你打架贏過,像個病夫……快跟著馬車跑兩刻鍾。”她沒好氣地數落著,說得安龍兒一臉慚愧,馬上放下《天玉經》,滾身下車讓出車前座,在馬車的側面跑起來。


  綠嬌嬌把《天玉經》從前車窗甩進車廂裏,順手拿起煙槍。安龍兒在車下看到馬上說:“嬌姐,你說過戒煙了。”

  “我沒抽!聞一下行不行!”綠嬌嬌大聲喝道,然後用力抽了一下沒有煙的煙槍。

  “擦擦汗,不要著涼了。”傑克給綠嬌嬌遞過幹毛巾。

  綠嬌嬌一邊擦著汗,嘴上一邊不停地說話:

  “武功這麽差還想上江西?真是不想活了……金雞嶺捉賊時你被人家震昏了,芙蓉嶂沖龍穴時你又被人家放倒,現在叫你練練還不高興?”綠嬌嬌說得呲牙咧齒。

  安龍兒面不改色地跑在馬車前座旁邊,擡頭對綠嬌嬌說:“嬌姐,不是我武功不好,那是他們老是放雷放電,什麽武功都頂不住啊……”

  煙槍一下敲到安龍兒的天靈蓋上:“人家不是人啊,人家能放雷你就不會放雷……”綠嬌嬌看安龍兒跑得那麽近,順手就敲他一下。

  “哎呀!嬌姐你沒教我放雷……”

  煙槍又敲了一下安龍兒的天靈蓋,安龍兒又叫一聲“哎呀”。

  “你不夠人家打還成我的錯了,小黃毛賊……孫存真沒放雷了吧?你還不是打不過人家……沒話說了?”綠嬌嬌不停地罵著,傑克在一邊哈哈大笑。

  綠嬌嬌正在喘氣,誰笑駡誰:“笑什麽笑!你那破洋槍什麽東西也打不中……我給你統計了一下,出來這麽久你就打中過幾塊石頭……還是安龍兒給扔出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合計好方向才能打中……”

  “我打不中?炸洪老爺屍體那個蒙面人還不是我一槍打死了?”傑克爲了神槍手的榮譽,必須馬上分辯。

  “人家早用五行遁形術逃跑啦,傻洋鬼子!我還一開槍就打死一個呢,現在都被通緝了,那可是貨真價實的皇榜通緝,你要能打死人你也被通緝了……你那破槍我不要了,一會還你……”綠嬌嬌把自己在金雞嶺一戰,亂槍蒙中的成績也算上,不過殺害朝廷命官被通緝倒是事實。

  傑克笑得肚子都痛了:“好啊,那槍很值錢……對了你還沒分錢,你收了一千兩銀子我要五百兩……”

  綠嬌嬌快捷隱蔽地用煙槍頂了一下傑克的腰,分明是洪宣嬌秘密教給綠嬌嬌的暗殺武功“袖裏刀”的招式:“一刀捅死你我就不用分錢給你了,傻洋鬼子……”傑克被點到腰像被人咯咭了一把,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你和龍兒每人一百兩,不要就算。”綠嬌嬌報了價。

  “嬌嬌,我覺得我們一直沒有說好這個數,這次你再加一百兩給我,就是給我二百兩;以後再賺到錢的話,我和龍兒每人占兩成半,你占五成。”傑克身爲國際貿易商,談生意非常在行,馬上給綠嬌嬌還了個價。

  “以後你們每人一成半,我占七成;這次不算,洪宣嬌欠我那一萬兩黃金也不算!”綠嬌嬌抿著嘴瞪著傑克。

  傑克看到綠嬌嬌瞪眼睛的樣子,可愛得想咬她一口,忍不住笑出來:“那以後再談吧,現在只談這一次的二百兩……”

  “一百二十兩,不能再加了。”綠嬌嬌堅決地說。

  “一百五十兩。”傑克最後力爭。

  “一百二十五兩。”

  “成交。”傑克馬上拍板。

  “好想抽煙啊……”綠嬌嬌突然幽怨地說。

  “嬌姐別抽,你叫我們看著你的……”安龍兒在馬車旁邊有節奏地邊跑邊說話,臉不紅心不跳。

  傑克也說了:“忍住吧,很快會戒掉……”

  “哈啾……哈啾……”綠嬌嬌跑步後吹了吹風,煙癮又上來,馬上連打幾個噴嚏,開始流鼻涕和流眼淚,傑克連忙叫安龍兒上來趕車,自己陪綠嬌嬌坐回車廂裏。

  抽鴉片上癮的人一旦沒有鴉片可抽,就會全身疲力,流鼻涕和流眼淚。像綠嬌嬌這樣一天要抽十幾泡上好雲南熟煙,已經是煙鬼級人才,一兩白銀只夠她抽一兩天,一般百姓人家早已傾家蕩產,綠嬌嬌只是仗著看風水算命的高收入,才可以支撐這筆龐大的開銷。

  在離開廣州後,多次和國師府明爭暗鬥,綠嬌嬌深感自己的體力不足。最麻煩的是,在運用各種道法時發現,自小修道煉而成的元神日漸衰弱,以至最近芙蓉嶂一役,用鎮喝九字印結界竟被對方雷法擊破,幾乎令自己和一衆朋友命喪在天子穴前。

  前兩次僥倖得勝,令綠嬌嬌擔心是否會有第三次僥倖,所謂世事難料,沒有人敢保證命中注定能活八十歲的人,不會死在二十歲。要把勝利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有遇強越強。

  在廣州學會抽鴉片是爲了逃避,現在擺在面前的危機避無可避,還抽鴉片的話只會浪費錢銀,耗盡元神,最後置自己於死地。洪宣嬌說得對,戒大煙是把握自己生死的第一步。

  安龍兒偏重于武功,傑克偏重於洋槍,看起來是優點,其實全是缺點。

  如果安龍兒可以有道法配合的話,功力的發揮會比綠嬌嬌更強;如果傑克會武功的話,他就可以不拘遠近地作戰,從二十丈遠到貼身纏鬥都能應付,不會和武林高手們近戰時一擊即潰。

  所以綠嬌嬌離開獅嶺時就和大家開會決定,把回江西的路程變成一個提高作戰能力的特訓。自己要戒掉大煙,練好體能;傑克要跟安龍兒學好功夫;至於安龍兒就要開始道學的基本修煉。

  綠嬌嬌用毛巾捂著臉,咬著嘴唇忍著比饑餓更難受的煙癮,傑克在一旁手足無措。

  “和我說話……捉著我的手……”綠嬌嬌的手開始抖起來。

  傑克一把握住她的手:“現在感覺怎麽樣?”

  “像感冒發高燒,很冷很想抽煙……不行了,我抽一點煙吧……太辛苦了……”綠嬌嬌的手緊緊抓著傑克的手指。

  “再堅持多一會,今晚上吃好吃的,什麽山珍海味都有得吃,你喜歡吃什麽?”傑克想引開綠嬌嬌對煙的注意力。

  “有什麽好吃的……我就是想抽煙……”綠嬌嬌喘著氣,用力地甩著自己的頭,把臉上的毛巾甩到地板上,手握拳頭用力地搖著想讓手不再抖下去。

  傑克攤開綠嬌嬌的拳頭,手掌用力搓著她一雙小手,搓得發熱通紅:“要不要喝點酒,我這次回廣州帶了俄國的伏特加酒。”

  “酒?也好,快給我倒一點……快。”

  傑克拿出小鋼杯,從車後的酒桶倒出半杯伏特加酒,綠嬌嬌接過來一口悶進肚子裏,馬上擠眉弄眼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啊!好辣!你老是搞來這種毒死人的東西……噯?好像可以呀……再來一杯……”

  “還來?只能再來一杯啊。”傑克又倒出半杯給綠嬌嬌。

  又是一飲而盡,然後張開小嘴喘著粗氣,半躺在皮椅上看著車廂頂。手握著傑克的手,胸前快速地起伏著。

  傑克看著她的胸,綠嬌嬌突然伸手勾住傑克的脖子,轉過臉吻向他的嘴唇,小舌頭深深地絞入傑克的口中……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5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34 PM 編輯

第六六章   凶宅


  傑克面對突如其來的豔福,瞪大眼睛怔了一下,馬上明白這就是美夢成真。一手摟住綠嬌嬌的腰,一手抱著她肩,盡情地享受著綠嬌嬌尖尖小小卻香滑甜軟的舌頭。

  安龍兒在前座趕車,馬車繼續不緊不慢地走著。綠嬌嬌的手緊緊地勾著傑克的頸,傑克的手開始往綠嬌嬌的胸口揉去,她的胸比傑克想像中大得多,綠嬌嬌纖細的腰身、少女的長相和寬大的衣服掩蓋了她性感成熟的身體。

  綠嬌嬌騰出一隻手推開傑克的手,傑克再堅持著在她身上摸索,綠嬌嬌一把推開他:“不行不行……還是忍不住,把槍給我……”

  傑克剛剛才興致勃勃,突然被人推開一臉委屈,覺得好像被人利用了一樣,馬上又聽到綠嬌嬌問他要槍,他迷糊了:“要槍幹什麽?嬌嬌你不要亂來……”

  “少廢話,拿來吧……”綠嬌嬌氣急敗壞地從自己的行李箱裏翻出左輪手槍,然後向傑克一伸手:“你的槍呢?快給我……”

  安龍兒聽到車廂裏綠嬌嬌大聲講話,從前窗探視了一下車窗裏,看到綠嬌嬌一手拿一支左輪槍推開車廂門,安龍兒連忙拉停馬車。

  綠嬌嬌沖下馬車站在路邊,放下左手的槍,右手拿槍壓緊勾扳機,左手掌快速地撥動子彈擊發錘,用西部牛仔的標準快槍動作,對著山上就是一陣亂轟,“呯呯呯呯呯呯”,一支左輪槍的六發子彈一下子就打完,然後往地上一扔,撿起另一支左輪槍,又是一陣快槍,打得槍管出煙。
  綠嬌嬌打完十二發子彈,轟得滿山的小鳥都飛到天上。她撿起地上的左輪槍,一手提一支槍,一轉身看著傑克和安龍兒,雙眼無奈而呆滯,一頭冷汗貼著額前的劉海,嘴巴張開著大口喘氣。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綠嬌嬌這種造型,傑克和安龍兒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綠嬌嬌想幹什麽。心裏只想幸好兩支槍的子彈都打完了,不然也不知道會不會開槍打人。

  綠嬌嬌沮喪地看著馬車喘過幾口氣,突然又沖回車廂門前,傑克嚇得摔回車廂裏,可是卻沒有綠嬌嬌沖上車廂,只是扔上來兩支沒有子彈的左輪槍。

  綠嬌嬌縱身一跳上了安龍兒坐著的車馬前座,她把安龍兒擠到一旁,拉起馬繮繩狠狠抽兩下馬屁股,人還站著就趕起馬車飛跑。傑克剛剛接住槍,正要伸腦袋到車前座問問情況,就被馬車向前沖的後座力扔到後座。

  馬車在山路上狂奔,帶起一路塵土。安龍兒在前座護著綠嬌嬌,傑克在車廂裏被顛簸得屁股開花。安龍兒集中精神看著前方的路面,一手扶著綠嬌嬌的腰,以防有突發事情可以及時應救,傑克趴到車廂前窗喊道:“嬌嬌,小心!不要讓馬跑得太快,小心翻車!”

  綠嬌嬌聽到傑克的話,用手把貼在額頭上的濕頭髮往上一推,再給兩匹馬抽多兩鞭,在狹窄的山路上飈起洋馬車。她現在只想用盡一切辦法分散自己的精神,壓制對鴉片的心思,克服身體的軟弱。

  對於戒鴉片,飈馬車好像是比喝酒、熱吻和狂打洋槍都有效,當馬車沖到山下,看到一片農田和開闊地,綠嬌嬌已經累得全身濕透,癱倒在馬車前座不能動彈。

  安龍兒拉停馬車,傑克把綠嬌嬌抱回車廂,對安龍兒說:“快找地方住下,越快越好!”

  安龍兒駕起馬車就往前面的村莊沖去。

  這裏是粵北曲江地帶,清朝時期屬韶州管轄,北江從江西南下先經過韶州,再經過馬壩鎮。除了北江兩岸的經濟比較發達,其他地方都是山區,不容易見到人口稠密商業繁榮的鄉鎮。

  但在安龍兒眼前的開闊農地中間,還是有一個小村莊,村莊裏零星而不規則地豎立著十多座兩三層高的青磚小樓,看起來倒不像是貧苦人家,有這樣的財力建起磚樓,相信是因爲這大片藏在山區中的農田長年有好收成。

  安龍兒駕馬車越過農田,跑向村子南邊最前排的青磚樓,當馬車走近,發現青磚樓原來是一家高門大宅。這座青磚樓樓高兩層,約十七八丈見方般大小,樓的四周開了一些小窗,樓的四角的分別建有四個小角樓,使整座青磚樓像一個倒扣的小板凳。青磚樓的四壁高直無處著手攀附,說是一座磚樓,其實更像一座長方形的小碉堡。

  大門向東南,門上用石板雕刻著“張廬”兩個厚重的八分書,可見青磚樓主人姓張。

  馬車一停在張家樓門前,傑克抱起一身冷汗的綠嬌嬌就跳下車。安龍兒正要去敲門環喊救命,大門“隆隆”一響先打開了,走出來一個身材高大,膘肥體壯的男人。

  他身穿黑綢子長衫,外套朱紅色短褂,腰上吊著玉佩和錢袋子;看上去五十多歲,但是卻沒有五十歲長者的老態,長得厚唇寬鼻,滿面油光,連安龍兒和傑克這兩位不會給人看相的人,都感到這人的一身酒肉氣。

  不過這時救人要緊,也管不了太多,一見他走出來,安龍兒即刻上前拱拱手說:“先生救命,我姑姐得急病昏倒了,能不能幫幫我們,讓姑姐安頓下來休息一晚?”

  “哦?呵呵,這麽熱鬧啊……還有洋人和洋馬車。”這個男人並不答安龍兒的話,倒是走過去色迷迷地看傑克抱在懷裏的綠嬌嬌。

  “哎?這小妞長得真標致……”男人說完擡起頭眯著眼睛看看傑克,咧開嘴露出一口黃黑的牙笑了笑說:“我不是這家的人,你們進去問問吧?”

  傑克一聽,馬上說了聲謝謝,抱著綠嬌嬌就往大門裏跑去。

  安龍兒一進大門就喊:“有人嗎?救人哪!”

  從大門側面跑過來一個少女,她穿著皂白色衣褲,梳著大辮子,年紀約十六七歲,樣子長得平平坦坦還有幾點雀斑,一看就是下人的打扮。

  安龍兒一看有人連忙說:“姐姐,我姑姐急病昏倒了……”

  這個少女馬上擺手說:“我做不了主,你等一下,我叫夫人來。”然後她回頭大聲喊:“夫人,出事啦,快出來看看!”

  張家樓進了大門就是中庭的露天院子,四方形的院子位於全樓的正中,這使得整個張家樓以這裏爲中心呈回字型結構。

  從中空的院子看上去,可見上方是二樓的回字型走廊,回廊兩側是兩道對稱的樓梯,從樓梯上走下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婦,她上穿碎花布衣裳,下身套著藍緞子寬折裙,頭上挽圓髻,長得容貌姣好,清秀端莊,儼然大家閨秀。

  少婦下了樓,碎步跑過來問:“出什麽事了?”

  “我姑姐昏倒了,要找個地方安頓休息……你能幫個忙嗎?安龍兒說。

  少婦看了看傑克和安龍兒,再到門外看看他們的洋馬車,看起來不像是壞人,於是說:
  “好好好,先搬進偏廳再說,阿花快去排好凳子……”

  一陣忙亂之後,綠嬌嬌已經安躺在張家樓一樓的北方偏廳,阿花已經倒來一盆熱水,打上熱毛巾給綠嬌嬌敷面,綠嬌嬌慢慢地睜開眼睛。

  “嬌嬌沒事了,這位夫人讓我們進來休息……”傑克憐愛地用手撫摸著綠嬌嬌的額頭安慰她。

  “嗯……”綠嬌嬌應了一聲,就轉過臉乏力地對那位夫人說:“謝謝夫人……我們能在這裏休息一晚嗎?我走不動了,房錢我們照付……”

  “行行,你們就先住一天吧,叫我秀蓮就好了,你叫嬌嬌是嗎?”秀蓮夫人心慈面善,顯得很寬容大度。她問綠嬌嬌:“你爲什麽會昏倒,自己知道是什麽病嗎?”

  “我沒病,我一直有抽大煙……現在想戒;從昨天到今天沒有抽,就難受成這個樣子。”綠嬌嬌苦笑著說。

  秀蓮夫人溫和地說:“戒煙一下子停下來會很辛苦,也會很傷身子,你想戒煙不能硬來……我家公子也抽了多年鴉片,前兩年才戒掉了,前後也花了一年多的時間;都是用桂皮膏摻換到鴉片膏裏,慢慢地摻大桂皮膏的份量,直到完全沒有鴉片才算是戒成……”

  綠嬌嬌看著秀蓮夫人的臉,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秀蓮夫人見綠嬌嬌不說話,心裏想這小女孩怕是嚇壞了,於是又說道:
  “嬌嬌不用擔心,我家公子當時一天抽三十幾泡煙也能戒掉,你現在一天抽多少?”

  “十幾泡……”

  “那一定可以戒掉,放心吧……”秀蓮夫人慈愛地笑著,也用手擦了擦綠嬌嬌的額頭說:“你現在先上房間,一會我叫阿花打水給你擦身,你休息好再說……現在想吃東西嗎?”

  “嗯,想吃……他叫龍兒,他叫傑克,請秀蓮姐也弄點東西給他們吃,錢我們照付。”綠嬌嬌說道。

  “好好,你不要說太多話了,我們這樓上有客房,你們先上去休息一下。”秀蓮夫人好心得像救苦救難的觀音姐姐。

  “那我先扶嬌嬌上樓,龍兒去卸下行李料理好馬車好嗎?”傑克對大家說。

  安龍兒說:“我和你扶嬌姐上樓後就去卸行李。”

  秀蓮夫人說:“那好,我帶你們上樓去。”於是傑克和安龍兒扶起綠嬌嬌,從中庭露天院子裏的東北面樓梯走上二樓。

  衆人扶著虛弱的綠嬌嬌一步步地走上二樓,綠嬌嬌開始慢慢地端詳這座大房子。

  這所兩層的回字型結構房屋占地很大,青磚和木料的材質非常好,結構也異常結實,可見不只是以日常居住爲建築標準。

  在露天中庭的四周圍著房間,二樓有九個,像九宮格一般佈局;向著農田的前半部份是東南客房,靠著村落的後半部份是西北主人房。

  一樓也是九宮格分佈,背後是西北方的大廳,剛才綠嬌嬌休息的偏廳在北方,也可以叫北廳;東北上樓梯的位置旁邊,上層是兒童房,下層是工人房。

  和二樓不同的是正面東南有一個大門,而二樓的這個位置是一個客房,因而張家樓的大門形成了一個寬大的門洞,恰像一個向東南張大的嘴巴。

  大門的左側是東房,這裏也是廚房,剛才阿花就是從這裏跑出來;大門的右側是南房,其實這裏不是房間,而是兩個廁所,一個是主人使用,一個是下人使用。

  綠嬌嬌在走上樓梯的時候,眼睛一直在看張家樓的內部佈局,當走到二樓,她站住不再走動,叫安龍兒:“龍兒,這房子是什麽座向?”

  龍兒從身上掏出羅經量了一下說:“座西北向東南,戌山辰向。”

  綠嬌嬌聽完後用手臂扣緊扶著她的傑克和安龍兒,眼神裏顯出不安和恐懼地說:
  “我們不要住在這裏了,我們走吧……”

  “爲什麽?你現在身體很虛弱,你需要休息。”傑克說。

  安龍兒也說:“是啊嬌姐,這裏前後都沒有城鎮,先在這裏休息吧……”

  綠嬌嬌變成激動焦燥,跳著腳說:“不行!我說不行就不行……這是……凶宅……”說完後腳一軟就昏了過去。





第六七章   失蹤


  綠嬌嬌昏得快,最後兩個字說得不清不楚,大家看著她兩眼一閉,更加快了擡她進房間。

  秀蓮夫人把衆人帶入二樓的東房。東客房是整個張家樓的左前角,後面一牆之隔是秀蓮夫人剛剛走出來的房子,裏面偶爾傳來一兩聲小童的咳嗽聲,從門逢看進去有一個約兩歲大的小男孩,樣子長得俊秀,坐在竹籠椅裏好奇地看著門外的大人。

  東房的右面是東南客房,這房間是張家樓的正中前方,樓板下就是張家樓前院的大門。就是因爲有這個東南客房壓在一樓大前門上方,使張家樓的大前門像一個張開的大口。

  而東房的下面就是剛才阿花走出來的廚房。

  安置綠嬌嬌的左前角東客房乾爽明亮,窗明幾淨,一張雕著龍鳳的酸枝木雙人床,使人感覺到這家主人很不爲錢財發愁,客房都可以用上昴貴的家具器物。

  傑克把綠嬌嬌放在床上,安龍兒馬上打開窗向四周看了看。

  從這裏看出去,遠方就是剛才綠嬌嬌飈馬車的山嶺,中間是平坦廣闊的水田,現在田裏的水已經全部放幹,田裏一片秋收的金黃;張家樓面前是一條小路,左右沿伸向這個村子的各家各戶;張家樓的南面,就是一樓廁所對出的路邊,有一大叢灌木長在牆角,灌木長得高過人頭,仿如一片小樹林,還有一棵老榕樹爬在牆上,直長到二樓的高度,擋住了看向右方的路;而右方正是剛才馬車進來的方向,也是在門前遇到的高大胖老頭走出去的方向,看來右方是出入這個村子的主要道路。

  安龍兒看過房子情況挺舒適,又有主人家和工人打理綠嬌嬌,他和秀蓮夫人說了一聲就要下去搬行李和整理車馬。秀蓮夫人說:“角樓後邊有牛棚,你可以把馬牽到那裏,牛棚裏有水有草你都可以喂馬,不過門上有鎖,阿花你帶龍兒下去開個門給他……”
  阿花於是和安龍兒下樓整理馬車,他們走到一樓的院子,看到又有一個和阿花一樣丫頭打扮的少女,阿花一見她就說:“阿香,家裏來客人了,我帶這位小哥去解馬車,你幫忙到廚房做中午飯……”

  阿香長得比阿花好看,鵝臉蛋上紅撲撲的帶著幾分嬌俏,她看了一眼安龍兒,對他長了一頭黃頭髮顯得很驚訝,撲的一聲笑出來,她轉臉對阿花說:“我怎麽不知道來客人了,大花背肯定又出去搞人家的母狗……”

  大花背是張家養的一隻家狗,這附近的家狗不是黃色就是黑色,偏偏他們家的狗卻長了一身白底黑斑毛,所以起了個大花背的混號。平時有家裏人出入,大花背就會吠一兩聲,要是有陌生人出入的話,大花背就要吠上一陣。

  今天大花背不知道跑那裏玩去了,所以在井邊洗衣服的阿香也不知道來了客人。

  阿香看了看廚房裏頭說:“你怎麽還沒做飯呀,又要我來做,二娘還要我洗床單被面呢。”
  “幫幫忙吧,一會我幫你洗被面。”阿花說。

  “二娘還在睡覺,一會她醒過來要罵我的話,我可說是你讓我做飯的……”阿香說著從院子裏探頭看了看二樓的右側西南房,從綠嬌嬌的東房門越過中空的院子,也可以看到這個西南房門。安龍兒也順著阿香的視線看了看那邊,二樓西側一排門都緊閉著,看不出有人。

  阿香說完就跑進廚房做飯,畢竟沒有中午飯吃,也沒有力氣洗被面床單,吃還是最重要的。

  秀蓮夫人把綠嬌嬌睡的床放下帳幕,自己也上了床,在裏面給綠嬌嬌擦面擦身,傑克在外面遞毛巾。

  秀蓮夫人說:“抽大煙就是吃毒藥,不是說停下來不吃就會好,其實身體裏早就中毒了……綠嬌嬌也醒了?聽到嗎?”

  綠嬌嬌睜開眼,心裏不覺得那麽煩燥,但是身上覺得又冷又疼,肚子還有點痛,眼睛也像是幾天沒睡覺一樣睜不開。她聽著秀蓮夫人的話,軟軟地點了點頭。

  “你現在剛開始戒煙,白天悃晚上精神,不信你試試,不過你醒了不要吵醒我們,到隔壁幫我們帶孩子就好了……”秀蓮夫人把綠嬌嬌翻在床上,一邊用熱毛巾擦綠嬌嬌的背一邊和她打趣說話,綠嬌嬌也苦笑起來,輕輕地嗯了一聲。

  這種被關心的感覺,綠嬌嬌幾乎不記得了,秀蓮夫人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但是看起來卻像媽媽一樣慈祥,綠嬌嬌閉著眼睛享受著母愛,身上也舒服了不少。

  秀蓮夫人繼續說:“我家公子當年爲了戒煙,看了不少大夫和藥方醫書,自己也學成了半個郎中,還是無計可施;好不容易請到一個很有名的大夫,開了一張戒煙的方子,又加上桂皮膏慢慢減去鴉片的份量,才能不傷身壞氣地把大煙戒掉……哎呀!傑克先生你叫快住龍兒,我馬上給他個方子到村裏買幾服藥,嬌嬌喝了藥明天就會精神起來,快……”

  傑克馬上從二樓走廊往下喊,把安龍兒從牛棚叫上來,秀蓮夫人也回到自己的房裏取藥方。傑克看到秀蓮夫人的房間就在兒童房的後面。

  張家樓的左側是東北方,二樓左側有三間房,由最前方的東客房,中間的兒童房和最後面北方的秀蓮夫人房間連成一片。秀蓮夫人的北房是張家樓的左後角,對下一樓就是綠嬌嬌剛剛入門急救時的小偏廳。

  秀蓮夫人再回到東客房,安龍兒和傑克都在房裏等她。她把藥方交給安龍兒說:
  “你快到村裏找到藥材鋪,先配十服藥回來,馬上就要煎一服給嬌嬌喝了,再請大夫把這個方子抄一份,你們留著用……”

  安龍兒看了看藥方,上面有密密麻麻的藥名,各有不同的份量,主藥是法半夏,益智仁,酸棗仁,柏子仁,杜仲,牛膝……林林總總一大片,他不及細看,收好藥方問秀蓮夫人:
  “村子離這裏遠嗎?”

  “不遠,我們家是村子的最南邊,你出門向右轉,沿小路向北走兩刻鍾就到了,你問問人就可以找到藥材鋪。”

  “好,我馬上去。”安龍兒聽秀蓮夫人說完,馬上轉身跑步進村買藥。

  安龍兒出了門向右跑,過了那叢高大的灌木叢和爬牆的榕樹,回頭看到張家樓的右側其實還有一個不顯眼的小門,小門前有一條窄路,向北通向張家樓背後的村落,向南沿著牆腳走可以繞到張家樓的正門。不過因爲有那叢灌木的掩擋,安龍兒這時已經看不到張家樓的大門。

  向北跑出去,所見的都是青磚樓,式樣大同小異,零零星星地分佈在農田和小池塘之間。因爲是中午時分,田裏沒有佃農,村道上沒有人。安龍兒才跑了兩裏路,遠遠就看到有個中年男人急匆匆地向自己迎面走來。

  這個男人中等身材,臉色白淨,一看就知道不是農戶,穿一身讀書人的灰藍色長衫,衣服的用料卻非常精細,嘴唇上留著一道細細修整過的小鬍子,和他的樣子有些不般配,看來就像爲了掩飾自己的年輕而粘上去的玩意。

  安龍兒心想這背後也沒幾戶人家,說不定還是張家樓的人。但買藥要緊,他不及細想便在這個男人身邊擦身跑過。

  兩刻鍾的路程,安龍兒不到一刻鍾就跑完,果然來到一個村子。村子裏有各種小商鋪,但是可能沒有什麽外來人,這裏並沒有客棧。他左右問一下人,就找到秀蓮夫人說的藥材鋪。

  藥材鋪開著門,卻看不到有老闆。安龍兒叫了幾聲,從櫃檯下爬起一個正在睡午覺的老頭。老頭睡眼惺忪地看過藥方,慢慢地給安龍兒配那十服戒煙藥。

  安龍兒問老頭說:“先生,請問這方子上的藥是治什麽病的?”

  “咳咳……你看什麽病他治什麽病呀……有毛病……”老頭一點也不好惹。

  “先生求求你告訴我吧,我怕配錯藥吃死人。”安龍兒並不在乎老頭對他的搶白,仍是耐心地求老頭。

  老頭看了安龍兒一會,低頭看藥方說:“這藥方祛毒扶正,補氣生血,還強筋壯骨,體弱的人吃了好,熱底子的人吃了流鼻血,是不是你要的效果?”

  安龍兒一聽正是綠嬌嬌最需要的療效,馬上咧開嘴笑起來:“太好了,就是要這種效果,多謝多謝……”

  老頭慢慢配藥,安龍兒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很想快點回去看看綠嬌嬌,他也不喜歡只有傑克一個人在綠嬌嬌的身邊。他叫老頭給他紙筆墨硯,自己把戒煙藥方抄多一份藏好,又等了好一陣,才等到老頭撿好十服藥,給過錢就馬上風風火火地跑步回張家樓。

  跑回張家樓的露天大院,看到正中後方的大廳裏坐著傑克和秀蓮夫人,旁邊還有剛才在路上遇到的中年男人。

  傑克馬上叫住安龍兒說:“龍兒過來,這位是主人家張公子。”

  安龍兒馬上走入大廳,張公子也主動迎上來拱拱手說:“下在張福龍,秀蓮是我內人,這位是……”

  安龍兒馬上拱手作揖:“張公子你好,叫我龍兒就行了,我姑姐因爲戒煙昏倒,幸好經過你這裏,被秀蓮夫人救起來……”

  “呵呵,秀蓮對戒煙有一套,你們走對門了。過門就是客,今天晚上就住在這裏吧?”安福龍斯文大方,和秀蓮夫人一樣熱情好客,安龍兒和傑克都大爲安心。

  安龍兒說:“那真是求之不得,謝謝張公子……秀蓮夫人給了我戒煙藥方,我已經買了藥回來,藥方我已經重抄一份,這是還給夫人的……”說完他把藥方還給秀蓮夫人,接著說:“我先上去看看姑姐,然後想借廚房煎戒煙藥……”

  “呵呵……這孩子真是懂事……”秀蓮夫人慈愛地笑著:“你把藥放下,我叫阿花煎就行了,你上去看姑姐吧。”

  傑克說:“嬌嬌剛睡了……”

  “我輕輕地看……”安龍兒說完就箭也似的飛奔上二樓。

  上得二樓,樓梯口正對的就是兒童房,這裏是白天放孩子玩的地方,安龍兒看到一個年約二十歲上下的妙齡美女站在房門,一身少婦打扮,正抱著剛才咳嗽的孩子,拍著背哄睡覺。

  美女被快速出現在樓梯口的安龍兒嚇了一跳,神色慌張地護著孩子向後一閃,驚叫出聲音。

  安龍兒馬上掬個躬說:“對不起,我叫龍兒,是中午來的客人,我姑姐病了我進房看望她……”

  秀蓮夫人也在樓下喊道:“甯兒,那位小哥是我們家客人,不要怕……”

  甯兒長得窄鼻小嘴,清純動人,一眼看去讓人想起紅樓夢裏的林妹妹,可是臉上卻撲了粉上了妝,這讓安龍兒覺得混身不自在,這麽漂亮的女孩還要上妝嗎?她向安龍兒欠欠身以示招呼,就退入兒童房關上門不再出來。

  安龍兒惦著碎碎的小腳,無聲地走到綠嬌嬌的床前,揭開床頭的幕簾看了一眼,綠嬌嬌睡得正熟,呼吸均勻,只是臉色有些蒼白,不過安龍兒也習慣了這個樣子的綠嬌嬌,她一向臉色蒼白。

  看過綠嬌嬌沒事,安龍兒輕輕關上門回到一樓中廳,傑克和張福龍還在聊天,秀蓮夫人已經不在廳裏。

  安龍兒從他們聊天的內容裏得知,秀蓮夫人是張福龍的原配夫人,但是感情雖然好,結婚幾年後一直沒有兒女;在父母的張羅下,張福龍又娶一個小妾甯兒。

  甯兒很爭氣,過門半年就懷上了孩子,不久後還生下一個男孩,可惜這個小男孩居然患上瘻病,天天早上睡覺,夜夜咳嗽不止,時間長了體弱不堪,四處求醫也沒有好轉,全家都心痛不已。

  而中午他們在門前遇見的是張福龍的伯父,是個生意人,他時不時會過來走親戚住上三幾天,所以剛才他說自己不是這家的人,不能做主收留綠嬌嬌。

  很快又到太陽下山,綠嬌嬌醒過來喝了一碗戒煙藥,果然清爽很多,人更覺得肚子餓。

  甯兒夫人和阿花阿香張羅出一桌飯菜,大家在一樓中廳熱熱鬧鬧準備開飯,門外傳來一陣狗吠聲。

  阿花說:“大花背的聲音……可能有客人來了,我去看看……”說完就走出大院門。

  綠嬌嬌問:“大花背就是狗吧?”

  秀蓮夫人笑著說:“是呀,我們就養了這麽一條狗,這狗傻傻的,見人就吠……”

  甯兒也坐在一旁靦腆地笑著,綠嬌嬌說:“甯兒姑娘長得可真漂亮,像從年畫裏走出來的美人。”

  張福龍哈哈大笑:“我兩位夫人都漂亮,綠小姐不能只讚揚一個啊……”說完還一邊一個夫人地抱了一下,秀蓮夫人和甯兒都笑得很幸福。

  傑克也看得笑不攏嘴,綠嬌嬌看在眼裏:“張公子成了傑克的英雄啦,哼哼……”

  張福龍說:“傑克先生只要願意留在這裏,按大清律的話可以娶幾位夫人嘛……”

  傑克一聽很高興,神采飛揚地要和張福龍碰杯喝酒。

  前院大門打開,走進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子,面容清秀卻神情疲倦,一身素服顯出弱不禁風的身材。

  張家家人都一下子站起來迎出院子,原來這位竟是他們的伯母,就是傑克和安龍兒中午在門前遇到的高大老胖子的夫人,她的名字叫佩雲。

  佩雲手裏提著一個小箱,阿花幫她提著兩個大箱,走進院子就問:
  “得盛在這裏嗎?”

  張福龍不要得領地回頭問兩位夫人:“伯父還沒有回來嗎?”

  秀蓮夫人說:“伯父中午出去了,到現在一直沒有回來。”

  張福龍又問:“伯父沒說要去那裏嗎?”

  秀蓮夫人說:“他一向都是自出自入,不會和我們說話……那,我在看著小孩也不知道他出去了……”

  比張家全部人都年輕的伯母佩雲擔心地說:“中午到現在都沒回來?會不會出事了?”
  還站在中廳飯桌旁的綠嬌嬌,手背在身後掐算起來。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5 04:37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36 PM 編輯

第六八章   死夜無月


  甯兒帶著阿花把佩雲的行李提上二樓,放到東南方的客房。這位客房位於張家樓的大門正上方,左邊就是綠嬌嬌下榻的東客房,右邊還有一間客房,卻不知道是誰住著。

  張得龍和秀蓮夫人招呼佩雲先進前廳飯桌一起吃飯,綠嬌嬌並沒有馬上迎出去行禮,而是很快地用一支筷子點了點茶水,在桌上寫下一個“死”字。

  安龍兒看到“死”字後轉眼看看綠嬌嬌,綠嬌嬌微微點了一下頭。傑克看到“死”之後,疑惑地皺起眉頭看看安龍兒和綠嬌嬌。

  綠嬌嬌拉一拉傑克走出飯桌,和佩雲行禮見過之後,大家一起回到飯桌。

  張福龍說:“得盛伯父經常到處做買賣,佩雲你不用太擔心,可能他也是去外鄉談生意,一時天黑所以沒有回來,你先在這裏住一晚再說。”

  秀蓮夫人也說:“伯父回家了也說不定,明天你不妨先回家……”

  “他說了在在這裏住三天,讓我今天來,明天和他一起去韶州……”佩雲一臉不解的神情。

  秀蓮夫人說:“他是精明人,不會有事的,佩雲一路上辛苦了吧?今天晚上睡個好覺,明天中午伯父沒有回來的話,我們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秀蓮夫人對著這個年紀比自己還要小的伯母,像對妹妹一樣關心,佩雲憂心忡忡地點點頭。

  綠嬌嬌這頓飯吃得如坐針氈,剛才用小六壬掐指算出大凶卦像,這個失蹤的得盛伯父已經死去。再看著佩雲的臉,眼睛兩側的夫妻宮紫氣黑沈,更進一步印證了得盛伯父的死亡。

  張福龍一臉喜氣,不覺得有什麽異常;甯兒臉上抹著脂粉,同樣氣色紅潤,只是看不出真實的面色;秀蓮夫人的臉上倒是一股黑氣從雙眼底的高度,橫過鼻中間的年壽位置,這種氣色代表著凶死在即。

  其實中午秀蓮夫人救治綠嬌嬌時,綠嬌嬌躺在偏廳的椅子上就已經發現這股黑氣,對秀蓮夫人即將發生的危險産生了極大的戒心。

  然後衆人扶她上二樓,她從樓梯上看過張家樓的內部結構,發現此樓大門兩扇洞開,對於民居來說開門太寬,有如張開口吞食東西的外形會産生煞氣。

  從大門進入中庭大院,卻是無遮無擋,煞氣直攻入門,使張家樓內每一個房間對大門湧入的煞氣都避無可避,只待太歲飛伏,便發生凶死之事。

  現在從掐指卦算出離開張家樓的得盛伯父已死,儘管除了綠嬌嬌無人知曉,也沒有任何事實可以證明這一卦的正確;可是秀蓮夫人臉上的黑氣卻讓綠嬌嬌直覺,這兩件事有關聯。

  綠嬌嬌面帶客氣的微笑,在席間不多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身邊的每一個人;傑克和安龍兒陪主人家聊聊天,說些路上的趣事,倒也不算冷場。

  黑白色的花斑狗大花背在飯桌下游走,不時伸過大腦袋聞聞這個,嗅嗅那個,安龍兒和傑克都喜歡摸它的花斑頭,大花背也像很熟絡似的一直蹲在他們身邊。

  飯吃得差不多,張福龍對甯兒說:“甯兒啊,你不是從老家帶來些娘酒嗎?今天難得有客人來,快拿出來給大家嘗嘗……尤其這位傑克先生,你在洋行天天喝好酒,今天該試一下客家女人喝的酒是什麽味道……”

  傑克一聽大聲叫好,甯兒於是到二樓拿下來一個小酒壇到廚房,倒好每人一杯,用托盤送到桌上。

  客家娘酒味道香甜,酒色朱紅透潤,倒在杯子裏很討人喜歡。

  綠嬌嬌一大早飈馬車之前就喝了兩杯伏特加,然後又喝了一大碗戒煙藥,喉嚨正有點痛,也不知道一天之內喝這麽多東西會不會拉肚子,於是推說不勝酒力放下杯子。

  張福龍舉著酒杯對綠嬌嬌說:“客家娘酒是客家女子釀的酒,放得越久越醇厚香甜……你手上這杯酒,是甯兒的母親釀造,存放了三年留給女兒補身的上品,你喝了對身體也很好……來來來,不要浪費了慈母一番心意,我們一齊乾了這杯……”

  這樣勸酒實在不好拒絕,綠嬌嬌只好客氣地和大家一同舉杯把酒喝下去。這時才知道張福龍果然沒有說錯,客家娘酒醇中帶烈,香中有甜,再不懂喝酒的人都會喜歡上娘酒。

  綠嬌嬌這時的心思根本不在飯桌上,她只想著去留的問題。

  凶宅凶事就放在面前,雖然目前看不出任何跡像,但是完全沒有必要留在這裏湊這種熱鬧。要是明天鬧出人命,引來官差的話,以自己通緝犯的身份相當麻煩。

  但是現在離開的話,一來不合常理,二來連夜趕路可能更引起各關卡官兵的懷疑,第三件事最讓綠嬌嬌矛盾:秀蓮夫人凶死在即,自己應該置之不理嗎?

  人死之前面帶死色是常有的事,天下沒有不死的人。

  但是秀蓮夫人不僅善良寬厚,還收留了自己,親自爲自己更衣護理,還給自己戒煙的藥方,煎好藥拿到床頭,現在吃的這頓飯都沒有埋單,就這樣不顧而去會不會太那個?

  還是先留一晚上再說,明天大早馬上走人。綠嬌嬌做好決定,就對張家上下道過謝,說好明天大早會離開上路,還把二兩銀票塞到秀蓮夫人的手裏,謝謝她送的戒煙藥方。

  秀蓮夫人無論如何也不收銀票,硬塞回給綠嬌嬌,綠嬌嬌只好再三謝過。

  秀蓮夫人還關心到安龍兒和傑克的睡房安排。甯兒說二樓有三間客房,綠嬌嬌睡了左邊東客房,佩雲安排到東南方中間客房,右邊南方客房得盛伯父睡過,因爲不知道他回不回來,現在還沒有收拾整理,其他房間也沒有準備好床鋪。

  綠嬌嬌連忙說:“二樓是木地板,不比一樓的磚地潮濕,他們兩個大男人在我的房間打地鋪就行了。只是睡一個晚上,不用再特地張羅。”

  傑克和安龍兒也連聲附和,秀蓮夫人挺不好意思地再三道歉。

  綠嬌嬌很快覺得酒勁上頭,全身都有點發麻,腦子更是昏乎乎的想睡覺。這娘酒喝起來甜絲絲,沒想到後勁這麽足,她向大家告辭後就和安龍兒、傑克回到二樓東客房鋪床休息。

  也許今天大家都折騰得夠嗆,不只是綠嬌嬌,傑克和安龍兒在鋪好地鋪後,也很快睡著了。

  剛剛戒大煙的人,煙癮發作都會白天怕光打呵欠,晚上精神找煙抽。要是晚上醒來抽上一泡大煙當然可以安心睡去,要是無煙可抽的話,一晚上可就飽受煙癮煎熬,流眼淚流鼻涕,兩眼光光楞是睜著等天亮。

  綠嬌嬌才戒了幾天的煙,下午還睡了一大覺,按煙鬼慣例在半夜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醒了過來。

  現在是重陽時節,綠嬌嬌摸黑起床向窗外看去,田野一片漆黑,應該是下半夜時分。她身上有傑克的金懷錶,可是天色太黑實到看不到時間。

  傑克和安龍兒整齊地排地下睡覺,呼吸均勻讓人覺得很有安全感。綠嬌嬌不想點燈嘈醒兩個可愛的年輕人,可是又沒有睡意再上床,只好不知所謂地坐在椅子上。

  她知道是大煙癮把自己叫醒的,因爲按多年的習慣這時抽一泡煙會睡得很舒服,可是這樣偷著抽煙,又何必戒煙呢?

  綠嬌嬌不會半途而廢,她盤起腳坐在椅子上,雙手結印,眼觀鼻,鼻觀心,凝神內觀重練道家內丹。

  人在練功的時候五官特別敏感,加上這是一個沒有月色的安靜夜晚,樓下的一點聲音引起了綠嬌嬌的注意。

  先是張家樓背後的牛棚裏傳來門響聲,不一會從一樓傳來大門打開的聲音,聽得出開門很輕很慢,有意儘量不讓人聽見。

  大門開過一條縫後,又聽到一樓大院有一扇門響起,然後是緩慢的腳步聲走出,到大院放下一個大包袱。

  綠嬌嬌心裏發毛,頭皮發麻,她光著腳輕輕走到床邊摸出左輪槍,再踮著腳走到門旁邊,用耳朵貼著門板聽向外面。

  張家樓中庭的左右兩邊有兩道對稱的樓梯,左邊的樓梯在東北方,通到綠嬌嬌住的東客房、兒童房和秀蓮夫人的睡房;右邊的樓梯在西南方,通向另一排房間。

  綠嬌嬌聽到腳步聲正在輕輕地走上樓,雖然是走在西南方的樓梯,遠離自己的房間,綠嬌嬌還是嚇得全身發抖,她覺得自己的腳開始發軟站不穩,只好慢慢地蹲在地上。

  她蹲著挪到傑克身邊,摸到他的嘴巴捂住,然後輕輕搖他的手,可是傑克卻搖不醒;她又去搖安龍兒,同樣是搖不醒,兩個大男孩都在幸福地酣睡。

  綠嬌嬌越來越恐懼,屏著呼吸再蹲到門邊聽外面的聲音,聽到腳步聲沒有走向自己這邊,卻在二樓回字型走廊的另一邊,慢慢地打開一扇門,然後走了進去。

  這時她再也流不出眼淚鼻涕,而是劇烈地心跳著,拿槍的手也隨之發抖,臉上發燒,一額頭都是冷汗。她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出去看看是誰?是不是該去找秀蓮夫人說有人進來?可是她實在沒有膽量打開門,只是想要是大花背吠幾聲就好了。咦?大花背爲什麽不吠呢?

  綠嬌嬌在門邊蹲了很久,一直沒有聽到別的聲音,於是帶著左輪槍躲上床。

  天色漸漸亮起來,綠嬌嬌也一直沒有睡。張家樓外面開始有人的聲音,綠嬌嬌下床看向樓下,三個農夫正在田裏把秋收後的禾稈捆綁好,送到張家樓的背後,看來這些是張家樓的佃戶或是長工。

  其中一個農夫看了看張家樓,然後向大門走過來。綠嬌嬌再閃到門後貼著門板聽出去。

  大門推開之後,聽到農夫大聲說話的聲音:
  “阿香!阿花!還睡懶覺不幹活?!”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後,聽到農夫瘋狂的叫聲:“救命啊!夫人死啦!來人啊!”

  綠嬌嬌心裏一震,真是出事了!

  她頂著門不走出去,繼續聽著樓下的動靜。

  農夫在一樓拍開工人睡房的門,然後聽到阿花和阿香的尖叫聲,睡在二樓的張福龍,甯兒也醒來跑到樓下,一樓大院像炸了鍋一樣哭喊成一片。

  這個時候再不出去就太沒人性了,綠嬌嬌踢醒傑克和安龍兒,他們兩人還在迷糊中,看綠嬌嬌已經穿戴好打開門走出二樓回廊,也連忙起來跟出去。

  佩雲從旁邊的東南客房剛剛開門走出來,碰上綠嬌嬌也是一臉的迷糊,兩人從回廊看下一樓露天大院,只見張福龍坐在大廳門前的地上,抱著秀蓮夫人的屍體流眼淚,甯兒跪在地上也伏在秀蓮夫人的屍體上哭得死去活來。

  張福龍泣不成聲地對下人們說:“你們……快去報官!”





第六九章   蒙汗藥方


  綠嬌嬌和衆人連忙走下一樓,圍到張福龍和秀蓮夫人的屍體身邊。

  佩雲看著秀蓮夫人掩著嘴流眼淚,看樣子是被嚇哭了。那個最先發現屍體的農夫跑出門,可能是去報官。

  傑克蹲到張福龍身邊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了幾句,然後幫他把秀蓮夫人的屍體平放到地上,叫人用床單把屍體掩蓋好,不要移動屍體的位置。

  綠嬌嬌把佩雲和甯兒拉到偏廳,叫安龍兒把幾個進來看熱鬧的農夫趕出去,關上張家樓的大門;這是爲了保證有官差來到時,可以看到接近實況的原樣。

  然後叫阿花阿香到廚房燒水煮飯;因爲她知道今天肯定整天不安寧,少點力氣都不行,一定要在早上讓大家吃頓飽飯。

  再讓阿花給自己煎一服戒煙藥;因爲她喝了秀蓮夫人開的戒煙藥,晚上發煙癮時,發冷發抖流淚的症狀真的減輕了許多。

  張福龍回到中廳裏坐著,看著秀蓮夫人的屍體,雙眼通紅不時流出眼淚,表情顯出極大的悲痛。

  甯兒跑到二樓的兒童房關上門,在樓下都可以聽到她的啕嚎大哭。佩雲十七八歲小小年紀,更不知該如何是好,綠嬌嬌把她打發回房間,等官差來問話。

  綠嬌嬌到廚房打水洗把臉,盡可能讓自己在這種場面裏冷靜下來。

  安龍兒走到她身邊小聲的問:“嬌姐,要不要……”

  綠嬌嬌知道他說的是馬上離開這裏,因爲她身上背著通緝令,一會官差來了多少有些危險。

  但是綠嬌嬌對秀蓮夫人的死一直有防備,她反而考慮到另一個問題,她對安龍兒小聲地說:“兇手最想我們走……我們只要一走,馬上就成了畏罪潛逃,罪名絕對往我們身上安,明白嗎……官府會馬上全力通緝,我們三個人就會背上一張加急的真正通緝令,根本走不出韶州……”

  安龍兒點點頭,其實綠嬌嬌留下來還有一個原因。秀蓮夫人爲人善良,綠嬌嬌不想讓她死得不明不白;再說,綠嬌嬌可能是唯一聽到昨天晚上樓下有聲音的人,她留下會爲破案增加多一分希望。

  綠嬌嬌把傑克和安龍兒叫到張家樓大門外,看看左右沒人,小聲對他們說了昨晚聽到樓下有聲音的情況,和不能馬上離開的原因,傑克和安龍兒都表示明白。

  然後她又說:“現在趁官差沒有來,我們先四周看看情況,不然一會鄉紳來處理,村裏人又來圍觀,我們可就看不到真實情況了……”

  說完,他們三人開始繞著張家樓慢慢查看起來。

  三人首先從左側走到張家樓後方的牛棚,傑克的洋馬車也停在這裏。一走近牛棚,就聽到大花背一陣亂吠。

  牛棚是紅磚瓦房,這在當時的農村絕無僅有,建得出奇的結實豪華。一扇木門上了大鎖,不過門板上有很多寬大的門縫可以看進去。

  綠嬌嬌從門縫往裏面看,看到大花背正在抖毛,然後伸了個大懶腰,好像剛剛睡醒的樣子。旁邊有一堆乾草和舊衣服,看得出有人給它準備這個狗窩。

  牛棚裏分左右兩欄。左邊一欄是牛,傑克的兩匹大馬也在牛欄裏關著,右邊一欄是豬,傑克的馬車停在牲口欄的中間過道上。

  大花背從牛棚大門底下鑽出來,馬上認得是昨天和主人一起吃飯的客人,擺著尾巴走到三人面前。傑克和安龍兒都很喜歡大花背,熱情地和大花背打招呼,大花背也顯得很開心舔他們的手,不時還發出一兩聲歡叫。

  綠嬌嬌看著活躍的大花背,問安龍兒和傑克:“你們昨天剛剛進張家樓……它有吠嗎?”
  傑克說:“沒有,我們只看到胖子伯父,阿花和秀蓮夫人……我第一次見大花背是晚上吃飯……”

  “我第一次見它就是這裏……”安龍兒一說完,綠嬌嬌就用一個疑問的眼神看著他。

  “昨天中午安頓了嬌姐到東客房,我就跟阿花到牛棚栓馬卸行李,看到大花背在牛棚裏睡覺……”

  “它沒有醒?”綠嬌嬌斜眼看了看大花背,大花背正伸著舌頭嘻皮笑臉地看著她。

  “沒有,阿花還踹了它一腳罵它懶狗。”安龍兒說。

  傑克說:“狗睡得再熟,有人來了都會醒一下,如果有人來了也不會醒,除非是睡在家裏,或是有很熟很親近的人經過……”

  綠嬌嬌也說:“對,我們一走過來它就吠了,還是看了認得才靜下來。昨晚吃飯的時候,秀蓮夫人還說養了一條見人就吠的傻狗,你們記得嗎?”

  安龍兒說:“記得,這麽說昨晚上出入張家樓的人是很熟的人?”

  傑克說:“也不能這麽快下結論,先看看大花背的生活習慣再說……”

  然後三人再走到牛棚背後,牛棚後是另一片農田,牆邊長了大葉灌木,開滿美麗的白色喇叭花。

  傑克隨手摘了一朵聞一下:“這花真漂亮,不過沒有香味。”

  綠嬌嬌說:“這是農家專門種在豬欄旁邊的花,名叫曼陀羅,這種花和結出來的果子都有毒,不過豬拉肚子的話,用曼陀羅煮水喂豬倒是很有療效……”說到這時,綠嬌嬌停下腳步,看著曼陀羅眯起眼睛。

  安龍兒問:“嬌姐怎麽啦?”

  “曼陀羅有平喘止咳的作用,我記得秀蓮夫人說過小孩有癆病,夜夜咳喘,而張福龍也略通醫理,他如果在這裏種上曼陀羅給小孩止咳……也算是合情合理……”

  傑克和安龍兒都對綠嬌嬌大爲佩服,一朵花都可以看出這麽多事情。

  “不過……”綠嬌嬌又說:“曼陀羅還有個作用,就是可以做蒙汗藥,只要把花曬乾磨粉,放在酒裏讓人喝下去人,人就會被麻翻,失去任何知覺,酒氣過了才能醒來……”

  綠嬌嬌一邊說一邊看看傑克和安龍兒:“醫生會在給病人開刀時用曼陀羅止痛,強盜會用曼陀羅麻翻客商搶劫財物……”

  安龍兒和傑克不禁異口同聲地說:“客家娘酒!”

  “我們昨天晚上被甯兒麻翻了?!”傑克撓著頭,一付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的樣子,越說越大聲:“她爲了殺秀蓮夫人麻翻我們?!”

  綠嬌嬌馬上伸手捂他的嘴:“小聲點!你剛剛才說不能這麽快下結論,看完再說……”

  安龍兒也說:“看起來她們之間倒不像有仇的樣子,昨晚上一家三口多甜蜜呀……再說如果真是有麻藥,嬌姐怎麽又會醒呢?”

  “也不能這麽說……鴉片有止痛止咳,平喘安神的作用,和曼陀羅的藥效很接近;我抽了幾年鴉片,對麻藥可能特別適應,同一個份量的曼陀羅可以放倒你們,不一定能放倒我……”綠嬌嬌的解釋讓傑克齧起牙斜了她一眼,安龍兒撲一聲笑出來。

  綠嬌嬌也嘿嘿地笑了兩聲說:“我在戒煙嘛,秀蓮夫人也說了,戒煙的人都是晚上精神……”

  大花背這時也跟了過來,和他們一起從張家樓的背後走向右側。

  張家樓的背後除了每個房間一個小窗,沒有其他的門戶。走到張家樓的右側卻看到一扇小門虛掩著。

  大花背一頭就從小門鑽進去,它對這個路徑顯得很熟悉。他們三人看了看門的位置,這裏是張家樓的西方,也就是全樓的右後角,和綠嬌嬌睡的東客房呈對角位置。

  因爲是秋天,地面乾硬,看不出有什麽人的腳印,只看到深一些的牛蹄印,好像還是剛剛有人趕牛經過的新痕跡。大家看了看地面,沒有特別的情況,就慢慢走入這個小西門。

  這個小門很窄,只能容一人出入,門是三寸厚的包鐵木板,完全可以抵擋一般的戰鬥進攻。

  這扇門雖然厚重,但是保養得很好,用一點力就可以推開門,門打開時也沒有什麽聲音。

  三個人走進小西門,看到一間黑麻麻的客房,客房裏的佈置和綠嬌嬌睡的東客房差不多,桌椅床櫃都是上好酸枝木料,只是客房裏被人翻得亂雜八糟,一地都是被子衣服,好像被人搶劫過一樣。

  從這裏看向張家樓內,一扇房門開了一半,可以看到樓內的大院和廚房,再走前幾步,還可以看到綠嬌嬌住的東客房。

  站在這裏的綠嬌嬌,幾乎可以肯定昨天晚上有人從這個房間把秀蓮夫人的屍體背到大院裏扔下,心裏不寒而慄。

  傑克和安龍兒聽綠嬌嬌說過晚上的事情,都意識到這個房間可能是發生命案的地方,默不作聲地四處觀察。

  綠嬌嬌發現在床邊的茶幾上有四個小酒杯,放在一個託盤上,拿起酒杯聞了一下,竟是客家娘酒的味道。

  突然大花背發出一陣連續的瘋叫,綠嬌嬌差點把酒杯摔到地上。在這個平靜詭譎的時候,突然來這麽一下,好人都得嚇成傻瓜,大家急忙從西客房跑出露天院子看出了什麽事。

  從院子的正門沖進來一群男人,其中有六人擡著一塊大床板,床板上躺著一個全身濕漉漉,皮膚蒼白的大胖子,他正是昨天中午開始失蹤的得盛伯父。

  傑克幾步沖到院子中間,把這些人攔在入門的位置,不讓他們接近秀蓮夫人的屍體。

  一個衣著斯文的老伯走出來說:“張秀才呢?我們找到他伯父了!”

  張福龍正從樓上快步走下來:“林老爺,我在這裏,這位洋人是我朋友,他在幫我處理秀蓮的事情……”

  林老爺是村裏的舉人,也是主要鄉紳之一。張家秀蓮夫人意外死亡首先通知得村裏的鄉紳,再通報到韶州府。現在林舉人安排人火速飛報韶州府的同時,首先趕來看看情況,沒想到卻把得盛伯父也帶回來了。

  林舉人說:“有鄉親在村裏的小河上發現你家伯父淹死啦!”

  二樓上傳來轟隆一聲,大家擡頭看去,原來是走出二樓回廊看情況的佩雲,看到得盛伯父的屍體後昏倒在地。

  綠嬌嬌連忙叫上阿香,跑上樓扶了佩雲進房間,然後在佩雲剛才昏倒的回廊看下去。

  綠嬌嬌一直沒有見過得盛伯父,現在他就躺在一樓的地面,從上向下看去,一具肥腫難分的屍體,似乎面無人色地站在綠嬌嬌面前;綠嬌嬌馬上想嘔吐,她這才明白佩雲爲什麽會昏倒。

  她走下一樓廚房喝了那碗戒煙藥,稍爲精神了一點,看到傑克和張福龍已把林舉人和村民推出張家樓外,現在正站在門外說話。

  伯父的屍體就放在入門處,遠離秀蓮夫人的屍體。

  儘管不認識得盛伯父,也不知道他的爲人,綠嬌嬌心底裏還是希望漂亮善良的秀蓮夫人,就算是死了也不要接近長得這麽醜的死鬼。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5 04:38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37 PM 編輯

第七十章   無用之繩


  傑克和安龍兒在張家樓大門外,和張福龍、林舉人等一群鄉親聚在一起,聽張福龍和林舉人說發現屍體的情況。

  綠嬌嬌看看樓下阿花阿香忙著做飯,佩雲又在房間裏歇著,二樓應該沒有什麽人,她眼珠子一轉,決定趁沒人注意,去看看二樓的各個房間,可能會有些發現也說不定。

  自己的東客房沒什麽好看的,她剛才扶佩雲進東南客房也看了一下,房間分了廳和房,比自己住的東客房大一倍,房裏全是佩雲的衣服雜物,這個小女孩看來也是大小姐出身,不大會收拾。

  從佩雲的房間看出去,前面的田野空曠一片,只是向右看不到進村的路。原來張家樓大門右側長的一大堆灌木茂盛非凡,一棵榕樹爬在牆上,不只是四處伸展,還一直向二樓的高度長去,擋住了右側的視線。

  她突然醒起那裏正是張家樓的廁所和排水位置,肥水如此充足,那些灌木怎能不猛長。

  綠嬌嬌沿牆邊慢慢地走向二樓的南客房,儘量不引人注意。

  這裏是張家樓的右側,對下一樓就是廁所,不過因爲廁所乾淨通風,所以二樓也不覺得有臭氣。而大門右側爬牆的榕樹一定就在這個房間的窗下。

  用手推一推房門,原來門上掛著一把鎖,門的做工很好,從門縫看不到裏面的任何東西。聽甯兒說,伯父就是住這個房間,因爲不知道他回不回來所以一直不敢進去收拾……如果一直不打開這個房門,官府的捕頭來了一定會進去翻東西。看來一會要找甯兒拿鑰匙進去看看。

  綠嬌嬌回頭看了看二樓的回廊,還沒有其他人,於是繼續向下一個房間走去。

  南客房背後是甯兒的房間,這裏位於張家樓的西南方。因爲張家樓的露天中庭有左右兩道樓梯,甯兒的房間正對著右側的二樓梯口。綠嬌嬌想,如果昨晚的腳步聲不是甯兒,她會不會聽見呢?

  門沒有上鎖,她輕輕推開門看了看裏面,房間裏乾淨清香,在窗臺上還插著幾支野菊。雖然只是從田野裏采的野菊,但是這三支花卻插得錯落有致,說不出的好看。如果從這個房間往下看,就會看到張家樓的右側村道,有客人來張家樓的話,甯兒會首先看到。

  綠嬌嬌輕輕拉上門,轉身要看下一個房間,卻突然看到甯兒抱著孩子,無聲無息地站在自己身後。她雙眼哭得通紅,眼淚還在眼眶裏打轉,一眨眼就會有眼淚流出來,臉上的脂粉被眼淚劃出一道道白痕。

  綠嬌嬌被甯兒突然一嚇,人一哆嗦就靠到牆上:“啊!呵呵呵……我……”

  甯兒幽幽地說:“綠小姐想看什麽?我帶你看……”

  “甯兒,我昨天晚上聽到有人從這道樓梯走上來,你在房裏聽到嗎?”綠嬌嬌看人都到面前了,不妨問多一句。

  甯兒的神情顯得有點奇怪:“我沒有聽到什麽聲音,不過這家裏這麽多人,晚上照看小孩和上廁所也會上下樓梯……”

  “那倒是……甯兒,後面這個房間是張先生的房間嗎?”綠嬌嬌指著後一個房間問道。這個房間在張家樓的西面,樓下就是有個小側門通向外邊的一樓房間。

  甯兒慢慢地拍著小孩說:“這是福龍的書房,我們平時很少進去,不過這房間平時不鎖,裏面只有書,我帶你進去看看……”甯兒剛才哭得很厲害,現在現出很疲倦的神情,說話有氣無力。

  綠嬌嬌還發現,甯兒抱著的小孩很瘦小,而且一直在睡覺。聽說這孩子有癆病,癆病的人會夜咳,如果晚上一直咳嗽睡不著的話,白天的確會長睡不醒,可是昨天晚上聽到腳步聲的時候,並沒有聽到孩子夜咳。

  綠嬌嬌跟甯兒走進二樓西書房,這個書房一半地方放著書架,書架上除了四書五經之類的八股文,還有很多醫書。另一半地方放著藥架,架上有很多用紙包好的草藥,聞到一股很重的草藥味。

  綠嬌嬌說:“張先生還愛好醫術啊?”

  “是啊,福龍從小抽鴉片,後來爲了要生孩子就狠心把鴉片戒了……誰知道孩子出生就得了癆病……福龍……到處找大夫和驗方……”正說著甯兒就哽咽起來,說不下去。

  綠嬌嬌從身上掏出手絹給甯兒抹一下淚水,抱著甯兒肩說:“張先生一定會盡全力治好孩子,他是個好丈夫……嗯?”

  甯兒點點頭,轉身走出房門背向著綠嬌嬌自己擦眼淚。

  綠嬌嬌再回頭看看房裏,西牆角的地上有一捆粗布繩引起她的注意。布繩很粗很柔軟,每隔一尺打一個大結,分明是用於攀爬。學醫尋方要爬什麽呢?綠嬌嬌自然而然地看向窗戶。

  張家樓是碉堡式的青磚樓,每一扇窗都不是很大,一般只有一尺寬。張福龍的書房兩個方向共有四個窗子,都是窄窗加上架成方格的粗鐵桿,人不可能從這裏鑽出去。從防禦的角度說,是沒有人可以從外面鑽進來。仔細看看四個窗的鐵桿,都是插入青磚的硬結構,不像可以隨便拆卸的樣子。

  綠嬌嬌想不出個所以然,快步走出書房,甯兒又帶她走到張福龍的房前。這個房間門上掛著鎖,但沒有鎖上,甯兒說:“這是福龍的房間,想進去看看嗎?”

  綠嬌嬌不好意思地說:“這樣不好吧,甯兒算了,我也只是隨便看看……”

  “進來看看吧,沒事的……”甯兒輕聲說道,很大方地帶了綠嬌嬌進張福龍的房間。

  張福龍住的西北房是張家樓的大後方,房間位於全樓的中軸線,走進去後看到這裏的間隔,和佩雲住的大客房一樣,也是一廳一房,比一般客房大一倍。房間裏寬敞整潔,窗臺上也插著幾支菊花。綠嬌嬌不禁問道:“張先生的客間是甯兒收拾的吧?”

  “是,他不喜歡下人收拾房間和書房,他怕把東西放亂了找不到……”

  “我看出來這個房間的佈置和你的房間很像,所以猜出來了……”聽到綠嬌嬌這樣說,甯兒微微笑了一下,對於一個女人來說,能被人發現這一點是幸福的。她剛剛哭過的臉上閃露出淒豔含蓄的笑容,有如雨打梨花般嬌美,綠嬌嬌看了都忍不住心頭一蕩,上下打量起甯兒的身段。

  如果沒有從正面看到甯兒飽脹的乳房和胸前隱隱約約的奶漬,只從身後看她苗條細緻的腰身,綠嬌嬌實在看不出她生過孩子。以綠嬌嬌在風月場多年的經驗來看,這樣的貨色絕對是紅牌阿姑,不知多少公子哥兒爲之瘋狂。

  出了張福龍的房間,甯兒帶綠嬌嬌走到下一個房門前。綠嬌嬌在回廊上向下看了看露天的中庭,看到大門已經關上,門外也沒有了人群說話的聲音,傑克和安龍兒正蹲在得盛伯父的屍體前查看,傑克手拿著一根樹枝翻起屍體的衣服。

  甯兒推開房門,站在門前卻不進去,只是捂著嘴在流眼淚。綠嬌嬌摟一摟她的腰表示安慰,自己走進房間。

  這裏是秀蓮夫人的房間,位於張家樓的北方,從這裏看下去可以看到牛棚的門口。房裏有一排顯眼的書架,架上的書多是詩詞歌賦,除此就是床櫃桌椅,沒有多餘的擺設。秀蓮夫人的房間前面就是兒童房,兩房之間有一個門可以通過去,大概是爲了冬天或晚上照顧小孩子時,不用走出回廊。

  兒童房前面就是綠嬌嬌睡的東客房,到這裏爲止,綠嬌嬌已經大概把二樓看過一遍。

  阿花從左側樓梯走上來,請二娘下去吃飯,於是甯兒把孩子交給阿花,叫上在房間裏的佩雲,和綠嬌嬌一起下樓。

  綠嬌嬌問甯兒:“伯父房間的鑰匙你有嗎?”

  “有,客房的鑰匙我都有……”

  “我想進去看看可以嗎?”綠嬌嬌試探著問。

  “可以,一會我和佩雲去收拾房間,我帶你一起去……”甯兒的回答百依百順。

  兩人走到中廳,只見傑克和安龍兒坐在飯桌旁,桌擺了七副碗筷,綠嬌嬌算了算人,分明第七副碗筷算上了秀蓮夫人那份。

  甯兒一看這個場面,觸景生情地又哭起來,綠嬌嬌管不得那麽多,對傑克和安龍兒說:“吃飯,吃飽了……”然後帶頭狼吞虎咽地夾菜吃飯。

  甯兒坐在一旁只是陪吃的樣子,她回頭問阿香:“福龍呢?”

  “張公子和林舉人去看找到伯父的位置了,說是一會就回來。”

  甯兒點點頭,又是一臉倦容地默默流淚。

  不一會聽到大花背吠了三聲,阿香說:“張公子回來了,我去開門……”

  綠嬌嬌聽到三聲狗吠,停下碗筷擡頭看門外,眼尾餘光掃傑克和安龍兒瞄了自己一眼。

  從門外走進來的真是張福龍,綠嬌嬌的心裏一陣狂跳,原來大花背正如秀蓮夫人所說“見人就吠”,不同的只是見到熟人會吠幾聲打個招呼,見到不熟的人就來一陣亂吠嚇退人家。

  大花背昨天一整天的平靜,絕對不是偶然。

  張福龍雙眼哭得紅腫,他進來大廳和大家打過招呼,就說起剛才的事情。

  他跟林舉人到村裏發現伯父屍體的河邊看過,村裏雖然有青石路,可是河邊沒有護欄。村裏的河岸都砌了垂直的石壁,從水面不能爬上石壁;有些地方的水比較深,要是掉下去的話人就爬不上來,現在估計伯父是失足掉到水裏淹死的。

  林舉人早上已經派人飛馬到韶州報官,官差應該下午就會到。

  他看了看用被子蓋好的秀蓮夫人屍體,皺著眉頭哀傷地說:“我剛才看過一樓的房子,西房的小門打開了,被人翻得亂七八糟……可能晚上有賊進來,被秀蓮發現……賊人怕秀蓮喊人,就把秀蓮掐死……”他說得哽咽而小聲,大家都靜下來,甯兒和阿香也陪著小聲哭起來。

  張福龍忍著悲痛對傑克說:“傑克先生,真是不好意思,你一到我們家就發生這樣的事……”

  傑克一手搭著他的肩說:“我很遺憾發生這樣的事,希望我可以幫到你……”

  張福龍拍拍傑克的手,點著頭說:“傑克先生不用客氣,官差來了會處理;如果你們不走的話,官差可能會盤問你們,這就給你們添麻煩了……所以,要是你們趕時間的話,不妨先上路……福龍會妥善處理秀蓮和伯父的事情……”

  聽了這句話,傑克和安龍兒不約而同地看向綠嬌嬌,綠嬌嬌現在喝過藥吃飽飯,正在精神的時候,她盯著張福龍的眼睛說:“秀蓮夫人是好人,她救了我還給我治病的藥方,我不能讓她枉死,這件事不查個水落石出,我們絕不離開!”

  同時用力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張福龍怔了一下,甯兒和佩雲都嚇得抖一抖。





第七一章   時間洞


  綠嬌嬌說過,現在最想他們離開的就是殺秀蓮的兇手,只要他們一走,全部罪名都會推到他們頭,然後就會對他們進行大通緝,所以安龍兒和傑克一聽綠嬌嬌拍桌子,馬上知道這話沖著張福龍而去。

  淩晨走上二樓的奇怪腳步聲,加上張福龍的兇手式思維,都讓他們不約而同地高度懷疑張福龍。

  張福龍昨天下午才見到綠嬌嬌一行出現,首先接觸的人是傑克,晚上吃飯時綠嬌嬌也是病奄奄地一言不發,他一直以爲這三個不速之客中,綠嬌嬌和安龍兒只是洋大人的兩個僕從,所以什麽事情都只會和傑克談。現在看到綠嬌嬌敢當衆拍桌子,一副發施號令的氣勢,馬上意識到這個小女孩不是他想像中的通房丫頭,她的底子很深,完全有可能是這三個人中的主心骨。

  他看到綠嬌嬌如此堅決,對綠嬌嬌等三人拱拱手,面帶感激地說:“謝謝各位仗義相助,秀蓮知道一定很安慰。”

  綠嬌嬌挑明瞭話頭,乾脆開明車馬地做事。

  吃過飯後,她讓甯兒帶她一同上得盛伯父住過的二樓南房。房間內被鋪淩亂,衣服亂扔,桌面上還有一個藤箱,佩雲一看就說那是得盛的箱子。綠嬌嬌仔細地翻過全部衣物行李,都沒有看到值錢的東西。

  然後她到一樓再檢查沒有看過的地方。

  一樓有大廳,偏廳,廚房,廁所,工人房,和兩個客房。一個客房在甯兒的房間下面,打開看過只有家具,空空如也。另一個客房在張福龍的書房下,就是有側門,有被鋪,還有酒杯的房間,綠嬌嬌又仔細翻了一遍,還是沒有新發現。

  房間全部查過,張福龍說甯兒要休息,於是各自回房午休,等官差來處理。

  等大家都入房後,綠嬌嬌把傑克和安龍兒叫到張家樓的大門外的路邊,大花背又叫了幾聲,小跑過來討了個摸頭,就很開心地站在他們身邊一起開會。

  綠嬌嬌把剛才在二樓看到的情況給傑克和安龍兒說過一次,安龍兒背向張家樓,從身上掏出一把鑰匙,綠嬌嬌接過來問他:“這是哪里的鑰匙?”

  安龍兒說:“這是二樓南房的鑰匙,你們去一樓查房時,我上二樓試過……”

  “啊?!你是從那裏得到的?”綠嬌嬌大爲驚奇。

  傑克說:“早上我們走進有側門的一樓西房,龍兒在床上找到的;當時大花背亂叫,我們就跑到院子,所以沒有注意……”

  “鑰匙是誰的?”綠嬌嬌看看傑克和安龍兒。

  安龍兒說:“我們檢查過得盛的屍體,身上沒有鑰匙,我想鑰匙很可能是他的。”

  “嗯,我看到傑克翻人家的衣服……甯兒手上有一把鑰匙,另一把鑰匙在肥鬼手上也合情合理,他在這裏住幾天,天天進出總要有自己房間的鑰匙……”綠嬌嬌基本上接受安龍兒的推斷。

  傑克說:“昨天中午我抱你進大門的時候,得盛剛剛開門出來,腰上掛著玉佩和錢袋,但是剛才我檢查他的屍體,這些東西都沒有了……其實他身上什麽都沒有,好像被搶劫過……”

  安龍兒說:“這條鑰匙是什麽時候掉在一樓西房的床上呢?”

  “可能性有很多種,按常理來說,應該是肥鬼鎖門離開二樓南客房之後,才把鑰匙掉在一樓西客房的床上……呵呵……”綠嬌嬌說到這裏,自顧自的笑起來:“其實這才是最不可能的,一個人都要鎖門下樓出門了,怎麽回到一樓客房去睡覺?”

  “如果他真是爲了去那裏睡覺呢?”傑克的想法天馬行空,在美國人的思維裏,沒有事情是不可能的。

  “就是,和誰睡呢?”綠嬌嬌摸著下巴仰頭看看爬在張家樓牆上的大榕樹,榕樹上邊就是二樓南客房的窗子。
  “到一樓睡覺就非得找人陪著睡嗎?”安龍兒不解地問綠嬌嬌,換來頭上一記響敲。

  傑克也像綠嬌嬌那樣摸著下巴說:“睡覺也要有時間啊,是我們見到他之前,還是之後呢?”

  “時間,問題在時間上……你們再說說進來看到的情況,我當時昏過去了,迷迷糊糊的……”

  “中午我趕車到門前,就是這裏,傑克抱著你下車,遇到肥鬼開門出來,肥鬼說他不是這家的人,叫我們進去問主人家……”安龍兒說道。

  綠嬌嬌打斷他說:“你們覺得肥鬼這個人怎麽樣?”

  傑克說:“我覺得他是個老色鬼,動作和眼神都很好色,我抱著你的時候,他一邊說話還一邊走過來聞一聞你,說你長得標致……”

  “啊?他還聞我!湊得很近嗎?”綠嬌嬌苦瓜著臉問道。

  安龍兒用手比劃了一下:“這麽近……”

  綠嬌嬌側過臉咧一咧嘴說:“咦……噁心死了……然後呢?”

  安龍兒說:“然後我們進大院,阿香在廁所那邊洗被子,阿花從廚房出來,叫秀蓮夫人從二樓下來……然後大家把你擡進偏廳,然後你就醒了……”

  綠嬌嬌說:“我上了二樓後,龍兒去整理行李,見到大花背在睡覺,那時有見到甯兒嗎?”

  安龍兒說:“沒有,我是賣藥回來才在二樓的兒童房見到她的,我還把她嚇了一跳……”

  “先不要搞亂時間,龍兒整理完行李就去買藥,外面的情況怎麽樣?”綠嬌嬌問道。

  安龍兒說:“我想快點買到藥,所以跑步進村子,路上遇到張福龍,他正在匆匆往回趕,不過我不認得他,回來後才知道他就是主人家……”

  “等一下,你是在什麽地方碰到張福龍的?”傑克打斷了他的話。

  “大約兩里路,喏……就那邊的大樹旁邊……”安龍兒伸手一指,大家看那邊一看。

  安龍兒指的方向是張家樓的右後方,走路的話只要半刻鍾就可以走到,在這段路上沒有其他房屋,只有大片田野。

  傑克說:“好的,你先說下去,一會我再說……”

  “嗯,然後我到了村子找了一會才找到藥鋪,藥鋪的老頭慢吞吞地配藥又磨蹭了兩刻鍾,我還問他拿筆墨紙硯抄了一次藥方……然後我就直接跑回來,進大門就見到傑克和張福龍、秀蓮夫人坐在大廳聊天……我一見張福龍就認得剛才在路上見過,然後我上樓看嬌姐,就在二樓撞上甯兒……”

  傑克說:“讓我們來算算時間,龍兒你跑到村裏要多長時間?”

  “一刻鍾。”

  “好,找藥鋪用了多少時間?”傑克又問道。

  “大約半刻鍾吧……”

  “配藥用了兩刻鍾是嗎?”傑克問道。

  “是。”

  傑克說:“從安龍兒跑出去到回來,一共用了四刻半鍾,每刻鍾相當於14.4分鐘,四刻半鍾就是一小時零五分……從龍兒遇到張福龍的位置開始往這裏走,如果快走的話,八分鐘就可以走到……”

  綠嬌嬌問道:“那代表什麽?”

  “耐心點聽我說……”傑克雙手張開做了個按的動作,讓綠嬌嬌和安龍兒定一定神:
  “龍兒出去買藥後,過了十五分鐘嬌嬌就睡著了,我和秀蓮夫人下去一樓大廳,阿香阿花擺好飯菜,我們一齊等張福龍裏來。大概又過了半小時,看到甯兒從二樓自己的房間走下來,見過秀蓮夫人後就上樓帶孩子……”

  “秀蓮夫人說她和甯兒輪流帶孩子,她怕甯兒辛苦,所以她帶下半夜和上午,甯兒帶下午和上半夜,甯兒的時間比較舒服……”

  綠嬌嬌不由自主地說:“秀蓮夫人真是好人……”

  “OK,甯兒上去後不久,大約五分鐘的時間,張福龍才從大門走進來,大花背同樣沒有叫,他和我見過之後大家就坐下吃飯,沒說上兩句安龍兒就回來了……”

  傑克看看綠嬌嬌和安龍兒:“明白嗎?張福龍本來應該在嬌嬌還沒有睡著、我和秀蓮夫人還在二樓的時候就回到張家樓,但是他遲了四十五分鐘……龍兒見到張福龍的時間,和我見到張福龍的時間有個空洞,這四十五分鐘他在哪里呢?”

  大家看看安龍兒遇到張福龍的村道大樹下,又看張家樓,中間真是沒有什麽可以躲人的地方。

  傑克說:“當我見到張福龍進門的時候,阿香還問他吃了飯沒有,如果張福龍半小時前進過張家樓,阿花和阿香會看見他,不可能問他吃了飯沒有……所以我估計他一直在張家樓外面。”

  綠嬌嬌說:“他不會在田裏采花吧?”

  安龍兒說:“張家樓西客房有個側門嘛,他可以從那裏進去……”

  傑克和綠嬌嬌互相看看,綠嬌嬌說:“如果那時肥鬼也在裏面的話?”

  “對呀!”傑克好像恍然大悟的樣子:“你們看這堆大樹,在張家樓的右邊,把右邊的村道全擋住了……我們的房間,佩雲的房間都看不到右邊有人來往,能看到的只有甯兒的房間,和肥鬼得盛的房間……只要大花背不叫,肥鬼和張福龍都可以悄悄地從那個小側門進去一樓的西客房……”

  “他們進去幹什麽呀?不會進去一起睡覺吧?”安龍兒皺著眉頭猜測著原因。

  綠嬌嬌也說:“按你的說法,肥鬼中午出來就往回鑽到西房,張福龍中午趕回來也偷偷進了西房,還在裏面喝娘酒?四十五分鐘後張福龍就從大門進張家樓,肥鬼把鑰匙扔在床上就去跳河?什麽事呀?不合理不合理,中間肯定少了些什麽……”

  傑克笑著說:“什麽都想一想,可能就有一種是對的,想出一部份也好嘛。”

  安龍兒說:“嬌姐,能不能起卦算出兇手是誰?”

  “我早就想過這一點……”綠嬌嬌說:“但是人命關天,區區一卦可以證明一個人是兇手嗎?就算算出來是誰,官府會信嗎?我們自己當官也不會以卦斷案,草菅人命,我們要是的鐵證……”

  “現在好像老鼠在走迷宮,到處都是洞,就是沒有出口,我們是不是被繞在什麽裏面了?”傑克說完,叉著腰四處看看,秋日的陽光暖暖地曬在衆人的身上,張家樓後方的遠處看到一股煙塵翻起。

  綠嬌嬌說:“官差來了,龍兒給我倒碗藥上樓,放到我床邊,我上去裝病……你們去跟著官差看他們怎麽搞這事,官差找我的話就說我是傑克的下人,不要叫嬌嬌,啊。”

  綠嬌嬌說完,大家回到張家樓各自辦事。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5 04:40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40 PM 編輯

第七二章   驗屍官


  六匹快馬帶著六個公差,在大花背的狂吠聲中進了張家樓。

  公差中兩個是驗屍的主薄和仵作,另外四人分成兩個二人組,一組去檢查全樓上下裏外的情況,另一組在輪流找人盤審。

  綠嬌嬌躺在床上,大被子蓋著全身,毛巾搭在額頭上,床邊的茶幾上放著一碗看起來苦唧唧的藥湯,做足了重病的行頭。

  當官差進二樓東房問綠嬌嬌問題時,傑克在身邊告訴官差,這是他買回來的丫頭,患了傷寒一直躺在這裏沒有出去過,可能會傳染。

  官差一聽到洋大人這樣說,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問了幾句姓名和來這裏的時間,綠嬌嬌胡扯了幾句就打發了官差出門。

  官差在張家樓停留了一個時辰,經過驗屍和盤審後認定,張得盛不慎失足落水淹死,屬意外死亡;麥秀蓮深夜發現入室盜賊,被盜賊殺人滅口,用手掐死;以後張家上下要注意防範,以免再發生悲劇,官府方面一旦破案捉拿到殺人竊賊,將馬上通知張家消案。結案陳辭後收了張福龍的紅包,很有效率地完成任務離開張家樓。

  當傑克和安龍兒回到二樓東客房,向綠嬌嬌說起官差們做事的過程,綠嬌嬌問:
  “你們有說昨天晚上聽到腳步聲的事嗎?”

  傑克說:“我和他們說過,但是他們認爲是西側門沒有關好,所以盜賊從西房進來偷東西,然後秀蓮夫人發現後,想跑去叫人,被賊人追到院子裏掐死了。”

  綠嬌嬌氣得咬牙切齒:“滿清有這樣的官,怎麽能不亡?等他們來破案,等到天塌下來秀蓮夫人也不能伸冤。”

  傑克說:“不過在他們提審的時候,我倒是發現些新情況……”

  綠嬌嬌很有興趣地湊到傑克身邊,做了個小聲點的手勢。

  “阿香說昨天早上甯兒醒得特別遲,平時午時就會起床出來吃飯,但是昨天未時才出來……”

  “還有呢?”

  傑克又說:“阿花在這裏做了四年丫頭,頭一年傭人還很多,後來就慢慢辭退了,只留下阿花和阿香……第二年伯父就經常來,有一次在二樓張福龍的房間裏吵過一次架,但是之後就沒有再鬧過……審張福龍時他說親戚之間吵架偶然會有,不過他們關係一直不錯,伯父也常來走親戚……”

  安龍兒說:“這個屋子的風水倒是真的一直在退氣退財,從風水上說,這個屋子現在已經財丁俱敗……”

  綠嬌嬌笑著對安龍兒說:“哦,小子這麽快會看風水啦,你看風水上最大問題在哪里?”馬上給安龍兒考試。

  安龍兒說:“風水上來水方是進氣口,張家樓右側有大樹遮擋,氣不入門,財也不會入門;這棵樹越大,張家樓的財氣就越弱,所以他們現在很有錢的樣子,我擔心是不是裝出來的。”

  綠嬌嬌拍著安龍兒的肩說:“不錯,能看到些問題,以後可以和你談風水了,現在先聽傑克的……”

  傑克招招手讓他們湊近一點,小聲說;
  “阿花說,張福龍對兩個娘子非常好,這兩個娘子也親如姐妹……佩雲本來家裏也是富戶,但是借貸做生意虧了本,家裏欠張得盛的錢,被當成抵債嫁給張得盛……”

  綠嬌嬌看著傑克說長道短的神情,不禁格格地笑出聲來:“你說人家的事情時,樣子好像一個八婆耶……哈哈哈……”

  傑克揮揮手小聲說:“認真點,龍兒也和我說過張家樓的風水分析,結合起衆人的口供,和我們大家發現的線索,我基本上想通了整件事……”

  “哦?”安龍兒和綠嬌嬌都極爲好奇。

  傑克越說越小聲:“聽我說,那五個官差裏面,負責驗屍的主薄一直對這個案有疑問,只是其餘四個捕頭急於結案拿紅包,他才沒辦法匆匆跟隊離開……聽他說,張得盛屍體的肺裏沒有水,也就是說在下水前,張得盛已經死了,這和嬌嬌算卦的結果是一樣的……”

  “哦……張福龍跑回來就是用了四十五分鐘殺了肥鬼,肥鬼根本就沒有出村!”綠嬌嬌拍腦袋說道。

  安龍兒說:“不過張得盛不會無端端走進一樓西房,乖乖地給張福龍殺吧?”

  傑克說:“事情不是這麽簡單,你們等看戲吧,我有個想法……”

  傑克從張家樓後的牛棚拉出一匹馬,飛奔出門。

  綠嬌嬌和安龍兒合計了一會,施施然走下一樓,看到張家全部人都在院子裏忙碌著。

  因爲官差來過,又給案子定了性,停在院子裏兩具屍體就可以由張家處理和安葬。

  在中廳馬上設起了秀蓮夫人的靈堂,秀蓮夫人的屍體停放在偏廳,身上蓋著白布。

  張得盛的屍體也蓋著白布,卻停到廁所旁邊。

  綠嬌嬌領安龍兒給秀蓮夫人上香磕頭,站起來看到張福龍呆呆在坐在偏廳,雙眼通紅,手扶著秀蓮夫人的手。綠嬌嬌覺得很佩服,這張福龍殺了人還能做戲做全套,官差都蓋棺定論了,他還這麽傷心幹什麽?

  她走到張福龍面前說:“張公子節哀,秀蓮夫人看到你這樣情深義重,泉下有知也會深感安慰。”

  張福龍看了看綠嬌嬌,勉強笑一下。綠嬌嬌也看著他的臉,從他的臉上只看到臉色憔悴,卻看不出其他氣色。相學中的氣色,在大悲大喜時會被情緒掩蓋著,一般看相都要在人心情平靜,上午時分最爲準確。

  她問張福龍:“佩雲那邊安排好後事了嗎?”綠嬌嬌問道。

  “我已經叫人通知伯父家的人過來,他有三個兒子,等他們明天趕車過來,再和佩雲一起回去。”張福龍說。

  綠嬌嬌叫安龍兒過來:“張公子,龍兒學過些風水,他看過你家的風水,你想聽聽嗎?”

  安龍兒一臉驚奇,想不到綠嬌嬌在這個當口把他擺上臺。

  張福龍還是笑一笑,點一點頭,神情裏看不出好奇或緊張,只讓人覺得什麽都無所謂。

  “龍兒,給張公子說說你的看法吧。”

  安龍兒說:“龍兒依書直說,說得不好張公子不要見怪……張家角樓右側大樹擋住來氣,財門被封,自從這幾年樹木生長得高過門楣之後,財運一落千丈……”

  綠嬌嬌在一旁邊看著張福龍,看到他暗暗點頭。

  “大門收辰山歸妹卦線,屬七赤破軍運,四十年前一直人財兩旺,二十年前人丁漸減,兩年前甲辰太歲伏呤到門,破財傷主,家中可能會有喪事……”

  張福龍擡起頭看著安龍兒,眼神開始有點疑惑,這種眼神正是證明了安龍兒的分析正確。

  綠嬌嬌插嘴問道:“張公子前兩年家裏有長輩去世嗎?”

  “是,我父親兩年前去世了……”

  安龍兒的信心大增,繼續說下去:
  “兩年前剛好轉入九運,這座樓退氣越來越嚴重;前門太大本來就是煞氣,在旺運時還能保一時平安,在敗運時會加倍傷宅,所以煞氣從正門攻入,使宅主人財兩失,受人欺淩……”

  張福龍的手握緊了秀蓮的手,雙眼似又要湧出淚水。

  安龍兒從綠嬌嬌那裏學到的是,永遠看著人家的眼睛說話,這樣才可以最快知道對方的反應,這是他第一次向人說出自己的風水分析,當然高度注意張福龍的反應,他看到張福龍這樣子,馬上問:“張公子,你沒事吧……”

  張福龍不敢再看安龍兒的眼睛,他低下頭擺一擺手,意思是讓安龍兒不要再說了。

  綠嬌嬌也看在眼裏,但是她卻說:“龍兒繼續說下去吧,張公子想聽。”

  “今年太歲在南,張家角樓的南方卻是廁所,穢氣侵入太歲方,今年家運更是雪上加霜;太歲受侵犯本來不致於死人,只要保持這個方位平平靜靜,不住入人口的話,也可以平安渡過……可惜廁所樓上正是二樓南客房,客房外的牆壁上爬著一棵老榕樹,形如巨爪抓住這個房間,得盛伯父入住後受到榕樹的形煞,和太歲的氣煞交攻,所以兇險重重。”

  安龍兒的長篇大論,本來無心再聽下去的張福龍現在卻越聽來越來神,他擡起頭問安龍兒:
  “照你這麽說,誰住進去都會死了?”

  綠嬌嬌說話了:“這個問題等我來答吧……命裏沒有劫數的人,不會住到風水最壞的凶房裏。”

  “他是命中有此一劫?”張福龍問道。

  “從命學的角度可以這麽說。”綠嬌嬌回答道:“龍兒你繼續說。”

  “是。大門乘著右弼星運的煞氣,南房乘著丙午太歲的煞氣,西房的小側門一打開,九月戊戍的煞氣就湧入,和太歲星運形成三合火局,使宅中人口……”安龍兒不會說是什麽意思,搞得張福龍吊著胃口。

  綠嬌嬌在張福龍耳邊小聲地補充:“使宅中人口殺機驟起……”

  “啊?”張福龍臉色大變,他看著綠嬌嬌說:“綠小姐不能胡說,官差都來驗過,說伯父死于意外,內人秀蓮死於賊手……你們不要胡說……”

  綠嬌嬌笑了笑說:“張公子也不用擔心,官差都結案了,我們也只是聊聊天,給你解解悶……不過以得盛伯父財色兼收,五十多歲還可以娶個十幾歲的小美女,也的確是讓人妒忌啊……”

  “哼……”張福龍冷笑一聲,不再說話。

  綠嬌嬌對張福龍說:“那張公子不要太傷心了,多些休息,打後七天治喪會很繁忙,有什麽要幫忙的儘管和我們說……”

  正在說客套話之際,門外傳來大花背的吠叫聲,然後是急促的馬蹄聲,原來傑克把剛才驗屍的主薄官追了回來。
  這個主薄官名叫楊普,三十歲上下,長得清瘦精幹,身穿青色長衫,嘴唇上也和張福龍一樣留著小鬍子,不過楊普那撮小鬍子更爲濃密,在斯文中顯出兩分豪氣。

  楊普入門後張福龍馬上出來迎接,這時阿花阿香也做好晚飯,於是張福龍請大家坐下一齊吃飯。

  甯兒和佩雲也下來同桌吃飯,她們兩人都是一身白衣,同樣帶著無精打采的表情。站在旁邊的阿花和阿香,被張福龍叫去廚房自己吃飯。

  綠嬌嬌覺得奇怪,昨天不是吃飯時把小孩交給阿香帶的嗎?今天小孩呢?

  她不由得打量起甯兒的臉,因爲在家治喪,甯兒的臉上沒有上妝,看到一張雪白滑膩的臉。在她的耳後和頸上,隱隱約約看見吻痕,分明這兩天和男人親熱過,再看甯兒的雙眉,卻見黑氣隱隱纏繞,這是殺人後才有的殺氣!

  張福龍問楊普:“楊大人不是剛剛才驗過屍了嗎?怎麽又突然回來?”

  楊普是出來公幹的,他對誰都不客氣:“是這樣,剛才幾位同僚不想在你家打攪,人多了說話也不方便,所以我代表捕頭們單獨回來了。”

  張福龍說:“啊……是這樣,請問楊大人有何指教?”





第七三章   秘道


  “淹死的人,因爲落水後在水裏極力呼吸,會把水吸入肺中,如果擠壓胸部可以從鼻喉中壓出積水……但是剛才我爲死者張得盛驗屍的時候,發現死者不但肚子裏沒有水,連肺裏也沒有水,這種情況證明張得盛並不是淹死,而是先死去,再落入水中……”楊普說到這裏,看著張福龍不再說下去。

  張福龍說:“這倒不奇怪,伯父一向衣著華貴,出門容易招惹是非,如果有賊人見財起心,先行搶劫再推他入水,這也是有可能的……”

  楊普表情嚴肅地點點頭說:“不過我並沒有在張得盛的屍體上發現致命的外傷,卻見死者瞳孔擴散混濁,這些是中毒或是喝酒過量期間死亡的征狀……”

  張福龍歎口氣說:“唉,是啊,伯父生前好酒,可能會在落水前喝過酒……”

  楊普摸一摸嘴上的濃密鬍子,頓了一頓:“可是張得盛的屍體發泡並不明顯,只在水中淹泡了三四個時辰的程度……村民在今天辰時撈起屍體,推算起來,屍體是在深夜丑時才落入水中,這又是爲什麽呢?”

  桌上的人都靜了下來,楊普見沒有人應答,自顧自地說下去:“人的血液在死後就會下沈,積聚在身體的下部,然後産生瘀黑色的屍斑,死時俯身在地,屍斑在前身,死時仰面朝天,屍斑則在背後……張得盛背後有屍斑,證明死者死後長時間仰天躺臥……”

  楊普從身上掏出一支兩寸長的銀牙籤,在面前的茶杯裏點了一下茶水,看過銀牙籤沒有變色,證明過茶裏沒有毒,才舉杯喝一口茶。他的做法,明顯是要讓全桌人知道,他對桌上的飯菜懷有戒心。

  潤過嗓子後,楊普又開聲說話:“人剛剛死去幾個時辰,屍斑只在表皮,用手指按壓可以按散;如果人死了一天以上,屍斑就會深入肌裏,用手指按也不能讓屍斑消裉,張得盛背上的斑就是這樣。”

  傑克說:“楊大人的意思是,張得盛在昨天下午就已經死去。”

  張福龍說:“真想不到……我們都是昨天晚上佩雲來家裏,才想起伯父出去了一直沒有回來。”

  綠嬌嬌插嘴問張福龍:“張公子現在對伯父的死因,有什麽想法嗎?”

  張福龍吸一口氣,提起眉毛說:“按楊大人的說法,可能是伯父中午出門後被歹人灌醉殺死,劫去身上的財物,然後到深夜無人時再拋屍入河……”

  楊普點頭說:“這樣看也是合情理的……我聽說張得盛出門的時候自己鎖上了房門,所以張家上下一晚上都沒有進他的房間收拾,是這樣嗎?”

  甯兒說:“是,伯父每次來我們家都只住二樓的南客房,他說那裏有南風涼快;他隨身一向有些財物,沒有他吩咐,我們也不敢隨意收拾……”

  “所以他有南客房的鑰匙,對嗎?”楊普看著甯兒問道。
  “是。”

  楊普又問:“除了你和張得盛,誰還有南客房的鑰匙?”

  “這個房間他留著自己短住,其他人就沒有再配鑰匙了……”

  楊普說:“如果張得盛在外喝酒被劫,他的鑰匙會被賊人拿走,或是仍留在身上,而不會在我手上……”楊普從手裏亮出一支兩寸長的鑰匙舉在衆人面前:“經過檢查,這一把正是二樓南客房的鑰匙。”

  甯兒是家裏管鑰匙的人,這時臉色發紅,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

  張福龍握著甯兒的手問楊普說:“楊大人不是從伯父身上找到鑰匙的嗎?”

  楊普搖搖頭說:“一樓西客房的床上。”說完他把鑰匙放桌子上,一副想拿不想拿的樣子。

  張福龍和甯兒無話可說,剛剛才說過南客房只有兩把鑰匙,總不能又變出第三把。

  楊普把頭湊向張福龍和甯兒,壓低聲音說:“你說張得盛會不會昨天中午已經死在一樓西客房的床上,然後等到昨晚夜深無人再拋屍入河呢?”

  楊普眼珠轉轉,分別看看張福龍和甯兒。大廳坐了一桌子人,但是卻靜得可以聽到呼吸聲,張福龍和甯兒一臉都是冷汗。

  楊普看了一會,重新坐好說:“其實我們也是猜一下……雖然鑰匙在我們手上是非常重要的證據,足以證明有一樓西房鑰匙的人就是殺人兇手……”說到這裏,他看了看甯兒,甯兒一直低著頭,額上的汗不時滴到地上。

  楊普又說:“不過……”

  張福龍擡起頭看了看楊普,楊普說:“不過人死不能複生,張公子不能總是繞在這種事上面,大家都要過日子嘛……”

  楊普手上拿著鑰匙,這種證據要是到了公堂之上,張家上下沒有一個人可以解釋清楚,起碼得揪出一個殺頭抵命。但是楊普的態度,卻暗示著給錢就可以拿回鑰匙。

  張福龍這時如果拍桌子罵甯兒,他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如果張福龍給錢的話,就等於認了殺人之罪,也可能是包庇甯兒;不給錢又不推卸的話,這把鑰匙一定會呈到衙門之上,而且楊普馬上就可以捉人回去關入大牢,慢慢審問。

  面對這樣的兩難局面,張福龍皺著眉頭想了很久,擡起頭慢慢說:“天下烏鴉一般黑,爲官不正,爲富不仁,我等草民還有什麽好說?楊大人不如好好吃過這頓飯,再給我們慢慢解決問題……”

  張福龍不想給錢,這是每一個人都可以看出的態度。

  傑克和綠嬌嬌等人互相遞過眼色,楊普卻笑起:“呵呵呵……張公子太客氣了,這件事不解決,誰也吃不下飯啊……我們幾個公差在事發後才遲遲來到,隨便猜猜的事情也不能當真。不過傑克先生卻是從昨天中午一直在你家,所見所聞比我多得多,他來說說看法,說不定對張公子是個提點……”

  傑克把腰側的左輪槍推一推,然後站起來對大家說:“我編了個故事講給大家聽,請大家跟我到院子裏。”

  大家跟著傑克,走到張家樓的露天中庭,傑克叫安龍兒去打開一樓西房的側門。

  當安龍兒進了西房,從裏面打開通向樓外的小側門,家狗大花背一陣瘋叫,從大門前很快地沖到側門口,看到是認識的安龍兒,馬上湊腦袋到安龍兒的手上討摸。

  安龍兒和大花背一起走回中庭,傑克說:
  “大家看到了,大花背是一隻很忠誠,也很敏感的狗;家裏的門有一點點響動,它都會馬上吠叫著沖到門前看看是誰,也會引起全樓的人注意,故事就要從大花背開始……

  這是一起有預謀的謀殺,兇手安排了全部事情,要天衣無縫地殺死張得盛,最好的方法當然是張得盛在其他地方死掉,而自己又不在現場……

  首先要知道張得盛準確的出門時間,這可以從他的生活習慣知道;或者是兇手和張得盛約定什麽時間出門;如果是有約定的話,當然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算好了張得盛中午出門,就要在早上給大花背吃下麻藥。

  張家樓的牛棚後面長滿了做蒙汗藥的曼陀羅花,而張公子又因爲小孩有癆病,長期用曼陀羅花做止咳藥,所以對曼陀羅花的藥性非常瞭解。讓狗在牛棚裏睡上一天並不困難。

  大花背睡著後,張公子就一早出門離開張家樓。張公子,對不起,我先假設你是兇手。

  張家樓的右側是進村的路,這條路除了張得盛和甯兒的房子可以看見,還有一個房間就是張公子的書房,不過書房沒有人住,所以兇手並不擔心自己和張得盛在這裏走來走去會被人看見。

  甯兒的房間就在張得盛的房間旁邊,張得盛要出入的話,甯兒一般都會知道。當張得盛出門之後,甯兒馬上離開張家樓,從沒有人看見的右側出去,在半路上把張得盛引回張家樓,從側門進入一樓西客房。

  龍兒,去示範一下……”

  綠嬌嬌很好奇地看著安龍兒敏捷地跑上二樓,推開甯兒的房門進去。

  不一會,安龍兒卻從一樓的西房走出來,綠嬌嬌看得嘴巴圓圓張開。

  傑克對著綠嬌嬌單眼做了個鬼臉說:
  “這要多謝我美麗的女僕,她告訴我,張家樓左側的兒童房和秀蓮夫人的房間有門可以互通,而後方的張公子房間和前方佩雲的房間又是一模一樣的對稱格局……她還從二樓的書房裏看到一條很粗的繩子……

  中國的房子往往是對稱設計,我想甯兒的房間對稱兒童房,書房對稱秀蓮夫人的房,那麽甯兒的房間和書房之間也應該有個門……

  我和龍兒很快就在書房的書架後面找到這個暗門,還從書房那捆粗繩子的旁邊,找到一個看起來是地板的活門;只要關上書房門,打開地板活門,甯兒就可以用那條繩子在書房和一樓西客房自由上下而沒有人知道。

  所以甯兒的房間,書房,和一樓西房,其實都可以在沒有人看見的情況下自由進出張家樓,只要可以瞞過這只好狗大花背。”

  綠嬌嬌摸著大花背的頭,斜嘴笑著看傑克表演,傑克這時真是有點得意洋洋:
  “在沒有人看見的情況下,甯兒和張得盛從村道回到張家樓,從西面的小側門進入一樓西客房,然後甯兒給張得盛喝下有麻藥的客家娘酒,把他放到床上,鑰匙就是在這個時候掉在床上……”

  綠嬌嬌說:“曼陀羅花研磨的粉末有微苦味道,用白酒沖服的話會喝出怪味,而客家娘酒香甜濃烈,正好可以遮蓋曼陀羅花的微苦……”

  她看看張福龍和甯兒,甯兒這時正伏在張福龍的肩頭,張福龍似乎在用力抱著她站直在自己身邊。

  傑克接著說:“西客房的門一直上著鎖,沒有人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了,但是這樣甯兒就不能從西客房裏走出來,也不能從側門繞到前門回到樓上,因爲她要讓大家都覺得她從來沒有離開過張家樓,所以她只能從原路偷偷爬回自己的房間……

  可能是爲了幫助殺人,也可能是爲了幫甯兒回到二樓,張公子在算准的時間內,匆匆回到張家樓,這時正好和到村裏買藥的龍兒碰面。

  張公子也是從側門偷偷進入西客房後,和甯兒一起殺死張得盛,但是大白天不可能把屍體運到路上,所以屍體先放在床上,等晚上再作處理。

  甯兒是女孩子,從二樓吊下一樓還夠力氣,從一樓再爬上二樓就很困難了,所以我想是張公子要先爬上二樓書房,再把甯兒提上去;然後自己再從西房的側門離開。這個過程用了四十五分鐘,他從張家樓的大門再進來一次,這時我正在大廳和秀蓮夫人說話。

  因爲秀蓮夫人在深夜和上午帶孩子,下午和上半夜由甯兒帶,所以甯兒回到自己的房間後,連忙走出來接秀蓮夫人的班帶上孩子,剛剛殺過人,見到陌生的安龍兒沖上二樓的時候自然嚇了一大跳;但是張公子見到我們卻挺開心,因爲就算是殺人的事中途出意外被發現,我們這些陌生人的出現,足以攪亂視線,嫁禍於我們……”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5 04:41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42 PM 編輯

第七四章   償還


  傑克站在院子中間,用手比劃著方位分析謀殺的過程,從看似平常的一天背後,用看似毫無關係的細節,重組出一個驚心動魄的殺人計劃。

  綠嬌嬌聽得津津有味,甯兒雙眼發黑就要昏倒在地。張福龍抱著甯兒就要回大廳,楊普喝道:“不許走!留在這裏!”

  綠嬌嬌叫龍兒進大廳搬出一張椅子給甯兒坐下,張福龍站在旁邊扶著她。

  傑克繼續說下去:
  “看得出張公子很愛護你的太太,本來我以爲是你或是甯兒謀殺了秀蓮夫人,但是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從你和兩位太太的眼神裏,我看到很純潔的幸福;也從官差審訊時聽到阿花說,張公子一向對兩位太太都很好,所以我不認爲秀蓮夫人死于謀殺。

  故事要從吃晚飯時說起……
  張公子在殺死張得盛之後,可能心情的確不錯,所以晚上和我們很開心地吃了一頓飯。

  但是要把張得盛的屍體運出去,不只是用蒙汗藥麻翻大花背,讓這狗晚上不吠就可以,因爲張得盛是大胖子,張公子背不動他,甯兒更不可能,就算兩個人一起擡,也擡不了多遠……所以一定要用運輸工具。

  用運輸工具一定會有比較大的響聲,把人吵醒的話就會被發現。

  於是甯兒在飯後,從廚房捧出盛好的娘酒:大家記得嗎?甯兒並不是在飯桌上給大家倒酒,而是在廚房倒好了端出來,這樣就可以保證她和張公子那一杯酒沒有蒙汗藥。

  還有一點當時引起我的注意:佩雲是張得盛的妻子,她在晚上來到張家,居然不是安排她住到張得盛一直住的二樓南客房,這是不合常理的,儘管甯兒說不知道張得盛回不回來而不敢亂動他的東西。

  甯兒爲什麽把佩雲安排在位於張家樓前方正中的東南客房呢?我想甯兒要保證張家樓右側出村的道路絕對沒有人看見;從張得盛的南房可以看到村道,從東南房看向村道卻會被右側的大榕樹擋住視線。

  住房安排好,人人都喝了有蒙汗藥的娘酒之後,再給大花背喝一點,把狗也麻翻了,晚上的第二步計劃就可以開始進行。

  等到深夜,村裏的人都睡了,張家樓裏的人也保證不會起床,張公子就從牛棚里拉出牛,到小側門前把張得盛的屍體用牛駝到河邊扔掉,這個計劃本來天衣無縫,可惜過程中卻出現了意外……

  運屍體的過程被秀蓮夫人發現了……我估計有兩種可能,使喝了蒙汗藥的秀蓮夫人還會出現在院子裏;一是孩子咳嗽得很嚴重,秀蓮夫人很關心孩子,所以起了床;另一種可能是秀蓮夫人一向是深夜接甯兒的班,到了鐘點後,她的責任心和堅強的意志讓她醒了過來……”

  張福龍雙腳一軟跪倒在院子中間,雙手撐地泣不成聲。

  傑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停下來沒有說下去,綠嬌嬌說:
  “於是張公子爲了不讓秀蓮夫人叫出聲音,意外地掐死她,然後張公子趕著牛把張得盛運到河裏扔掉後,再回來一樓西客房把秀蓮夫人的屍體背出中庭院子,這時正被我醒來聽到……

  爲什麽不把秀蓮夫人的屍體也扔掉呢?我相信是因爲張公子並非有意殺死秀蓮夫人,他並不希望秀蓮夫人曝屍荒野。

  能最快得到秀蓮夫人的遺體進行正式安葬的方法,莫過於在家裏發生劫案,所以秀蓮夫人的屍體一定要儘快讓人發現……”

  說到這裏,綠嬌嬌回憶起昨天晚上的腳步聲,如果張福龍真是那樣的心情,背起秀蓮夫人從西客房走出中院的那十幾步,是何等沈重。

  她看著張福龍,想從他的眼神裏得到肯定,但是她只看到一個跪在地上埋頭痛哭的男人。

  殘月正在沈入西方的山影,不久之後,又是一個無月的深夜。

  楊普反鎖好張家樓的大門和小側門,明天就要押送犯人上路,今晚上一定要好好防範。

  張福龍情緒穩定下來後,叫甯兒從樓上抱下孩子,搬了兩張椅子和甯兒一起坐到秀蓮夫人的屍體身邊。

  他對大家說:“各位都是遠道而來,還有從西洋萬里而來的貴客,本來是難得的緣份,但是福龍沒有招待好各位,真是抱歉……”

  衆人想不到張福龍在這種時候還可以如此客氣,都站在秀蓮夫人的屍體身邊看他還有什麽說。

  “大家不要站著,都請坐吧……秀蓮生前好客,大家都陪秀蓮坐坐。福龍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其實沒有想過嫁禍于幾位客人,只是如果你們離開的話,會分散了官府的注意,也許可以讓張家儘快平靜下來。如果不是命途乖舛,不會有今日的慘劇……”

  張福龍的語氣平靜,但是雙眼的淚水卻一直在流。

  甯兒抱著孩子軟軟地靠在張福龍身上,手扶著秀蓮夫人的屍體。

  大家坐下來後,張福龍說:
  “我們爲了準備這次的事情,花了很多天的時間做安排,傑克先生只在我們家住了一天,就可以從蛛絲馬跡中看出事情的全貌,真是令人歎服,你的推論幾乎像親眼所見。”

  楊普問張福龍:“張公子,在張得盛的身上並沒有致命傷,請問張得盛是怎麽死的呢?”

  張福龍說:“如果按我的計劃,張得盛只會迷倒在床上,晚上才會在河裏淹死,這樣的話任你們有天大的證據,都不能說張家人殺了張得盛;可是甯兒實在對他恨之入骨,在麻翻張得盛之後,甯兒用濕油布把他捂死在床上。”

  綠嬌嬌問道:“可以說說是什麽原因要殺張得盛嗎?”

  “說,一定要說。”張福龍搭著甯兒的肩輕輕地拍著:

  “張家樓前面的地本來都是我們家的祖業,把田地租出去每年都有不少進帳,生活一向富裕,這也讓我早早染上了抽大煙的惡習……

  娶了秀蓮之後,因爲我長期抽大煙,也因爲連年大旱收成不好,以致家道中落,只能勉強維持生活。

  在秀蓮的極力支援下,我用了一年的時間戒掉大煙。當時父母急於讓我生孩子,所以又娶回來甯兒。

  甯兒很快就有了孩子,可是孩子出生後卻得到癆病,爲了給孩子治病我們賣田賣地仍是入不敷出,只好四處舉債,我自己也努力學醫,尋方訪藥想治好孩子。

  張得盛早年放高利貸發了財,我們在借無可借的情況下,只好從張得盛那裏高利借貸,之後一直無力償還。

  前年父母相繼去世,又是一大筆開銷,我們家已經雪上加霜,張得盛卻在這時來催債,我們只好把張家樓也抵押給他。

  但是利錢太貴,我們不斷給孩子治病的過程中,也在不斷地借錢,很快又欠下張得盛一大筆錢。

  本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但是有一次張得盛來催債時,卻尋機強暴了甯兒……我發現後和他理論,他卻說只要甯兒願意在他來到張家樓時侍候他,他可以不追我們的債務,否則的話馬上報官捉人。

  當時甯兒躲在一旁聽到張得盛的話,爲了讓孩子可以繼續治病,她答應了張得盛。

  最近,張得盛來得越來越多,每次施暴也越來越兇殘,甯兒全身無處不傷,次次飽受淩辱催殘,就算甯兒願意忍辱負重,張福龍堂堂七尺,怎麽可能吞下這口氣。”

  綠嬌嬌身爲女人,不管張福龍所說是真是假,都對甯兒帶起幾分同情,她看看甯兒,甯兒只是靜靜地靠在張福龍的肩上,閉著眼睛面無表情。

  張福龍說:
  “秀蓮一直不知道甯兒受辱的事情,我們不想讓她擔心太多所以一直瞞著。

  她爲了孩子和家裏日夜辛勞,孩子雖然不是她的,但是她對孩子非常好。孩子的癆病大夫說會傳染,要分開房隔離著,可秀蓮還是主動睡到孩子的隔壁,以方便照看……

  昨天晚上秀蓮也喝了蒙汗藥酒,可是半夜子時,孩子夜咳不止……秀蓮一向是深夜起來接甯兒的班照看孩子,聽到孩子的咳嗽硬生生地醒了過來,發現我們在西客房處理張得盛的屍體,她很驚慌地尖叫,我捂她的嘴也捂不住,一邊捂著她一邊掙扎……”

  張福龍拉開蓋著秀蓮夫人的被子一角:“秀蓮,福龍對不起你……”

  衆人聽了張福龍的話都默默無語,楊普說:“張公子,明天你們要上路了,我看你還是把孩子交給佩雲先帶著吧……”

  張福龍淒然地笑一笑,慢慢搖搖頭說:“不必了……”

  佩雲雙手用力捂著嘴,劇烈地抽泣起來。

  張福龍和甯兒對視著,甯兒把臉埋到張福龍的頸下磨蹭了一下,擡起頭看著張福龍的眼睛說:
  “福龍,甯兒下輩子還是你的人,一定給你一個清白身子……”

  說完從懷裏拿出一個手掌大的白瓷酒瓶,張福龍拿過酒瓶,用拇指推開瓶蓋,仰頭把瓶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轉過臉向甯兒吻下去。

  衆人看到甯兒從張福龍的嘴裏,貪婪地吸著酒,然後深神地擡起頭看著張福龍的眼睛,從她的雙眼裏流出的不是淚水,而是鮮血。

  楊普猛醒過來,他們喝的不是酒,而砒霜,只有砒霜中毒才會一瞬間七竅流血。他大叫一聲“不”,就要衝過去搶瓶子。

  張福龍張開手掌推開楊普,甯兒臉色紙白,唇如染墨,睜著眼睛倒在張福龍懷中。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張福龍口中噴著鮮血,神情極爲痛苦地大聲說:“秀蓮等等我們,我們……不會分開了……”然後一手抱著甯兒的屍體,撲倒在秀蓮夫人的屍體上死去。

  傑克從甯兒手裏一把搶過孩子,孩子的身上全是血,他用手摸摸孩子的額頭,只摸到一片冰冷,仔細看孩子的臉已是蠟黃色,分明已經死去不少時間。

  楊普展開雙手攔開大家說:“不要過去,血上有毒!”

  然後楊普再翻開孩子的眼睛看了看瞳孔說:“放下吧,這個孩子吃了過多的曼陀羅,已經死了幾個時辰……”

  佩雲失控地尖叫起來,每一個人都震驚得無法形容,綠嬌嬌扶著安龍兒的手,軟軟地坐回椅子上。

  綠嬌嬌對安龍兒說:“給我點泡煙……”

  安龍兒說:“嬌姐,你已經戒煙了,我給你去煮碗藥吧……”

  綠嬌嬌才發現安龍兒竟然出奇的平靜,他是看不懂,還是已經經歷過?





第七五章   縱火焚樓


  楊普把阿花阿香趕回傭人睡覺房;綠嬌嬌帶佩雲回自己睡覺的二樓東客房;安龍兒到廚房爲綠嬌嬌煎了兩服藥,一服晚上喝,另一服明天帶在路上喝,因爲他知道不會再在張家樓住一多晚。

  楊普和傑克細細地搜查張家樓的每一個角落,發現張福龍簽下的欠據總數竟然有五千多兩白銀,在這座張家樓只值四百兩白銀、一戶農民只用二十五兩白銀就可以活一年的清朝,這無疑是一生都還不清的銀碼。

  放在張福龍一家面前的,真是一個無解的死結,就算他們不服毒自盡,等待他們的只不過是秋後處斬。

  楊普一邊清點東西一邊說:“張福龍說,昨天晚上孩子咳嗽驚醒了秀蓮,可能就是這時,張福龍捂著秀蓮,甯兒怕小孩再吵醒其他人,就急著給孩子灌曼陀羅止咳;大量服用曼陀羅會讓人沈睡至死,何況是一個嬰兒……”

  傑克說:“如果這個小孩沒有死的話,又會是一個怎樣的結果?他們還會承認殺人嗎?”
  楊普說:“爲了給孩子治病,甘願自己受人淩辱折磨的甯兒,只要是對孩子有好處的事,什麽她都會幹……如果孩子還活著,可能我們也會有危險。”

  “現在楊大人打算怎樣回去結案呢?”

  楊普歎口氣說:“本來我跟你回來,是不甘心死者就這樣含冤而去,如果抓到真凶,我當然不會管捕頭的結案,會把兇手押回衙門再審;但是現在兇手也服毒自盡了,從我個人來說沒有必要得罪那些捕頭,至於如何處置,還是要看佩雲……”

  “對,她的丈夫死了,是真正的受害人……”

  傑克和楊普搜查過全樓之後,走到二樓東客房和綠嬌嬌集中。

  楊普問佩雲:
  “你丈夫死了,但是殺你丈夫的兇手也服毒自盡,你是本案的苦主,你打算推翻原案,重新上訴嗎?”

  佩雲撐著單薄的身體站起來,走到二樓的回廊看著中空露天的院子說:
  “我爲父母抵債嫁給張得盛,其實只不過是另一個甯兒……楊大人,你也聽到張福龍剛才說的話,比起張得盛的爲人手段,張福龍夫婦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張得盛不死,只怕不久之後被折磨死的就是我……”

  佩雲慢慢地沿著回廊走著,一直走在最前面,楊普正在和她說話,只好一步步地跟著她。

  “楊大人請留步,佩雲站在這裏和你說話。”

  楊普站定後,佩雲說:“張得盛有三個兒子,後天就會趕到這裏,現在張福龍全家和張得盛都已經死去,我就是唯一活下來的人……張得盛是有錢人,如果他的兒子來到這裏,會放過我嗎?我不死他們會分少很多錢,他們一定會全力定我死罪,可能那時楊大人就會接到另一個殺夫謀財的命案,佩雲就是階下囚斷頭鬼……”

  楊普向前走一步說:“佩雲你聽我說……”

  “別過來,你過來我馬上跳下去!”佩雲手扶回廊的欄桿,一付隨時往下跳的樣子。

  “你爲了進一步勒索張福龍,勾結洋人回來尋找線索,恐嚇苦主……張福龍一家就是你們逼死的!如果我被你捉住,爲這個五屍命案背黑鍋的話,不知又可以從張得盛的兒子那裏得多少黑心錢!”

  綠嬌嬌和傑克站在楊普身後,只能默不作聲。他們都明白,如果沒有人全力去破案,也許這個家還會有一線生機。

  楊普馬上停下說:“佩雲姑娘誤會了,我是本著對案情有懷疑,想查個水落石出,還死者一個公道才會中途折返;對張福龍說的話,是想給他一個兩難的選擇,逼他說出真相,並沒有勒索的意思;如果我想收黑錢,現在楊普已經回衙門和捕頭們分錢了……剛才我們也查看到有一份張家樓的賣屋契,張家樓的確已經在兩年前賣給張得盛,現在他死了,你就是張家樓的地主,佩雲姑娘可以自由處理。”

  “哼哼……根本不可能輪到我處理,除非楊大人袖手旁觀……”佩雲的意思不明不白,衆人都聽不懂是什麽意思。

  “楊大人也說了,樓是佩雲的,命案也已經了結,這裏已經沒有楊大人的事,你還留在這裏,叫佩雲如何信任你?”

  “楊普身爲公門之人,民間事不可能袖手旁觀,佩雲姑娘有什麽想法不妨說出來,合情合理又合法的事,楊普怎麽會阻撓呢?”

  “那好,請問楊大人,我可以燒掉這座屋子嗎?”佩雲的要求讓楊普吃了一驚。綠嬌嬌卻在後面微微點頭。

  楊普問:“爲什麽呢?”

  “樓在屍就在,屍在事就在,佩雲如何脫得清干系?楊大人是想給小女子一條生路,還是想多一件冤案?”佩雲十幾歲的年紀可以想得如此周密,真是讓楊普意外。

  楊普想了一下說;“也好,人死不能複生,多年的恩怨就在這裏了結,未償不是一件好事。”

  楊普把張家樓裏搜到的碎銀分給阿花和阿香,牛棚裏的牛也當作工錢分給她們連夜離開帶回鄉下。

  大家把張福龍一家大小的屍體整齊擺放在大廳,張得盛的屍體依然放在廁所旁邊,全樓上下堆滿柴禾,佩雲向張福龍一家磕過三個響頭,衆人在四處點起火,然後退出張家樓。

  這時已經是深夜,月亮早就沈下,張家樓在乾燥的秋風中轉眼燒成沖天大火。

  四周照得有如白晝,但是村裏卻沒有人發現最邊緣的張家樓起火,衆人拉著馬靜靜地看著火光中的張家樓。

  安龍兒問綠嬌嬌:“姑姐,你進來的時候就看出這是凶宅了?”

  “嗯……”

  “如果我們當時走了會怎麽樣?”

  “沒有如果,這是天意……”烈火烤著每一個人,熱力一陣陣地逼到人身上,綠嬌嬌尖削的臉上映著火光,掛著血紅色的汗珠。

  “那麽這個凶宅是注定要死人的?”安龍兒一直在綠嬌嬌身邊小聲地問問題。

  綠嬌嬌斬釘截鐵地回答:“是。”

  “我們破案逼得張福龍和甯兒自殺也是注定的?”

  綠嬌嬌深深地吸一口氣,擦擦額上的汗說:“他們命該如此……”

  安龍兒皺著眉頭看著大火說:“風水可以改變這件事嗎?”

  “我們來遲了……”

  綠嬌嬌不能再想這些問題,她走到佩雲身邊問:“你會回張家嗎?”

  佩雲冷冷地說:“絕對不會,我已經死在裏面了。”

  綠嬌嬌苦笑一下問楊普:“楊大人,我們可以走了嗎?”

  楊普說:“我也要走了,要不一會天亮就會有村民來救火,我也說不清楚。”

  “你就成縱火犯了。”綠嬌嬌打著哈欠說。

  楊普說:“嗯,走吧,到韶州我請大家喝早茶。”

  傑克說:“等一下,還有大花背沒有安排……”大花背在張家樓起火後就跑到綠嬌嬌等人身邊,失神而不解地看著自己長大的張家樓,現在聽到傑克叫它的名字,馬上搖搖尾巴走來,用頭頂一頂傑克的手。

  綠嬌嬌說:“看這狗自己想去哪里吧……”

  於是佩雲趁著夜色悄悄回鄉,楊普和綠嬌嬌一行向韶州方向出發。

  洋馬車跑上村道,遠遠看到大花背仍呆呆地站在冒著熊熊大火的張家樓門前,孤零零的身影讓人看得心酸。

  但是過了一會,就聽到大花背從後面追上來,安龍兒說:
  “看!大花背跟著我們啦!”

  傑克也很高興地沖大花背拍拍手:“上來,快上來。”

  大花背撲通一聲跳上馬車的前座,不停地舔著每一個人,弄得人人都一手一臉的口水。

  楊普騎著馬走在洋馬車旁邊,傑克、綠嬌嬌和安龍兒都坐到馬車前座吹風。

  剛剛經歷過如此恐怖的事情,從陰霾密布的凶宅走出來,每一個人都沒有睡意,只想大口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楊普見大家都不說話,首先開腔打破沈悶:“本來今天應該州同大人親自己過來驗屍,但是他有另一個案件處理,所以我代他來驗屍……”

  傑克好奇的問:“你們沒有專門的驗屍官嗎?我看你之前和其他官差來的時候,有一個人配合你驗屍?”

  “州以下一級地方不設驗屍官,驗屍官只有省級和皇宮裏才會有……按常例是由州同或知縣親自驗屍……”楊普解釋著公門的制度。

  “在中國當官真難,什麽事都要自己做。”傑克有感而發。

  楊普笑了兩聲說:“人命關天,爲了保證公正,地方最高級別的官員一定要到現場親自驗屍,這是大清律例,沒什麽好說,當了官就要有準備。陪我來的那個只是仵作工,他負責搬運屍體和翻動屍體,說是大人驗屍,其實大人只管看,不會自己動手去翻那條鹹魚……”

  大家聽了都哈哈一笑,氣氛也輕鬆了一些。

  安龍兒也說:“我剛才看到楊大人都沒有動手摸,只是叫那人翻屍體……”

  “我還要吃飯喝酒吧?我也去搞那些屍體,一會你們都不敢和我喝早茶了,哈哈哈……”
辦完公事後的楊普還是喜歡開開玩笑,幾句話就讓大家對他改觀不少,他不斷地和馬車上三個心事重重的人說話解悶。

  “傑克先生,剛才你追我回來的時候說過,龍兒兄弟從張家樓的風水上已經看出這家人生活拮據,受人欺淩,可能有殺人動機,想不到龍兒兄弟小小年紀,在風水上有如此造詣,真是英雄出少年……”

  楊普對安龍兒當頭當臉地表揚,不說點客氣話不好,安龍兒說:
  “楊大人過獎了,其實我只學了……”

  綠嬌嬌用肘撞了一下安龍兒的胸口,安龍兒一憋氣說不出話,綠嬌嬌馬上接上話頭:
  “三年,龍兒已經學了三年啦,哈哈哈……”

  安龍兒咳嗽一下說:“咳……是啊,是啊……”

  楊普好像找對了話題,語氣也精神起來:
  “那太好了,我們州同大人爲官清正,但是卻酷愛風水之學,正在爲吏治和民生的事情日夜煩惱,如果龍兒兄弟可以去幫一幫州同大人,真是百姓的福氣。龍兒兄弟氣宇不凡風水運用如神,傑克先生破案謹慎周密,州同大人見了一定很喜歡,我做東邀請三位到韶州府作客,不知三位能不能賞個臉?”

  傑克和安龍兒都不敢說話,偷眼瞄一瞄綠嬌嬌。看到綠嬌嬌手摸著大花背的狗頭,眼睛看前方,頭在順著車勢向前一點一點,傑克馬上說:
  “謝謝楊大人的邀請,不過我的女僕病了,要先找個地方休息……”

  他看到綠嬌嬌的頭點得更厲害,嘴角泛起微笑。

  楊普很高興地說:“當然可以,現在先進城喝杯白毛茶……”

  東方漸漸亮起,當太陽的紅光照到馬車頂,楊普和綠嬌嬌一行已經來到湞江岸邊,看向對岸就是韶州古城。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5 04:42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47 PM 編輯

第七六章   不期而遇


  朝陽下的江面貨船繁忙,大多停靠在江對岸,沿岸幾裏全是建成吊腳樓的商號。吊腳樓是古韶州建築的一大特色,因爲樓樁插入江中,貨船可以直接駛入樓底,吊腳樓的地板上有活門開洞,貨物可以直接從船上吊進樓裏。

  傑克和安龍兒都沒有見過這樣的貨運場面,遠遠看見已經大叫新奇。

  楊普用馬鞭指著對岸說:
  “我們面前的江叫湞江,湞江的上游就是江西……”

  大家聽到江西都忍不住向那個方向看了看。

  “韶州東面是湞江,西面是武江,武江的上游就是湖南……”楊普向江面上揚了揚手,叫一條渡船劃過來,然後他繼續介紹韶州:“武江和湞江從左右夾住韶州,使這裏成爲三省通衢、咽喉要道,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

  傑克說:“原來那邊還有一條江,美國的紐約城也是這樣有兩條河夾著……”

  安龍兒問道:“美國的紐約城是一個很興旺很多人的地方嗎?”

  “龍兒這麽厲害?你怎麽知道那裏是很興旺的地方,不會又是風水書上說的吧?”傑克問道。

  安龍兒說:
  “是呀,平地兩傍尋水勢,兩水夾處是真龍……”

  “什麽?”傑克不太理解七個字一組的古詩式中文。

  安龍兒解釋道:“撼龍經上說的,兩條河流夾著的地,都是會興旺起來的真龍之地。”
  “什麽撼龍經?”

  “是風水書。”

  傑克挑一挑眉毛說:“喔!真是風水書上說的!難以想像怎麽會有人先寫好了什麽地方可以發展呢?紐約曾經是美國的首都,第一個國會就設在那裏,現在紐約港口越來越大,地價一直在升,我在中國賺夠錢就到那裏買地。龍兒你說那裏是興旺的地方,我相信你說的話啦……啊,發財了……”

  傑克看著韶州,似乎看到自己成爲百萬富翁的美好未來。

  楊普哈哈大笑:“龍兒兄弟果然眼力過人,韶州是粵北最大的稅戶,每年向朝廷上交十幾萬兩白銀,所以吏治也成了大問題,越有錢賺官吏越腐敗,被私吞的何止十幾萬兩。”

  綠嬌嬌對韶州這種地方一眼就可以看通透,她感興趣的是紐約,她用手拍著傑克說:“唉唉,紐約比韶州大嗎?”

  傑克說:“大很多!兩條河都比湞江大。”

  “遠不遠呀?”綠嬌嬌好奇得不得了。

  “坐船要一兩個月才能到,你要是去美國的話,第一站就是紐約,那裏是全美國的入境登記處。”

  “那裏都是像你這個樣子的洋人吧?有沒有中國人?”綠嬌嬌叼住傑克說紐約的事,那邊渡船已經來到他們腳下。

  寬大的平板渡船可以把洋馬車也載上去,兩艘渡船分別載著車和馬,慢慢地駛向韶州。

  兩條河流夾成鯽魚樣子的韶州半島三面臨水,趕著馬車兩刻鍾就可以跑完南北。城北連著一片大陸,湞江和武江在韶州城的最南端彙成廣東最重要的河流之一北江,這裏就是北江的起點。

  韶州半島的中間有一個城池,大約方園九裏般大小,四周建著兩丈多高的城牆,從南到北走直線的話,兩刻鍾就可以走完。

  大家上了岸後,就看到湞江邊那條繁華的大街。從對面江看過來船如排柵,從城裏看商號如林,馬車貨運川流不息。

  在楊普的帶路下,洋馬車從韶州城的南門進入城裏,在城池中間的大街上向北走了一陣,再繞進一條小路就看到一個小衙門。

  綠嬌嬌等人一下馬車,都大感意外,這樣一個有銀有貨的繁華小城,衙門怎麽就那麽小呢?

  楊普帶大家從衙門的側面進入另一條小路,小路兩旁都是兩層高的騎樓。騎樓的原理和江邊的吊腳樓一樣,不同的只是在樓下走的不是船,而是人。當下雨的時候,人在騎樓下走遍全城都不用打傘。

  下榻的騎樓可以在後院停馬車,也可以從後院走樓梯上二樓。從楊普和門房打招呼的情況來看,這裏是衙門招待客人的客棧,從二樓的窗戶看出去,還可以看到衙門的房頂就在客棧的旁邊。

  大家分好房間,放好行李洗把臉,楊普就拉大家出去喝早茶,安龍兒用繩子把大狗花背也拉上一塊出去溜溜。

  正在走出客棧大門,迎面走來一個長得不高可是身材粗壯的熟人,正是綠嬌嬌在廣州馨蘭巷的老鄰居鄧堯。

  綠嬌嬌知道鄧堯是廣州府的捕頭,在馨蘭巷做鄰居時,一向都是布衣打扮,爲人也非常隨和。今天卻看到他穿著綾羅綢緞,一身商人打扮,非常意外。

  綠嬌嬌和鄧堯在一個月前見過面,那次綠嬌嬌的家被神秘人攪毀,鄧堯還走過來想幫忙報官。一個月不見突然在韶州碰上,大家打個照面都沒有馬上打招呼,只是怔了一下。

  綠嬌嬌可不想被鄧堯打招呼,鄧堯一開口就會叫一聲“嬌嬌”,而這個名字現在已經成了通緝犯,綠嬌嬌的身邊還有一個正派官員楊普,要是楊普知道她是通緝犯的話,絕對不放過她。

  安龍兒倒沒想這麽多,看兩眼認出是鄧堯,沖口而出打招呼:“麽哥,你也來韶州啦!”

  鄧堯一臉茫然地看看楊普和綠嬌嬌,眨了眨眼睛。

  綠嬌嬌馬上開口先叫人:“麽哥——”

  聲音拖得很長,就是要壓住不讓他開口說話。

  “麽哥,我信了上帝改名字啦,我的新名字叫……”綠嬌嬌說到這裏一時編不出東西,事實上她也不知道信上帝要改個什麽名字,只好拖長聲音回頭看傑克。

  傑克很聰明地馬上大聲接上綠嬌嬌的話尾說:“安琪兒!哈哈哈……她改名叫安琪兒了,就是上帝的天使,耶!”

  綠嬌嬌走到鄧堯身邊嘻嘻笑著說:“麽哥,叫我新名字試試好不好聽?”

  鄧堯好像恍然大悟:“哦,哦!安琪兒!好聽……好聽……這不是龍兒嗎?一會不見好像就長高了,怎麽你們來這裏啦?”

  “怎麽你來這裏啦?”

  綠嬌嬌和鄧堯都不約而同地問對方,大花背走到鄧堯的腳邊聞來聞去。

  楊普對傑克說:“你兩個僕人的名字真好聽,男孩叫安龍兒,女孩叫安琪兒……安龍兒的是風水大師,安琪兒想必也是某一方面的專才羅……”

  傑克瞪大眼睛看著楊普,撓著後腦勺哈哈大笑點頭說:“是啊是啊……”

  “麽哥你先說嘛……”綠嬌嬌合情地撒個嬌先問人家,讓自己有時間想答案。

  “唉呀,麽哥是官差,這不是要出遠門辦差事嘛,這次要到浙江去,路過這裏就病了,和衙門的兄弟打個招呼在這裏住兩天休息一下……咳咳咳……”鄧堯說完輕咳了幾聲,一手捂著胸口。

  綠嬌嬌連忙說:“那我扶你回房休息,一會我回來看你,再和你聊天……”

  鄧堯說:“好好……呵呵……”一邊說一邊把綠嬌嬌拉到一旁,在她耳邊說:“你找死啊,全廣州城都是通緝你的街貼,你現在還住到衙門裏?你到底犯什麽事了?”

  “唉呀我是被冤枉的,這不是要回江西躲一躲嘛,話太長了我回來再找你說,我扶你到房裏去吧……”

  鄧堯說:“不用了,我沒事,一會我來找你吧,你幾號房?”

  “一號。”

  “大房子喲……”

  “人家是女孩子嘛,我還得帶條狗呢,住在最里間安全你別眼紅……那我先出去了……”

  說完告別鄧堯,跟楊普走到江邊的茶樓上。

  大家在湞江邊上擺好茶杯,倒上一杯當地特産白毛清茶,大花背就趴在桌子底下等吃。綠嬌嬌迎著朝陽吃塊糯米雞,總算覺得人生意義又實實在在地回到肚子裏。

  她嚼了一會點心,對楊普說:“楊大人,傑克少爺明天還要趕路,如果州同大人忙的話我們也不打攪太久,明天一早我們會自行離去。”

  楊普說:“這樣啊……我儘快和州同大人安排,你們一會先休息,晚飯前我就會處理好。”

  “對了楊大人,剛才那位元鄧捕頭你認識嗎?”綠嬌嬌順口問了一下。

  楊普說:“衙門之間常有公事來往,我也不認識這麽多人,他們來這裏住了五六天,沒有和我們打交道,是州同大人安排接待的客人。”

  綠嬌嬌心裏打了一下鼓:“哦?呵呵,鄧捕頭是我在廣州的鄰居,沒想到這麽有緣份在這裏碰上……他很多人一起來嗎?不知道我認不認識?”

  楊普對傑克說:“哈哈哈……你這兩個僕人都成人精了,安小姐相識滿天下,廣州府的公差都是她的鄰居熟人,真是不簡單……”

  大家笑了一陣,他轉過臉對綠嬌嬌說:“他和三四個人一起來,我沒太注意,不過前幾天也沒見他出來走動,倒是他的同僚出入得多一些。”

  綠嬌嬌微笑點頭謝過楊普,由得傑克和楊普在談天說地,自己別過臉小聲問安龍兒:“你記得鄧堯吧?”

  “當然記得,我一到你家他就給我一個紅包。”安龍兒得人好處記千年,這是綠嬌嬌選他回來做僕人的原因之一。

  “我不是說這個……他換了衣服你發現嗎?”

  “發現了,過去的衣服都很樸素,今天穿得很漂亮。”

  “你覺得是不是太巧了?我們在這裏他也在這裏……”綠嬌嬌的心裏從見到鄧堯的第一眼開始,就有一個疑團。

  “那怎麽啦?”安龍兒摸不透意思。

  “就是說……那個……你覺不覺得他的身材像一個人?”綠嬌嬌咬著嘴唇拿捏著字眼。

  “嗯……”安龍兒看著綠嬌嬌的眼睛想了一會:“好像是有一個像的,不過太不可能了……”

  綠嬌嬌咬著安龍兒的耳朵說:“你覺得他像誰?”

  安龍兒也咬著她的耳朵說:“他的身材像炸碎洪老爺屍體的黑衣人……”

  “對……那個超級強勁的掌心雷……”綠嬌嬌點點頭。

  安龍兒說:“當時那人中了傑克一槍,就放煙幕逃跑了……”

  綠嬌嬌說:“就是,剛才楊普還說他幾天沒有出來,是這兩天才見人上街,你說會不會是中了槍在養傷……”

  “十多天前中槍,會這麽快恢復嗎?”安龍兒只知道洋槍一槍就可以打死人,怎麽治療完全不知道。

  綠嬌嬌說:“等一下問問傑克,他那槍是往哪里打的?”

  楊普看到綠嬌嬌和安龍兒在嘀嘀咕咕,笑著大聲問他們:“安家那兩姐弟在談什麽大事呀?”






第七七章   老狐狸


  綠嬌嬌很不好意思地說:“傑克少爺出門後,廣州的生意一直沒有打理,我們擔心他……”然後綠嬌嬌看一看傑克,伸了伸舌頭,一副說錯話的樣子。

  傑克聽不出綠嬌嬌在暗示楊普辦事要花錢,他說:“不用擔心,我有生意夥伴幫我照看業務。”

  楊普說:“耽誤了傑克先生的時間真是過意不去,我一定稟告州同大人給傑克先生補償一下。”

  “非常感謝,這太好了。”傑克說中文和英文一樣直接,楊普聽了哈哈大笑說:“快人快語,好!”

  喝過早茶已是辰時,楊普回衙門報到,綠嬌嬌一行便回客棧休息。

  三個人牽著一隻狗走在大街上,傑克問綠嬌嬌:“楊普說州同大人是個清官,你覺得一個清官會有錢給我們嗎?”

  綠嬌嬌撇一撇嘴說:“是不是清官,我見過再說……這次人家請的是龍兒,幹不幹,收不收錢你問龍兒好了……”

  安龍兒說:“嬌姐……我才看了個把月時間的風水書,你這樣就叫我去給人家看風水?我怕搞砸了……”

  綠嬌嬌笑著說:“你放心吧,你沒聽楊普說嗎?那個大人也會風水,你錯了害不死他……再說你要成爲一個風水師,總要有第一次聽客人的要求,給客人講解風水,這次是好機會,你可不要錯過……”

  “我怕說錯了……”安龍兒心裏懸得很。

  綠嬌嬌走到路邊的商鋪買了一包甘草欖,給每人分了一顆含在嘴裏:“你怕什麽呀?說錯了大不了給人家趕走,那就上路唄,有什麽呀……再說又不是我們自吹自擂拉回來的生意,是人家要請,我們什麽水平不是我們說了算,是人家說了算……”

  傑克傑吮著甘草欖說:“嗯……這話有道理,嬌嬌你很像耶穌……”

  “我幹啥要像耶穌?”綠嬌嬌很不屑。

  傑克說:“耶穌說過,人不能評價自己。自己說自己好是不對的,只有別人說自己好才真實……”

  綠嬌嬌打斷耶穌的話題:“傑克,你上次在芙蓉嶂擡著洪老爺的屍體往山下沖,天上有個人掉到洪老爺的身上……”

  傑克聽到舊事重提,仿佛回到地動山搖驚心動魄那一幕,他表情痛苦地說:“My god……那件事別提了,我抱著洪老爺的屍體身上臭了幾天……”

  “不要自卑,我們不嫌你臭,我是說那黑衣人把屍體炸了之後,你向他開了一槍,你那一槍是往他身上哪里打的?”綠嬌嬌說。

  “心臟。那種時候要保證打中人,就要打面積大的地方,身體容易打中,所以我就往心臟上打。”

  綠嬌嬌又問:“你打中了嗎?”

  “打中了,我看到他胸前中槍……”

  “打中心臟當然馬上就死掉了……要是子彈沒有打中心臟,十幾天後這人可以站起來走路嗎?”綠嬌嬌追問道。

  傑克說:“這就難說了,如果打到骨頭上或是子彈穿過身體,又或者他身上有護甲,打中了他身體上的物件之類都可能不會造成重傷……有問題嗎?”

  “有,我覺得剛才在客棧遇到的鄰居很奇怪,他是廣州府的捕頭,但是卻突然出現在這裏,我懷疑他跟著我們;聽楊普說他們是幾個人一起來,我覺得是在芙蓉嶂襲擊我們那幾個蒙面人;而他又有咳嗽,我懷疑他是不是肺部有槍傷;最重要的是他和那個黑衣人的身材太像了。”綠嬌嬌簡明出自己的懷疑。

  傑克搖搖頭說:“證據很不充分,嬌嬌你是亂猜的……”

  “對呀,我也沒有證據證明他是廣州府的捕頭呀。我先住到馨蘭巷一年,然後他才搬來,我們做了兩年鄰居,從沒有見過他穿官差服裝,他是捕頭這件事,也是他自己說的……”綠嬌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是有問題……”

  安龍兒說:“如果是麼哥的話不如直接問問他,反正大家都認識。”

  綠嬌嬌想了一下說:“呵呵,龍兒膽子還真不小,我先想想吧。”

  回到客棧,綠嬌嬌已經嚴重睡眠不足,馬上上床睡覺;傑克和安龍兒把大花背綁在客棧後院的洋馬車上,讓大花背看守著馬車,然後回到下榻的二號房,也很快睡著。

  大花背的確是一隻很敏感的守護狗,每當有人接近馬車,從二樓的客房都可以聽到它的吠叫聲。過了一會,可能經過馬車的人都知道了要繞路走,大花背慢慢靜下來,綠嬌嬌聽到大花背的表現,心裏非常滿意地睡著了。

  到了太陽下山的時候,鄧堯來到綠嬌嬌的門前敲門。綠嬌嬌開門讓了鄧堯進房,鄧堯對她說:
  “今天晚上麼哥請你吃飯,叫上你那兩個朋友吧。”

  綠嬌嬌說:“今天晚上可不行,我們現在還在等楊大人的安排呢;如果麼哥不急著走的話,明天後天讓嬌嬌請你吃飯吧……”

  綠嬌嬌這一著拖字訣耍得進可攻退可守,明天後天還在韶州的話,可以進一步試探瞭解鄧堯;如果明天要離開韶州,也可以給鄧堯來個措手不及。

  鄧堯聽綠嬌嬌這樣說知道人家晚上有飯局了,他又問:“你在廣州出什麽事了?怎麽搞成被通緝這麽嚴重?”

  綠嬌嬌說:“我是好心幫人家捉賊,卻把賊打死了,沒想到那賊是朝廷裏的官,唉……麼哥你可千萬不要說出我的名字,在外面叫我安琪兒好了,嬌嬌的命就在你手上啊。”

  鄧堯點點頭說:“原來是誤殺……那你怎麽又到衙門來了?”

  “我是想回老家避避,可是因爲龍兒會看風水,楊大人知道了非得讓他來給州同大人看看,我也只好跟來了……”綠嬌嬌把什麽事都往安龍兒身上推。

  “龍兒小小年紀還會看風水?”鄧堯驚奇地問道。

  “麼哥還不是深藏不露道術高強?”綠嬌嬌輕描淡寫地說。

  “我一個粗人有什麽道術呀,小丫頭盡胡說,呵呵呵……”鄧堯聽不懂綠嬌嬌的話,憨厚地笑起來。

  “呵呵呵……”綠嬌嬌看著鄧堯的眼睛也笑起來:“一個月不見,麼哥是不是在路上發財了?這身衣服可真不錯……”

  “上邊要求大家串門穿得好一點,出門辦事不能太丟廣州府的臉,完全是門面功夫,哪有什麽發財……”

  “你的病好些了嗎?”綠嬌嬌看著鄧堯的胸口,想看出有沒有包紮傷口的痕跡從衣服裏透出。

  “有心了,我在路上染了風寒,已經在這裏住好幾天了,現在才好一點……”

  “那就好,那就好……”綠嬌嬌又問鄧堯:“你一個人出公差嗎?”

  “呵呵,我們一行三人,幸好有個照應……不然這一病可很麻煩……咳咳……”

  綠嬌嬌仔細地聽著鄧堯的咳嗽聲,咳嗽聲從肺中發出,帶著輕微的絲絲聲;如果是風寒咳嗽聲應該從喉中發出。

  “咳得肺痛是吧?”綠嬌嬌心痛地問鄧堯。

  鄧堯吞一口口水,頓一頓說:“這外感風寒……是好了流鼻涕就乾咳,天天吃藥,呵呵……”說完不禁搖頭苦笑起來。

  綠嬌嬌話中有話地說:“是啊,要是嫂子在就好,麼哥幹這份差事出生入死的受了不少罪,朝廷還是給你發那麽點年俸的話,還不如別幹算了……”

  鄧堯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有家有室的,一下辭了衙門的工也沒活好幹……”說完長長歎一口氣:“唉,那好吧,我明天再來請你吃飯,我先走了……”

  “不好意思啊麼哥,明天嬌嬌請,你慢走。”綠嬌嬌說完站起來給鄧堯開門,雙手拉開門栓後,肘還沒來得及放下來一個轉身撞到鄧堯的胸口上。

  鄧堯稍稍縮了一下,還是被綠嬌嬌的肘撞上,他哎喲一聲,笑著說:“呵呵呵,小丫頭毛手毛腳的……”

  “麼哥對不起,你沒事吧……”綠嬌嬌很抱歉地看著鄧堯的眉頭,只要他眉頭皺一皺,必然是胸前有異常的痛感刺激。

  不過鄧堯並沒有皺眉頭,笑呵呵地走出門,一邊說著沒事,一邊離開走廊末端的一號房,一個拐彎消失在走廊的轉角。

  綠嬌嬌嚅著嘴巴無聲地咒駡著;“這老狐狸,看我今天晚上揭開你的真面目……”

  鄧堯前腳走,楊普後腳就到,把綠嬌嬌三人帶進韶州府衙門。

  傑克一直在前面和楊普聊天,綠嬌嬌拉著安龍兒走在後面:
  “龍兒……看風水最重要是看門,要做到人沒進大門,已知三分事;要是話說到一半,再走出去量一下大門就外行加丟人了……”

  在綠嬌嬌的指示下,安龍兒趁楊普在前面走路說話不注意的時候,掏出羅經量過大門的向度和街道産生的來去水口。

  綠嬌嬌又說:“看過大門要記得細節,分析出一個大概方向,然後一層層地走進去,觀察各個堂,室,和竈是否合乎法度,每一個好的風水小格局都會增加大格局的福力,壞的當然就會産生煞氣……”

  當綠嬌嬌和安龍兒一步步地走進後堂,安龍兒對這個衙門的情況已經了然心中。

  綠嬌嬌在安龍兒身邊小聲說:
  “記住,人家找上門,一定是有搞不定的事情;你要心裏有個數,人家是哪方面有疑難,你心裏有沒有解決的方案;斷症容易治病難,所以看風水容易,救應一個風水局可不是書上可以教會的東西,你要靈活運用……”

  安龍兒細細地聽著,不時點點頭。綠嬌嬌又說:“對方是風水老手,你才是小孩子,他不會對你有很大期望;所以你不會的地方不用死撐,更不必說謊,你直接說不會就行了,可能你在他身上學到東西一生都受用……你叫我姑姐,來歷和價錢什麽的等我來談,不一定有錢收,你全力做就行了……”

  一邊說話一邊在衙門裏左右穿插,綠嬌嬌他們發現,這個衙門只是門小,裏面的地方可不小,進了審案的大堂後一路走進去,居然經過兩層內庭才來到州同大人的住所後花園。

  小小的後花園說是花園很勉強,有土地的地方有些果樹,樹下長滿了雜草,沒有一個花盆,也沒有任何需要人工照顧的花卉植物,沒有土地的地方整理得井井有條,充其量像一塊草比較多的空地。

  看一個人的家可以看出一個人的人品,綠嬌嬌看到這樣的後花園不禁暗暗偷笑,這個州同大人分明就是一個食古不化的老夫子。

  從花園旁邊的房中迎出一個五十多歲上下的精瘦老者,嘴上留著三絡灰白短鬍子,穿著一身老秀才的素樸打扮。

  楊普一見老者就拱手行禮說:“范大人,這幾位就是我向你提到的朋友。”

  然後他轉身對傑克他們說:“這位是韶州府州同范仲良范大人。”

  范仲良看上去毫無老態,神采奕奕地向三人拱拱手,說話聲如洪鐘:
  “久候各位多時了……這位是西洋神探傑克先生,年輕有爲啊!嗯,好!骨格精奇相格大氣軒昂,這位一定是風水小神童安龍兒!哦?安琪兒姑娘天倉飽滿,神韻出衆,一定世出名門,不是普通人啊!歡迎歡迎……”

  大家很意外范仲良居然這麽開朗,都紛紛回禮。

  綠嬌嬌更感意外,心裏暗想這下麻煩大了,一不小心自己鑽進了看相佬的套。






第七八章   三元三合


  鄧堯從綠嬌嬌的房間裏出來後,沿走廊一拐彎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住的房間也在二樓,和綠嬌嬌的一號房隔著十多個客房。這是一個配了大廳的雅間套房,裏面住著他和兩位同僚。

  他進門後反手關上門,嘶嘶的倒吸著冷氣,一手捂著胸口“呼呼”地喘起大氣。

  “呵喲……呵喲……痛死我了……”鄧堯一邊叫著痛,一邊走到椅子旁邊扶著桌子坐下,從房裏走出來的兩個同僚,他們正是紫禁城欽天監五官正的其中兩位,號稱快刀神算的陸友和精通風水的金立德。

  而鄧堯的真正身份,是玄靈官肖檢,神霄派雷法傳人。

  因爲國師府從五年前開始,就對廣東各地有名望的民間風水師進行貼身監控,而身爲朝庭命官的肖檢自然也被國師府密調到廣州,安排了他的監視物件。

  這五年裏,廣東的民間風水師無論是開館執業,還是隱居研究,都被國師府記錄在案,再由玄學官員們不斷地篩選和拉攏。

  在江湖上混飯吃的神棍是最安全的人,他們很快就會經過試探而被放棄,可以安安穩穩地繼續在民間騙財騙色。

  但是有真才實學的風水師,願意爲清廷服務的都會受到有計劃的招攬,不願意爲清廷服務的風水師很快就會被刺殺。

  不願爲清廷賣命,又可以逃過刺殺的風水師當然不是因爲運氣好;他們不但一身傲骨凜然不屈,還是玄學精湛,文武雙全,經過了生死考驗的正真高手。幸存的風水師有些逃離廣東不知所蹤,有些加入反清力量,乾脆和清廷拼個你死我活。國師府在撲殺民間風水師的同時,不可避免地爲自己製造和選拔了最強的對手。

  鄧堯接到對綠嬌嬌的監視任務時,簡直懷疑國師府是不是搞錯了物件,在他眼裏,綠嬌嬌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鄰家閨女。

  當他舉家遷到綠嬌嬌隔壁時,更發現這個女孩子雖然生性機巧卻胸無大志,成天給人家算個命賺點碎銀換鴉片;晚上不太出門,只是天天都聞到鴉片煙味傳到自己家,明明就是大煙鬼一個。

  他想不通爲什麽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孩會獨居在這種煙花之地,也不知道綠嬌嬌的家人和背景。有時聊閒話問起,都會被綠嬌嬌繞開話題。正如鄧堯自己所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人家女孩子不想說,生性厚道的鄧堯也不會再追問。

  國師府給他的資料上說此人是重點監視的風水師,背景只寫了是江西人,其餘資料一概沒有。對於風水師來說,這等於沒有寫,因爲當時天下的風水師一半出自江西,而神棍騙子爲討口飯吃,更是必稱自己是江西風水師。

  一起住了兩年,綠嬌嬌和鄧堯的妻子小孩都混得很熟,也常常到鄧堯家裏玩,一來二去他對這個小女孩倒産生些憐愛。

  鄧堯很願意住在綠嬌嬌的隔壁,綠嬌嬌讓他晚上回家有很輕鬆的感覺。他從來不擔心綠嬌嬌會搞事或聯繫反賊,而國師府也從來不要求他對綠嬌嬌進行招安或刺殺,這樣的美差何樂而不爲呢?

  綠嬌嬌生性伶俐,喜歡搞些小動作捉弄小孩子,可是自己的小孩卻都很喜歡,他們把古靈精怪又長得漂亮的綠嬌嬌當成了一個大娃娃,一見到綠嬌嬌來家裏串門都笑得格格響;有時自己和妻子出門辦點事,還會把孩子交給綠嬌嬌帶著,這使鄧堯覺得自己像多了個女兒。

  八月初綠嬌嬌的家突然被人搗毀,鄧堯沒有看到是誰下手,但是當然心知肚明發生了什麽事。很快他就接到隨時準備北上的密令,老婆孩子繼續住在馨蘭巷,自己則日夜候命。

  一個月前,當綠嬌嬌在雞啼嶺槍殺欽天監官員的消息傳到鄧堯耳中,鄧堯大吃一驚。幾天後國師府抽調五官正,由國師直接帶領,跟蹤綠嬌嬌北上江西,他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這在歷年的行動中是從沒有過的大陣勢。

  然後又知道綠嬌嬌從清城突然折返南下,鄧堯這才發現鄰家的小女孩不是小乖乖,綠嬌嬌正在使一招回馬槍,一槍紮在國師府計劃中最弱最痛的地方。

  那時他得到的指令是協助孫存真跟蹤綠嬌嬌,大概是國師意識到孫存真有可能會被甩掉,要加派人手保證對綠嬌嬌的近身監視。

  才跟上兩天,就發現綠嬌嬌在雙龍崗布下陷阱對付孫存真,這更讓鄧堯對她刮目相看。

  在雙龍崗上,鄧堯看見孫存真和綠嬌嬌等人纏鬥不已,最後孫存真還把刀架在綠嬌嬌的脖子上,萬分緊急的情況下,鄧堯毫不猶豫地射出三屍勾命箭要射殺孫存真。

  他不知道孫存真是誰,他只知道綠嬌嬌不能死;一來他接到過國師不殺綠嬌嬌的要求,二來他視綠嬌嬌如自己的女兒,綠嬌嬌再壞,在他眼裏也只是調皮狡黠,他像看著綠嬌嬌長大的長輩,不相信綠嬌嬌會有害人之心。

  在芙蓉嶂一戰,他接到國師發出炸屍急令後,察覺國師沒有明確指令要殺人,所以他第一時間出手炸屍,爲的就是儘快完成炸屍的任務,雙方都可以減少傷亡;更大的原因是他不願意向綠嬌嬌出手攻擊,搶先炸屍是唯一辦法。

  當炸屍時自己被傑克開槍打中,鄧堯並不覺得特別仇恨,這種大場面的戰鬥中難免有人受傷,本來就沒什麽好抱怨,最重要的是還算對得起天地良心。一來沒有違背國師的命令,也算對得起皇恩,二來又不用自己出手和綠嬌嬌衝突,及時中槍退出戰鬥未嘗不好。

  芙蓉嶂一戰後,國師下令通緝綠嬌嬌,預見到綠嬌嬌很快就會上路去江西,於是自己帶著沒有受傷的穆靈和穆拓先行上路,安排金立德照顧著受重傷的鄧堯、陸友先到韶州府休養,同時繼續跟蹤綠嬌嬌直至在江西吉安會合。

  在這裏遇上綠嬌嬌,鄧堯是又驚又喜,實話說他是挺想見綠嬌嬌的。兩年多來他的家人和綠嬌嬌總算互相照應,出入招呼,吃飯叫上,煲燙也送一碗過去,現在一下要成爲敵人好像也拉不下老臉。

  離家這麽久,想念家裏妻兒不在話下,能見到綠嬌嬌這像半個女兒一樣的老鄰居,對他而言也開解不少思親之苦。

  只是這一次見面實在是太尷尬了,最後綠嬌嬌還照自己的傷口撞了一肘,真是痛得鄧堯哭笑不得。

  金立德見鄧堯彎在椅子上捂胸齧牙,就問他:“怎麽啦老肖,你的傷口沒事嗎?”

  “咳咳……剛才不小心給人撞了一下……頂你個肺,本來都快好起來了……咳咳……”鄧堯一邊咳嗽一邊痛陳病情。

  陸友也走出來問:“這麽不小心,要不要檢查一下傷口,你被人近身打了一槍,傷得不輕啊。”

  “沒事了……沒事了。”鄧堯緩過氣,翻曬在八仙椅上慢慢地呼吸,慢慢地說著:“其實也差不多好了,幸好是貼身開槍,彈頭從肺邊穿過身體,也不會太重傷;那種洋槍的彈頭啊……都有火毒,要是彈頭留在裏面就不一定有得救了。”

  “今晚上吃什麽?”陸友身材高瘦,可是胃口卻最好。

  “我傷沒有全好,燒鵝火肉之類的不能吃啦,還不是水煮白菜肉片,呵呵……呵喲……嘶”鄧堯開著玩笑吸了幾口冷氣,傷口又扯著痛。

  鄧堯咳了兩聲擺擺手說:“你們猜我在樓下碰到誰了?我碰到綠嬌嬌……”

  陸龍和金立德都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金立德問:“她知道我們在這裏嗎?”

  鄧堯說:“知道也不敢認啊,我們出手時全部人都蒙著臉,不會認得樣子;不過她鬼精靈的,也有懷疑了,她還試探我呢……”

  陸友說:“她膽子真不小哇,被通緝還敢走進衙門的地方,這種人要是成了反賊可不得了。”

  鄧堯說:“我問過她,她說是衙門的人請她來的。”

  金立德說:“來了也好,反正大家同路,不如過去打個招呼結伴上江西,我們也可以輪流坐坐洋馬車……”

  話沒說話,三個人都哄笑起來。金立德是開玩笑的,這一次是秘密行動,如果真是這樣幹,他們可無法向國師交待。

  陸友說:“國師一直想知道綠嬌嬌對龍訣知道多少,現在她來了也是個機會,不如等天黑過去偷聽一下,打探一下情報。”

  金立德對鄧堯說:“陸大人身上的傷稍微好點又要精忠報國了,真是可敬可佩啊……”

  鄧堯說:“他是想去偷看人家女孩子睡覺,老德你別想得他那麽偉大。”

  “兩位大哥,又不用你們去,不用一個含血噴人一個口蜜腹劍……”陸友笑著說:“我身體好恢復得快,去運動一下行不行。”

  金立德拍著陸友的肩說:“行……吃完飯你就去運動吧,朝廷敗類,呵呵呵。”

  陸友也拉起鄧堯,大家互相罵著朝廷敗類走下樓吃飯。

  在范仲良招待綠嬌嬌等人的飯桌上,擺的都是家常菜,不過大家志不在吃,只要氣氛融洽開心,吃什麽都無所謂。

  在言談之間,綠嬌嬌看出范仲良學識淵博,見解精闢,以他的才能本不應只做一個六品州同,以七品知縣是芝麻,一品大學士是西瓜的比例計算,六品州同充其量只是一個酸李子;可惜范仲良爲人生性率直,難免在仕途中多受小人陷害,上下波折;從口不擇言那方面看,倒是有幾分像傑克直來直去的性格。

  果然他和傑克最談得來,也很主動向傑克瞭解美國的政治運作,對美國沒有皇帝,總統換屆的做法驚歎不已。

  酒過三巡大家都面紅耳酣,范仲良話入主題:
  “龍兒精通風水,不知師出何派?”

  安龍兒只是看過綠嬌嬌給他的風水書,那裏知道風水還分門派,他支吾了一下說:“我不知道……是姑姐給風水書我看的。”

  安龍兒的回答大出范仲良意料之外,天下哪有不知道自己是什麽門派的風水師,他笑著說:“哦?有這樣的事?”

  綠嬌嬌馬上接過來說:“家父留下一些小冊子,因爲兵荒馬亂無緣師承,龍兒只是自己看過一些,我想大概是玄空大卦之類的東西。”

  范仲良摸著鬍子說:“嗯……那可能是三元派的秘法了,今天龍兒一定要讓仲良見識見識。”

  綠嬌嬌搶先問范仲良:“聽說大人也精通風水之道,不知大人所學是什麽派別?”

  玄學中人見面,如武林高手切磋武功。門派之間各有秘法,風水師之間往往互相好奇以至想得到對方的絕學,所以知己知彼方能合理應對,綠嬌嬌在安龍兒說話之前作此一問,非常有必要。

  如果是同門同派,交流上要先試探深淺,問清楚師承和輩份;如果門派不同,安龍兒那幾招也有夠對方新鮮的了。

  范仲良回答:“我學的是三合家,玩味了幾十年不得要領啊,呵呵呵……”

  綠嬌嬌一聽門派不同,可以放心地說話:“范大人過謙了,其實天下風水只是一家,無非龍砂水穴山川形勢,數理門派之說只是演繹方式不同而已,應該是殊途同歸吧?”

  范仲良對綠嬌嬌含笑點頭:“我就知道這小姑娘不簡單,年紀輕輕就很會說話。不過仲良每次有機會複墳都會看看是哪一派的作手,發現門派之間還是有高有低。好,聽聽龍兒對衙門的高見……”說完一番火藥味很重的話之後,轉過臉看著安龍兒。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5 04:43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49 PM 編輯

第七九章   窮官


  “范大人,那龍兒獻醜了,不對的地方,還請范大人多指點……”龍兒拱拱手說完開場白就按綠嬌嬌教他看風水的步驟一五一十地說出自己的看法。

  “韶州背後的龍脈我沒有看過,形勢有多大龍兒不知道,但是韶州有雙江匯流,四周的地氣都聚在這裏,書上說這是真龍之地,很適合百姓生活和做生意……”

  龍兒一邊說一邊看看綠嬌嬌。綠嬌嬌正認真地聽他說話,微笑著點點頭,讓安龍兒大膽說下去。

  “韶州城三面環水,水太近太多就形成割腳水的煞氣,城裏不容易聚氣,所以在這裏的生意人也會暴富暴窮……”

  范仲良在這裏當官幾年,什麽事都摸透了,並不認爲安龍兒的見解有多高明。他今天請幾個小朋友來吃飯,一來感謝他們破案立功,二來想從小朋友們的身上得到一些啓發和新鮮的思維。

  不過范仲良卻覺得安龍兒的開場白層次老練,他是讓安龍兒說說衙門,安龍兒卻開口去談整個韶州的龍脈和水流,由此可見這個小朋友對韶州府已經有一個整體概念,對於這個年紀的小孩,能夠從大到小,層層梳理思路已經很難得。

  安龍兒管不得這麽多,他第一次當衆發言就當著一個大官和這麽多人,心裏難免緊張,只想快快講完,不要講錯話就好,他睜著眼睛其實眼裏看不到人,一門心思只在說話上:
  “韶州府的地形像一條鯽魚浮在兩條江的江面上,頭朝南尾朝北,魚頭得水就能得氣,可是我們才在逛街時看到有一條很寬的大街在韶州府的中間穿過……”

  楊普說:“那條叫風度街,是韶州府最旺的街……”

  “哦……是風度街,所謂曲則有情,直則無情,風度街直直地通過韶州府,中間沒有一點彎曲,從魚頭位置得氣後沒有明堂聚氣,會使韶州府收入多少就花出去多少。”安龍兒看看范仲良,想從他那裏得到一些肯定。

  范仲良從未見過十幾歲的小朋友可以說出這種風水論述,不管中不中聽,他都含笑點著頭說:
  “韶州府每年收的庫銀不少,上交朝廷後……衙門的帳上就剩下不多了,還有呢?”

  范仲良回應過安龍兒的分析後,又把皮球扔回給他。

  安龍兒聽了范仲良的話,知道自己的分析大概沒錯,繼續說下去:
  “聽楊大人說,這裏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應該也和這兩江夾流有關,城地四周的水氣太重形成煞氣;風度街作爲韶州府的中線,卻向南方大開,南方爲九運火地,現在歲入九運,從現在起十五年間,如果天下大亂,韶州府也難免刀兵之災;如果衙門可以壓在韶州府的中線上,和全城同方向地向南得氣,可以使衙門有所收入,又可以化解兵災;可是現在衙門卻放在城池的東北角,大門向東開,對著城外的湞江,這樣從風水上說,衙門的收入變得另有途徑,不過龍兒不懂官府的事,反正就是不按官府應該的方法賺錢……”

  楊普笑著說:“呵呵……是有這樣的情況……范大人,龍兒的風水功力還是不錯嘛。”

  “嗯……”范仲良也含笑點著頭,一臉讚賞的表情。

  安龍兒對大家說:“各位可以跟我出衙門的大門看看嗎?”

  於是大家跟他走到衙門的門口,安龍兒指著左方說:“這是湞江的上游,從這個方向來的氣,被右方的高樓攔截回流,這稱爲開天門,閉地戶,使衙門的財源很足……”

  楊普解釋說:“右邊的高大塔樓叫風采樓,是前朝的舊物了,也算是韶州一景。”

  “是,風采樓可以爲衙門截得財氣,但是又使衙門的白虎位高高擡起,就會有虎強龍弱,以下犯上的情況出現……”

  安龍兒一說完,范仲良就哈哈大笑,連聲說好,摸著鬍子讓安龍兒快說下去。

  安龍兒說:“衙門的大門前對著小巷,把江水的煞氣通過小巷層層收進,轉化成財氣,這裏門口小,公堂大,是很好的聚財格局……”

  安龍兒說到這裏,覺得有點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有什麽問題,只是撓撓頭想著還有什麽沒有提到。

  綠嬌嬌倒是在旁邊吃吃地笑,她對范仲良說:“范大人,照龍兒的說法,你這裏不像是衙門,要是看不到頭上光明正大的牌匾,別人還以爲進了當鋪銀莊……”

  范仲良聽綠嬌嬌這樣說,又朗聲笑起來:“等龍兒說完我再說衙門的內容,唉呀龍兒真是有一手啊,說……繼續說……”

  安龍兒回到公堂之上,指著公堂前通道兩旁的房子問:“這六間大房子是做什麽用的?”

  楊普說:“這是衙門裏的辦事房,分別是禮、工、刑、兵、吏、戶六房,百姓日常的刑事田稅,文教農桑都來這裏辦理。”

  安龍兒點點頭,又走過去看了一下說:“這些房子比公堂上范大人坐的那一片地方大得多,財氣一進門就先被這些房子奪氣……這會……”安龍兒看明白了氣的來去,卻沒有能力說出發生了什麽事情,一說到具體問題就卡殼。

  綠嬌嬌擡頭問范仲良:“龍兒說的意思是小人發富,大老爺捱窮吧?”

  楊普和范仲良笑著對視了一眼,范仲良說:“衙門上下一百多人裏,最窮就是我;我的轎夫老四……都在風度街上開了個涼茶鋪,娶了兩個老婆,天天回家路上買兩斤豬肉……”

  大家聽完都哄堂大笑,楊普笑完之後說:“那轎夫家裏有五個小孩,兩斤豬肉也差不多了。”

  大家說說笑笑走回飯廳坐下,范仲良對安龍兒說:
  “龍兒形勢風水的功夫相當不錯啊,一般風水師從師三五年也不過如此,你還是自己拿書看的,很不簡單了……不過在衙門的佈局上,這個衙門的位置並沒有什麽大問題,這種選址和開門法稱爲橫釘龍氣法,得山得水,可以避開雙江去水的退氣,不至於使衙門窮得揭不開鍋。”

  安龍兒認真地聽著,綠嬌嬌卻從桌下踢著他的腳,安龍兒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只好原樣傻坐著聽范仲良訓話。

  范仲良又說:“本來民富官不富是天下最好的事情,只可惜這衙門卻建出了一個吏強官弱的格局,衙前六房的典吏都層層勾結,各施職能在商號百姓中漁利成災,連百姓來登記戶籍都要收取文書的潤筆錢,最近我還發現下邊的人有私販鴉片的問題……”

  說到這裏,大家都安靜下來,因爲官府一向禁煙,現在范仲良主動說到衙門裏的人居然在販賣鴉片,就算是大家明知衙門就是這個樣子,也不好作聲。

  傑克說:“這些事不是通過風水可以改變,我想根本問題還是在制度上。”

  范仲良說:“制度早就有了,而且還定得很嚴厲,但是一百多個人騙一個人是很簡單的事。就算我除掉幾個主要人物,很快又會有人頂上做那份肥差。除非我一次過把全部人都治罪,這樣的話衙門就可以關門大吉了,韶州府管的不只是韶州城,這裏管著方園幾百里地啊……”

  綠嬌嬌問道:“那范大人的意思是……”

  “我想從風水格局上著手,先削弱六房典吏的運氣,再加強本官的正氣,全面配合整頓。”

  綠嬌嬌說:“范大人一身正氣胸懷大志,令人欽佩,不過龍兒只是看過幾本書……”

  “哎……我知道龍兒還在學東西,我是想安姑娘和傑克先生可以幫一幫我。”

  綠嬌嬌和傑克一下瞪大了眼睛,互相看一看說不出話。綠嬌嬌怕傑克開口亂說話,她搶先說道:
  “民女只是讀過兩天私塾,胸無點墨,實在沒有能力幫助大人,而且我們還要趕路到江西,如果不是楊大人邀請我們已經遠離此地了……所以……”

  楊普連忙出來打圓場:“安姑娘先不要急,范大人每日公事繁忙,衙門裏可以商量點事的人不多,如果各位可以在韶州留多一兩天,范大人和我都很想多聽聽各位的高見,爲我們參詳一下,不會花太多時間。”

  范仲良也說話了:“傑克先生是洋人,給我帶來很多吏治上的新觀點;安姑娘相格清貴,出身名門,日後必有一番驚天動地的作爲;今日雙顴帶赤氣,來到這裏怕只是因爲官訟纏身,才有如鳳落低枝,如果三位能多留幾天,爲百姓做些好事就好了。”

  綠嬌嬌才不吃這一套,她心裏自有一個算盤;再說搬出看相這一套來嚇唬她,她最受不得這種氣,於是拱一拱手說:“我們只是過路的商旅,何德何能在國家大事上插嘴,明天我們一早就起程了,還請范大人另請高明。”

  范仲良看這三個人軟硬不吃,一臉惋惜地站起,歎一口氣說:“百姓沒有福氣啊,人才留不住,留下來的全是碩鼠……”

  綠嬌嬌也站起來抱拳拱手說:“范大人錯愛了,我們深感慚愧,還望大人多多包涵,天色不早,在下先行告退。”

  說完叫安龍兒包起桌上沒吃完的飯菜,領著傑克和安龍兒離開衙門,楊普連忙跟上送他們出門。

  綠嬌嬌又對楊普說了很多非常謙虛的客氣話,然後回到客棧。

  在客棧的後院找到大狗花背,大花背一見他們開心得搖頭擺尾,見人就舔,安龍兒把剛才收回來的飯菜給大花背吃過,然後大家一起把大花背帶上二樓一號房。

  傑克不太明白爲什麽要帶大花背上房,進房後就問綠嬌嬌,綠嬌嬌笑而不答,她對安龍兒說:
  “今天大家都睡了一個白天,現在吃飽飯要運動一下了……你快脫了這身長衫,回房換上夜行衣,蒙上臉,從我們的房頂摸過去十七號房頂,那是鄧堯的房間,你想辦法看看他們的情況,搞清楚鄧堯有沒有帶傷在身,他們爲什麽來到韶州……”

  傑克這才知道綠嬌嬌急著走人原來是爲了回來玩這個遊戲,他聽了也很興奮,自告奮勇說:“我和龍兒一起爬過去吧。”

  “不行!你那麽重,從瓦頂上掉到人家的房間裏怎麽辦?你留在這裏保護我,大花背也是。”綠嬌嬌的安排,傑克非常喜歡,笑容馬上掛在臉上。

  安龍兒卻還站在原地,他的心思還在范仲良那裏:“嬌姐,爲百姓做好事不好嗎?你爲什麽不幫范大人呢?”

  綠嬌嬌看到安龍兒如此厚道真是哭笑不得,她走到安龍兒身邊說:“一來這是天意,大清不行了,我們不應該幫;二來他有自己一套風水,但是很多不對的地方,我們不能教會他,這些我會慢慢告訴你;三來他太窮了,給不起錢;四來……我把大清賣了一萬兩黃金,我不能和一萬兩黃金過不去吧……”

  安龍兒還是皺著眉頭看著綠嬌嬌,綠嬌嬌也半晌看著他。看安龍兒的勢頭,如果綠嬌嬌不答應他的,他是不會上房頂偷聽了。綠嬌嬌看著一臉認真的安龍兒,不知是在堅持還是在撒嬌,撲哧一聲笑出來,無可奈何地說:
  “好了好了……別這個樣子,幫吧。只管整頓官吏打貪官,人家升官發財那塊不管,好不好?”

  安龍兒聽到綠嬌嬌這樣說,點點頭也笑了出來。






第八十章   捉賊


  “天大的事也答應你了,你一會可要好好幹活……”綠嬌嬌從行李箱裏拿出一個穿綠色旗袍的小布娃娃,交到安龍兒手上。

  安龍兒和傑克認得這個布娃娃,就是綠嬌嬌曾經在雙龍崗上用來做八字替身的玩偶。

  綠嬌嬌說:“把這個帶在身上,如果被人發現了,不要逃跑,不要打鬥,你只要說我發脾氣罵你,把你的布娃娃扔到屋頂上就行了,我自然會來保你。”

  安龍兒點點,綠嬌嬌又說:“現在是戍時末亥時初,一般人都是剛吃完飯回來,正是聊天的時候,如果可以的話,你儘量潛伏到他們睡覺……記得小心,耐心……”

  安龍兒回自己的房間準備好之後,就從窗口出去,一個倒卷簾翻身上了房頂,無聲無息地向十七號房頂潛行過去。

  綠嬌嬌和傑克坐在房間裏大眼瞪小眼,傑克的手指在桌面敲出有節奏的聲音。

  傑克儘量用最瀟灑的姿勢坐著,用最俊朗的表情看著綠嬌嬌;綠嬌嬌則眼珠四處轉,好像在想事,又好像不知所謂地等待著什麽。

  傑克吞了吞口水,拉椅子坐近綠嬌嬌,清清喉嚨說:“咳咳……阿……我們……”

  綠嬌嬌突然說:“我們來玩遊戲吧。”

  傑克很精神地說:“好!玩什麽?”

  “我們來玩捉賊,你捉我……”

  “喔!這是個好提議!我要是捉住你了有什麽獎賞?”傑克馬上想到美好的贏家獎勵。

  綠嬌嬌轉著眼珠說:“嗯……我想想,還是先說你捉不住我怎麽樣吧……”

  傑克說:“我捉不住你的話給你親一下,我捉住你的話你給我親一下……”

  “不行,人家是女孩子,這樣太虧本了……這樣吧,每捉一次算一個回合,你捉不到就要罰一兩銀子,你再從身上脫一件東西,衣服褲子都可以……皮帶碼上的子彈不算,手槍和槍套只算一份……”綠嬌嬌開出很讓傑克意外的條件。

  傑克說:“OK,我喜歡這樣,那要是我捉住你的話,也罰一兩銀子,還要給我親一下。
  綠嬌嬌抿著嘴唇斜眼看著傑克,臉上帶著邪邪的笑:“好啊……你站在那邊,開始……”

  傑克慢慢走近綠嬌嬌,看准了機會伸開雙手就向她抱去。

  這正是綠嬌嬌想要的訓練,她半蹲讓過傑克的大手,一步斜踏就竄到傑克的側面,當傑克轉身回手時,綠嬌嬌已經踏出三角形軌跡的第二步;當第三步順著旋轉的勢頭落地,綠嬌嬌剛好站在傑克的身後,她伸手拔出傑克腰間的左輪槍。

  傑克只看見人影一晃,綠嬌嬌從自己眼前消失,他站起來轉身看看後面,黑洞洞的槍口正指著自己的鼻子,綠嬌嬌拿著槍格格笑,槍在她手上不停地抖動。

  傑克一手從綠嬌嬌手裏拿下左輪槍放在桌子上,恨恨地說:“Shit!再來!”然後從脖子上解下一條三角圍巾。

  上半夜的時候,一彎殘月掛在西方天空,趁著月色還可以看到地上的人影。

  安龍兒穿一身短打衣服,潛行到十七號房的房頂上趴下,把頭埋進瓦溝,耳朵貼在瓦面上細細地聽。

  很久都聽不到任何聲音,他用手慢慢在身邊摸索著,看看沒有可以鬆動的瓦片,拉開的話就可以看到屋裏的情況,也一定可以聽到裏面的聲音。

  果然有一片瓦可以活動,他很慢地移動過去,把自己的頭放在活瓦的上方,暗暗用腕力和指力把瓦推開一條線。

  從房間裏透出一線光,安龍兒從縫裏看下去,看到鄧堯正盤腿端坐在床上。

  床上點著八盞油燈,每一盞燈下壓著一道黃符。油燈圍成一個大圓圈,鄧堯坐在油燈的正中,雙手手背相貼,拇指和尾指交錯插在一起,環手抱在自己面前。

  安龍兒想:這也是手印嗎?

  他赤祼著上身,胸部包紮著幾層白布,身上泛起暗紅的光。安龍兒驚訝地發現,平常見到鄧堯都只覺得他五短身材矮矮肥肥,其實這是他身上的大塊強健肌肉鼓起衣服的錯覺,這個鄧堯根本不是肥胖,而是極端強壯。

  鄧堯的呼吸緩慢綿長,床上油燈的火焰隨著他的呼吸扯動;他仿佛用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在呼吸。在他的呼吸中,火焰一時向八個方向吹出去,一時又全部向著鄧堯的身體集中,發出呼呼的聲音。安龍兒看看自己耳邊散下來的頭髮,也在鄧堯的呼吸中升升降降。

  從鄧堯身上泛出的紅光慢慢地擴大,漸漸形成一個健壯的人形套在他身體外,這個人形一直在成長,以至於大到像一頭透明的熊伏在鄧堯身上。

  安龍兒看到這股熊形的氣焰,馬上想起綠嬌嬌和孫存真身上都發出過類似的人形幻影。他想:這就是嬌姐所說的元神嗎?嬌姐說每一個修道的人,都會修練出自己的元神,元神是人自身最大的潛力來源,沒有元神加持催動的符咒,只是念經和亂寫亂劃;那麽鄧堯身上的元神又算是什麽級別呢?

  不管如何,綠嬌嬌安排的第一個任務算是完成了。安龍兒看到鄧堯胸前有包紮,也看到鄧堯在床上做著奇怪的事。這個人就算真是一個來出公差的捕頭,也是一個很有問題的捕頭。

  安龍兒看了一會,又把耳朵貼在縫裏聽下去,還聽到隱隱約約的說話聲,但無論如何也聽不清內容,於是他再慢慢地向有聲音的房間移動過去。

  這一個房間的位置,直接用耳朵貼在瓦面上就可以聽到說話的內容,他聽到一把青年男人的聲音,和另一把老成一點的中年男人聲音,他們正是陸友和金立德。

  “老德,你那時跟著章秉涵做事是不是很辛苦,你覺得現在好還是以前好?”這是陸友的聲音。

  金立德說:“章秉涵急功近利,爲人也暴燥,我算是能忍的人了,也覺得他煩……再說我跟他的時候是當破龍官,什麽是破龍官?就是找出人家的祖墳,然後刨掉,這事要是放在老百姓那裏,是很缺德的事情,不過我們現在給皇上效力也無話可說……”

  陸友說:“聽你這樣說還是跟著國師好……”

  “哼,這條線上也不是什麽美差,你和老肖不是差點出事了,我還給洪宣嬌打了一頓。唉呀,我就想快點完事回京複命,回紫禁城看看有沒有新進的漂亮宮女……

  金立德說完兩個人都哈哈大笑。

  陸友說:“聽說你們早期還把整個廣東的龍脈翻了一遍,畫出了廣東龍脈的總圖……”

  金立德說:“是啊,都是風餐露宿的,十幾個大師分成三條線路,前後搞了三年多,回來畫了一年多……俸祿是加了不少,不過看風水可是苦差事,做得再好也只是爲他人作嫁衣裳,做砸了自損陰德……”

  “上代傳聞江西龍虎山上有張五嶽真形圖,你看過嗎?要是找到那張圖,就不用你們搞幾年了?”

  “開玩笑,龍虎山是歷代皇帝封天師的禁地,那五嶽真形圖是人家的鎮山之寶,從漢代張天師傳到現在,都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東西……遲一些見到國師你提一下,讓皇上下旨叫龍虎山的天師送來,大家都可以看了……”

  “我又不是風水師,我看那幹什麽,我是爲你著想呢。”陸友家傳奇門六壬絕學,對占測很有一套,可是說起風水他倒是興趣不大。

  金立德說:“天晚了,你是不是要過去偷看綠嬌嬌換衣服?”

  “哦,對了,差點忘記這事,現在不去的話,一會人家睡了就沒話可聽了。”

  安龍兒聽陸友說完,就聽到拉凳子起身的聲音,然後聽到金立德說:
  “你不帶刀啊?”

  陸友說:“偷聽帶什麽刀?一會刀子咣當一聲掉在瓦面上……”

  他的話引來金立德的笑聲。

  安龍兒聽到這裏,開始慢慢地向屋檐下的陰影退去。

  過了一會,從十七號房的屋檐下閃上來一個人影,安龍兒已經反身勾在屋檐的下方,站在屋頂並不會看到安龍兒。

  安龍兒像壁虎一樣緊緊貼著簷下的橫梁,想聽聽陸友走過去綠嬌嬌的房間沒有,可是他卻聽不到一點聲音,看來陸友的輕身功夫也相當不錯。

  正當安龍兒在猜測陸友在什麽位置,黑夜中突然爆發出震天響的狗吠,吠聲一直不停。

  隨即從客棧的那一頭傳來綠嬌嬌的尖叫聲:“大家快來捉賊呀!有賊在房頂!”同時傳來一聲槍響,和打碎瓦片的聲音。

  整個客棧馬上傳出各種人聲,有住客走出走廊,也有吃飯的客人從一樓走到街上向樓頂看去。

  安龍兒連忙從屋檐下扭身翻上屋頂,正好見到陸友向著自己撲來。突然狹路相逢使安龍兒嚇了一跳,在避無可避之下即刻跳在空中,雙腳向陸友的頭和胸同時踢去。

  剛才陸友踏上綠嬌嬌的房頂,自以爲神不知鬼不覺,那想腳下傳來狗叫,他嚇了一跳想退後幾步,就聽到綠嬌嬌喊捉賊。

  原來大花背的吠叫聲分成兩種,一種是叫兩三聲對熟人打招呼,另一種是連續不斷地對陌生人的警告。綠嬌嬌聽出是大花背的警告聲後,就知道接近自己房間的不是安龍兒。然後又聽到房頂上有聲音,心中大喜,馬上尖叫捉賊,同時拔槍向屋頂開了一槍以壯聲威。

  陸友一受驚急忙回頭逃走,可是他和安龍兒不同,安龍兒是知道有人要上房頂,有心理準備,他卻是沒想到房頂上還會有人;在失魂落魄之際,面前跳出一個人影,嚇得完全來不及反應,頭上胸前就各中一腳,慘叫一聲翻身摔向一樓的街面。

  這裏是韶州府衙的官驛客棧,所住的房客無非都是各地官差,走到街面上看熱鬧的還是衙役官差,一看從房頂掉下一個人,這不是賊還有誰,被激發起職業習慣的官差們,紛紛撲上前捉陸友。

  陸友仗著輕身功夫了得,在空中轉身使雙腳穩穩下地,不至於摔成大王八,但隨即一群官差呐喊著向他撲來,他馬上縱身躍起,從衆人的頭頂跳過,向大街深處逃去。他的身後一群正義的官差,像一群獵狗般窮追不捨。

  綠嬌嬌從二樓的窗口伸出頭,揮動拳頭瘋狂地喊著:“打小偷!打死他——”

  然後安龍兒從窗口跳入房中說:“呼!好險,我把那賊打下去了!”

  綠嬌嬌開心得一把抱住安龍兒,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用手掐一掐他的臉說:“黃毛小子真行!”

  安龍兒驚魂未定,又給綠嬌嬌親了一下,馬上一臉通紅呆站在原地。

  他看一看傑克,只見傑克全身上下只穿著一條褲衩,露出一身毛茸茸的金毛,也正呆呆地看著他,安龍兒茫然地問道:“你幹什麽?”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5 04:49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50 PM 編輯

第八一章   女丹


  傑克聳一下肩說:“沒什麽,我很好,只是……就這樣……”

  安龍兒想現在是深秋時節了,穿太少了對身體不好,他對傑克說:“晚上冷,你小心著涼。”

  綠嬌嬌捧腹大笑,搭著安龍兒的肩說:“哈哈哈哈……他脫了又穿脫了又穿好幾次了……哈哈哈哈……”

  傑克一邊穿著牛仔褲一邊大聲說:“嘿!嬌嬌,你剛剛才答應過我不告訴別人,你這女人太壞啦!”

  傑克的晦氣話又換來綠嬌嬌一陣狂笑,安龍兒在一旁不知發生了什麽。

  好不容易停下來的綠嬌嬌,雙手捧著大花背的頭,一邊揉著一邊說:“今天晚上很好玩,龍兒和大花背都是好樣的,以後大花背就陪我睡了。龍兒剛才有什麽發現嗎?”

  安龍兒把剛才看到和聽到的事情都細細說了一遍,綠嬌嬌從桌上拿起紙筆全部記下來,然後一字一句重新看過。

  她擡起頭說:“終於可以證實了國師府的跟屁蟲就在我們旁邊,真要謝謝楊普把我們帶來這裏,不然就沒機會打他一頓了……

  從龍兒的發現可以整理出幾點;鄧堯不是捕頭,他是神霄派的雷法高手,潛伏在我身邊兩年,這說明國師府兩年前已經非常有計劃地對我進行監視,實際上是對我家的龍訣垂涎已久;
  鄧堯的功力非常高,龍兒看到床上放燈的佈置和手印功法,是神霄派的續命療傷法,不是派中的高功法師不懂得用這一招;

  以胸部中槍可以在十多天後站起來正常運動的恢復能力來看,鄧堯的功力遠不止炸開一具屍體,他在芙蓉嶂炸屍算手下留情了,不然在屍體旁邊的人都會被他炸死;龍兒看到的紅色熊形氣焰,的確是他的元神,他的元神已經達到異化的地步,就是看起來比正常人體要大,已經可以變形成別的形態……這也難怪我和他做了兩年鄰居看不出他的底細,原來他已經到了可以自由控制自己氣色的層次;另外兩個人也是在芙蓉嶂打傷的傷兵,其中一個是風水師,參與過廣東龍脈的的堪察和龍脈圖的製作,相信芙蓉嶂的破局他有參與;

  同時也知道了國師府有一張很重要的龍脈圖,要是我們可以搞到手就好了,這事以後再說;另一個不知道是什麽人,龍兒你知道剛才在屋頂你打下去的人是說話中的哪一個嗎?“

安龍兒搖搖頭,綠嬌嬌說:“和雷法高手鄧堯同行的是能破五蛇下洋穴的風水師,那麽另一個也不會是簡單的角色,可是少了幾個人呀?”

  傑克說:“三個可能,一是在另一間客房;二是他們分開了;三是另一批人先上江西,這一批是傷員,在這裏療傷,畢竟芙蓉嶂他們也有人受傷。”

  綠嬌嬌說:“事情才剛剛開始,不可能分開走掉,如果我要跟蹤綠嬌嬌,我會讓傷員在這裏療傷,沒有傷的人先到江西佈置好陷阱……”

  “對,我也會這樣做……”傑克說道。

  安龍兒說:“反正現在他們也不會對我們怎麽樣,我們現在也不用太緊張……不知道剛才那傢夥被人追到沒有……”

  綠嬌嬌誇張地皺著眉聽窗外的聲音:“怕是被打死了吧?”

  傑克笑起來,他說:“他不會那麽容易被打死,這幾個人都很厲害。”

  安龍兒也說:“對,洪宣嬌和林鳳翔這麽好武功,都不能在芙蓉嶂當場打敗他們……”

  綠嬌嬌打斷他們的對話:“好了,不要管人家的事了,今天大家這麽高興,看來你們都是睡不著的,龍兒不是想學道法嗎?”

  安龍兒一聽馬上站起來說:“嬌姐你願意教我?”

  傑克說:“我也可以學嗎?”

  綠嬌嬌過去一興奮就要抽大煙,現在忍住不抽,就從桌上拿起早上買的甘草欖往嘴裏扔一顆,然後說:

  “我不是教你道法,我是教你學道法的基本功,傑克也可以學,就算你不是作符咒用,這些基本功對身體潛力的開發也很大。”

  安龍兒一聽有點洩氣,綠嬌嬌看在眼裏,她對安龍兒說:
  “天下道法,萬法歸宗,以氣禦法是不變的基礎。”

  說完綠嬌嬌從桌面上拿起一個茶杯托在手裏,用另一隻手撚成劍指沿著杯口抹了一圈,杯裏的茶撲一聲著起一團火,安龍兒和傑克都嚇了一跳。

  綠嬌嬌把茶杯遞出去說:“你們摸一摸……”

  他們兩人摸一摸火頭,都燙得馬上縮回手指。綠嬌嬌說:“這不是幻術,這是促使天下五行物質産生變化的真火。”

  然後她把茶子裏的水倒到另一個杯子,火馬上熄滅。

  “這火來自我體內的拙火,你們也可以煉出來,只是每人的悟性和體質不同,會有先後難易……”

  安龍兒信服地聽著,傑克則拿起剛才著火的杯子左看右看。

  綠嬌嬌不管傑克,她對安龍兒說:“煉出拙火是驅動符咒的第一步,而煉出元神就是驅動拙火的前提,最先開始必須要煉出內丹;所以龍兒的體內聚成內丹後,才可以一步步學下去。”

  安龍兒問:“煉出內丹要多少時間呢?”

  “因人而異,一般是三個月可以聚成內丹,半年打通小周天,一兩年後大周天完成可以練出元神,然後可以開始修練拙火,三年後就可以驅動符咒;有的人幾天就可以聚成內丹,不過那些是天才;也有人打坐一輩子只練成痣瘡,丹是什麽都沒見過……”

  安龍兒說:“只要可以練得像嬌姐那樣,多辛苦我都不怕。”

  綠嬌嬌呵呵一笑:“只練得像我這樣就沒前途了,我這些只是徒弟級的玩意兒;我會給你指出一條正路,能走多遠就要看你的努力和機緣了。”

  “是。”

  “因爲作用和目的不同,道教各門派都有自家的丹法;男人和女人的身體結構不同,所以丹法也分男女,我是女人,學的自然是女丹……”綠嬌嬌看一看安龍兒,含著笑說:“我只能教你我會的東西,就是女丹功……”

  安龍兒才驚奇了一個眼神,綠嬌嬌就說出一個“不過”。

  “不過女丹功也可以由男人練。女丹和男人功法有點不同,就是女丹聚丹快,打通小周天也快,會爲你打下非常扎實的基礎;可是要練到中級進入結聚元神的階段,男女身體的區別就會影響你的功力提升,那時你再轉練其他功法也不遲。”

  綠嬌嬌給了安龍兒仔細的說明,安龍兒點點頭說:“嬌姐吩咐就行了,我沒問題。”

  傑克問道:“我練的話會練成女人嗎?”

  綠嬌嬌說:“應該會,不過要先給你切一刀。”

  傑克沒聽明白:“切什麽?”

  綠嬌嬌用手指在杯裏點了茶水往他的褲襠彈去:“切這裏……”說完哈哈大聲。

  傑克說:“你又拿我開心!”

  綠嬌嬌笑完對傑克說:“我對洋人的身體不瞭解,經脈和血氣行走時間是否和漢人相同我也不知道,同一種功法在洋人身上會有什麽效果我不敢亂猜;但是你練女丹的話,不會走火入魔,從心法上來說,女丹是最安全的,你有耐心可以和龍兒一起練……”

  傑克聽著綠嬌嬌的話,問題越來越多:“什麽叫走火入魔?女丹和男丹不同在什麽地方呢?”

  “走火入魔是說人在煉丹的過程中內氣失控,會使血氣紊亂心智失常,對身體和心性都會有損害;至於男女丹法有什麽不同,說了你們也不懂,以後再說吧……”

  安龍兒也很有興趣,他對綠嬌嬌說:“嬌姐,說說吧,我們都很想知道……說吧……”

  綠嬌嬌含笑不語想了一會:“我說了之後,就算你們不懂也不能再問了。”

  傑克和安龍兒都連聲說行。

  綠嬌嬌說:“女丹煉成後功力不比男丹弱,但是女性要練成高功,在身體上的付出卻比男性大。男性修練男性的丹法會越練越強,可以夜禦十數女;而女性煉女丹則要先斬白龍,再斬赤龍,完成這兩個修行後,才可以達到最高境界。說完。”

  傑克盤腳坐在椅子上,用手指拔著自己的鬍子說:“真有深度啊,果然一句也聽不懂……”

  “所以說嘛……”綠嬌嬌剛剛說了半句,安龍兒就問:“什麽是夜遇十數女呢?”
  馬上換來一記清脆地敲頭,綠嬌嬌說:“好了,從今天晚上起,龍兒你晚上不睡覺行不行?”

  “嬌姐要我不睡的話我會挺住的,不過我怕白天打瞌睡。”安龍兒真誠的回答讓綠嬌嬌看著他笑起來。

  綠嬌嬌對他說:“煉內丹是修練也是休息,練功一個時辰比睡兩個時辰還精神。所以你要利用整個晚上的時間練內丹,才可以更快地完成修練,練出元神。”

  安龍兒和綠嬌嬌一起住過,他對睡覺方面産生了問題:“可是嬌姐,我看你每天晚上都睡覺啊?還經常睡到中午……”

  綠嬌嬌一手搭著安龍兒的肩膀,沮喪的垂下頭,沈重地長歎一聲:“唉——龍兒賢侄,我的苦衷你不明白啊,你還是不要管我的事,自己好好練吧……”

  “人的身體裏有上中下三個丹田……”綠嬌嬌開始給安龍兒講解女丹功法,傑克坐在一旁認真地聽著。

  “一般丹法首先就要沈氣到下丹田,直接在下丹田煉出內丹。因爲氣輕而上升,要把氣沈入下丹田是很困難的事,這就造成了一般學道者大多過不了第一關……”

  綠嬌嬌指著安龍兒雙眉之間的印堂說:“這就是上丹田,煉女丹第一個目標是在上丹田聚成內丹,在上丹田處更容易守住心神,所以成丹的速度會快很多,內丹煉出來後,再運丹到下丹田,遠比意守下丹田老火熬丹要輕鬆……”

  然後她指示安龍兒坐在椅子上:
  “好,龍兒你盤腿到椅子上,雙手疊放在下丹田,右手在外抱著左手,不要低下頭,對,你的頭應該頂著天……靜下心合上眼睛,看看自己的身體裏面有什麽顔色……”

  陸友從窗口跳入十七號客房,馬上聽到一陣捉賊聲,然後是哄堂大笑,原來是鄧堯和金立德在等著他。

  金立德笑著說:“神算神算大失所算,讓我稟告國師,讓他爲你報仇!”

  鄧堯也捂著胸斜靠在椅子上,一邊咳嗽一邊笑;“哎呀大哥,你是想笑死我啊……汪汪汪……汪汪汪……哈哈咳咳咳……”

  陸友從身上扯下被撕成碎布條的衣服,露出一身精瘦的肌肉,面目兇狠地說:“誰敢說出去我殺了他滅口!”

  他的話又引來一陣大笑,他嚴肅地坐到椅子上,側著頭扁著嘴說:
  “太輕敵了!太輕敵了!我在房頂上退回來的時候,居然給那個龍兒打了個突然襲擊,一腳把我踢下大街,她奶奶的,她怎麽知道我要去她屋頂?還在上面設了埋伏?”

  鄧堯說:“算了吧你,人算不如天算,你和綠嬌嬌玩小把戲?她用膝蓋出的主意都可以玩死你。”

  “有沒有這麽猛?”陸友轉過臉,恨恨地看著鄧堯。

  “我和她做了兩年鄰居,我還不瞭解她?我跟你說,你早上給她一隻猴子,晚飯前她就可以把猴子玩死……哈哈哈……”鄧堯說起綠嬌嬌,好像在表揚自己的女兒有多聰明一樣,語氣裏竟然有幾分自豪。

  金立德說:“陸大人,你節省一點吧,國師安排什麽你就做什麽包沒錯。對了,國師臨走前說過,不要惹綠嬌嬌,遠遠吊住就行了,記得吧?你看,不聽國師的話就出事。”

  陸友說:“現在不是公事公辦的問題了,我就是要看看這妹子有多辣,看哪天也讓她被人追打一回……以後遇到綠嬌嬌,一定要先算一局,搞清楚她的死門在哪里再出手……這個人太危險了。”






第八二章   籠中虎


  安龍兒和傑克在綠嬌嬌的指導下,好好感受了一回道家內功,到淩晨時份散功之後,各自回房小睡一個時辰,第二天早上起來果然精神百倍,筋骨血氣暢通無比。

  他們趁綠嬌嬌未起床,還在房間裏打拳拆招做運動。經過一個月的訓練,傑克已經開始對打向自己的拳腳有基本的防守能力,安龍兒和他練拳也可以更放開手腳。一時間房裏充滿了拳腳碰撞的聲音和男人發力的嘿呵聲。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隨著大花背從隔壁傳來的狗吠聲,楊普和范仲良一起走進傑克的房間。

  范仲良一看就拍手贊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幾位原來不只是身懷絕學,還是武林好手。”

  大家客氣一番後,楊普說出來意:“聽說各位今天就要出發了,范大人很珍惜和各位的相識,特來親自送各位一程,不知安小姐起床沒有?”

  傑克說:“她是不知道睡到什麽時候的人,不過剛才大花背這樣吠叫了一通,應該醒了。”

  楊普呵呵笑著說:“傑克先生看起來不像是安小姐的主人家,倒像是情人羅……哈哈哈……”

  傑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尷尬地笑著說:“我們西洋人尊重女子,安琪兒也是很好的女孩子,所以……嘿嘿……”

  范仲良和楊普都笑著說“明白明白”。

  不一會綠嬌嬌從鄰房走過來,大花背一嗅一嗅地跟在她身後,新奇地看著范仲良和楊普。

  楊普對范仲良說:“你看這狗,張家四口全死了,只剩下它……”

  范仲良點點頭,摸著大花背的頭,看著它的眼睛說:“嗯,小眼睛還挺精靈的,就是它的吠叫聲才破了張家樓的命案啊……狗是忠心的動物,不能隨意遺棄,帶它上路也好,剛才我們一進門它就把安小姐叫醒了,比敲門方便。”

  大家都笑起來,綠嬌嬌問明他們的來意後說:“因爲我們擔心傑克少爺的生意,急於趕路北上所以才對范大人多有冒犯,請范大人不要和小女子計較。”說完向范仲良道個萬福。

  范仲良連忙拱拱手說:“安小姐不用多禮,老夫是直性子臭脾氣,所以多年來得罪不少人,你能在我面前直話直說,很對我胃口……我最討厭那些衙役和京官,支支吾吾打了一通慢屁,最後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麽……”

  “范大人爽快,我想給大人看個相可以嗎?”綠嬌嬌看范仲良這麽說,乾脆一句捅到底,趕快了安龍兒一個心願就可以上路回江西。

  “哈哈哈……好!安小姐果然不是一般人家閨女,你能給仲良看相真是求之不得,請講。”

  “龍兒幫忙把門關上……范大人額骨窄,爲人嚴謹,讀書治學求正解,凡事放不下心,胸中記掛無數事情,事事都想圓滿解決;好在你的額面平滑,處理事情的能力很強,而且你額形秀氣,官星高照又得早年起運,所以范大人應該也爲官有三十年了……“

  范仲良說:“是啊,仲良十八歲就考中舉人,二十三歲就被皇上授位爲知縣,也算是早年得意。”

  綠嬌嬌笑一笑說:“范大人眉骨高聳,爲人性強氣壯;鼻中段的年壽位置突出,待人接物咄咄逼人;最可惜山根低陷,主中年大敗,你在三十歲後可謂曆盡仕途艱辛,官場中多次浮沈;以你多年爲官,按一般官員早已位列京城科班,官居五品以上,怎會在這南蠻山城做個小州同?”

  范仲良面帶微笑,點頭摸須說:“准,我三起三落,也算是見慣官場風雨,只是一身硬骨頭學不會軟功夫。”

  “你眉上驛馬宮隆起卻不平滑,不會是長駐韶州的地方官,可能是剛剛從京城派來整治地方的吧?”

  范仲良這回有點驚奇了,他說:“對呀!厲害厲害,前一任官員因爲重病突然去世,我才被皇上派來這裏,說是來整頓地方,其實是皇上不想看見我的臭臉,把我扔到這裏了。”

  “眼下范大人煩心之事也不只是整治典吏,據龍兒回來和我們說起,已經有人在衙門內布下風水邪局,要逼范大人退位離開,如無意外,范大人在一月之內就會因牢獄之災離開韶州府。”

  “哦?”除了綠嬌嬌,其他人全都驚訝得瞪大了眼睛,尤其是安龍兒,他心裏想,我什麽時候說過這種話了,我還沒這水平看出來呢。

  綠嬌嬌繼續說:“家傳寶訓上說,風水佈局乃是奪天地造化而改命運之機,如果不是福主因天意而前來求局,我們不能逆天而爲。否則,活一人,死十人;活一家,死百口,這風水局就由救人而變成害人了。”

  范仲良皺著眉頭問:“此話怎講呢?”

  綠嬌嬌深不可測地笑笑說:“天機呀……我們都懂就不是天機了,民女也不懂。只是我想問問,如果幫了范大人,范大人的轎夫還可以爲他的四五個孩子每天買兩斤豬肉嗎?”

  范仲良的臉色一沉,皺起眉頭久久說不出話。

  楊普對綠嬌嬌說:“安小姐問得好,聽說你也在戒大煙,你應該深知道鴉片和苛吏害人之深;如果清水衙門裏的典吏吃不上豬肉,卻讓全縣百姓吃上豬肉,我們的典吏也最終會真正富足;如果衙門內區區一個轎夫在大旱荒年可以滿嘴流油,魚肉百姓,販賣鴉片,那麽肥的是衙差,餓死的百姓何止千家萬戶。”

  安龍兒聽到這番大道理忍不住笑起來,看著綠嬌嬌。綠嬌嬌也笑著用手指在下面捅一下他的腰,對范仲良說:“兩位大人高見,不過民女有一事相求,不知……”

  楊普說:“安小姐但說無妨。”

  “我們此去江西,還要經過范大人轄下的南雄地界,一路上巡檢關卡頗多,常要停下翻查車馬行李;而傑克少爺是從十三行來的美國商人,車上錢物不少,不方便被官差反復查驗,不知范大人能不能先檢查一次,給傑克少爺開張通關文牒,以便我們快速過關,也可補上在這裏耽擱的時日。”

  楊普看看范仲良,大家都明白,綠嬌嬌提要求,就是答應了給他們看風水,這種小事范仲良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綠嬌嬌有命案在身,是新鮮出爐的通緝犯,最不想見關卡的巡檢;而傑克的馬車上洋槍火藥洋酒一大堆違禁品,再加上大量的銀票,如果被查起來真是不好解釋,就算有個洋人出來唬住官兵,也難免有風險。這張通關文牒說是韶州府發出,其實官場上官官相衛,外縣外省的小吏看到府一級的通關文牒一般都會讓路。

  幫人看風水買一張通關文牒是很不錯的價錢,這就是綠嬌嬌的生意經。

  范仲良聽過後一口答應下來後,綠嬌嬌就請他們先回衙門,說過一會整理好行李就去衙門晉見。

  待范仲良和楊普一離開客棧,綠嬌嬌連忙在桌上用茶杯茶壺排出衙門的佈局,給安龍兒講解了個中的風水竅門。

  不久後傑克帶著安龍兒和綠嬌嬌到衙門求見范仲良,很快被傳進衙門後花院。

  安龍兒帶著范仲良走到後花院的西北角,靠牆有一座一丈多高的石山,山形嶙峋充滿力感,石山下還會流出泉水,滋潤著四周的水草。

  在石山前方的空地上還有一座一丈多高的大鳥籠,籠中養著各種小鳥,雖然不是名貴品種,可是五顔六色的飛來飛去,也甚是熱鬧好看。

  安龍兒對范仲良說:“范大人,天下八方以西北方乾宮爲至尊,在衙門裏則以西北乾宮代表范大人,你的運氣都和這個方向有關;這座大石山形狀像猛虎嘯天,而且石質黃潤,山水得勢,本來會使大人辦事很順利,權威很有力,也很有錢。

  如果沒有算錯,上一任官員在今年去世的,因爲這個戍位和今年的太歲丙午相合成火,加上虎形石山運氣過旺聚成煞氣,他會暴死在一生運氣最好的時候。范大人精通三合派風水,想必也可以算出這一點。”

  楊普說:“龍兒說得很對,我們後來聽說,前一任官員其實是在今年初,過大年休假的時候死在煙花之地,只是下邊的人捂著才寫上急病而死奏到皇上那裏。”

  安龍兒指著鳥籠問:“這是范大人來了之後才建的嗎?”

  范仲良說:
  “我爲人清心寡欲沒什麽嗜好,只是喜歡養養鳥。你們知道了,這個衙門本來風氣不正,到處都是阿諛奉承之徒,我剛上任下邊的人就到處打聽我喜歡玩什麽,知道我這個嗜好就說要建個鳥籠送我,我想養鳥不是什麽廢錢的玩意,我也不一定要玩名貴品種,所以就讓他們搞。

  當時我說了幾個地方都被他們用一些理由勸住,他們說鳥籠放在石山旁邊不會影響其他功能,欣賞石山的同時還可以賞鳥……

  我也覺得有道理,再說鳥類在五行屬火,卦像入離卦,和這個方位成三合旺局,這樣看來好像問題也不大,所以就建在這裏了。”

  安龍兒拱手對范仲良說:“范大人,龍兒只會依書直說,對了是書錯了也是書,說錯了請不要見怪……”

  范仲良笑著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安龍兒說:“風水之道,在於陰陽平衡,而風水中的煞,並不是僅僅是說難看的或是不合數理的地理和擺設;煞氣的産生,最主要是起源于陰氣或陽氣過重,就會産生煞氣……

  好比在潮濕的地方種上大樹遮陰,在乾涸的地方砍去門前的大樹建起大陽臺,這都是過陰和過陽而産生的煞氣;今年是丙午大火之年,如果追求三合火局的完美,而用火性的鳥籠在三合火位把太歲的火氣催到極旺,産生火陽煞氣,只怕范大人也要步前任知縣的後塵……”

  范仲良不自覺地張開了嘴巴,低聲說:“高見高見,我也學易多年,怎麽就忘了這麽基本的道理?再說再說……”

  “現在中秋已過,正是九月戊戍之月,三合太歲再合地形,天地之氣已經形成天羅地網,就等范大人入局,所以斷范大人一個月內就會被撤離本職……

  而且易數上的理氣煞還可以用易數去化解,可是這個鳥籠的形煞更難化解。”

  “還有形煞?”范仲良想不到一個鳥籠搞出這麽多事情。

  安龍兒說:“這山形成虎,衙門裏的官就以虎形爲勢,在虎石之前建起一個鳥籠,這又那裏是鳥籠呢?明明就是一個老虎籠;范大人不信的話,可以從後花院的入門處看看,石山正好被前面的鳥籠牢牢套住……”

  范仲良快步走到院子入口處,果然在視覺差位元中看到石山落在鳥籠的套中,他的額上隱隱冒出冷汗。

  綠嬌嬌聽到這裏,又看到范仲良的神色,知道是時候加多二分力,於是對范仲良說:
  “范大人原來一直都只是籠中之虎,怪不得整頓吏治有心無力,空有一副鋼牙,再搞下去,只怕牙都要被拔掉。”

  安龍兒也說:“正是因爲這籠中虎的煞局,龍兒才敢斷范大人會有牢獄之災。”

  綠嬌嬌可不讓他停下來,又接上話說:“說不定人家已經整理好范大人的材料,早就密奏朝廷了。”

  “那怎麽辦?”范仲良的冷汗已經開始流到臉上。

  綠嬌嬌說:“風水方面可以有所救應,只是不知范大人的劫數是否天意,又事關衙門上下一百多人的去留安危,更牽連了全縣百姓的生計,我們不敢輕易逆天破局。”

  范仲良摸出手帕擦一擦額上的汗,問道:“姑娘還想要些什麽?”

  “我看范大人雙顴透天官星高聳;鼻窄翼薄財星貧乏,正所謂大貴不問財,無財星的官貴才是真爵位;民女相信范大人是個好官,沒有多餘的錢財爲一個風水局付出重金相酬,只求大人爲民女賣一個人情……”

  范仲良說:“沒錯,我真是沒有金銀酬謝各位,不過合理的事情,仲良有能力做到的話一定會答應。”

  綠嬌嬌聽到這裏,嫣然一笑:“民女不敢向范大人提過份的要求,所以請范大人先答應民女。”
  范仲良實在想不透綠嬌嬌在想什麽,他看著綠嬌嬌的眼睛,過了一會他說:“好,我答應你,說吧。”

  “謝謝范大人,民女也是相信范大人不是食言之人,才敢提這個請求;我們今天都好好的沒事,只求日後有朝一日我們萬一有事相求,請范大人記得賣我們一個人情。”原來綠嬌嬌給自己打了個期貨。

  范仲良和楊普聽了之後都籲出一口氣,范仲良說:“仲良答應姑娘,以後欠姑娘一個人情。”

  綠嬌嬌可以讓氣氛輕鬆一點了,她像撒嬌一樣天真地對范仲良說:“大人說話要算話哦,不然要被雷劈哦。”

  范仲良認真地說:“一定還。”

  後花院的門外一直站著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靜靜地偷聽著范仲良和各人的對話。他穿一身青白色長衫,中等身材,身形瘦削,卻長了一張有稜有角腮骨飽滿的方形臉,他就是韶州府的陰陽官:趙建。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5 04:50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52 PM 編輯

第八三章   三班衙役


  趙建是江西到廣東遊方營生的風水師,得到家傳絕學之後又多年遊歷印證,風水上的造詣相當不錯。只可惜爲人貪財薄義,從來只信“有錢使得鬼推磨”。

  一年前在清城溫鳳村爲溫家設下“靈龜飲水穴”,之後不久卻受到國師府的密召,重金請他尋機掘破這個吉穴,挑起了溫鳳村和上吉村的爭鬥,最後留下一個爛攤子由右軒先生和綠嬌嬌出手收拾。

  趙建從中收取兩村的銀子,又收得國師府的賞銀,最後還和國師府談妥了在韶州府衙出任陰陽官,主管一州三縣的陰陽星相,可謂升官發財名利雙收。

  到了韶州府衙上任後,趙建和衙內的上下官吏臭味相投,聯營結黨共同牟取暴利。他運用風水把衙門改建成一個聚寶盆一樣的旺財格局,按大小官員的八字喜忌重新安置到各房各部,對衙門內正派官吏進行了不擇手段的清洗,很快建立出一個以州官爲主的地下商號,包銷了韶州三縣的鴉片。

  這時全衙門上下都真實感受到什麽是日進鬥金,他們年底分得的銀子比上交朝廷的稅銀還多,白花花的銀子每天大量流入衙門。

  那知到了今年過新年的時候,知州大老爺樂極生悲死于馬上風,趙建也始料不及。不過人算不如天算,意外總是難免的,死的不是自己,誰管得了這麽多,他只想碼住新上任的州官再一起賺錢。

  可是這回從皇上直接授印下來的是爲人正直,又臭又硬的范仲良,趙建那一套左右行不通,衙門賣大煙的生意也收斂了許多,很多事情都要轉入秘密運作。

  趙建眼看著進財的水閘被關了大半當然心急如焚,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設下籠套虎的風水局,同時擬文密告范仲良貪贓枉法,上邊自然有人下來找范仲良談話。

  如果是好人找上了范仲良,他要花心思解釋自己爲什麽不是貪官,三年任期一晃就過,他再也無心力對付下面的事情;如果來了個貪官更好,范仲良還要花錢買通才能脫身,那就有好戲看了。

  一千兩銀子放倒一個擋住自己財路的瘟神一點也不貴,趙建這回已經準備好一千兩紋銀現錢,就等道台來查案,他就往范仲良的後花園裏埋。

  可是查案的道台還沒有來,就來了三個不速之客。趙建一直對范仲良的一舉一動非常注意,這次也不例外,他親自拿上一份文件站在門前,看看這三個是什麽人。

  遠遠看到一個黃毛小孩手拿羅經對著石山和鳥籠指指點點,又看到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子和高大洋人在一旁不停附和,研究起籠中虎的風水格局。

  本來趙建騙過自以爲在風水造詣上有兩把刷子的范仲良,心裏只等著他完蛋的一天。想不到現在來了三個左看右看都不像風水師的傢夥,還要一點就觸到全局風水的竅門,這不是擺明瞭來踢館子砸飯碗嗎?

  要是這風水局被識破,任何何白癡州官都會馬上意識到和衙內的會風水的陰陽官有關,那麽無論衆官吏是否還可以販賣鴉片,自己肯定是第一個出局的人。

  不行,不能讓這三個人就這麽搞下去,趙建把心一橫,用力敲了幾下門環,未等范仲良應門,就已經推門走進後花院。

  他遠遠就大聲招呼,力求最快打斷黃毛小孩的說話:
  “范大人,原來你來客人啦,真是不好意思我要先打攪一下,這裏有幾份急辦公文給你看看。”

  范仲良剛剛答應了欠綠嬌嬌一個人情,準備聽聽怎麽破解這個困局,就見到趙建進來。相比起來公事還是應該先處理,於是他接過公文馬上看一次,一邊對綠嬌嬌等人說:

  “這位是我們衙門的陰陽官趙建,趙先生……”

  又轉頭對趙建說:“這幾位是我的朋友,傑克先生和安家的姑侄子……”

  綠嬌嬌、安龍兒加上傑克一聽到這個名字都大爲驚訝,互相看一眼後都長長地“哦”了一聲。

  他們在清城雞啼嶺的長篇故事,正是這個趙建充當始作俑者,怎會不記得他的名字,這時聽范仲良說他是衙內的陰陽官,三人馬上明白了溫鳳村擊破靈龜穴,趙建從國師府收錢受官的全部前因後果。

  大家禮貌過之後,趙建對綠嬌嬌說:“安小姐聽口音不是廣東人。”

  綠嬌嬌一臉不屑地上下打量著這個風水邪師,寸步不讓地回答他:“趙先生聽口音也不是廣東人嘛。”

  范仲良正在看公文,耳朵裏聽到這兩人打招呼像狗公見面似的,怎麽聽都像是要準備打架,他擡起頭來問:
  “本官也不是廣東人,有什麽問題嗎?”

  綠嬌嬌說:“沒問題,聽到口音親切所以溝通一下,趙先生祖藉是哪里?”

  趙建在范仲良面前可不能像綠嬌嬌一般撒野亂說話,只好老老實實回答:“趙建是江西人,安小姐也是江西人?”

  “趙先生任職陰陽官,想必是江西風水名師了?”

  “不敢當,虛名而已。”趙建拱拱手禮讓了一句。

  “趙先生大名鼎鼎,在外面做了不少好事,連我也聽過你的大號喲……”綠嬌嬌知道可以爲了錢財官位破穴害人的風水師,絕對可以布下眼前的風水局再來害人。籠中虎的佈局一定是趙建所爲,現在趙建自己送上門來,豈不是正好連上溫鳳村的事情也一併解決。

  趙建本來是想來打斷他們的說話,順便見機行事,在范仲良面前謊稱他們是江湖騙子,把他們趕出衙門,沒想到卻被人說認得自己,他說:
  “趙某一向只處理衙門公事,很少外出閒雜地方。安小姐會不會長年浪蕩江湖,閱人無數而記錯了?”

  趙建話音剛落,范仲良和楊普都吃了一驚,心想這兩人怎麽這樣說話,是不是另有內情?

  那個年代女子流落江湖已是低賤,再提到閱人無數就是罵人淫蕩無行了,趙建出口傷人貶低綠嬌嬌,直想在范仲良面前迅速奪得主動權。

  綠嬌嬌一聽趙建含血噴人,就知道他想先發制人,於是問道:
  “趙先生是上一年來到衙門任職的吧?”

  這種事在衙門檔案都有記錄,趙建回答說:“對,請問有什麽問題呢?”

  “是廣州府把你調來的?”

  “是,趙某一介小吏,就算再未入流也是朝廷命官。安小姐又是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我看安小姐的氣色應該還有官司纏身,莫非你正在被朝廷通緝?”

  綠嬌嬌鄙夷地看著趙建說:“公門中人說話要有證據,你說通緝就通緝呀?不過我可知道你是怎麽得回來這個陰陽官。”

  范仲良和楊普萬萬想不到趙建一走進來,情況急轉直下。楊普馬上叫停兩人:“兩位先停一下,有話慢慢說。趙先生你認識安小姐嗎?”

  “不認識。”

  “不認識就好,大家都沒有什麽恩怨,和和氣氣見過就是了,沒其他事我們改天再談。”

  趙建看楊普這樣說,再想想綠嬌嬌說的話和態度,知道再纏下去對自己沒什麽好處,只好順勢退出:
  “范大人,下官先出去了,不過這些人來歷不明,你千萬要小心。”

  趙建說完後拱拱手,轉身走出後花院,直向快班房走去。

  趙建剛才和綠嬌嬌一碰之下,感覺到綠嬌嬌等人一來是風水同行,這次是破局無疑;二來她對自己的底細似乎相當清楚,只要他們再告知范仲良自己的底細,那麽明天就是自己被處理的時候。

  范仲良捉拿趙建的罪名如果與鴉片無關,那三班衙役和自己再熟絡也必定會下手擒拿。就算自己可以逃脫,那時莫說失去每年成千上萬兩白銀的生意,還要落魄江湖四處逃亡,又要重新過上淒風苦雨的生活。這時的趙建心裏只想著我死不如你死,這件事已經逼上絕路,可以選的路也只有一條。

  他現在去快班房,就是要找三班衙役的主管典史馬傑。

  衙門裏有三班衙役,是衙門的主要武裝力量,分別是皂、壯、快三個班。

  皂班負責衙門內的警衛,開路,行刑,管理監獄都是皂班衙役的份內事。

  壯班負責力差,其實就是做出大力的體力活,不過一般衙門內沒什麽體力活,都沒有嚴格區分皂壯兩班,往往會混班交叉工作。

  快班主管緝捕罪犯。快班的衙役武功最好,也常有機會出門,在韶州府偷賣鴉片的官吏中,快班捕頭是最主要的涉及人員。

  典史馬傑長得膘肥體壯,濃眉大眼,正坐在班房中和幾個捕快喝茶聊天等吃午飯,他一見趙建急急走過來,連忙笑臉相迎。

  趙建可沒他這麽好心情,見過後把他拉到快班房一角,在他耳邊說:
  “這次麻煩了,老范要下手對付我們……”

  馬傑嘻嘻哈哈地說:“老范哪一天不想對付我們呀,可是也得有證據啊,也得有人出手啊,我們三班衙役不動,他還能自己出手不成?”

  趙建說:“你都知道他不能靠你們,他想不到嗎?老范就是不用靠你們,正在從外面請兵……”

  馬傑說:“他總不能把三班衙役全捉起來吧?”

  “當然不會,他搞了一年知道不能一起整我們,他現在要一個一個地掰,第一個就捉你。”趙建語重心長地說:“你掌管著三班衙役,把你捉了那幫拿刀拿棍的人就不會亂動,我當老范也第一個捉你。”

  馬傑眼珠一轉:“不會吧?他也得有點什麽證據呀?”

  趙建拉著馬傑小聲說:“你捉的那些犯人何來證據?那證據都是嚴刑拷打給打出來的,你自己用的那些刑具,手指夾子棍子什麽的你能不能挺得住,嗯?”

  “噯趙建,你不是說正在往上邊捅他的事嗎?又說要搞個風水局整死他,又說半年之內一定把他拖死,這回燒到我頭上了!你怎麽搞的?”

  趙建說:“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啊,現在老范內宅就有幾個人在談這事,我剛進去聽到了,這幾天下手捉幾個主要人物,不用我們衙門的人下手……”

  “有這樣的事?”馬傑斜著眼,不可置信地看著趙建。

  趙建說:“你這什麽意思?你不信就等捉吧,過去賺的銀子全部倒出來,你老婆孩子會不會連座不知道,你的頭是砍定了。”

  “那怎麽辦?”馬傑有點理解趙建的話,只是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一時腦子轉不過來。

  “要是你現在馬上跑掉,老范就馬上通緝你,馬傑啊,你長這麽高大樣子這麽好認,認識你的人也不少,你往哪里跑?”

  馬傑抓抓臉倒吸一口冷氣:“哎呀……嘶……”

  趙建比他還心急:“我知道你著急想不出主意,我跟你說,現在老范證據不足,一定會捉住你嚴刑拷打招供劃押,現在不是皇上派人來查我們,是老范自己請兵要先下手,所以我們只能更快下手……現在只有一條路,幹掉老范……”

  “啊?!”馬傑聽到這裏嚇了一跳:“年頭才死一個知州,現在又死一個會不會全算到我們頭上?不行不行……”

  “這個時候是你死我活!”趙建小聲說話,神色很緊張地看看外面:“上一年你收多少銀子啦?幾千兩啊老哥,你也想有命花這些錢吧?他死了你我還有機會在這裏玩下去,他五十多歲死了多正常,前一個才四十就死了……沒人讓你用刀捅死他,人會出意外嘛!”






第八四章   圍捕


  范仲良和綠嬌嬌等人目送著趙建的背影離開,范仲良馬上打聽綠嬌嬌他們和趙建之前有什麽過節。綠嬌嬌把清城雞啼嶺的風水奇案一五一十地告訴地范仲良,范仲良才明白綠嬌嬌和趙建那一番針鋒相對的對話是什麽含義。

  儘管趙建進衙門比范仲良早,不過范仲良早就從檔案中研究過每一個官吏的來龍去脈,趙建到衙門報到的時間的確和綠嬌嬌所說的雞啼嶺一案對上號。范仲良終於明白,他內宅花園中的風水困局,九成九是趙建的精心佈局,而自己的半吊子風水功夫,卻幫助趙建欺騙了自己。

  他皺著眉,沈下聲音對衆人說:
  “當時建這個鳥籠,趙建從來沒有參與,只是六房那些小吏左一句右一句,我沒有想到趙建是幕後主使;真是老天有眼,要不是各位剛好來到本府,怎麽可以識破趙建的陰謀,現在仲良應該怎麽化解眼前的事情呢?”

  綠嬌嬌使眼色讓安龍兒說出解救的方案,安龍兒說:
  “在風水裏有反局的做法,當一個局一直在害人禍事的時候,一般反過來做就可以扭轉吉凶。這個鳥籠原本是用來囚困住老虎石,現在可以從西北角搬到斜對面的東南角,正好困住奴僕宮,把你的下屬都放在鳥籠之內,這樣你對他們的管束才會有效果。

  昨天說過,衙門的正門太小,內堂太大形成了聚財局,要把大門打寬一倍,讓衙門的氣可以進進去去……”

  綠嬌嬌聽得這話甚是彆扭,知道是安龍兒沒有解釋風水的經驗,她補上一句問安龍兒:“這樣就可以使衙門做到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是嗎?”

  安龍兒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說:“是,就是這意思……那六個房子的門窗都太小了,也同樣開大一倍,就可以減弱房裏的財氣,讓裏面辦事的官吏減少收入……”

  傑克也介面說:“這樣設計光線好,老百姓來辦事和互相說話都更方便。”

  安龍兒又說:“六房的門窗就算開大了,裏面的地方也太大,還是會形成葫蘆形的聚財格局,范大人可以給每個房間送幾個大櫃子占去裏面的地方,讓人沒什麽地方可以走動,又可以讓他們各自管理自己的公文檔案,這樣就可以把官吏的財氣真正削弱。”

  范仲良摸著鬍子微微點頭,細細聹聽,傑克看安龍兒講得差不多了,也插上一句:
  “范大人,衙門平時可以讓百姓直接看到前堂嗎?”

  范仲良說:“當然可以了,衙門光明正大不用遮遮掩掩。如果有什麽秘密審理我也會到中間的二堂或者快班房去審,大堂可以看。”

  傑克說:“那麽門後那一面大牆能不能移到街對面,做成讓百姓張貼自己的想法,寫出有什麽冤枉的牆,在風水上可以這樣嗎?”說完他看著綠嬌嬌。

  綠嬌嬌也問安龍兒說:“龍兒這樣行不行?”

  安龍兒剛才破解困局那幾招,是出門前綠嬌嬌在桌子上擺茶杯教他的臺詞,現在傑克突然冒出新問題,剛才沒有打這份草稿,他楞一楞說:“誒……”

  綠嬌嬌笑著說:“依書直說就行了。”

  “依書直說嘛……是這樣的,那面入門就撞上的牆叫照壁,一般是用來回風擋煞,也可以起聚財的作用。”安龍兒使勁地回憶書上關於這方面的內容,重新用自己的話說出來:“不過對於寺廟和衙門這種幫老百姓做事的地方……不用聚財,就是要散財……”

  衆人聽了都一同笑起來,楊普說:“其實說得很對,神壇廟宇和衙門都一樣,不散財於民就不是本份了。”

  安龍兒說:“所以是可以的。”

  綠嬌嬌看安龍兒也夠狼狽了,就對范仲良說:“不如范大人就依傑克少爺的意思,把照壁打掉,把聚集民脂民膏的牆變成集民意,申冤情的申明牆,你每天早上走出衙門看看百姓的聲音,不是比百姓擊鼓鳴冤交銀子打板子才能見大老爺一面要好嗎?”

  “好一面申明牆!”范仲良大聲叫好:“把衙門裏的牆放到衙門外,把這面牆還給百姓才是大風水!,謝謝各位的提點,仲良刻日照辦。”

  這時面前的鳥籠傳來幾下竹裂的聲音,衆人看到鳥籠上有幾支竹竿隨著爆裂聲散開,鳥籠上開出一個缺口,繼而一陣連續而悲哀的鳴叫聲。

  范仲良說:“連年大旱,加上又秋燥,竹子都爆開了……”

  安龍兒卻說:“會不會有別的事情?”

  綠嬌嬌從安龍兒手上拿過羅經量了一下說:
  “鳥哀聲鳴叫主有凶事,聲在西北代表應在主人家身上;鳥籠的北方竹竽爆裂,代表應事在子日子時;籠破則爲獄破,范大人要小心今晚有人越獄了。”

  “哦?安小姐用的是梅花易數?”范仲良儘管不是玄學大家,但易經爲群經之首,科舉必考的經書,古代文人往往對易經有所瞭解,一見綠嬌嬌開口,便知是梅花易數。

  傑克沖口說出:“會不會是趙建?”

  范仲良醒悟過來:“對啊,趙建應該知道我第一個會對付他,他也會做手腳加害於我。”

  楊普說:“按這個鳥籠的風水情況,他們是一直在加害你啊,只是時候還沒到。龍兒說了,九月正是發事的時間,他們不顧一切搶先下手也會有可能。”

  綠嬌嬌說:“范大人能不能馬上安排衙差加強監獄的守衛?”

  范仲良的眼睛陰沈下來:“其實我是被架空的官,平時叫衙差打鑼開道還可以,要是叫他們辦案做實事就會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傑克說:“如果整個衙門都是不是你的人,你不應該用他們,你要到外面請救兵……”

  午夜子時,一個蒙面人從牆頭翻入韶州府衙裏面,用熟練的手法打昏守夜的衙差,每一個衙差被打昏後都被一團布塞住嘴巴,用繩子捆住全身扔在地上。

  蒙面人打倒了七八個衙差,直殺入牢獄,從死牢中放出十幾個不久後就要問斬的汪洋大盜。這些獄中的大盜絲毫沒有長期坐牢後的疲憊神態,每個人仿佛吃飽睡足,就等著出來這一刻。

  他們一放出牢門,都在厲厲喇喇地放鬆筋骨,然後撿起衙差身邊的鋼刀,和蒙面人一起向衙門後部的內宅摸去。

  他們撬開二堂大門,留下兩個人把風;再撬開內宅的小門,又留下兩個人看門;經過後花院潛到范仲良睡覺的房間前,留五個人在房間外分散防禦,五個人輕輕撬開房門。

  他們伏身潛入房內,借一點天光看到床上有人側身向裏睡著。爲了保證無聲無息一擊必殺,五個人像約定好一樣同時動作,一人跳上床頭騎住范仲良的頭不讓他發出聲音,一人跳到床腳騎住他的腳不讓他蹬床,一個躍在空中向他的胸刺去,兩個從地面挺刀刺入范仲良的腰腹。

  只聽見叮叮噹當的刀劍聲,卻聽不到有人掙扎和慘叫,大盜們發現被子下面的不是人,而是一支像美女一般粗細長短的大竹筒,這支竹筒有個名堂,叫做竹夫人,是古代夏天的床上用品。那年頭沒有電風扇,實在熱得不行就抱著竹夫人睡,也會涼快許多。

  各人呆在原位互相看一看,大呼一聲“中計”就向房外沖去,正好聽到後花院中梆子聲響,四周的圍牆上突然站滿了官差,慢條斯理地點著火把。強盜們還發現剛才進來的小門已經被鎖上,看門把風的兩個傢夥不知所蹤。四周圍牆都有一丈多高,看來沒有翅膀是飛不出這個院子。

  牆上的官差正是昨天夜裏追打陸友那批人,他們是都是從外地來韶州辦公的公差。上午傑克讓范仲良寫下求救信,蓋上官印,下午回到客棧後,就逐房敲門進去說明原委,請求幫助。大家都是官家同僚,現在當地州官求助,斷沒有推託之理,於是一衆外地官差在晚上子時埋伏在後花院,布下天羅地網就等著刺客出現。

  綠嬌嬌坐在范仲良的屋頂上,探脖子向下看著後花園,嘴裏含著話梅對傑克說:“你知道爲什麽范大人要抱著竹夫人睡,而不是抱著自己的夫人睡嗎?”

  安龍兒說:“我知道,他沒老婆。”

  “不對,我想他老婆和他離婚了。”傑克覺得像范仲良這種男人不會討女人開心,離婚是最有可能的下場。

  綠嬌嬌含糊地說:“你們別胡扯了……大清的縣官上任一不許本省任職,二不許近於家鄉五百里,三不許帶家眷……清城的何大人也沒有老婆陪我們吃飯……”

  安龍兒說:“怪不得,原來他也是抱竹夫人……”

  “噗”綠嬌嬌吐掉話梅核說:“給得起一百兩黃金的何大人才不抱竹夫人呢,人家去怡紅院找姑娘陪睡覺……”

  話梅核滴滴嗒嗒地沿著傾斜的瓦面滾下去,剛好落到一把鋼刀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隨即聽到一把沙啞的聲音大喊道:
  “兄弟們,跟他們拼了!”

  牆上二十多個官差們都顯得有備而來,手上拿著棍棒繩索飛砣和長短叉子,看形勢是要把入屋殺人的盜賊全部活捉。

  他們紛紛從牆頭跳入後花園,迎著沖過來的強盜舉棍就打,打倒就綁。

  這時從門外湧進來一批衙役,共有十多人,卻是韶州府內的捕快。他們人人手持鋼刀,爲首一人膘肥體壯濃眉大眼,正是典史官馬傑。他舉刀大喊道:

  “范大人,我來救你啦!兄弟們殺賊立功啊!”

  這群衙役如猛虎下山一般見賊就殺,向庭中一沖之下就砍倒幾個盜賊,殺得後花院慘叫連天,血流滿地,不只是盜賊,連那群外地官差爲了避免誤傷也後退閃避。

  綠嬌嬌緊張地噘著一顆話梅說:“糟了!他們要殺人滅口,我們無論如何要救起一兩個賊。”

  她話音未落,就看到一個身形高瘦的官差揮刀殺入賊群。他的刀法比任何人的刀法都快,遠遠只聽得咻咻聲不斷作響,眼睛看去根本看不到刀,只看到一團眼花繚亂的銀光。

  傑克驚呼道:“我認得這刀法,他是芙蓉嶂上踢倒我的人。”

  “我知道,瘦高個嘛,他踢倒你之後,我在他肚子上劃了一刀。”綠嬌嬌明顯比傑克有自豪感。

  安龍兒也深沈地說:“昨天晚上我在房頂把他踢到樓下。”

  傑克沮喪地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蹲在瓦背上看著只有自己打不贏的陸友左沖右突,好不威風。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5 04:52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53 PM 編輯

第八五章   斷手


  庭中還有五個武功最好的強盜在向西北角突圍,那裏有鳥籠和虎形石山,只要能沿著石山跑到圍牆上,他們就有機會逃出衙門後花院。

  一衆官差很快就發現他們的意圖,分守住各個牆頭和門戶之後,餘下的人全部守在西北虎形石山附近。

  馬傑帶來的十多個捕快舞刀把那五人圍在中間,刀刀向要害砍去,如果不是強盜們武功相當了得,早就被剁成肉醬。

  外地的官差儘管有二十多人,也明知道他們要殺人滅口,但是雙方都穿著官服,強盜也還活生生地負隅頑抗,大家總不能叫捕快停手,或是把捕快綁起來,只好提棍拿繩圍在最外圈,希望有哪個強盜可以突出捕快刀陣,讓他們捉起來。

  這時聽到一個身高體壯滿身肉疙瘩的方臉強盜,用那把沙啞的嗓子喊著:“馬傑你個陷家產沒義氣!整個坑來裝我們的兄弟,我劈死個反骨仔!”

  他雙眼冒火地砍開幾個捕快向馬傑沖去,馬傑也大喊著:“老油棍!你越獄還要殺進後花院刺殺范大人,現在還想誣衊本官!兄弟們,這些都是要處斬的死囚,一個都不要放過,就地正法!”說完也手提長柄樸刀向老油棍撲去。

  從這兩個人的對話中,大家一聽就知道是馬傑從死牢裏放出強盜刺殺范仲良。這樣一來不用自己下手,二來只要及時出現圍殺越獄的強盜,自己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至身於刺殺朝廷命官的事外,還可以事後立功,在衙門中的地位更加堅固。如果不是事先察覺,調動了外地官差助戰,這個一石二鳥的圈套可謂萬無一失。

  這邊老油棍和馬傑揮刀拼死互殺,那邊陸友閃身切入捕快和強盜中間,以閃電一般的刀法向身邊的每一人的手腕斬去。

  強盜和捕快每一招攻防,陸友身在其間可以同時左招右架。他架開雙方的刀後,都會用刀背敲向每一個拿刀人的手腕,把刀打掉,然後揮掌把雙方都打倒在地。

  陸友所過之處鋼刀紛紛落地,捕快和強盜都同時捂著右手摔倒在地上,然後外地官差就會撲上前把強盜綁起。對已經綁起的強盜,捕快們斷不能再試圖斬殺,只好眼睜睜的看著強盜被陸友一個個地救出。

  陸友一邊闖入刀陣一邊大叫著:“痛快痛快!在我面前玩刀?太不給面子啦。嚇!放刀!……嚇!你也放刀!”隨著話音又有三四把鋼刀跌到地上。

  范仲良和楊普,鄧堯都走上綠嬌嬌他們看戲的最佳位置,房頂。

  范仲良說:“安小姐,以後不要背後說人壞話,仲良的老妻和孩子都在山西過得好好的……”

  綠嬌嬌突然聽到范仲良這麽說,脖子一縮,嘻嘻地笑出來。

  范仲良指著陸友問鄧堯:“你這位同僚武功非常好啊,他是那裏人?”

  鄧堯呵呵一笑說:“他叫陸友,是山東人,這人文武雙全,號稱山東快刀,在華東武林可是響當當的人物,也算是年輕有爲。”

  范仲良說:“這次真是多謝鄧捕頭仗義相助,還帶來這麽厲害的幫手。”

  綠嬌嬌插嘴說:“我叫么哥幫忙他一定會幫的,嘻嘻……”

  鄧堯連忙說:“小丫頭別胡說,人家范大人密令安排,我們怎麽可能袖手旁觀。”

  范仲良哈哈大笑說:“都要謝,都要謝,你們都是我的大貴人啊!看,剩下兩個了……”

  大家探頭向下面看去,地上躺著滿地強盜和捕快,馬傑和老油棍這時已經停不下來,在一衆外地官差的包圍中瘋狂拼殺,陸友切入其中力圖奪刀綁人,三個人三把刀混戰成一團,沒有人可以插手解圍。

  趙建在上午對馬傑說范仲良要捉拿他歸案,就是想馬傑出手殺范仲良,自己可以坐享其成。不過馬傑聽信了趙建的話,也不置於傻到自己出手留下罪名。他在下午到死牢中秘密提審山賊首領老油棍,提出刺殺范仲良就可以放出一衆死囚兄弟的條件,老油棍當然不會放過這個逃生的機會,於是偷偷在獄中傳出今晚越獄,殺狗官報仇的訊息。可是實際上,真正知道全部原委的只有老油棍一人。

  馬傑晚上蒙面潛入衙門,放出一群強盜之後,馬上轉身以巡夜之名出現在衙門,解開剛才自己綁起的捕快衙役,帶領他們沖去內宅。

  他的計劃中,在這個時間內范仲良已經被殺死,他就以平亂的名義把強盜們全部殺死,再向廣州府上報有犯人越獄復仇刺殺州官,他們已經平息暴亂云云,這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除去范仲良,自己還可以升官領功。

  現在發現計劃全部被打亂,他唯一選擇就是殺死老油棍滅口,所以無論別人如何心態作爲,他都只有和老油棍死拼到底。

  陸友以恃技淩人的姿態插身在二人之間,刀刀向兩人的手腕斬去,馬傑和老油棍一方面想殺死對方,另一方面也要防著陸友的刀。

  老油棍只是見差官就殺,馬傑卻是心裏知道陸友的動機是要留下老油棍這個活口,置自己於死地,於是馬傑和老油棍不禁同時對陸友火冒三丈,三個人都進入以一敵二的大混戰中。

  三個人轉眼交鋒了十多招,老油棍發現這個瘦子沖進來居然不是每一刀都向著自己招呼,而是打完自己打馬傑,他看看其他強盜都已經被綁在地上,自己再打下去也救不了這麽多人。而馬傑畢竟是身經百戰的典史官,似乎也不是三腳貓功夫之輩,自己一個人都不能殺死馬傑,何況還多了個快刀的瘦子,殺馬傑看來也是沒可能了,於是馬上抽個空檔就轉身向西北方突圍。

  馬傑一看老油棍想逃,心裏沈得像吞了一塊鵝卵石卡在胸膛,大喊道:
  “兄弟們,擋住這瘦子,他是強盜的同夥!”

  同時雙手揮樸刀舞個刀花逼開陸友,就向老油棍追去。

  從地上爬起來的捕快剛剛才被陸友打倒,這會還沒有怕完,身上的骨頭還在痛著,有的還被打了一鼻子的血。聽了自己的長官這麽說都很是爲難,打吧,一定不夠人家打;不打吧,違抗命令也不好交待,於是大家都從地上撿起刀高舉過頭,左右跳著大喊起來:“捉住他!捉住他!”就是沒有人向前走一步。

  老油棍要逃上虎石山難於上青天,早就有十幾個外地官差拿著棍和繩子飛坨守在石山前的鳥籠四周,連石山上都站著官差,就等這一刻出現。老油棍一沖到大鳥籠前,馬上有幾條長棍向他掃去。

  老油棍是犯案累累的汪洋大盜,年中就判了死刑,必然是狡猾兇狠的角色,要是放在一個好人身上就要說是智勇雙全了。他閃開長棍用左手一把夾住三條棍子,右手繞背後運刀從左向右橫拖向面前三個官差。老油棍力大無比,三人的長棍無法抽回,又見鋼刀攔腰掃過,連忙放手丟棍閃開,但是老油棍的刀也不慢,有兩個官差閃避不及,手上立刻中刀受傷,冒血倒地。

  老油棍頭也不回,把三條長棍向後一扔,架住從後追來的人,又向虎石山上沖去。

  陸友這時再對馬傑出手就說不過去了,他和馬傑一起同時追向老油棍。陸友是瘦子,論掰腕子可能不如馬傑,可是輕身功夫卻是全場最好,他幾個箭步就把刀刺到老油棍的背後,正好迎上老油棍回手扔棍攔到他身上,他挑刀撩開長棍時老油棍又向虎石山接近。

  陸友看著前面的官差中刀受傷,他大喊道:“不要接近他,放飛坨!”

  一時間五六條繩索向老油棍的全身各部位飛去,還有兩個流星錘同時飛向老油棍的臉。

  他低頭閃開面前的流星錘,再擡頭起時,頸上纏過來一條繩索,身體四肢也同時被其他飛坨繩索纏上,隨即被官差們拉倒在地。衆官差和陸友一擁而上,要撲住老油棍。

  可是老油棍體力驚力,刀一直緊緊拿在手裏。他迅速在地上滾了幾圈,把繩子纏緊在自己身上,拉著繩子的官差也被他拉到身邊,陸友大叫一聲:“危險,閃開!”一圈刀光從老油棍身邊發出,一衆官差又有數人中刀,慘叫著退出圈子,老油棍翻身躍起,帶著一身繩子沖上虎石山。

  在老油棍一慢之下,馬傑也追到他身後,舉刀就他的頸上砍去。馬傑的樸刀不是捕快所佩的腰刀,而是雙手用的大刀,有個外號叫“雙手帶”,是古代衙差長途押送犯人的制式武器。樸刀柄長四尺,刀刃長三尺,揮起來就是一把七尺長刀。他和陸友並排追在老油棍身後,陸友的三尺腰刀砍不到老油棍,他的七尺樸刀卻剛好可以砍下老油棍的人頭。

  陸友就知道他沒安好心,老油棍走了始終可以捉回來,可是死了的話就死無對證了。他一看馬傑的刀砍到老油棍的頸後,揮刀就向馬傑的前手削去……

  馬傑看陸友削自己的前手,馬上前手一縮,用後手轉過長刀木柄架開陸友的刀,砍向老油棍那一招被迫硬生生地收回,他怒喝道:“你是什麽人!幫誰的!”

  陸友也回敬他:“老子神機妙算,早就知道是你放出死囚殺范大人,現在要殺人滅口!”

  “你含血噴人!”馬傑發足猛追上虎石山。

  “有膽量你不要殺這大塊頭!”陸友也提刀飛步躍到虎石山上,幾步搶在馬傑之前。

  虎石山上高低錯落,陸友正位於比他低半個人的位置,眼看老油棍沖到虎石山頂,陸友揮刀向老油棍的雙腳砍去,老油棍縱身躍起避過這一刀,就要跳出韶州府衙門的圍牆……

  “呯呯”兩聲槍響,兩顆子彈打在老油棍的雙腳上,他悶叫一聲摔倒在地。

  馬傑隨後趕上跳在空中,反手握樸刀,刀尖向下用盡全身力氣向倒在地上的老油棍捅去。

  陸友滾身到老油棍身旁,大喝一聲:“丹鳳朝陽!”從下向上反手撩刀削向馬傑的雙手,隨著一聲刺破夜空的慘叫聲,在三人中間現出一道暗紅色的刀光,像一彎殘月閃過。

  樸刀跌落到虎石山下,馬傑雙手被整齊斬斷,沈重地摔下來,陸友單膝跪在虎石山頂,鋼刀斜舉過頭,刀上的血不停地流到他的手上。

  房頂觀戰的綠嬌嬌看得打個冷顫,禁不住讚歎道:“呼呃……真帥啊!”
  傑克站在她身邊,左手卡在腰帶上,吹一吹左輪槍管深沈地說:“是嗎?”

  陸友用刀拍一拍老油棍的臉,看到槍傷在腳上,人還沒有死。他刷一聲站起來,一臉不高興地瞪著眼睛大喊:“誰開的洋槍?”
  傑克實在忍不住終於出了一口鳥氣的開心,放聲大笑起來。





第八六章   強化


  衆官差湧上虎石山,把老油棍和馬傑架到庭院中包紮,然後用繩索綁起兩人,由范仲良連夜開堂審訊。

  到天明時分,那群強盜已經各自招認實情,馬傑開牢劫獄,刺殺命官這兩條現行罪名,在幾十個外地官差的證明下,無論如何都跑不掉了,只是對衙門上下販賣鴉片一案還要深入審查。

  范仲良一方面留下外地官差短期替換本衙的衙役,飛馬上報廣州府對衙門內部進行全面換班,並陸續捉拿涉案官吏;另一方面派人捉拿趙建,趙建卻已經逃跑得無影無蹤。

  鄧堯,陸友和金立德配合范仲良把犯人重新收監,也和綠嬌嬌等三人一起回到客棧休息。

  一天之後,傑克大早就向范仲良辭行,打算索取了通關批文後離開,范仲良卻無論如何也要親自送他們過湞江。

  送過湞江後,大家下馬下車告別,范仲良握著傑克的手說:
  “傑克先生給我很多爲官的啓發,西洋人管理國家的方法真是有一套,只可惜你們匆匆上路,我沒有機會學習了。”

  他又搭著安龍兒的肩膀說:“龍兒,論風水我不如你,可是我還會看看相,你以後一定會成一番大事業,你要好好用功。”

  然後范仲良看著綠嬌嬌說:“安小姐,你也不用太謙虛,你不可能是傑克先生的僕人;不過你是什麽人我不需要知道了,你雖然個子長得嬌小清秀,可是雙眼閃爍如星如月,神采無可掩飾,定是人中之鳳,我相信很快就會看到你的一番大作爲,那時再知道豈不是更有意思?”

  綠嬌嬌聽到這裏哈哈笑起來,她指著江對面的韶州說:
  “范大人,你看看韶州城,這是商旅重地,也是兵家必爭之地,以風水元運計算,這裏很快會成爲生靈塗碳的戰場;就算你不信風水,也應該很清楚大清……”

  “啊?!”范仲良想不到這個小女孩突然說出這種話,他驚訝地張開嘴。

  綠嬌嬌笑一笑說道:
  “今天你能逃過趙建對你的陷害和刺殺,不是我們高明,也不是你走運,可能只是天意如此,要你爲百姓做更多事。有緣再見的話,希望你記得欠民女一個人情。”

  范仲良點頭說:“嗯,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不拖延三位起程,祝鵬程萬里。”

  綠嬌嬌等人和范仲良拱手道別,傑克和她鑽進車廂,安龍兒帶大花背跳上前座,駕馬車向東北駛去。

  從韶州府北上之後,漸漸進入深秋,天氣轉涼換來滿山黃葉,好山好水越來越多,不過再也沒有多少好走的路。

  沿途兩旁儘是山嶺,還經常繞山盤行,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市鎮,綠嬌嬌都會喊著住上一天,好好洗個熱水澡。

  他們每天在路上的確也累,因爲他們再也不是豪華馬車旅行團,卻成了天天艱苦練兵的新兵營。

  在離開廣州府之後發生的很多事情,都讓綠嬌嬌意識到自己力量的單薄,每向自己老家接近一步,就等於向危險接近一步。

  她也不時考慮回到家裏會發生什麽事情,也想過算一卦讓自己安心,可是離鄉多年獨自生活的她,並不會天真地活在易卦的虛幻中,早就學會實實在在地面對問題。

  算出一個好卦,自己就可以相信這個卦,而把危險置諸事外,放心地回家嗎?

  算出一個壞卦,難道轉身逃跑,國師府就會放過自己嗎?

  所謂算卦,無非是想未卜先知,知道了後果就可以有應對的方法和心理準備。可是因爲這樣就不做另一手安排,一但失算就滿盤皆輸,這等於是拿自己的命去賭。

  既然無論算出什麽卦自己都要做出全面的應對計劃,還不如盡可能讓自己強大得可以應付一切可能性。

  所謂善易者不占,與其說是玩卦如神不用起卦也可以知道結果,不如說是能從易學中悟出事物變化的道理,看清人和事的本質,用最有效的方法應對,無論什麽變化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有這種領悟的綠嬌嬌,每天都在回想著和對手交鋒時的每一個失敗細節,極力尋找己方弱點來強化。

  這時的綠嬌嬌,剛剛喝完安龍兒給她煎的戒煙藥,一臉苦喇叭唧的樣子坐在馬車前座趕車,迅速往嘴裏扔一顆話梅。

  她抽了多年大煙,嘴裏沒點東西放著總是不習慣,味道少了也不行。她試過很多零食,也嚼過很多草稈和牙籤,發現最能讓自己挺過那陣煙癮的莫過於鹹幹話梅,所以她把吃剩下的半包雲南老煙膏包起來藏好,平時在車廂裏放上一大包話梅,時不時就往嘴裏扔一顆。

  傑克和安龍兒在馬車旁邊跑步。

  傑克一邊跑一邊打拳踢腳,因爲安龍兒告訴他,除非和人家比武決鬥,否則不會有人站著讓你打,當然自己也不會傻站著等人家來打,打鬥雙方其實都是在不停的跑步,而每一拳每一腳,都是在跑步中打出去,站著練拳的人只能學會站著打,跑著練拳的人就可以學會在運動中格鬥。

  傑克聽了覺得很有道理,從此每天輪到他跑步時,他都手腳不停,像頭發瘋的猴子在追馬車。

  安龍兒是最願意跑的人,因爲他在蔡標家當學徒時天天練功夫,早就習慣了不停地跑跳。現在他在跑步中有時會背書背口訣,有時會運氣沈在丹田中,讓自己長期保持運氣行功的狀態。

  綠嬌嬌已經學會了像一個西部牛仔那樣掛左輪槍,她還把自己的槍套裁剪過,重新縫成適合自己腰身的尺寸,這樣她就不用把槍套背在背後。

  她在盤山小路上趕著馬車,左手扣著馬繮和扶手,右手從腰間不停地把左輪槍拔出來,拉開扳機瞄準,又快速地放回去。傑克看出來,綠嬌嬌對手上的槍已經越來越熟練,槍開始像粘在她手上一樣,只要她的右手帶過槍套,槍就會跳出來指向目標。

  安龍兒這會一邊跑一邊念念有詞:
  “雲霓先生絕高頂,此是龍樓主殿定。大脊微微雲自生,霧氣如嵐反難證。生尋霧氣識正龍,卻是枝龍觀遠應。此是神仙尋地法,百里羅城不爲遠……”

  傑克連環出拳氣喘吁吁的說:“中國話真是要命……呼呼……全部字聽清了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麽意思……”

  綠嬌嬌刷一聲拔出槍說:“別說你不懂,很多人看了一輩子都沒看懂……”

  傑克問安龍兒:“龍兒……呼呼……我這樣打就可以練好功夫嗎?”

  安龍兒說:“要跑著練……也要打著練……你要在水裏學游泳,也要在打架裏學功夫……光是跑也不行……”

  “那跑有什麽用呀……”傑克越來越喘了,聽了安龍兒這樣說更是受了點打擊。

  安龍兒說:“你不跑不練……你就不能長時間地打鬥……也不能有很快的拳腳……招式再高深都抵不過一個快字……打拳就是要快……呵啊!”安龍兒跳起來一拳就向傑克的臉打去,傑克眼角餘光看到拳影一晃,條件反射地回掌護頭,啪一聲接下這一拳。

  安龍兒說:“你看,你也快多了。”

  傑克被安龍兒表揚過,臉出露出笑容說:“耶……我也越來越能打了,嬌嬌……下了山該換你跑了,龍兒陪你跑……”

  “好,現在就換我跑,你上車吧。”綠嬌嬌現在每天都戰意濃厚地主動鍛煉,腰上掛著槍就跳到路上,傑克馬上追前幾步跳到馬車上駕車。

  她一下車就和安龍兒同一速度地跑起來,不時還踏著詭異的步法,閃到安龍兒的身前身後,她一邊跑一邊問安龍兒:
  “你剛才背的是什麽東西?”

  “撼龍經。”

  “你怎麽老背撼龍經,你就不能背點別的?”

  “我也有背其他的書,不過現在天天在路上跑,看到很多山水,想起來就背了幾句……”安龍兒說話有點喘,頭上也開始出汗,但是爲了練氣還是全力壓住丹田,而他也喜歡陪著綠嬌嬌跑步,只要綠嬌嬌還在跑,他很願意就這樣一直跑在她身邊。

  綠嬌嬌環顧一下四周,所見儘是崇山峻嶺,因爲現在還是清晨,很多山頂上仍有雲霧繚繞。她明白了安龍兒爲什麽會背出這幾句,不過她還是要問一問:

  “你剛才背的詩是什麽意思……呵……你解釋一下……呵……”

  安龍兒說:“那幾句是說……要從高山中找出龍脈,可以在有雲又沒有大霧的天氣……看山頂的雲,山頂上和山脊上有雲的山,就有可能是真龍脈了……有霧的日子找不到真龍。”

  綠嬌嬌拔出槍,在跑動中向遠處揚手就打了一槍,也不知打中了什麽,她又問道:
  “爲什麽有雲的山頂就是真龍脈?啊?”

  安龍兒說:“因爲真龍脈都是最高的。”

  “但是也有一種比其他山都低的真龍脈,雲永遠都聚不到山頂……怎麽看?”說完綠嬌嬌又崩了一槍。回頭看看安龍兒,他臉都脹紅了就是不會回答。

  她用槍柄敲了敲安龍兒的肚子,罵道:“蠢貨……看書光是背有屁用啊……誰說有霧的日子找不到龍脈,有霧的日子正好找出潛伏的低山龍脈,霧氣會下沈到最低的地方,霧氣最濃的地方就是界水,界水上面就是真龍……”

  安龍兒開始喘起來了,他問:“什麽是界水呀?呼呼……”

  “兩水之間的縫就叫界水線,最簡單的看法就是下雨時……水就會從界水線沖下山……界水上不能建墳墓和房子……你記住了,這是風水大忌,不然以後害死人……”

  安龍兒點點頭說:“是。”

  “呯!”綠嬌嬌又打一槍,這一槍打在馬車前七八丈遠的一棵樹桿上,然後又連開幾槍,還是打在同一棵樹,傑克看到高興地說:“嬌嬌,你的槍法好了很多!”

  “我知道,我……跑著都能打……不行了,沒氣了……拉我上車喝水……”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5 04:53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55 PM 編輯

第八七章   擁抱


  綠嬌嬌跳上車後,把打空了子彈的左輪槍在右手食指上轉了兩圈,以很淩厲帥氣的動作,分毫不差地插入腰間的皮槍套裏。

  這一招馬上換來傑克的口哨聲:“咻——神奇!我的嬌嬌就是厲害!”

  綠嬌嬌咧開嘴說:“嘿嘿……嘿嘿嘿……惟手熟爾。”

  “什麽熟?”傑克這輩子也不會聽懂另一種中文,就是文言文。

  綠嬌嬌拿水壺喝了一口水,抹抹嘴對傑克說:

  “鬼子,我知道你沒什麽文化,講個故事你聽吧……”

  “我有文化你也可以講給我聽。”

  “呵呵呵……古代有個傢夥叫陳堯咨,他射箭非常准,但是又很喜歡出風頭,所以天天在後院公開練箭,經常引起一大圈人來看熱鬧。一天來了一個賣菜油的老頭,放下油擔子站在旁邊看熱鬧……”

  傑克很聰明地猜到是要出事了,他說:“老頭要來比射箭?”

  “人家講故事你不要插嘴,這是規矩……”綠嬌嬌白了他一眼又說:“那老頭看到陳堯咨十箭射中九箭,就看著人家傻笑。陳堯咨看到很不順眼,就走過去揪著老頭說,老頭你是不是找茬?你會射箭嗎?”

  傑克又插嘴了:“真小氣,能讓人家笑是開心的事情呀?”

  “你不懂,中國人就不喜歡人家看著自己笑。不過老頭說,這有啥呀?不就是熟手嘛。陳堯咨這下真的發火了,他說,老東西還說不是來找茬?你來射兩箭看看?”

  “哦,比賽要開始了……”

  綠嬌嬌飛快地用手拍了拍傑克的嘴說:“還插嘴……那老頭從擔子上拿下來一個葫蘆,又在葫蘆嘴上放了一個銅錢,用勺子把油從空中倒進葫蘆裏,油像一條線一樣直直地穿過銅錢,一勺子油倒完了,銅錢上一滴油也沒有沾上……”

  “喔!”傑克聽到這裏禁不住驚歎起來,不過不敢再插嘴了。

  綠嬌嬌說:“老頭看到陳堯咨眼都直了,他對陳堯咨說,我也沒什麽特別能耐,就是天天玩這個,熟手……哈哈哈……熟手……”

  綠嬌嬌說完站在馬車前座上歡呼著把左輪槍拔出來又套進去,拔出來又再套回去,把傑克逗得哈哈大笑,她說:“剛才我說的就是賣油老頭說的名言,無他,惟手熟爾。”

  “哦,你解釋我就明白了,真是很有道理的故事。可是中國話怎麽分兩種呀,書上寫的和我們說話的全都不一樣?”

  “呵啊!”綠嬌嬌又飛快地拔出槍說:“鬼才知道,寫書的人有毛病吧……”

  就這樣一路累並快樂著拉練,綠嬌嬌居然練得臉色紅潤,每天跑步的時間也在一點點地延長。

  一路沿贛江北上,很快就進入吉安府地帶,這天才過了中午,綠嬌嬌就讓大家把車趕到一個叫富田鎮的地方下榻。

  找個有二樓的客棧,綠嬌嬌選好房間住下。她讓傑克和安龍兒到街上吃飯,連大花背也交給他們帶上,自己卻一直躲在房間裏。

  安龍兒和傑克只好帶上狗兩人到街上逛,安龍兒還在手裏挽了一個籃子。傑克問安龍兒:“龍兒,嬌嬌今天真怪,她快要回家了,不是應該加快速度回去的嗎?”

  安龍兒說:“不知道,嬌姐做事一向有安排,反正她吩咐的事都不會有錯。”

  “不,她有時也會錯,有些事我們要提醒她。”

  安龍兒說:“我是下人,我可不敢亂說話,再說我也不如嬌姐聰明,我想到的事情她都想到了。”

  “你怎麽是下人呢?我們都是朋友。”傑克腦子裏完全沒有中國式的輩份等級關係。

  “我也想這樣,不過嬌姐始終是花錢把我買回來,我……”

  “我知道……”傑克搶過話頭說:“她買你的時候就花了五兩銀子,她早就和我說了,你現在身上也應該有二百兩銀子了,你還給她五兩銀子,讓她寫個贖身的合同,大家以後扯平就可以做朋友了……”

  安龍兒笑了笑,表情有點高深莫測地轉開話題:“你說大花背吃不吃辣椒?”

  安龍兒早就有贖身的錢,但是他心裏的小算盤卻告訴他,如果自己不贖身的話,跟在綠嬌嬌身邊名正言順。我是她下人,我不跟她誰跟她?再說,從身份上他比傑克更親近,這一點一直讓安龍兒多少有點優越感。

  兩人回到客棧,安龍兒給綠嬌嬌帶回來一碗清湯皮。

  綠嬌嬌表情麻木地打開籃子,看到裏面放著一大碗連湯帶水的餛飩。

  餛飩皮薄得像泡在水裏的宣紙,肉餡從面皮裏透出嫩紅色,籃蓋子一打開,首先就聞到清香的高湯鮮味,清湯上泡著幾點油星和蔥花。

  綠嬌嬌表情一轉而變成驚喜,她輕輕叫出聲:“啊!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這個……哎呀好香……”

  傑克說:“街上只有幾個飯館,過了中午都關門了,只有這種餛飩攤子,我和龍兒都每人吃了四碗,真是太好吃了。”傑克說完還無限回聲了咋叭了幾下嘴巴。

  “撲……”嘴裏已經含著餛飩的綠嬌嬌差點把餛飩噴出來,她仰頭吱溜一聲吞下熱餛飩說:“吃四碗撐死你們呀,有這麽好吃嗎?”

  安龍兒也說:“廣州的雲吞皮薄餡多,味道多變;這裏的餛飩味道簡單清香,吃下去不膩嘴,吃了三碗還想吃多一碗,哈哈哈……肚子都圓了……”

  綠嬌嬌不停地吃,一邊說道:“唔……那是因爲你在抽條子長身體,傑克是因爲餓鬼投胎,唔……吉安府好吃的東西多著呢……花背吃了嗎?”

  傑克說:“他吃了兩個包子,還拉了一大坨。唉,這裏還有什麽好吃的?”

  “呵呵呵……”說到吃綠嬌嬌就高興:“好吃的多了,比如萵苣葉炒鱔魚,還有泡菜炒肉……泡菜不鹹很脆,所有的菜都不鹹,肉是鹹五花肉,有很香的酒氣,吃很多都不膩……”

  傑克雙眼冒出青光:“還有什麽,快說……見鬼,我肚子又餓了。”
  “腐竹紅燒肉丸!”
  “哦!”“哦!”安龍兒和傑克一起張開了嘴巴。
  “木桶鴨!”
  “哦!”
  “板栗燒雞!”
  “哦!”
  “大蒜炒臘肉!”
  “哦!”
  “豬油炒柚子皮啊!”
  “啊!”傑克和安龍兒捉著頭髮仰天慘叫。
  綠嬌嬌吃完最後一個餛飩,雙手高舉著宣佈:“辣椒炒醉鴨!幹煸泥鰍煮湯麵!啊呀……我要回吉安府!”

  話是這麽說,綠嬌嬌激動完之後就把傑克和安龍兒趕了回自己房,又關上門躲起來。

  那一陣食物引起的原始快感,並不能遮蓋綠嬌嬌這時心裏的空和冷。

  她不敢回吉安府面對那些人,也不敢回家看看父親現在怎樣,幾年發生的事情給她留下巨大的恐懼感和恨意。

  她打開窗看著遠方的山脈和鎮前面的河流,還有山水間那些不規則的田野,眼前的一片金黃無疑異常的美麗。自己當年也曾有過一個選擇,如果沒有逃離吉安府南下廣州,今天自己也會是富田鎮上的一個村婦,就在這片山水間生活。

  不過在綠嬌嬌的心裏沒有如果。在安龍兒問她,如果他們不住在張家樓那個凶宅,張福龍一家會不會全部死去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回答:沒有如果。

  一切都是注定,看起來可以選擇的事情,其實根本無可選擇,當你以爲一個結果是因爲自己選擇而得到的時候,其實那一條路就是注定的路。

  從路程來說,她停留在富田鎮是奇怪的,如果沿贛江北上,她已經到了青原或是吉安府,富田鎮也不是必經之路,可是她選擇了繞道到富田鎮看一看。她從來沒有來過這裏,這時卻很想來看看自己曾經可以選擇的生活。

  她也沒有準備好回家,她需要讓自己平靜和重新適應這個地方。

  她就這樣坐在窗前看著外面,一直到太陽下山,月亮升起,再到淩晨。

  大花背睡一會又坐一會,不時蹲在綠嬌嬌身旁邊和她一齊看著窗外,綠嬌嬌把手搭在大花背粗壯的頸上,看著它的大花臉苦笑起來,她問大花背:
  “你家在哪里?你爸爸媽媽呢?”

  大花背皺著眉頭看看綠嬌嬌,哼了一聲,惹得綠嬌嬌笑了好一陣。

  她帶著大花背走出二樓晾衣服的平臺上,看著漆黑的山影。

  背後傳來腳步聲,大花背叫了幾聲,她回頭看到安龍兒走了出來。

  安龍兒每天晚上都在煉內丹,已經快一個月沒有睡過覺,可是精神卻越來越好,可見功力在提高,很快就會聚成丹氣,可以一窺天師道法的堂奧。當綠嬌嬌走出二樓大平臺,引起了正在練功的安龍兒注意。

  其實安龍兒早就注意到綠嬌嬌今天不同尋常。綠嬌嬌是一個很能睡的人,睡覺是她享受生活的一種方式,不到自然醒的時候,沒有人叫起、沒事煩著的情況下,雷打不醒。

  當綠嬌嬌見到安龍兒關切地看著自己,眼眶不禁濕潤起來。

  “嬌姐,還不睡嗎?”

  綠嬌嬌招手叫安龍兒走到自己身邊,她仔細看看安龍兒的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個相貌堂堂的黃毛小孩好像已經長高了一點,高得可以讓她的頭伏在他的肩上。

  她慢慢地把頭靠到安龍兒的肩上試了試,安龍兒緊張地挺直了腰。

  她再慢慢地用雙手環抱著安龍兒的腰,因爲胸膛寬廣,腰顯得很細摟上去很合位置。

  安龍兒雙手僵硬地張開,不知道綠嬌嬌想幹什麽,也不敢做任何動作。

  兩個身影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在月色下擁抱著,儘管只是綠嬌嬌抱著他,說是擁抱並不準確。

  綠嬌嬌在安龍兒的耳邊說:
  “我告訴你一個故事……你可以保守秘密嗎?”

  “可以。”

  “永遠不告訴另一個人,直到你死去,可以嗎?”
  “可以。”






第八八章   秋月


  綠嬌嬌不管安龍兒是不是全身僵硬,她依然用頭靠在他肩上,在他耳邊說:
  “有一對夫妻。女的長得很漂亮,也很有才能,年紀輕輕就打理著一個大家族的生意;男的長得英俊瀟灑,文采出衆,詩畫雙絕,十七歲就考上秀才,二十一歲就被四大書院聘爲講學;他們互相愛慕,情深義重……”

  綠嬌嬌擡起頭看著安龍兒的臉說:“那男的有幾分像你……”

  然後她放開摟著安龍兒的手,走到安龍兒身後再環抱著他,把頭靠在安龍兒的背後,似乎在尋找最舒服的位置。

  安龍兒感受著從身後貼進來的體溫,心跳不禁強烈起來,以至於可以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他一動不動地站著,不在乎綠嬌嬌說什麽,可以這樣貼著綠嬌嬌,是他一生裏最幸福的事情。

  綠嬌嬌又把嘴巴湊到安龍兒的耳邊小聲說道:
  “男的在書院裏教書,每天見到的只是男學生,有一天卻看到有個女學生出現。這個女學生只有十五歲,是書院捐資善人的女兒。這個秀才經常教女學生作詩畫畫,還常常向女學生暗示愛慕之情……而秀才的文采和英俊也讓女學生傾慕不已,他們在閑時一齊談經論道,晚上也常常相伴到江邊吟詩作對,互訴衷情。秀才對女孩子說願意一生一世永不分開,還要娶她爲妻,女孩子也滿心高興地等著那一天,終於日夜共處,雙宿雙飛……”

  安龍兒直覺上認爲日夜共處、雙宿雙飛是很好的事情,如果能像現在這樣抱在一起日夜共處就更好了,手不自覺地往綠嬌嬌環在自己腰上的手挪去。

  綠嬌嬌察覺到他的動作,並沒有阻止他,繼續把臉貼在他背後,閉著眼睛說下去:
  “秀才經常藉故睡在書院而不回家,引起了妻子的注意。她在家裏費盡心思打理事務,秀才卻只喜歡經道之學,不喜歡營商;他妻子本以爲,秀才能回家好好相處也是開心的事情,沒想到他現在居然連家也不回,於是她在明查暗訪之後,深夜帶著人突然闖入秀才的宿舍,正好發現秀才和女學生一起睡在床上,於是把兩人綁起來……”

  安龍兒問綠嬌嬌:“秀才的家距離書院很遠嗎?”
  “一河之隔。”
  “那秀才不喜歡他妻子了?”
  綠嬌嬌冷笑了兩聲:“哼哼……當晚秀才的妻子就以通姦罪報官,也驚動了書院的學監,和女學生的父親……兩個人被綁著按倒跪在衙門公堂上,女學生哭著求秀才的妻子放過她,她願意嫁給秀才做妾……”

  安龍兒也說:“是呀……秀才娶了女學生就行了,本來不必報官。”

  “可是秀才的妻子不這樣想,那生意是自己家的生意,裏裏外外自己一手操持,本來就輪不到秀才說話;再說這秀才何嘗不也向自己山盟海誓,白頭到老?她不是也痛心疾首嗎?”

  安龍兒聽綠嬌嬌這樣說,也不好再說什麽。他雖然只有十三歲,可是還不至於蠢到以爲綠嬌嬌給他講鄉村秩聞來消遣長夜,他知道綠嬌嬌講的事一定和她有關。

  “只要秀才願意娶女學生,這一案就不是通姦,可以馬上消案……可是在公堂之上,秀才百般吱唔,他妻子激憤無比,要求知縣按大清律例,以刁奸罪論處,兩人各杖一百……”

  安龍兒感覺到綠嬌嬌的身體顫抖起來,他簡直可以感覺到身在其中的綠嬌嬌是何等的激動,也許是恐懼。他的另一隻手也捉住綠嬌嬌抱住自己的手,可是綠嬌嬌卻像受驚一樣突然彈開。

  安龍兒轉身看著她,她的臉在月色下蒼白如雪,大眼睛空洞地看著前方,視線透過安龍兒的身體,焦點並不在他身上。

  她繞開安龍兒,慢慢走到平臺的最邊緣,看著遠方的黑山,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
  “那一百杖打下去的話,兩個人都會死掉……書院的學監不斷地向知縣求情,希望兩家可以和解,可是女學生的父親卻一直默不作聲……

  知縣可能也很爲難吧,一家是城中富戶,一家是鄉里的善人鄉紳,得罪誰都不好辦。於是知縣把這樁案判爲各打三十杖,再由雙方各自帶人回鄉,由鄉紳自行按鄉例處理。”

  安龍兒慢慢走近綠嬌嬌,站在距離她一臂距離以內低頭看著綠嬌嬌的腳,他直擔心綠嬌嬌失足跌到樓下去。

  綠嬌嬌轉過身看著安龍兒說:
  “你知道按鄉例是怎麽處理嗎?”

  安龍兒茫然地搖搖頭。

  “用石頭砸死……”

  “啊?!”這個答案讓安龍兒也嚇了一跳,安龍兒不禁關心起事情的結果:“那兩個人就這樣被打死了吧?”

  “女學生被帶回鄉裏祠堂,給一群老鄉紳評理。一方說女學生勾引秀才,另一方說秀才誘姦女學生,吵了一整天……女學生被打了三十杖一身都是血,還跪了一天一夜,被人圍觀譏笑,可能女學生的父親也羞得無地自容……”

  安龍兒不知道那個秀才還在想什麽,別說只要娶了女學生就可以平息這件事,就算是朋友有難也該挺身而出,他說:

  “我覺得那個秀才太壞了……”

  “如果是你,你會怎麽樣?”

  “我會帶那個女學生一起離開這裏,重新生活……”

  “那原來的妻子呢?”

  “他妻子已經不喜歡他了,喜歡他的話不會讓知縣打他一百杖……都不喜歡了,不能在一齊啊……”

  “是啊……”綠嬌嬌看著安龍兒說:“照你這麽說,秀才也不喜歡女學生,不然怎麽會讓她受這樣的恥辱……他還喜歡他妻子嗎?”

  安龍兒的思維很簡單,這種問題對他來說就像吃飯睡覺一樣直接有答案:
  “他當然不喜歡他妻子,誰也不喜歡把自己綁起來送官的人。”

  “可是他跟了他妻子回家……女學生最後被從輕發落,因爲她父親有點面子,她不用被石頭砸死……也因爲她父親有點面子,這個女學生再也不能在這裏拋頭露面,被人見到都是丟自己臉,丟家裏臉的事情。”

  安龍兒問:“從輕發落是什麽?”

  “住在家裏丟臉,正派人家也不會要這樣的女人,在鄉里生活也會被人天天取笑唾駡……從輕發落就是在遠鄉找個討不到老婆的臭男人嫁了,永遠不得再回本鄉。”

  故事好像說完了,綠嬌嬌的神情疲憊,也好像是放鬆了一些。

  安龍兒問道:“後來那秀才怎麽樣了?”

  “不知道……”

  “那個女學生呢?”

  綠嬌嬌知道,那個女學生的父親找人四處打聽,在富田鎮附近的隴下村找到一個老實莊稼漢。他家裏還有幾畝田地,只是沒有女人願意嫁給他,於是就安排把女兒嫁過去,了結這件醜事。

  不過她沒有回答安龍兒,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然後對安龍兒說:
  “我跳舞給你看吧……”

  安龍兒像傻了一樣瞪大眼睛,他從來沒想過綠嬌嬌會跳舞,而且是在這個只有兩個人的夜晚。

  綠嬌嬌慢慢軟軟地走到平臺中間,左手撚起蘭指,曲肘翻腕亮向天空,右手在身後輕輕揚起;挺胸塌腰側身半蹲點出左腳,擡起尖削的下頜看著左手,在如鈎的殘月下慢慢亮出一個絕美的定型……

  月色下的綠嬌嬌身穿薄衣,在月光中隱約透出身體的曲線,讓安龍兒覺得心頭一蕩。安龍兒在畫裏見過這個動作,他脫口說出:

  “漢宮秋月?”
  綠嬌嬌斜眼看著他笑一笑,眼神居然嫵媚,聲音嬌懶卻有點沙啞地說:
  “小黃毛真是讀過些歪書……”

  然後她慢慢揚起衣袖,身姿搖蕩在清冷的夜風中,無聲的舞出一個個美妙的姿態。配合著舞姿,綠嬌嬌輕輕地吟誦:
  “江繞黃陵春廟閑,
  嬌鶯獨語關關……”
  她的動作很慢,身體很柔軟,可見是天生跳舞的料子;她的身體嬌小而勻稱,只要沒有人站在她身邊,絕對看不出她身高不足六尺。

  她手纏花步輕跳,繼續一字一字地輕聲吟唱:
  “滿庭重疊綠苔斑,
  陰雲無事,
  四散自歸山……”

  安龍兒細細地看著眼前的美景,他真是想不到自己有這種福氣,看到綠嬌嬌跳舞給自己一個人看。綠嬌嬌的動作越來越慢,安龍兒看到她的動作有點發抖,不知是冷,是累,還是……

  “簫鼓聲稀香燼冷,
  月娥斂盡彎環……”

  安龍兒從小學習詩書,對唐詩宋詞都有不少印像,這首詞他記得叫《臨江仙》。沈浸於綠嬌嬌身影中的安龍兒,也沈浸於她的節奏,不自覺小聲接上最後一句:

  “風流皆道勝人間,
  須知狂客,
  拼死爲紅顔……”
  安龍兒話音剛落,綠嬌嬌的動作就停了下來,雙腳一軟跪在地上,低下頭無聲地抽泣。

  安龍兒馬上跑到她身邊蹲下想扶起她,綠嬌嬌一把撲到他懷裏,把臉埋在他胸前劇烈地哭起來。

  大花背似乎知道綠嬌嬌的傷心,它走到綠嬌嬌身邊,不時把頭湊到安龍兒懷裏,用舌頭舔著她的臉。

  她極力忍著聲音,不想吵醒其他人;她的臉壓得很緊,哭的聲音很小,可是這樣並不會讓哭泣停下來,安龍兒這時不再全身僵硬,他雙手緊緊地抱著綠嬌嬌。

  他不知道什麽事可以傷心成這個樣子,可是綠嬌嬌這樣傷心,他的心會和她一樣痛。

  就這樣在二樓平臺上抱著,直到天色微微發白,綠嬌嬌才獨自走回房中睡去。

  安龍兒回到自己的房間,看到傑克正在床上,把自己擺成大字形睡覺,偶爾還會笑一笑。

  當綠嬌嬌來敲傑克和安龍兒的門,已經接近中午。安龍兒看著綠嬌嬌的臉,看不到任何不開心。這時的綠嬌嬌和平時一樣,眼神狡黠,似笑非笑,嘴裏吮著話梅,一付調皮小女孩的樣子。直讓安龍兒覺得昨天晚上的一切是在做夢,可是那貼緊身體的感覺仍是那麽逼真和溫存。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5 04:54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8:56 PM 編輯

第八九章   安家莊


  安龍兒還在心旌搖蕩,呆呆地看著綠嬌嬌,眼裏黑麻麻的全是昨夜的月色舞影,傑克已經看出今天的綠嬌嬌有點不同,她沒有像平時那樣梳兩個抓髻在頭上,卻在腦後梳了一條大辮子;她還穿了安龍兒的窄袖短衣,驟一眼看過去像個給商號跑腿的小孩,傑克嘻嘻哈哈地說:
  “嗨,嬌嬌今天準備和人家打架啦。”

  在他印像中,綠嬌嬌只有臨戰前才會換上男裝,不過從昨天睡覺前的情況來看,好像今天也不會發生打鬥之類的危險事情。

  安龍兒心裏卻隱約明白原因,昨天聽到的故事,如果沒有大意外的話,故事裏的女學生就是綠嬌嬌,而這正是綠嬌嬌躲藏在廣州獨居的原因。現在她換上男裝,無非是不想讓人認得自己,免得遭人白眼閒話,就算是回家也不想給家裏丟臉。

  綠嬌嬌隨口應道:“今天要帶你們去吃好東西,所以換套便宜衣服,被你們的口水油星飛中的時候就不用那麽心疼了,還可以讓龍兒洗,多好……”

  傑克哈哈大笑說:“幸好你不穿我的衣服,要不然還要我洗呢。”

  安龍兒也在笑,心裏想,嬌姐才不要穿你的衣服呢,一股洋鬼子的肉腥味。他和綠嬌嬌對視了一眼,眼裏滿是明白和支援,當他和綠嬌嬌一起守著一個秘密,這種隱秘的甜蜜無以言喻。

  三人收拾好行李,帶著大花背跳上馬車,在綠嬌嬌的帶領下向隴下村駛去。

  富田鎮依傍著一條名叫富水的河流,他們沿著富水順流向西前進。

  綠嬌嬌知道,馬車沿著富水走半個時辰,就會到達隴下村,而隴下村正是他父親爲了洗脫羞恥安排她嫁去過的地方。這裏有一個沒有女人願意嫁的莊稼漢,差一點就成爲她的丈夫。

  她忍無可忍地想看看這裏,她真是很想知道,如果自己嫁到這裏的話,會是一種什麽樣的生活。

  她說要教安龍兒看風水,把傑克趕到車廂裏陪大花背玩,自己帶上一頂草帽和安龍兒一起坐到車前座。

  “龍兒,龍脈的走向可以看出來嗎?”

  “看到,從後向前,也是從東向西,富水河也是順著龍脈的方向,從龍脈上發源出來。”

  綠嬌嬌回頭看了看背後的龍脈說:“廢話,一看就知道水是從山上發源下來……你說這河論吉還是論凶?”

  “我們走的這一段路都是山脈圍繞的平地,富水河從背後的祖山下來後九曲纏繞,水流大而聲音小;曲則有情,水靜主富,這河應該論吉。”

  “是呀,看來沿河的村子都生活得挺不錯的……”綠嬌嬌不停地仰著頭,從壓得遮臉的草帽下四處看風水。

  很快馬車來到隴下村,在綠嬌嬌的駕馭下駛入村中,掠過村子的大堂。

  村子座西向東,方向剛好和當地的主脈白雲山脈相反;村口不只是迎向富水河流過來的方向,還迎向遠遠奔騰而來的龍脈。

  在村子和遠方龍脈的中間,分佈著不同形態的小山,其中最近的兩座小山形態非常相似,而且並排在一起,呈現出兩個倒扣的碗形。

  村前有一個大池塘,分明就是標準的明堂設計,村裏有五道大明渠順著村裏的小路放水流入這個明堂。

  綠嬌嬌問安龍兒:“這格局能看懂嗎?”

  “這是五水東流回龍顧祖局,是財丁兩旺的好格局。”

  綠嬌嬌誇張著表情說:“咦?小黃毛是長進了不少哦,但是別的村子都是背山向水,這個村子爲什麽可以向水又向山呢?”

  安龍兒很順暢地回答說:“因爲這裏已經離龍脈很遠,龍脈的煞氣完全脫去,從龍脈送來的都是旺氣;向水可以旺財,向遠山一樣可以旺丁。而且他們在村口設下了五水東流的格局,在村子和山水中間用了一個明堂來化解煞氣,所以可以回龍顧祖,從龍脈發源出來,又回頭指向龍脈奪得吉氣。”

  綠嬌嬌拍著安龍兒的肩說:“以後嬌姐不幹活了,你養我吧,你這水平可以去混飯吃了。”

  安龍兒聽她這麽一說,馬上笑逐顔開地問:“真的?那我可以養你一輩子!”

  傑克和大花背一起從馬車窗伸出頭:“也養我吧,我一天吃三頓,一頓有肉就行了……”

  綠嬌嬌把傑克的頭推回車廂,對安龍兒說:“你還看到隴下村有什麽特別?”

  安龍兒站在前座上再看了看說:“嗯……我看不出來了……”

  綠嬌嬌也站起,她指著近處的小山說:“這種山是什麽?”

  “這種小山稱爲砂星。”安龍兒知道,在風水裏最重視的是龍砂水穴這四種地理環境,龍是一眼看不完前後的山,砂就是可以一在眼裏看出完整頭尾的小山,水是指河流,穴就是指最後選定的吉地。

  綠嬌嬌說:“龍脈決定吉凶,砂星決定了吉是哪一方面,凶又在哪一方面;看風水光知道吉凶沒用,要知道具體的結果,才是真正的風水師。

  砂和龍一樣分五行五星,但是組合起來的變化無窮無盡,這裏近處的兩座樣子相同的小山,就是對這個村子影響最大的砂星;你看像什麽?”

  安龍兒擠著眼睛撓撓頭嗯了一聲,然後小聲地說:“像女人的奶……”

  “噗!”綠嬌嬌把含在嘴裏的話梅核吐到他臉上,罵道;“小子學得這麽壞了,開始想女人了?這是雙子連珠砂,後面的大砂星就是富田鎮的靠山,像母親一樣抱著這兩座小山,會使隴下村人丁大旺,村裏老人長壽,女人多生雙胞胎……”

  不說不知道,經綠嬌嬌一解釋,安龍兒再仔細看去,果然看到各個不同形狀的砂星,從村口看去正好組成一個媽媽抱著兩個嬰兒的形態。

  綠嬌嬌看著遠山,自言自語地說:“如果嫁到這裏,可能也會有不錯的生活吧……”

  安龍兒卻問道:“嬌姐你不是說沒有如果嗎?”

  “是啊……怎麽會有如果呢?”

  綠嬌嬌低聲喃喃地說完這句話,就和安龍兒一起跳下馬車進村向村民打聽孩子出生的情況。

  從村民的嘴裏知道,這裏果然戶戶都有古稀高夀的老人,從老到小都有不少雙胞胎,一直以來,每過一到兩年就一定會有雙胞胎出生。

  安龍兒大爲歎服,綠嬌嬌得意洋洋地對他說:“好好學吧,你現在的水平不是養不起我,只是怕逢年過節才能吃上肉了……”

  安龍兒不好意思地笑著重新上車,大家一起向青原進發。

  在路上好好吃了一頓吉安菜,然後一路繞著山下的平原前行,幾個時辰後就看到遠方的青原山。

  綠嬌嬌一直站在馬車前座,神情緊張地看著前方。她雙手緊緊握著前座的扶手,直握得雙手出汗。馬車在快速地接近自己長大的家,她卻心跳得發慌。

  安龍兒也和她一齊站在前座,趕著馬車飛奔向青原山下。他偶爾轉頭看看,看到綠嬌嬌臉色蒼白,臉龐上居然掛著汗珠。

  綠嬌嬌的眼睛還是看著前方,手卻一下搭在安龍兒的手背上,緊緊地握著。安龍兒問她;“嬌姐,你沒事吧?”

  綠嬌嬌微微搖頭,表示沒問題,可是手上卻越來越濕,越來越熱。

  青原山終於高聳在頭頂,馬車也重新回到贛江岸邊。經過青原山下的沿江山路,就是一片平原開闊地。這片開闊地西面有贛江環繞,東面有青原山環抱,正好形成一個山環水抱的圓形平地。

  安龍兒完全可以看出這是一塊風水寶地,只是他不明白什麽這裏還是田野,而不城邑;以負陰抱陽的風水格局,這片圓形風水地早就應該興旺起來。綠嬌嬌用手指了一個方向,安龍兒撥轉馬頭駕車進去。

  先經過大片農田,再駛到青原山下,遠遠就看到一片零星村落。

  村落地廣路寬,馬車很快地駛向其中一座大宅,大宅長寬各有十多丈,比韶州的張家樓還要大,可是大家看到的卻是已經被燒得東倒西歪的廢墟。綠嬌嬌臉上已經沒有汗水,她皺著眉頭一言不發地盯著這座大宅,她長大的地方安家莊。

  當馬車駛到安家莊門前,綠嬌嬌從身上拔出槍,向安龍兒和傑克招招手,三個人手持兵器,嚴陣以待地慢慢走近這座廢墟。

  儘管綠嬌嬌沒有說話,安龍兒和傑克都很清楚,這裏一定是綠嬌嬌的家,現在這樣的情況,不用起卦計算都可以知道是人爲縱火。

  綠嬌嬌走到大門前,叫傑克和安龍兒先繞著四周檢查一下,她從門外往裏面看。
  安家莊兩扇大門燒倒了一半,外牆還沒有倒塌,可是裏邊的主要大廳已經燒得通頂,房頂上穿了一個黑色的大洞。

  安龍兒和傑克很快跑回來說沒有其他發現,於是綠嬌嬌帶隊就要進入安家莊。

  大花背也屁顛屁顛地跟上來,要一起進去看看有什麽好玩,傑克對著大花背做了一個壓平手掌的動作,音調堅決地小聲對它說:“wait!”大花背馬上停在原地。傑克又用手掌指向馬車說:“go!”大花背居然聽話地跑到馬車旁邊坐下。

  綠嬌嬌和安龍兒看著這一幕,都驚訝地睜大眼睛看看傑克,又看看大花背,想不到大花背已經被傑克訓練得這麽聽話。傑克單了一下眼,神色驕傲得意,然後用手指指安家莊,示意大家進去。

  事實上,有大花背看守著馬車,他們就少了後顧之憂,傑克的安排非常明智。

  三人一同從安家莊的左側進入,然後從中軸線出來,最後從右側房間再進入,一層層地檢查過全莊幾十個房間。

  裏面沒有發現任何屍體,房間裏大部份家具物件都已經燒成灰燼,以殘留下來的物件來看,安家莊被破壞的情況和兩個月前綠嬌嬌的家是一樣的,每一件家俱都被拆得支離破碎,然後才放火燒毀。

  再細看各處的炭頭火灰,估計這場大火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情。

  綠嬌嬌沈思著一步一步地檢查每一個細節,她發現安家莊在燒毀之前,並沒有任何打鬥和燒死人的跡像,也就是說在放火之前,莊裏的人已經被安排,這是一場有計劃的安全火災。

  這個燒毀的安家莊,是威脅還是提示?
  國師府千辛萬苦把自己趕回青原山下,就是爲了讓自己看這個廢墟嗎?
  燒安家莊的人,是國師府還是那個精通玄學的莊主安渭秋?
  一定有提示,無論是誰放火都會留下提示!
  綠嬌嬌和大家說出自己的推斷,於是三人在火場廢墟中再重新檢查每個地方。
  安龍兒突然大叫:“嬌姐,這個房間有些古怪!快來看看!”
  傑克和綠嬌嬌馬上跑過去,看到安龍兒指著地上。
  傑克一看就說:“對呀,是有古怪?”
  原來地上的紅磚全都已經被燒黑,但是這個房間卻有三塊並排的地磚露出沒有燒過的暗紅色。
  綠嬌嬌看著這三塊磚說:“三塊,爲什麽是三塊?這是我爹的房間,爲什麽是我爹的房間?”

  她把槍插回皮套中,從袖裏抽出短刀蹲到地上,慢慢地撬起這三塊紅磚,現出三個磚坑。

  三塊紅地磚的背面和其他磚一樣已經燒黑,很明顯是被人把地磚翻了個,露出乾淨的背面重新蓋好以作指示。

  最右邊的磚坑中放著一個玉搬指,綠嬌嬌一手撿起,搬指卻在她手裏分開成兩半。

  綠嬌嬌說:“這是我爹的和田玉搬指,是他很喜歡的東西,一直戴在手上……這算什麽意思?”






第九十章   贛江碼頭


  安龍兒有點意外綠嬌嬌問他們這是什麽意思,在他認爲,綠嬌嬌家裏的符號,她應該最清楚,而且這些東西就是布給綠嬌嬌看的,豈有看不懂之理?他看著地磚搖搖頭。

  傑克也蹲下來翻看地磚:“你們看,坑裏的土是新鮮的顔色,也沒有混雜到黑磚面的炭灰……應該是近一兩天才翻過來……你爸爸會不會又回來這裏了?”

  “他回來了一定會等我……龍兒,算一卦……看我爹在哪里?”綠嬌嬌擡頭叫安龍兒算卦。
  她精于梅花易數自己卻不算,自然有道理。原來起卦占卜是天人合一,以神入境的測事之學。在有條件的情況下,算卦前需要沐浴更衣,焚香靜心後起卦占算,才可保證起卦和解卦的客觀準確,當算卦者心神不定的時候,算出來的結果往往主觀錯誤。現在安龍兒基本上可以算卦,綠嬌嬌當然不會省著用。

  安龍兒已經從綠嬌嬌那裏學會了心易起卦法,不用再浪費時間數竹簽和排銅錢,他應了一聲之後,前後看看有什麽動像可以起卦,卻見三隻小麻雀在門前覓食,一見安龍兒注意它們,馬上飛跳了幾尺遠鑽到一個燒黑的石板花台之下。

  平臺石板形狀爲幾字形的艮卦,鳥爲離卦,三數也合離卦的卦數,安龍兒馬上沖口而出:“山火賁卦。”

  “是生是死?”綠嬌嬌最關心這一點。

  “是生,不過卦中有火藏山中之像,人像是被困住了。”

  綠嬌嬌冷笑一聲:“哼,意料之中,這是讓我去找人。”

  傑克也說:“這裏放著你爸爸的戒指,就是說人在他們手上,至於爲什麽介指會斷開?這裏也看不出來。”

  綠嬌嬌端詳著搬指說:“這是搬指,套在大拇指上的大介指叫做搬指,套其他手指的叫戒指……這用三塊地磚在我爹的房間,就是說和我爹有關了……這個房間座南向北,三塊磚也是南北排列對著門外,就是說向北走,要出門離開這裏……”

  傑克說:“我明白了,你爸爸的搬指放在最外面那一格磚,就是說人在他們手裏,搬指斷了是什麽意思?”

  綠嬌嬌把搬指重新合起來看了看:“我剛剛翻開磚時,搬指是完整的樣子,我拿起來才斷開,就是說當機立斷,我們看到這個符號後就要馬上出發……”

  安龍兒也蹲下來看看搬指和地磚說:“其實一塊磚也可以了,爲什麽要三塊磚呢?”

  綠嬌嬌站起來說:“這是點菜……如果只是綁架我爹,然後放下一個搬指讓我去贖人,翻一塊地磚就夠了,不需要翻三塊。這三塊磚是說三本龍訣,他們只缺第三本,頭兩本他們已經到手了……”

  傑克說:“他們已經有了《尋龍訣》、《禦龍訣》,現在只要《斬龍訣》?”

  綠嬌嬌慢慢走出中堂說:“是呀,他們要的是最後的風水龍法……斬斷一切的《斬龍訣》;所以搬指在第三塊磚下,而且還是斷的……”

  這時聽到大花背一陣亂吠,他們馬上跑到大門外,看看是什麽人走近馬車。

  他們看到一個拄著拐杖的老頭,不敢走近馬車,正站在安家莊門外遠遠地看著。大花背看到老頭沒有進一步走近,也只是在不停地吠,並沒有攻擊他的意思。

  傑克出來後馬上叫停大花背,親熱地摸摸狗頭表揚了一把。

  老頭一見綠嬌嬌出來,伸長脖子仔細看著她,綠嬌嬌迎過去叫道:“張老爺,我是小茹啊!”

  “啊……是小茹呀……幾年沒看見你了,怎麽沒長高啊……呵呵呵……上哪里去啦?”

  張老爺的話讓綠嬌嬌一臉沒意思,低身看看自己的身材,也不是很矮嘛。她不和張老爺客套,馬上就問道:

  “我們家什麽時候燒的,你見過我爹嗎?”

  “啊……你們家裏的人早就走光了,兩年前這個莊子就空著……前兩個月這裏突然起火,我們看是空房子也沒有來救,燒了也好,不藏賊啊……”

  綠嬌嬌聽到這個答案迷惑萬分,兩年前爹就走了?她又問張老爺:
  “你知道我爹去哪里了嗎?”

  “哎呀……沒有人知道,人都走了很久我們才發現莊子裏沒有人住了,門一直鎖著,後來就起火……你看前面是你們家的田,都讓我們分著耕了,不耕也浪費,你回來了我們把田租還給你,你帶給你爹,啊……”

  綠嬌嬌一聽有錢收,心情好了一點:“行,張老爺你先算算帳,我回頭來收錢啊。我們現在先到吉安府吃飯,遲些回來再去看望你……”

  匆匆打發了張老爺,綠嬌嬌回到安家莊裏,在大哥清源,二哥清遠的房間分別留信寫明自己在什麽地方,然後驅車到贛江邊,準備到吉安府找客棧下榻。

  天色已經轉暗,安龍兒在前座趕馬車,綠嬌嬌和傑克坐在車廂裏。

  傑克對她說:“嬌嬌,我覺得你家的情況,和你的情況有關係……你想,鄧堯是兩年前開始住到你家旁邊監視你,孫存真也是……而你爸爸是在兩年前失蹤,這是一個時間上的重疊。”

  綠嬌嬌看著車窗外說:“是呀,我是在兩個月前被人家拆了房子,同一時間老家也被燒,一看就知道人家早有準備,深謀遠慮,還可以千里之外同時下手,這龍訣是志在必得。”

  傑克說道:“你爸爸還活著,就算被藏起來,也可能是被關起來,但是肯定沒有交出龍訣。國師府的人還知道我們來了,事先來翻地磚打招呼,那他們還會給我們更多的要求。”

  “國師府當然知道我們來了,他們一直都跟在我們後面……他們一定很著急吧……”綠嬌嬌閉上眼睛自言自語:“我爹不交龍訣,他們就從我這裏下手,搞得我天天沒得安生,可是他們又不能殺了我爹,也不能殺了我,嘿嘿,他們也有夠煩的……”

  傑克問綠嬌嬌:“你到底知不知道龍訣在哪里?”

  “這有什麽關係?”

  傑克說:“你要知道,你們家裏幾個人,知道龍訣的人才有活下來的價值……”

  綠嬌嬌聽到這裏卻笑起來:
  “呵呵……現在這形勢,我能告訴你我不知道嗎?我一說不知道,我們馬上就會被人家捉起來,把我的手砍下來給我爹看,我爹還不說,他們就砍我的腳,一截一截地砍,直砍到我爹說爲止……”

  “你爹很愛你嗎?”傑克問道。

  “切,鬼知道,我想把我剁成十八塊他也不會說出龍訣在哪里……他失蹤兩年啦,要真是被關起來兩年,早就投降了,哪會搞得我現在一身屎。”

  傑克又問道:“你愛你爸爸嗎?”

  綠嬌嬌不回答他的話,又轉過頭看著窗外。

  馬車到了江邊碼頭,安龍兒去找渡船過江,綠嬌嬌在路邊的小攤買了一大包白糖糕,就看到從河邊走過來一隊官差。

  十多個官差打著燈籠,魚貫跑過來,爲首一個是捕頭的裝束,遠遠就大叫道:
  “前面的馬車停下,巡檢司盤查!”

  三個人一怔,不知下一步要如何應對。他們走回馬車旁邊,綠嬌嬌小聲說:
  “鎮定些,先看看情況……”

  十幾個官差很快跑到面前,一圈圍住他們三個,那捕頭走上前說:
  “巡檢司盤查過路行人,你們有通關執照嗎?”

  傑克從身上掏出韶州府的通關執照給那捕頭看,那捕頭看過後說:
  “這是廣東的批文,你們沒有江西的批文嗎?這裏的商家全都有……”

  傑克笑著說:“我剛從廣東來這裏做生意,明天就到布政司去辦執照。”
  “他們是什麽人?”

  “他們是我的僕人……這是安龍兒,這是安清茹。”

  那捕頭走到綠嬌嬌身邊,慢慢地揭起她的草帽,細細地打量著她的臉:
  “長得真標致啊,女孩子爲什麽要穿男裝?”

  綠嬌嬌低頭說:“回大人,下人們都是穿這身衣服,路上方便……”
  捕頭叫後面的官差拿來一疊通緝令,一張一張地對照著,當翻到綠嬌嬌那一紙,他問綠嬌嬌:“你是廣東人嗎?”

  “民女是江西人……”
  捕頭點點頭,又轉過頭問安龍兒;“你是江西人嗎?”

  傑克搶先說:“大人,他是我從廣東帶來的僕人,當然是廣東人了,呵呵……各位大人都辛苦了,我們一到吉安馬上辦好全部證照……”

  傑克正要從口袋裏掏銀票,那捕頭大喊一聲:“手不要亂動!”然後馬上拔出佩刀頂住傑克的肚子,把他壓到馬車輪上靠著,其他官差也噌一聲拔出佩刀。

  捕頭說:“從廣東第一次來的商人,怎麽會有一個江西僕人?綁起他們!”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6 12:20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00 PM 編輯

第九一章   射馬


  捕頭話音剛落,槍聲就響起,原來綠嬌嬌腰間掛著左輪槍,只是一直用圍裙似的三角布遮住;當官差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傑克身上的時候,她閃電一般拔出左輪槍,向頂住傑克肚子上的刀開槍,那把佩刀馬上被子彈打飛。

  刀被震脫手,捕頭手上一空,手就被甩開。傑克反應極快,同時伸出右手拉住捕頭的右手,像跳華爾茲似的把捕頭旋轉著扯到自己懷裏;然後左手從裏向外掃向捕頭的脖子,一收手把他的頭夾在自己左腋下,右手從腰間飛快地出槍,指向十幾個官差……

  這兩個動作連貫而突然,捕頭被姿勢古怪地緊扭在傑克腋下,他的腰向後彎,胸膛朝天,雙腳吊起點著地,頭卻翻在傑克的身後……

  其他官差正要圍捕,綠嬌嬌反手用槍管狠狠劈向捕頭的臉,捕頭想不到自己的頭被夾成這樣,綠嬌嬌還要在臉上打一下,痛得張開嘴巴一聲慘叫;但是他馬上發現張大嘴巴是個嚴重錯誤,因爲嘴裏即刻被塞進一支冷冰冰的槍管。

  “呯!”震耳欲聾的一聲槍響,被夾住的捕頭全身隨之一震,發出連續而驚恐的“唔唔”聲,眼睛絕望地看著天空,尿了一褲子。

  捕頭沒有死,但其中一個官差的帽子被傑克的子彈打飛,把他嚇得即時把刀丟在地上,呆站地原地。

  官差們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震懵了,綠嬌嬌仍把槍管塞在捕頭的嘴裏,她用左手哢喇一聲拉開槍扳機說:
  “大人不要怕,剛才那槍不是我打的,現在子彈才上膛,叫他們放下刀!”

  那捕頭的手馬上不停地做出向下壓的動作,嘴裏含混而激烈地叫喊著。

  其他官差當然可以聽明白捕頭在說什麽,他們左右看看,一齊慢慢把刀放在地上,安龍兒馬上收集起十幾把刀,跑到江邊遠遠地拋到贛江裏,不過他自己卻留下一把佩刀,還問其中一個官差把刀鞘也“借”走了。

  安龍兒拿著刀跳上馬車前座,綠嬌嬌和傑克挾持著捕頭,自己先退到車廂裏,卻沒有關車廂門,而要捕頭面朝外站在車門的腳架上,由傑克從背後拉著他的腰帶,用槍頂住他的後腦勺。

  綠嬌嬌這時可以騰出槍,她對外面的官差說:“站在原地不許動!誰動我就先打死這混蛋,再打死你們!”

  然後她拍拍馬車前窗,用手一指北方,安龍兒趕車沿贛江快速北上,離開青原碼頭。

  傑克從車廂里拉著站在馬車門外看風景的捕頭,槍口一直頂住他後腦勺,綠嬌嬌看著背後的燈火越來越小,才示意傑克放人。傑克對那捕頭說:“嘿!我放手你就跳車,你不追來我不開槍殺你,聽到沒有!”

  那捕頭連聲說好,於是傑克大叫一聲“跳”,槍頭一頂捕頭的後腦,捕頭馬上非常合作的用力向外跳出去,連滾帶爬地跑回碼頭。

  馬車沖入夜幕中,不停向前飛奔。月亮還沒有升起,天色陰陰沈沈,只能隱約看到面前的路。路的左邊是贛江,右邊是山崖,馬車就在山和江之間越過。

  車廂中,綠嬌嬌對傑克說:“麻煩越來越大了,那份廣東省內的通緝令來到吉安府就不正常……通緝令上的名字是綠嬌嬌,鬼知道綠嬌嬌是誰,他們不可能認出我;所以剛才巡檢司的人突然出手,肯定有古怪……”

  傑克說:“可能國師府的人指示他們來,第一可能要捉你,爲了審出龍訣;第二就是你把你趕到某個地方,事實上我們一直在被人家趕著走……”

  綠嬌嬌說:“我們先離開吉安到吉水縣城去,不能給他們吊著尾巴,這些官差什麽都不知道,只知道捉人領賞,給他們捉住就苦了……不行不行,如果他們有意把我們往吉水趕,我們不就中計了?現在他們都知道我們是往北走,不是吉水還有哪里?”

  傑克說:“現在是晚上,不如我們先躲到樹林裏,看看有沒有追兵,明天早上我們回青原,再打聽你爸爸的消息……”

  綠嬌嬌突然想起來:“對呀,青原山上有幾個和尚是我爹的老朋友,我可以先上山找找他們。”

  於是兩人全擠到馬車前座去,對安龍兒說了剛才的想法,安龍兒一邊趕著馬車一邊說:
  “嬌姐你安排就行,我怎麽樣都沒問題……不過這馬車太漂亮了,人家見一次就認得,現在不能用這輛馬車,上青原山的話只能騎馬,馬車要找地方藏起來。”

  綠嬌嬌坐在兩人中間,她轉頭一打傑克的帽子說:“就是,你這蠢驢搞個這麽花哨的大馬車,現在我們上那裏人家都認著多麻煩!”

  傑克不甘示弱地說:“你出來的時候也沒說是逃亡,我以爲是旅行才準備了好酒和帳蓬,不然我們找不到客棧住哪里?再說沒有這麽大的馬車,哪來你坐得這麽舒服?這馬車從英國訂做進口過來,坐墊下還裝了彈簧……”

  “彈簧有屁用啊?一坐上去就頭昏,跟昏船似的……”

  兩個人沒完沒了地拌嘴,馬車背後卻漸漸傳來馬蹄聲。

  三個人都同時驚呼:“啊?!追過來啦!”

  綠嬌嬌和傑克站起來,回身扶在車廂頂往後看,綠嬌嬌問:
  “看到沒有,是什麽人?有多少人馬?”

  傑克看了一會說:“Shit!真是官差!”

  綠嬌嬌大驚失色:“啊?!這次捅馬蜂窩了,有多少人?快看,有多少人?”

  “看不見,按經驗聽可能有七八匹馬……”

  綠嬌嬌馬上哭喪著臉說:“還七八匹馬!這次要拼上老命了,不能讓他們逮住啊……傑克快,準備放倒他們……”

  綠嬌嬌說完就拔出槍,傑克面目猙獰地問她:“開槍打死他們?嘿嘿……”

  “儘量吧……”

  “好!”傑克嘩喇一聲,淩厲地拔出槍。

  綠嬌嬌雙手握著拳頭,神經質地在空氣中快速搖著:“不是啦!儘量不要打死人!”

  安龍兒轉過臉對綠嬌嬌說:“嬌姐,不想打死的人話,你來趕車,我和傑克對付他們……我和傑克都會用繩索,不用開槍就可以解決他們……”

  綠嬌嬌一聽,馬上用手在安龍兒的黃頭髮上用力亂摸了一把,語氣緊張又語重深長地說:“那就交給你了。”

  綠嬌嬌接過馬繮,安龍兒一扭身跳到車廂頂單膝蹲下,從身上解開繩鏢……

  馬車後幾個官差騎著快馬追過來,在隱約的天色下,已經可以看到他的樣子;背後也不知還有多少馬在追著。

  他們一接近馬車就大聲喝叫,要求馬車停下受捕。

  安龍兒可不管這一套,他看准距離,把繩鏢在自己肘上甩兩圈,鋼鏢在黑暗中像一道銀線,無聲地向著離自己最近的官差刺去。

  最前面的官差想不到他們在逃跑途中還可以反擊,胸前“嘣”的一聲被鋼鏢打中,短促地慘叫一聲摔下馬鞍。

  旁邊的官差看到這情形,馬上大叫道:“兄弟們小心,他們會放暗器!”

  他的話音剛落,官差們全都把窄長的馬刀拔出鞘。

  傑克看到安龍兒一上來就放倒一個,也跳上車廂頂向著最近的一個官差飛出手上的套索。

  這回這個官差不傻了,他頭一閃就用馬刀撥開套索,更伏身在馬背上加速沖到馬車的側面,傑克一看他跑這麽近,從腰間拔出左輪槍向著官差的大腿就開槍,槍響之後,這官差應聲倒地。

  那邊安龍兒又向著另一個官差發出繩鏢,他在馬背上閃一閃身,繩鏢沒有打中他的胸部,卻刺中了他的肩膀,他哼了一聲後,左手隨即撈住繩鏢,想把安龍兒扯下車頂。

  安龍兒體力不如大人,體重也比大人輕,被那官差扯動兩步差點摔下馬車。傑克在安龍兒身後一把扯住他的腰帶,硬把他扯回車頂,可是卻發現手上一沈,那個官差竟然就這樣借力跳離馬背,拉著繩鏢蕩向馬車,附在馬車背的行李上。

  這時安龍兒有傑克拉住腰帶,不怕掉下車,於是左手腕轉一轉,繞多一圈繩索在手上,扯緊繩鏢後右手從背後拔出佩刀,一刀就削向那官差捉繩的手。

  官差左手捉繩右手捉刀,而且處在安龍兒的低位,過招的時候大爲吃虧,安龍兒三兩招挑開他的馬刀,就向他拉住繩鏢的手砍下去,官差一看情勢兇險,即刻鬆手摔下馬車,被後面追來的馬匹撞個半死。

  他們兩人轉眼間打下三個官差,其他官差都馬上放聰明,不敢追得太近。

  傑克的馬車只有兩匹馬拉著,雖然腳力不是很猛,不過平日無事隨便趕趕,還可以玩得人歡馬跳;可是現在後面有單人快馬追趕,拉著大量行李的馬車必然不如單人騎乘的馬跑得快,只要跑足夠的時間,傑克那兩匹馬一定先累倒,現在官差們很明顯就是打這個主意。

  傑克對這方面很有經驗,他一發現對方的意圖,對安龍兒說:
  “他們要拖死我們,不會再跑近馬車,我們要主動打……”

  說完舉槍就向中間的一匹馬打去,子彈打在馬胸膛上,那馬應聲摔倒,落馬官差大罵道:“這賊人開槍打馬……”

  叫罵聲迅速退去,傑克握著拳頭叫一聲:“Bingo!”又舉槍指向另一匹馬。

  綠嬌嬌大聲問:“是不是打死人啦?”

  傑克說:“沒有打人,打馬一樣有效,哈哈!”

  就在這說話當口,官差們的馬開始左右閃避,並且又有接近進攻的勢頭。

  當然了,離得遠了就得捱洋槍子彈,與其死得不明不白,官差們搶攻反而更有機會。
  安龍兒一見官差又追近馬車,繩鏢一甩就向前面的官差刺去。

  那知這官差居然眼力極佳,在快速黑暗的官道上窮追猛打,還可以看清繩鏢飛來的方向,他左閃右避躲過安龍兒幾次飛鏢,安龍兒也惱火起來,嘴裏罵道:
  “你屋裏翻兜還想躲?看鏢!”

  然後扯鏢就向對方的馬頭刺去,人會武功馬不會武功,那官差只聽得馬頭上“蔔”一聲響,馬匹轟然倒地,自己也摔了個滿地滾。

  在瘋狂趕車的綠嬌嬌聽到安龍兒說粗言爛語,回頭大聲罵他:“小孩子講什麽粗口,下次再說我打你嘴巴!”

  馬車後還有三匹馬在追趕,安龍兒應了綠嬌嬌一聲,繩鏢又飛向近處的官差。

  這官差和其他人不同,他看安龍兒的繩鏢將要脫手飛出,輕輕一躍站在馬鞍上,一踏馬鞍就向傑克的馬車跳上去。

  他在空中閃身躲過繩鏢,高舉馬刀砍向安龍兒,安龍兒和傑克這時才看到,這個官差的帽子上有頂戴花翎。

  安龍兒不及回手,向後一滾退到馬車前座,那官差一刀砍空,雙腳正好踩在安龍兒剛在站的地方。他見安龍兒退出圈子,傑克正在身邊,刀鋒一轉踏步就向傑克刺去。

  傑克已不是過去站著被人打的角色,他左跨半步讓過馬刀,也用身子遮住綠嬌嬌,左手按著這官差拿馬刀的右手,右手交叉到官差的右肩開槍。

  “呯!”官差應聲摔下馬車,後面的兩名官差也馬上停下來。看來打有頂戴花翎的官差,效果是很不同。

  傑克看定了官差不再追來,才翻身滾到前座。可是現在無論還有沒有追兵都不能再停下來。綠嬌嬌趕著馬車又向北走了一個時辰,已經是午夜時分,一彎新月從山頂慢慢升起。

  地形不再是半邊山半邊河,他們已經走到平緩的山腳地帶,可是仍在贛江邊。

  馬跑動的速度顯得放慢了,綠嬌嬌問傑克:“馬怎麽好像累得特別快,是不是病了?”

  傑克說:“馬從早上一直跑,也該累了,進樹林裏休息一下吧。”

  於是安龍兒下車到河邊打水給馬喝,大花背也湊過來喝上一份。然後他們驅車入旁邊的樹林。

  四周的樹木並不茂盛,在微弱的月色下看不出地面的情況。

  綠嬌嬌從馬車跳下地面,剛站到地上,她就皺起眉頭。

  她感到腳踩到地面上有很古怪的感覺,知道外殼是硬的,脆的;也感到地裏是鬆軟的泥土,就像踩在一塊烤得焦脆的烙餅上。

  她環顧一下四周的山嶺,幾道山嶺並不高大明顯,各自向不同的方向隨意漫延。

  她對傑克和安龍兒說:“大家小心點,這裏是天煞十地中的一種,叫做天魔之地,這裏龍神虛浮淺薄,正氣很弱……”






第九二章   天魔之地


  安龍兒問道:“嬌姐,什麽是天魔之地?”

  “你踩一踩就知道了,是不是和其他地面有不同?”

  安龍兒再踩幾下,又用力跳了跳說:“地下軟軟的好像踩在棉被上……”

  綠嬌嬌說:“很多肥沃富饒的土地踩上去都軟,但是這裏的地殼是硬的,軟在裏面;這是因爲水土枯燥,沙比土多,而且地底有暗流,龍脈之氣遇地即散,龍神不聚,最易散魂奪魄……”

  傑克卻在馬車裏翻東西:“嬌嬌,在碼頭買了什麽吃的?”

  綠嬌嬌一聽馬上笑逐顔開地爬進車廂,翻出一大包白糖糕舉在手裏說:

  “啊!就是白糖糕了,本來是現做現吃最好,不過冷了也會很好吃,來嘗一下……”說完就先拿一塊自己吃起來:“唔,好好吃哦……”

  傑克和安龍兒也過來每人拿了一塊,說是白糖糕,其實是掌心般大小的油炸圈圈。

  傑克咬了一口,東西還在嘴裏就大聲說:“好好吃哦!”

  安龍兒也來了一塊:“喔!咬起來很酥,有點韌有點甜……唔……怎麽做的這麽好吃……”

  綠嬌嬌手裏捧著一塊邊啃邊說;“糯米粉和水攪成面……然後疊成很多層再碾薄,捏成圈圈放在油裏慢火炸,有點黃就可以起鍋……在上面灑上一點白糖粉就成了,熱著更好吃,我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個了……”

  兩匹馬放開了在自由吃草,大花背走過來討東西吃,也狼吞虎咽地吃了兩塊白糖糕。

  傑克吃了一塊又一塊,他說:“美國也有一種烤麵包圈,叫做Bagel,裏面可以加上奶油火腿番茄和一切喜歡的東西,也很好吃……”

  綠嬌嬌雙眼充滿期待地看著傑克說:“啊……帶我去美國吃背狗吧……”

  “我隨時都可以,你說什麽時候去就可以去啦。”傑克說的是實話,要是綠嬌嬌願意,他一定會馬上帶她回美國。

  綠嬌嬌嘴裏含著白糖糕說:“啊……好吃的背狗……我想加上辣椒吃可以吧……”

  “應該讀Bagel……”
  “背狗……”
  “Bagel……狗要卷起舌頭。”
  “背狗……”
  “Stupid……”第作者注:字典上解釋意思是“笨蛋”。章
  綠嬌嬌突然發聲奇准:“Stupid……”
  傑克氣壞了:“Shit!罵人的話一學就會。”
  突然大花背一陣狂吠,大家看到它向著一個方向吠一陣,又向另一個方向吠,四周樹木零零星星,可是三個人都看不到有人影。

  綠嬌嬌的心開始發毛,她馬上從自己的身上掏出小羅經測量方向,卻看到羅經上的指標不停地大幅擺動。

  她轉頭看看安龍兒,他也在看自己的羅經,他問綠嬌嬌:
  “嬌姐,羅盤針會甩來甩去的嗎?”

  綠嬌嬌不回答他,卻對傑克說:“快去把馬拉回來,小心點,有古怪……”

  傑克去拉馬的時候,綠嬌嬌繼續細細地看著每一個可疑的地方,她才小聲對安龍兒說:
  “羅經不只是看盤面上寫的字,也要看針,針有八種不同的動作,稱爲奇針八法,分別是搪浮沈轉、投逆側正……你看到的是搪針,就是針在左右不停地擺,說明這裏有危險的地形,如果你知道方向,就可以看到針在什麽宮位擺動,也可以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安龍兒看看月亮的位置,再看看羅經說:“針在東南方巽宮擺動……”

  “巽卦是指什麽人?”

  “長女、僧道、巫師……是國師府的人!”安龍兒馬上反應過來。

  綠嬌嬌笑一笑說:“小子越來越長進了,準備拼命吧……”說完她從腰間拔出槍拉開保險,子彈上膛嚴陣以待。

  傑克把馬拉回來,馬上就動手把拉馬車的皮套繩索重新套好。可是剛剛拿起套索,就在傑克頭上響起一個霹靂,從他腳底竄出一道閃電。

  兩匹馬嚇得連聲嘶叫,遠遠逃開。傑克大叫一聲跳開,耳朵裏震得嗡嗡作響,腳下已經炸得赤赤生痛。他對這種電擊一點也不陌生,這是他在芙蓉嶂的老對手放出來的地祗雷法。他抖手扔下馬繮,拔出槍跑到大花背身後。

  大花背正向前方狂吠,傑克拍拍它的背,然後用手掌在它面前一伸,喝一聲:“Go!”大花背箭一般向前撲去,傑克半蹲小跑跟在它後面。

  大花背跑得非常快,一條灰白的花影掠過沒什麽草的地面帶起一道煙塵。

  傑克跟在它身後,突然看到煙塵裏打出一個響雷,炸在大花背前面,閃出一股藍光。

  大花背不是傻狗,被雷一炸馬上閃開,迅速跑回傑克身邊;雷響的瞬間,傑克幾乎同時向雷擊的方向連開三槍,綠嬌嬌和安龍兒馬上跟到傑克身邊,保持了互相護衛的戰鬥隊形。

  傑克揚手做了個停止的動作,三人呈三角位置背靠背監視著全部方位。大花背也跑回他們身邊,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威嚇聲。

  四周又平靜下來,微弱的月色下一切景色都平平無奇,山是山樹是樹,只有大花背的怒叫和風聲,混合出無法言喻的壓力。

  傑克細心地看著大花背的眼睛,發現它一直狠狠地瞪著一棵小樹的方向吠叫,於是他瞄準小樹的樹幹,中段和樹頂各打一槍。

  三槍打過,小樹晃了一下,他發現大花背走出幾步,眼神有轉移,吠叫時眼睛和頭部已經轉向另一棵樹,於是他向另一棵樹又依樣再打三槍。

  那小樹一晃之後,大花背果然又改了面對的方向。

  這次傑克不再試槍了,他喝一聲“Go”,然後和大花背一起沖向前面的小樹。

  大花背看到傑克和它一起上,信心大增,勇猛地向前沖去。

  綠嬌嬌小聲叫他:“小心點,不要太快!”然後跟在他身後掩護他前進。

  突然在他們五丈開外的側面又炸出雷聲,大家轉頭一看,從大花背盯著的樹上,射出一支短箭飛向傑克。

  傑克眼尾掃一掃雷響的地方,剛轉回眼神看向小樹,就感覺到一股冷氣刺向自己。

  傑克沒有想到是什麽東西,可是他身後的安龍兒經過一個月的女丹功修練,體能和五官的靈敏度都大爲提高。安龍兒不只是聽到箭飛過來的風聲,他還可以聽到箭射出來的位置。

  說時遲那時快,安龍兒已經從他背後使一招小擒摔,一腳踢向他的後膝蓋,一手拖住他的衣袖向後下拉,傑克失去重心快速地跪倒在地向後仰翻。在跪倒之前,他聽到頭頂嗖的一聲,分明是剛剛躲過一支暗箭。

  他一摔到地上,安龍兒就喝道:“打樹中間!”綠嬌嬌擡手就向著樹中間打出兩槍,傑克橫滾爬起來一邊退後一邊小聲叫:“有人放箭,快退快退!”

  安龍兒卻叫道:“小心!還有箭!”

  這回迎著傑克飛來的不是一支箭,而三支。有了剛才的經驗,傑克也注意到了箭從哪里射來,三個人馬上分散橫滾,傑克一跪起又向前面那棵小樹開了兩槍。

  兩槍響過後,四周一陣弓弦響,然後是密集的破風聲,三人一聽知道這回可不是玩的,有亂箭射到,自己已經進了人家的包圍圈,綠嬌嬌叫道:“躲回馬車裏,快跑!”

  幾十支長箭帶著勁風不斷釘在他們腳跟和身邊,箭在他們跑過的地面插了一路。爲了不讓箭手瞄準自己,三人左右亂竄回到馬車上,大花背居然也擠了上車。

  三人一狗躲回馬車廂,都低下頭擁擠地蹲在地板上,呼哧呼哧地喘著氣,箭也跟著射到車廂車門上,發出穿透皮革的撕裂聲。

  綠嬌嬌伸手摸一摸刺入車廂的箭頭說道:“嘩!這箭很利……怎麽回事?他們要殺我了?”

  傑克一邊上子彈一邊說:“嬌嬌,你對他們有用,他們不會殺你……擋住他們得到龍訣的是龍兒和我,他們是來殺我們的。”

  安龍兒也說:“箭全是往傑克身上射,射死他後就該射我了。”

  綠嬌嬌恍然大悟地看看他們說:
  “我明白了!天魔地的正氣和龍脈之氣都極爲薄弱,在這裏設下埋伏,就可以施道術克破你們的八字,打散你們的命運和魂魄……爲了讓我們看不見他們,這裏已經被結界,我們看到的全是幻像……更絕的是他們選了這個龍氣薄弱的地點,讓我不能用最強的禦龍氣,他們是志在必殺了!一定要想辦法打破結界……”

  傑克說:“上帝不讓我死的話,我不會死,你放心吧。”一邊說手在地上摸來摸去。

  綠嬌嬌問他:“你找什麽?”

  “我肚子還餓,想找剛才的白糖糕……”

  安龍兒說:“哦,花背正在吃……去,別吃了。”他從大花背的嘴下掏回兩塊。
  傑克撕了一小塊白糖糕往嘴裏扔,嘴巴嚼著說話:“我們被包圍了,一露頭就會被箭射中。不過箭射不穿這馬車,他們又沒有火槍打進來,只要我們不出去,他們始終要接近進攻……我們等等,不要心急,他們一過來我們就開槍,耶!贏定了……”

  傑克說完又啃另一塊白糖糕,大花背在輪流舔他們的臉。剛才大家根本看不到對手在哪里,聽了傑克的話也覺得只好這樣,於是一起蹲在車廂的座位下吃白糖糕。

  突然車廂四周又開始不停地有箭釘上,傑克奇怪地說:“唔?他們的箭射不穿車廂,還放什麽箭?”
  安龍兒聳了聳鼻子聞一下:“哎呀……他們是放火箭燒車啊。”

  綠嬌嬌和傑克瞪大眼睛對視一下,同時說:
  “啊!快收拾銀票!”
  “啊!快收拾火藥!”

  車廂裏一陣忙亂搖晃,當馬車燒成熊熊烈火,左右兩扇車門乒乓一響,向兩方摔出去,大花背從車上跳出來直撲向其中一棵小樹,但是卻見不到有任何人從裏面走出來。

  綠嬌嬌,傑克和安龍兒像玩了一個大變活人的戲法,從車廂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6 12:23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01 PM 編輯

第九三章   隱身戰


  原來發現車廂著火後,大家把最重要的物件收拾好背到身上,綠嬌嬌在車廂裏火速寫出三道隱身符,符紙折好後給傑克和安龍兒捏在左手掌心。

  綠嬌嬌要求他們用左手拇指尖點在尾指根,然後用其餘四指握住拳頭結成亥字印,也壓住隱身符,然後凝神施咒,瞬間完成隱身。

  他們從剛才射過來的箭群中,意識到對方的包圍圈不是三五個人可以形成;從箭的密集度來估計,四周至少二十人。

  而且這裏是天魔之地,最有利於布下邪陣,再好運的人到了天魔之地都會失去護身的旺氣,變得脆弱和危險,何況對方還有意布下幻陣志在必殺,要活下去只有全力一戰。

  隱身符不是一個小道士可以驅動的符法,使用隱身符要有相當高強的功力,這種天師道裏的高功道法,以綠嬌嬌目前的身體情況和修行,她自己也不知道可以支撐多久,只求在隱身符失效前盡可能殺退對方。

  所以她在出車廂前,對傑克和安龍兒只說了三個字:“快!快!快!”
  對手可以隱身,自己也可以隱身,但是綠嬌嬌他們卻多了一隻勇猛忠誠的大狗。有大花背在,這場以少對多的戰鬥就有機會贏。

  當他們隱身後,對手也看不到他們,可是大花背卻可以看到或聞到對手的位置,有了這樣的計劃,三人跟著大花背的方向淩厲地撲過去。

  大花背有三個大朋友在後方支援,這會正勇不可擋。狗的膽是人給的,只要主人表揚它,它敢做任何事。

  廣闊的軟沙地上空無一人,月色暗暗地斜照著樹影,只有一條花斑狗在吠叫猛衝,氣氛顯得詭異而恐怖。

  大花背到了一棵小樹下一口咬在空,大花背頭上馬上響起“厲辣”一聲,憑空噴出一片血霧。

  在慘叫聲中摔出一個頸上噴血的蒙面黑衣人,他的頸上有橫斷的傷口,手上還拿著長弓。

  大花背又撲向另一個位置,槍聲隨即響起,同樣是從空中噴出一股血霧,血霧隨著花白的漿潑到小樹上。

  一個頭上中槍的蒙面黑衣人一頭摔倒在樹下,小樹突然變成一支丈長的木桿,桿上掛著一塊黃布,布上寫著一道巨大的符。

  綠嬌嬌這下終於明白了,原來四周並沒有樹,這些都是符陣的幻像。在符陣的大結界下,刺客隱身了,符也幻化成小樹迷惑了自己,而能夠布下這種陣的只有奇門遁甲的高手。

  奇門遁甲分成“術奇門”和“法奇門”兩大分支,“術奇門”精於計算而洞燭先機,“法奇門”精于列兵布陣設局殺敵,能布下這個幻陣的人,根本是領軍殺敵的將才。

  眼下這一陣,很明顯是先由風水高手選出天魔之地打擊每個人的八字,然後布陣實施獵殺;而之前截查追殺的官差,只是要把他們趕進口袋,這是一個精心佈置的殺陣……如果鄧堯也在場的話,一會的雷陣怕且更難逃脫。

  不過這一刻沒時間思索這些,疑問在綠嬌嬌腦海裏一閃即逝,當下之急是破陣,至少要先看到對手,綠嬌嬌已經知道是奇門遁甲陣,就有了破解的方案。

  她看了看月亮的位置,馬上找出幻陣中的生門。生門在東北方,那裏一定有一棵小樹,這裏是全陣的靈力來源。轉頭看去果然如此,只要先攻破生門,這個陣就會減去一半的威力。

  她先向東北方跑出幾步,對大花背叫道:“花背!Come!”

  大花背轉頭就跟上綠嬌嬌的聲音,然後向東北方沖去。

  果然從天空出現長箭向大花背射去,只是天色暗,大花背在草叢中快速奔跑,用箭難以射中。綠嬌嬌知道這次沒錯了,既然對方怕這一手,那東北方的小樹一定是破陣的根本竅門。

  三人分散跟著大花背,在奔跑已經開槍打向生門的小樹。

  兩支左輪槍十一發子彈,像一串鞭炮似的響起,那棵小樹下慘叫連天,從暗處現出四個蒙面黑衣人摔倒在地,小樹也在血染之下,瞬間變成陰森高聳的黃符桿。

  削弱了本陣的威力,下一步就是打向産生幻境的景門。

  南方的五行屬火,火是只能看,不能摸的東西,世間一切能看到卻摸不到的東西都是幻景;所以在奇門遁甲的八門之中,以南方爲景門,這裏也是幻陣的核心,打破景門就可以現出全陣的原型。

  “花背,Come!龍兒傑克,向南去,快!”綠嬌嬌呼趕著大家,一邊密密地上子彈,四周開始出現沒有目標的亂箭,儘管這是對方驚恐的表現,可事實上讓陣中的環境變得更危險。

  她發現自己在長時間的連場作戰中已經體力透支,而且那種煙癮發作的感覺又冒出來,頭重腳輕全身無力,直想流鼻涕眼淚,她記起今天根本沒有時候煎戒煙藥。

  綠嬌嬌心裏不停地說,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吃顆話梅吧……

  大家還沒有沖到南方的景門,大花背就從地面跳起向空中咬去,傑克大聲道:“小心截擊!打!”

  傑克猜得沒有錯,儘管面前什麽都看不到,但也可能有無數對手在截擊。

  當大花背成爲他們的指路標,也就成爲對手的指路標。布陣的對方很清楚,截住大花背,就可以截住綠嬌嬌。剛才的箭向大花背四周亂射,這時更主動向大花背迎擊。

  傑克話音一落,十二發子彈又向著大花背的四周掃射過去,三個蒙面黑衣人從空中摔出來,可是大花背還在纏著一個地方。

  只聽見安龍兒怒喝一聲:“斬!”斬向大花背頭上的虛空。

  從空中飛出半個頭顱,然後是一個重重摔到地上的噴血屍體。

  綠嬌嬌看到安龍兒了,他的臉上身上全是血,在月色下反映著暗紅色的光,雙眼像要睜裂一般殺氣騰騰;雙手緊握著佩刀,手上的亥字印已經解開,隱身符一定也丟掉了。

  箭群馬上向著安龍兒飛去,綠嬌嬌驚叫道:“龍兒小心箭!”

  安龍兒也發現自己不能再隱身,一轉頭飛速沖向東方的傷門,拋下一句:“我分開打,不要管我!”

  綠嬌嬌知道安龍兒不想連累他們,現在對方已經會沿著大花背找他們的蹤跡,如果現了身的安龍兒也跟在他們身邊,三個人只有死路一條,被射成箭豬。

  可是傷門之下看不到人,哪里都看不到活人,安龍兒沖過去只有拼死砍倒符桿,同樣是死路一條。

  安龍兒從背上脫下藤箱拿在左手上,像持盾牌一樣擋在身前,用最快的速度沖向東方傷門的小樹。人未沖到樹下,藤箱上已經插上了七八支箭。

  背後很快響起槍聲,同樣是十二發連掃,傷門的小樹下倒下兩個蒙面黑衣人,可是按剛才的經驗,每一支符桿下都有四個人守護,這裏至少還有兩個刺客守著。

  安龍兒快要衝到樹下,面前聽到刀風“咻”的一響,他低頭滾身閃過,環身橫刀回掃,沒有砍到任何東西,馬上再向小樹沖去,舉刀就砍向樹幹。

  一刀下去,樹幹沒有斷,背後又響起破風聲。安龍兒側側身想閃開,可是已經來不及,背上感到一陣冰涼,那是被刀劈開肌肉的感覺。

  痛感還沒有傳到心裏,這時對方的刀招已經用老,正是無可回手的殺敵時機。安龍兒頭也不回,在中刀後的瞬間尖叫一聲:“哇!”反手就向背後中刀的方向橫斬過去。

  右手虎口上一緊,安龍兒沒有回看,但是知道這一刀得手了,因爲之前砍掉對方的人頭時,也是這個手感……

  刀在身後斬過,眼睛仍看著小樹,趁還活著再斬一刀。從身後運刀回來毫不停頓,他雙手握刀順回勢一氣呵成向小樹幹斜斬下去。

  “轟!”小樹被弧形的刀光掠過,突然變成符桿,折倒在安龍兒面前。

  身後響起一聲爆炸,隨之而來是一陣熟悉的槍聲,雙眼發黑的安龍兒看到一個蒙面人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正對自己舉刀猛砍……

  仍然可以隱身的綠嬌嬌和傑克,看著安龍兒直撲東方傷門,馬上跟在他身後,上好子彈先給那邊的小樹下一陣支援掃射,爲安龍兒削弱了對手,然後突然回身再攻向景門。

  在景門之前,傑克叫住綠嬌嬌,從身上掏出一個盛滿黑火藥的玻璃罐向景門的小樹拋去。

  當火藥罐飛到小樹的頂上,傑克叫道:“打!”首先一槍就把火藥罐打爆,在空中炸向小樹。

  那棵小樹馬上起火,現出符和桿的原形,他們看到燒著的符桿下有五個手上拿著長弓、腰上掛著佩刀的黑衣人正在四散躲開。

  奇門幻陣真的破了,傑克和綠嬌嬌向著景門著火的符桿一陣衝鋒射擊,五個黑衣人全部擊倒,對方其他守符桿的人也會全部現身。

  可是對手現身不代表勝利,只代表真正的血戰現在才開始。

  綠嬌嬌和傑克一步不停地向左沖到安龍兒攻擊的東方傷門,想支援安龍兒,也可以佔據八門中的其中一門以圖進一步反擊。

  他們在亂箭中到了傷門之下,看到一個人正蹲在一地屍體中間,給安龍兒包紮傷口。那人見他們跑過來,擡頭打個照面。

  綠嬌嬌和傑克看到一頂草帽下,是一張包著布的臉,看不到樣子,只看到一雙熟悉的眼睛。

  傑克和綠嬌嬌同時驚叫道:“孫存真?!”

  原來這一個月以來,孫存真從來沒有離開過綠嬌嬌的身邊,他一方面躲避著國師府的刺殺,一方面成了另一個跟蹤者。只要跟著自己心愛的人走,走到哪里他也無怨無悔。

  直到綠嬌嬌陷入奇門幻陣之中,他一直用五行遁身法隱身在旁。但是馬車中箭起火後,他看不到伏擊的刺客,也看不到綠嬌嬌等人,於是只好等待時機支援。

  當安龍兒第一個在陣中潑血現身,成爲全陣的攻擊焦點,他就有了作戰的目標。孫存真看到安龍兒單獨進攻傷門,他也快速來到傷門之下,可是看不到對手的他,依然只能從旁侍機攻擊。

  直到傑克炸破景門,幻陣的幻術被破,他才一眼看到正在對安龍兒下手的刺客,從後出棍打倒刺客,救出安龍兒。

  剛見到綠嬌嬌和傑克的孫存真沒空和他們打招呼,雷吼道:“快趴下,小心箭!”

  話沒說完,幾支箭就帶著破風聲從頭上飛過。

  傑克壓著綠嬌嬌滾倒在地形的低窪處,他對綠嬌嬌說:
  “他可以看到我們?”

  綠嬌嬌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她大口喘著氣,全身冒著冷汗地滾落在屍體旁邊,他們發現已經可以互相看到對方。

  綠嬌嬌跑得太厲害說不出話,她亮出手中已經變成濕紙團的朱砂黃符,表示隱身符已經失效。

  傑克從窪地裏伸出頭去看看,八門的符桿已經全部現出,像八面大旗飄揚在月色下。趁一點月光,看到空地對面有十多個黑人影在放箭,而且正在一步步地逼近。






第九四章   浴血


  傑克對綠嬌嬌說:“你休息一下,只要讓我看到那些人,他們一定逃不過我的槍。”

  包紮好傷口的安龍兒,勉強支撐著坐起來,可是任何動作都會引致背後火辣辣的劇痛。

  孫存真說:“我給他上了些刀傷止血藥,不過傷口很深,小心不要亂動,不然大出血就沒救了。”

  傑克從窪地裏一露頭打出兩槍,對方應聲倒下兩個人,其他人馬上趴在地上不敢站起來放箭,也沒有快速進攻。

  傑克以壓制姿態單膝跪在窪地裏,用最穩定的握槍法雙手托著左輪槍,像在戰壕中一樣只露出牛仔帽和一雙眼睛。對方有一個人突然站起來放箭,弓弦還沒有拉開,傑克的槍就響了,一顆子彈迎頭擊中,又是立時擊斃。

  綠嬌嬌把自己的槍上滿子彈遞給傑克,換下傑克的槍再上滿膛。傑克在換槍的時候發現對方那十幾個人在快速地匍匐分散,呈扇形逼近,這是對付洋槍點射很有效的戰術。

  地形有些起伏,對方如果一直伏在地面,又分散成左中右幾個方向進攻的話,傑克的瞄準變得困難。

  他插好槍,從靴筒裏拔出匕首在大腿上來回擦了一下,笑著對綠嬌嬌說:“嬌嬌,現在你可以看看我的武功了……”然後把匕首交到左手,右手拔出左輪槍。

  孫存真聽傑克說完,一言不發從地上站起,手上提著齊眉棍就走出低窪。

  他的舉動讓綠嬌嬌和傑克都有些愕然,這種時候還像逛街似地走出藏身之地,好像也太不要命了。

  他向著伏在中間地上的蒙面人慢慢走過去,那個蒙面人也不知道他想幹什麽,只是發現他越來越走近自己和槍手的射擊線,如果他可以擋住槍手的位置,自己就可以站起來放箭射殺他。

  當孫存真走到離蒙面人四五丈的距離,他果然走入傑克的子彈線路中,擋在傑克和蒙面人中間。蒙面人看到時機來了,突然跪起來拉弓放箭……

  那知孫存真比他更快,也許早就料到他有此一著,身形一閃騰在空中,卻向左邊的另一個蒙面人撲下去。

  準備射殺孫存真的箭手才跪起就失去了目標,他從架在弓上的箭頭前方,看到傑克遠遠地瞄著自己……“呯”又是一聲槍響,這個蒙面人向後摔去,長箭無目標地射向天空。

  孫存真在空中翻身運棍往地上的蒙面人插去。那人早就注意孫存真,只是忌憚洋槍子彈不敢擡頭,而孫存真又不是走向自己,只好緊張地觀察著。

  突見孫存真轉頭撲向自己,他可早有準備了,在地上一滾閃開這一棍,蹲起來抽出佩刀就要向孫存真砍去,那知剛剛蹲起來,槍聲又響,他的刀還未砍出去就在額頭上中了一槍。

  其他蒙面人已經很接近綠嬌嬌藏身的低窪地,發現自己的戰術被對方不斷破壞,橫著是死,豎著也是死,不如奮力一博。沒有任何號令發出,十數人不約而同揚刀沖向傑克和綠嬌嬌。

  傑克手上的槍只有三發子彈,既然人家沖過來,當然要歡迎。三槍打向沖在最著面的三個蒙面人,後面那一群根本無視洋槍的火力飛速沖到傑克面前。

  傑克的槍已經沒有子彈,一抖手把槍插回皮套,閃開面前的刀光逼近對手的身體,在大花背的狂吠聲中,匕首狠狠地捅進對方的腹部……

  蒙面人的強攻在孫存真意料之中,他走出窪地就是要打破對峙。現在他一揮齊眉棍攔下幾個蒙面人,運棍如風,左遮右擋,一時間刀如打鐵,棍響連天,可是他的眼睛仍然抽空看著綠嬌嬌那一邊。

  衝破到低窪地的七八個蒙面人,有幾個圍攻傑克,有幾個圍向綠嬌嬌。

  她的左輪槍已經不能發揮作用,這樣開槍的話隨時可能打中自己人。她用手搓一搓臉,喘著粗氣站起,從袖中抽出洪宣嬌送給她那對袖裏刀,擋在安龍兒前面。

  沖在最前面的蒙面人一看是個小女孩擋在一個小男孩前面,心中輕鬆很多,不過他的刀明顯不是砍向綠嬌嬌,而是砍向安龍兒。

  安龍兒稍稍閃一閃身,可是受了重傷的他並不能移開多遠,刀一樣落在他的頭頂。大花背竄在空中,向蒙面人的手臂咬去,蒙面人手上生痛回手甩開大花背,砍向安龍兒的刀也收了回來。

  這時綠嬌嬌卻踏著三角馬步法,已經繞在蒙面人的身後,用全身的力量和勇氣尖叫:
  “殺——!”

  向對方的腎深深刺入一刀……

  腎臟受到刺殺,人會感到劇痛,也會在一秒鐘內死去。當綠嬌嬌把刀抽出來,對方已經是一個死人,死人的血噴紅了綠嬌嬌,這血也激起她從未有過的殺意。

  她聽到下一個人在什麽位置,刀抽出來後完全沒有停留的動作,人半蹲斜踏讓出安龍兒的空檔,她知道對方的刀一定砍向那個地方,她只要閃到任何人的背後捅一刀,就可以救出安龍兒。

  綠嬌嬌的腳已經發軟,閃到對方身後她發現自己跪在地上,可是只要刀還在手上,就還有一線生機……

  “兩個——!”綠嬌嬌又尖厲地叫道。

  刀刺進人的腎其實並不費力,麻煩的只是抽出來的時候會帶出太多血,血濺到手上滑膩膩地拿不穩刀。綠嬌嬌全身都是血,刀刺進去之後也拔不出來,可是背後還是有人沖過來的聲音,她卻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一頭撲倒在安龍兒身上,用自己的身體護著安龍兒……

  一隻手把綠嬌嬌拖開,可是卻沒有放手,她回頭看到是蒙面人。

  這個蒙面人拖開綠嬌嬌後舉刀就砍向安龍兒,綠嬌嬌看到這情形冷笑了;洪宣嬌說得對,身上有另一把刀,總是可以防備想不到的意外。

  綠嬌嬌被人像拎小貓一樣提著,軟軟地反手揚刀,反而出奇不意;蒙面人一心砍殺安龍兒,刀才舉起,喉嚨裏順順滑滑地刺入一把短刀,刀刃全部沒入他的頸中。

  砍向安龍兒的刀停了下來,從他的頸中吱吱作響冒出血泡,綠嬌嬌和他一起重新摔在安龍兒身上,她在昏迷過去之前,發現這種聲音很好聽,也許會聽上癮。

  孫存真已經打倒兩個蒙面人,一看綠嬌嬌這邊告急,飛快地撲回綠嬌嬌倒下的低窪地,一個蒙面人正要拖開綠嬌嬌,刺殺安龍兒,被孫存真及時出棍從背後攔頭擊倒。

  傑克已經身中多處刀傷,孫存真馬上再回身幫傑克解圍。孫存真出手,三幾個三腳貓絕不是他的對手,可是當他和傑克有空檔看綠嬌嬌一眼的時候,卻聽到安龍兒大叫:
  “地陷啦!快來救人!”

  原來綠嬌嬌和安龍兒倒下的位置,地面悄悄地開始下陷,流沙像水一樣無聲無息地卷到地底。綠嬌嬌和安龍兒,還有身邊的一堆屍體都在往地裏陷下去,安龍兒正死命拖住綠嬌嬌的衣服想把她扯高一點。

  兩人大驚失色,地陷可不是武功高強或是槍法神准可以戰勝的。孫存真搶先縱身向綠嬌嬌撲去,人沒到身邊,棍就把綠嬌嬌旁邊的屍體挑開,然後一棍抽在她屁股上,大聲喝道:
  “嬌嬌!快醒!”

  屁股被抽得刺痛,綠嬌嬌很不情願地醒過來,睜眼四處一看,脫口就講髒話:“撲距個街用天魔地來玩這一手!”

  孫存真一走近她和安龍兒身邊,就發現自己的腳下也在下陷,他馬上向後跳一步,攔住正在沖過去的傑克。

  孫存真把棍伸過去叫道:“快捉住棍子!”

  綠嬌嬌和安龍兒兩人馬上捉住齊眉棍,傑克則抱住孫存真的腰用力往後拖。

  突然沙地像開水沸騰一樣,沙子不往下陷反而往上升,綠嬌嬌松了松捉棍的手,正在想:咦?還有這等好事,不用爬也浮上來了?

  不過天下沒有這樣的好事,從沙裏立刻升起一張大網,把綠嬌嬌和安龍兒,加上身邊的兩具屍體一起卷住,也攔開了孫存真的棍。

  網包著兩個死人兩人活人,被一股力量扯向另一方。在孫存真和傑克的背後,現出三條人影。其中一人軟綿綿而又不露聲息地閃到他們兩人中間,雙手展開按在兩個人的胸口,然後一左一右同時發出兩個炸雷。

  “轟!”
  “轟!”
  孫存真和傑克被雷炸得左右飛出幾丈遠。傑克認得這一招,這正是在芙蓉嶂上炸碎洪國遊老爺遺體的雷法,那一次把洪老爺炸得只剩下一個頭顱。

  現在自己親身感受一回,發現不是一般的痛,痛得全身的肌肉都在失控地跳著,跳得人全身發抖,心臟劇跳得像無法承受,他也從身形上認出這個人就是綠嬌嬌的老鄰居鄧堯。

  傑克摔在地上,捂著胸口無力地乾咳一聲,抖著聲音說:“么哥~~大家這麽熟~~你也炸~~”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6 12:25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03 PM 編輯

第九五章   自由或死


  孫存真受到的攻擊和傑克一樣重,可是他有從小練就的全真內功護身,傷勢比傑克輕得多。

  他受到鄧堯的雷擊後摔出三丈,忍著劇痛順勢在地上滾了幾圈卸去力道,站起來誰也不管,只管發足狂追綠嬌嬌。孫存真看到綠嬌嬌和一堆死人一起被兜在網中,而那個大網像是被馬車拖著的拖斗,正在飛快地離開。

  他並不在乎和誰打鬥,是輸是贏,可是要捉走綠嬌嬌絕對不行。

  孫存真的輕功快,那網拖得也不慢,轉眼間都不見了蹤影。

  鄧堯身邊還站著金立德和陸友,金立德一身黑衣,陸友卻穿著一身黃色的道袍,在衆人之間特別突出。身材高瘦擅於輕功的陸友一看孫存真追綠嬌嬌,馬上追向孫存真。
  第紅塵注:道教是中國的本土正教,有嚴格的教條和禮儀,在正式開壇作法布陣時,要求法師必須身著道袍。比如三國赤壁之戰中,諸葛孔明開壇借東風也要穿道袍,並不是爲了耍周瑜和耍帥,而是嚴格執行了開壇的禮儀。今天陸友主壇,所以他也不例外地穿上了黃色道袍。章

  國師早就下令要殺了這個爲女人而背叛朝廷的小道士孫存真,可是到了芙蓉嶂卻再也找不到他的蹤影,害得奉命追殺他的肖檢,也就是那個和藹的鄰居鄧堯,用八字吊魂針沿著小河幾乎追到珠江,才發現孫存真放棄了自己的命,把八字轉移到一條魚身上潛到湖裏,白跑一趟回來後又被國師狠批了一頓。

  現在孫存真再次出現,這麽難得的機會一定不能放過。而且這一戰的目的就是爲了砍去綠嬌嬌的左右手,孫存真絕對算一個。本來只是想殺傑克和安龍兒,現在孫存真也自覺到場,正好一網打盡。

  陸友在韶州府被綠嬌嬌耍弄了一回,折騰得堂堂欽天監的黃靈官被一群未入流的官差當成小偷追打了一路,於是他一直找機會給綠嬌嬌點顔色看看。

  這一次國師發出號令要除去綠嬌嬌身邊的全部男人,他自告奮勇布下奇門幻陣,親自穿戴道袍,開壇結界、調兵遣將,要在同僚們和國師面前豎豎威風,當然也不排除在綠嬌嬌那裏拿回點面子。

  可是誰都沒想到綠嬌嬌那夥小孩實力強化得這麽快,洋槍這麽兇猛,而且小孩們如此拼命。就算是金立德找出一個風水絕地給他布陣,使對手們八字大弱倒楣到家,他的計劃還是被一層層地打破,搞得從附近八旗營調來的神箭隊也全軍覆沒,最後還是要五官正親自出手,這會他不拼命追殺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金立德看看追向孫存真的陸友,又看看鄧堯和傑克,歎一口氣,轉頭就跟著陸友的方向追去,扔下鄧堯和傑克。

  傑克莫名其妙,可是鄧堯卻很明白金立德的意思。

  修道之人第一誓就是戒殺,就算無奈出手仍要一忍再忍,一讓再讓,更不用說起殺心去主動殺人,令修行一朝盡喪,淪入魔道害人害己,這幾個玄學老手又怎會不知道。

  金立德就算要忠君報國,只要爲皇上看好風水就是做好了本職工作,犯不著多加殺孽,這種難題還是留給鄧堯自己去想。金立德剛轉身,鄧堯突然拉開馬步,雙手拇指食指伸直交叉在胸前,兩手尾指相扣結成金剛印,厲聲大喝:“萬里青光青帝神雷急急如律令!”發出威力強大的神霄派“五雷咒”。
  在傑克四周炸起五色驚雷,聲音長時間地震動著空氣,連地面也在急速下陷。

  雷聲響過,煙塵散去,傑克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鄧堯則轉身跟上金立德而去。

  綠嬌嬌和安龍兒被纏在網裏,像個大包袱一樣被飛快地拖行著,她轉頭看到安龍兒正在極力拉開網口,突然醒悟過來,連忙在身邊的屍體上找那把插進去後拔不出來的刀。

  摸著血淋淋的屍體,從死人頸上找到刀柄,刀柄上還是粘糊糊,不過已經沒有剛才那麽滑,她用力抽一抽,發現還是拔不出來,再把刀擰一下,“噗”一聲連血帶刀抽出,綠嬌嬌忍不住一陣幹嘔。

  可是手上不能停,一把捉住網繩努力的割下去。網繩很粗,她割了幾下沒有割斷,安龍兒叫她:“嬌姐把刀給我!”

  安龍兒對兵器真是在行,刀一到手馬上割開大網,死人活人一起滾出網外,馬上就聽到孫存真的聲音:
  “嬌嬌,躺在地上不要動,我來背你!”

  話音一落他已經到綠嬌嬌身邊,他拉起綠嬌嬌的手想把她往自己身上背,可是背後一陣刀風響起,陸友也已經追到面前。

  陸友說道:“孫參,上回芙蓉嶂你爺爺的刀丟了,讓你得逞了半會,今天讓你看看爺的武功!”

  孫存真馬上放開綠嬌嬌的手,揮棍向陸友墊上兩步,棍影纏身接住陸友的快刀說:“排骨口水佬,淨給這身道袍丟臉,打吧。”

  兩人在綠嬌嬌和安龍兒面前激戰起來,直打得煙塵滾滾,人影模糊,棍和刀打出一片風雷之聲。兵器相搏的勁風不斷連環掃向四周,安龍兒看得目睜口呆,第一次有機會看兩個武林高手在自己面前相拼,原來是如此震撼。

  綠嬌嬌奄奄一息地對安龍兒說:“開我背後的箱,把大煙膏給我……”

  安龍兒愣了一下看著綠嬌嬌,這關口突然來抽大煙,綠嬌嬌不是被打懵了吧。

  綠嬌嬌語氣急切而生氣:“看什麽……找死啊?快!”

  安龍兒不想了,爬到綠嬌嬌身後打開箱子:“哪里?哪里?”

  “死蠢……在震宮……”

  “哦,找到了……”綠嬌嬌是告訴安龍兒大煙膏在箱子的左邊中間,他迅速找到半塊手掌心大小的雲南上等熟煙膏,煙膏用油紙包得整整齊齊。

  綠嬌嬌把煙膏拿到手上,也不管上麵包著油紙,軟軟地把煙膏送到嘴邊,一口就咬下去,把煙膏生咽進喉嚨。然後把煙膏塊遞給安龍兒,從嘴裏吐出油紙屑說:“你也吃一點……”

  安龍兒又是一愣,綠嬌嬌又催了一次:“吃吧……止痛……吃一點就包好放回去……”

  安龍兒不假思索學綠嬌嬌那樣咬下去,然後吐出嘴裏的油紙碎。

  原來鴉片本來有強大的藥性,在沒有成爲毒品之前,曾被作爲能醫百病的神藥,尤其在鎮痛提神方面最有急就奇效。綠嬌嬌很瞭解鴉片的藥效,所以戒煙歸戒煙,最後這半包老煙膏她卻一直收藏在身邊以備應急之用。

  她很清楚自己無力作戰的原因是煙癮發作,沒有及時服藥;而當天秀蓮夫人給她的藥方,她早就細細看過,藥方中有一味罌粟殼,就是鴉片的原材料,在戒煙藥中放罌粟殼,一方面平喘止咳,一方面可以逐步減去罌粟殼的份量,使戒煙人慢慢脫癮。

  目前安龍兒煎給她喝的藥裏,罌粟殼的分量少了許多,可是畢竟還會放一點,也就是說現在的綠嬌嬌,仍是煙鬼的體質,見煙就精神。

  現在這種生死關頭,爲了保持自己的戰鬥力,綠嬌嬌什麽都敢試,何況只需要咬一口鴉片煙膏。

  鴉片煙膏本來不能生吃,也不能過量。大煙鬼爲了讓自己在不能抽煙的時候也可以過過煙癮提神,一般會先把煙膏煮軟,再揉成小丸子,用溫水送服一丸就已經分量十足,這種吃法稱爲“吞煙泡”。

  像綠嬌嬌這樣一口咬下去,吃毒品有如吃白糖糕,嚴重的話會致命。因爲儘管是一小口,也是比“吞煙泡”大很多的份量。綠嬌嬌當然清楚這一點,只是她絕不能讓對手得逞。對手要的是她活著被擒;可是她只接受自由或死去。

  從綠嬌嬌坐著的沙地面開始下陷,從地下突然伸出兩隻手,捉住綠嬌嬌往下拉,她一邊掙扎一邊大叫:“龍兒!砍斷他!”

  安龍兒吞食過鴉片後果然發現身上的痛楚在快速地減輕,他從身邊操起一把鋼刀,滾身到綠嬌嬌面前揮刀就向那雙手砍去。

  對方的手像長了眼睛一樣,在刀砍到之前就縮回地裏。綠嬌嬌回頭一看,只看到孫存真和陸友打得天翻地復,卻見不到傑克。

  綠嬌嬌卸下身上的藤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她感覺到體力在恢復,而且頭腦也一點點回復清醒。

  先幫孫存真打倒陸友是最急切的事,否則根本無暇找傑克。她從腰間拔出左輪槍,全身放鬆,儘量放緩呼吸,平靜地捕捉著陸友的一招一式和身形運動的軌跡。

  綠嬌嬌很快感覺到陸友的心神和節奏,孫存真在打鬥中也注意到綠嬌嬌的意圖,當綠嬌嬌對他大叫“讓開”,他已經躍在空中,綠嬌嬌連續打出六發子彈,從孫存真腳下射出,截擊著陸友的身形位置。

  也不知陸友是否中槍,只看到陸友在槍響之後,很快地向黑暗中退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綠嬌嬌正要叫孫存真和安龍兒一起去找傑克,就看到鄧堯從前面踏風而來,儘管身形驃壯,可是速度之快不在陸友之下。他不看綠嬌嬌,一言不發就揮刀砍向孫存真,安龍兒身後卻跳出一個金立德,也同時揮刀攻向安龍兒。

  金立德大概可以估計到安龍兒的武功,應該是他可以控制結果的範圍之內。只要鄧堯纏住孫存真,他自己纏住安龍兒,洋鬼子傑克應該已經被鄧堯收拾;那麽穆靈穆拓兩兄弟捉一個綠嬌嬌,無論如何也可以完成任務。一旦捉住綠嬌嬌,撤退就是最重要的事,自己殺不殺安龍兒可以下回分解。

  抱定了這樣的心態,金立德像以武會友一般切磋武功,招招封住安龍兒的去路,也會和安龍兒在刀口上乒乒乓乓地開打,可就是不見使出殺著。

  孫存真剛剛才在鄧堯手上吃了虧,再見鄧堯自然眼裏冒火。而且他也隱約感覺到在雙龍崗上放箭射他的人就是鄧堯,更讓孫存真有打倒鄧堯的衝動。

  他舞棍向鄧堯掃去,卻發現只掃到一個幻影,鄧堯不知出了什麽招,人已經到了孫存真的背後,綠嬌嬌看在眼裏,才剛出口叫一聲“小心”,鄧堯已經一伸手在孫存真腦後的腦空穴上點了一下。

  他向前一個踉蹌,突然停棍像瞎子一樣伸出手向前摸索,不一會就像發了瘋一樣嚎叫著,狂亂地舞棍,漫無目的地亂掃亂劈……

  綠嬌嬌從未見過如此快的攻擊,更想不到這瞬間發生的恐怖攻擊出自和自己做了兩年好鄰居的鄧堯,她驚恐憤怒地看向鄧堯,鄧堯卻看也不看綠嬌嬌,只是向安龍兒撲去。

  綠嬌嬌看到孫存真這個樣子,知道一定是中了鄧堯的符術,只是看不出來他使了什麽怪招。他的嚎叫聲淒厲無助,綠嬌嬌無法想像他在忍受著什麽痛苦,可是以性格隱忍的孫存真居然如此狂亂,可見符力之烈和下手之兇猛。

  綠嬌嬌鼻子一酸,雙眼迸出淚水。她裝彈舉槍指著鄧堯,可是眼前的鄧堯和金立德一起,和安龍兒不停纏鬥,淚水模糊的她根本無法保證一槍打出去會打中誰。

  她擦一擦淚水,再次讓自己在混亂的場面中平靜下來,像剛才對付陸友那樣,細膩而敏銳地捕捉著鄧堯的運動,她想把這個帶著面具騙了她兩年,把孫存真打瘋的男人殺了。

  她有些明白,爲什麽剛才那些蒙面的箭手會越殺越猛,明知道有同伴死了還要拼命沖上來。

  那不一定是勇敢,那是仇恨,看到朝夕相處的戰友死去後要復仇的仇恨;曾經有如此多的箭帶著仇恨射向自己,如今也會有六顆子彈帶著仇恨等著鄧堯。

  電光火石之間容不得人想事,綠嬌嬌發現自己的動作定住了。

  她雙手舉槍指著前方,扣不下扳機,也無法瞄準,更無法放下槍和移動半步。她用力掙扎一下,卻發現每出一分力,都像把力氣用回到自己的身上,只會讓自己肌肉像抽筋一樣緊得發痛,全身更加僵硬。

  她的嘴唇顫抖著,臉上露出古怪絕望的笑容,她知道自己已經被人偷偷綁住,這種綁人的方法叫“縛龍咒”……






第九六章   元神


  被施下“縛龍咒”並沒有生命危險,要解開也不是難事,就像一把固若金湯的鎖,只要一把對應的鑰匙就可以打開;只要有一定程度的修行,加上一個準確對應的玉紋咒就可以輕易解開“縛龍咒”,綠嬌嬌相信如果孫存真在身邊的話,他都可以幫自己解開。

  對方在這個時候使出這一招當然不是偶然,這是很聰明的審時度勢,在沒有任何人可以出手相救的情況下,這是最簡單有效生擒綠嬌嬌的方法。

  要驅使道法,手印、符書和咒語缺一不可,無論如何總是要身體活動才能發揮。綠嬌嬌只要結好手印,自己也可以解咒,問題是她現在完全不能動彈,她知道下一步只能是束手就擒。

  這一瞬間她回憶了數百個她會用的符咒,可是她能想到的,可以手指都不動就能發動的只有鎮喝九字印。

  她右手拿著左輪槍,左手在右手下托著,如果不把那支槍算在其中,她的動作就是左手掌托著右拳,這是鎮喝九字印中的最後和最強的手印——寶瓶印。

  鎮喝九字印是綠嬌嬌最擅長的結界,因爲結界的強大力量會極大消耗元神,爲免元神受傷,九字印分成九字九層逐步修煉,在使用時也分成九字九層推進,所以才有了“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這個咒語。

  在芙蓉嶂一役綠嬌嬌飛快地推進九字印,瞬間完成結界,就算九個手印順利結出,自我感覺已經非常糟糕,之後躺了幾天才恢復過來。現在如果把第九層最強的寶瓶印硬生生地發出,大概會死掉吧……

  綠嬌嬌生硬地微笑著,看著在前面左招右擋險像環生的安龍兒,聽到身後孫存真的狂亂叫聲,也想到不知所蹤的傑克。這些人正在爲她受苦,如果自己死在這裏,他們也許還會有機會活下來,甚至父親知道自己死了,也少一個被要脅的痛處。

  從廣州走到這裏,認識了不少出生入死的朋友,經歷了這些驚心動魄的事情,這輩子沒有白活了。

  她平靜地看著手中的槍,快速地吸氣入丹田,感到體內的真氣在亂撞和翻滾,過去從來沒有這樣強的內氣,這是鴉片引起的烈性反應。

  迅速把內氣從奇經八脈彙聚成內丹,把丹化爲元神,在寶瓶印的驅動下,她全身上下發出鮮豔的紅光。不知是強大的真氣像火焰般燃燒,還是殺人染在身上的血在蒸發,一個比綠嬌嬌大一碼的人形幻像套在她的身體外。

  兩個穿著藍色長衫馬褂的年輕男人從黑暗中突然出現,向綠嬌嬌撲去。他們是穆靈和穆拓,欽天監的龍靈官和虎靈官。在陸友的安排下,他們負責對綠嬌嬌的擒拿,剛才在地下設網是他們,現在使用縛龍咒綁住綠嬌嬌也是他們。

  綠嬌嬌的眼尾餘光看到他們撲向自己,她心裏只感到一陣噁心,她不能接受讓這些人碰自己一根汗毛。心急如焚的她在沒有結成九字手印的情況下,直接喝咒催動護身結界到第九層: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轟然一聲響過,從綠嬌嬌的身體裏爆發出一團紅光炸出來,穆靈和穆拓,正在混戰的安龍兒、金立德和鄧堯,全都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拋出去。

  安龍兒大叫著“嬌姐”,從地上快速爬向綠嬌嬌。他看到綠嬌嬌一直用手托著槍指向前方,她的身體發放出一個火焰形成的少女,她幾乎比綠嬌嬌高一倍,垂著頭也垂下雙手……

  這是被縛龍咒綁住的綠嬌嬌元神,她唯一想到的辦法是在被活捉之前,用元神撐破縛龍咒,就算有生命危險綠嬌嬌也在所不惜。

  綠嬌嬌對安龍兒大聲叫道:“龍兒你自己跑,嬌姐沒事,你快跑!”

  那個血紅的高挑少女幻像慢慢擡起頭,雙肘緩慢用力向外撐開,身體慢慢地放大,隨著綠嬌嬌再次呐喊催動,那少女幻像也仰天張開嘴怒吼,安龍兒看到她的嘴越張越大,直到把臉撕開,從嘴裏長出大把長長的獠牙刺向天空,然後又是一次結界的爆發,氣浪源源不斷地從綠嬌嬌的身體湧向四面八方。

  綠嬌嬌的元神在鴉片的猛烈邪氣藥性下已經開始魔化,只要再這樣催動下去,也許會撐破縛龍咒,可是也可能會死。

  鄧堯和金立德坐在地上對視一眼,鄧堯說:“有沒有這麽厲害啊?”他自己很清楚,幾十年的修行才可以讓元神出竅和異化,這小姑娘不可能這麽快有這種元神。

  “是不是吃藥了?”金立德也認爲綠嬌嬌不可能有這樣的功力。

  穆靈和穆拓也在爬向綠嬌嬌,可是一接近結界就被重新拋出來。他們不是沒有辦法對付嚼了鴉片發狂的綠嬌嬌,只是國師下過命令,綠嬌嬌只能活捉,所以全部人都必須讓著她來打。

  正在這時,從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四匹快馬迎著綠嬌嬌的結界沖過來。

  爲首一個相貌俊朗的中年男人,馬沒來到綠嬌嬌面前,人就已經離開馬鞍躍在空中。他大喝道:“那裏來狗賊在這裏行兇!”同時從馬背上拔出一把長劍,抖一個劍花就刺向離他最近的穆靈。

  綠嬌嬌的頭無法轉動,可是她從聲音聽出,來人是自己的大哥安清源。

  穆靈穆拓是孿生兄弟,心意相通共同進退,一見長劍襲來,兩人都從地上滾身而起,雙刀同時架住安清源的長劍,一時間刀劍相交激戰起來。

  騎馬沖過來的另外三個人也隨即從馬鞍上躍出,兩個大漢腳一落地就出刀向鄧堯和金立德砍去,鄧堯和金立德無心戀戰,一見有人攻進來就連滾帶爬地後退。

  最後一個大漢長得身材魁梧,鼻挺臉方,一落地就拔出一支短洋槍對著鄧堯打去。

  鄧堯一邊後退一邊看到那個大個子舉槍瞄準自己,失聲說道:
  “不是吧,又對我開槍……”

  金立德大叫道:“你大塊頭,容易瞄……”話音剛落,人已經遁入黑暗中。鄧堯這次不笨了,原地就倒下打個滾,避開那一發子彈,又是“嘭”一聲放出煙幕,使個土遁法消失得無影無蹤。

  綠嬌嬌見到開洋槍的大個子經過自己面前,身形如此熟悉親切,她脫口叫道:
  “二哥~~!”

  原來這個開洋槍的大個子就是綠嬌嬌的二哥安清遠,他一臉急切地站在風雷滾滾的結界外邊說:
  “二哥來幫你!你……我走不過去,你那邊好大風……”

  安清源在這邊招架得輕鬆,他一把長劍連環十幾招叮叮噹當地把穆家兩兄弟逼退,他看一眼綠嬌嬌大聲說:
  “小茹!你不能這樣硬催元神,馬上停下結界!”

  綠嬌嬌這才想起,二哥安清遠性情豪邁,雖然小時候他和自己最要好,可他從來不愛讀詩書,也不喜歡跟父親學玄學,年紀輕輕就向家裏要了錢去和豬朋狗友做生意,不久後想發大財,還跑到雲南騰沖去開廠賭玉當玉石商人,好幾年才回來一次。

  這個二哥問他要錢一定沒問題,想他給解咒是沒可能了,於是綠嬌嬌轉口對安清源說:
  “大哥……縛龍咒!是縛龍咒!”

  嚇退鄧堯和金立德的兩條大漢回手就攻向穆靈穆拓,對於只要生擒綠嬌嬌的任務來說,眼下的形勢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穆靈穆拓招架了幾刀奪路就逃。

  安清源叫道:“不要追了,小茹沒事就好。”

  綠嬌嬌慢慢把結界收回去,安清遠跑到她身後扶著,安清源撚指成劍訣,在綠嬌嬌的額著劃出一道玉紋咒,在空中浮出一組漂亮的玉白色曲線,安清源變指成掌向她額頭拍去,喝一聲“散”,綠嬌嬌全身一軟就往安清遠的懷裏靠去。

  她全身骨頭和肌肉都像被擰斷一樣痛,擡頭看看從小最要好的二哥,眼淚裏從眼眶裏湧出來,可是她沒有時間哭,原來她看到另外兩個大漢正在向發了狂亂打亂撞的孫存真圍過去。

  她大叫道:“不要搞他,他是我朋友,他被人下符咒了!”

  安清源說:“下了什麽符,幹什麽搞得這麽亂?”

  綠嬌嬌說:“不知道,大哥你救救他吧……”

  她掙扎著要去看安龍兒,安清遠一把抱起她走過去,安龍兒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綠嬌嬌一直看著他和兩個大人打鬥,在印像中安龍兒之後一直沒有中過刀,他的主要傷勢是在背上。

  綠嬌嬌摸一摸安龍兒的鼻子,還有氣息,她擡頭說:“二哥,幫我救救這個小孩,我還有朋友不見,我要去找……”

  安清遠撓撓頭說:“小茹怎麽搞出這麽多朋友?”

  綠嬌嬌勉力站起來,搖晃著就要往剛才血流滿地的陣地走回去。安清遠大叫道:“大海哥和順子哥,先別管那個瘋子,過來救這小孩,我和妹子過那邊……”

  安清遠帶來的兩個大漢是他玉器廠請的鏢師,一個叫秦大海,一個叫呂順。因爲玉石生意動不動就是成千上萬兩的銀貨,采出來後還要運到各地,所以路上一定要請鏢局押貨。

  秦大海和呂順應了一聲就跑過來給安龍兒驗傷施藥,安清遠背起綠嬌嬌跑去陣地。

  綠嬌嬌遠遠看到大花背在陣地中間使勁刨地,她對安清遠說:“二哥,那狗是我的,去那邊……”

  “你還有狗?真行啊你。”

  大花背從刨出的坑裏叼出一頂油皮牛仔帽,綠嬌嬌一見馬上掙扎趴在地上,和大花背一起使勁地刨。安清遠也看出下面是埋了一個人,在他幫助下很快就拖出一個全身衣服都爛成布片,而且還不會動的洋人。

  安清遠驚訝地說:“是洋人!也是你朋友?!死了沒有?”

  綠嬌嬌看到傑克一臉沙土,臉色灰白,她用力撬開傑克的嘴,從裏面流出一把沙子,她用邊地搖著傑克,尖聲叫著:
  “醒醒!你不理我啦!快醒!”

  她在傑克臉上又拍又打,傑克終動了動嘴唇,突然咳出一口沙子,噴了綠嬌嬌和安清遠一臉。

  綠嬌嬌又嗔又喜地哭著亂捶傑克的胸:“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傑克睜開眼睛,喘著粗氣擦擦臉說:“么哥……他用炸藥炸我……”

  綠嬌嬌含著眼淚笑著說:“沒死就好,好了……啊,孫存真……二哥快背我回去看看孫存真……傑克你不要動,我們一會來給你包紮……”

  安清遠又背著綠嬌嬌回到一地行李的地方,他們看到安龍兒已經可以坐起來,安清源、秦大海和呂順都蹲在地上,皺著眉頭看著草叢中的孫存真。

  在黑暗的草叢中,孫存真單膝跪地,弓背低頭,雙手握棍,一直保持著這個動作。

  綠嬌嬌也坐到地上,左右看看大家問道:“他怎麽啦,剛才還會動,現在就好了?”

  安清源說:“剛才他一直在亂打,四周沒有人也在打。後來可能是打累了才停下來,不過你不要過去,很危險……”

  綠嬌嬌問:“怎麽危險啦?”

  秦大海從地上揀了一支六七尺長的大樹枝,繞到另一個方向,伸過去點了一下孫存真的背,馬上抱頭竄回來;孫存真一感到背後有動靜,馬上開始嚎叫著向那個方向亂棍打去,他的武功的確是好,那根樹枝還沒有落地就已經被他打得粉碎。

  安清源無奈地搖搖頭說:“怕是瘋了……”

  綠嬌嬌聽到安清源這麽說,眼淚又湧出來。安清遠扶著她慢慢走到孫存真面前,孫存真的眼睛睜得很大,空洞茫然地看著她,準確地說是看著前方,他的眼神是直的,並不會跟隨著綠嬌嬌。

  綠嬌嬌哭著大聲叫他的名字,可是孫存真毫無反應,只是不時伸手四周摸一下。

  綠嬌嬌哭著對安清源說:“大哥救救他吧……他是我的好朋友……他是因爲救我搞成這樣的,你救救他吧……”

  安清源緊緊皺著眉,看著綠嬌嬌的眼睛深處,過了一會他對綠嬌嬌說:

  “我們不知道他中了什麽符,隨便出手就有危險了,要想辦法和他說上話,我看能不能進入他的幻海……”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6 12:30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05 PM 編輯

第九七章   幻海


  說到幻海,在場只有綠嬌嬌一個人可以聽懂安清源在說什麽。

  所謂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人是萬物之靈,每一個人的心裏都是一個天地。

  人有很多先天的潛能,可以通過修煉而提取運用;人的心界最深處,有一片不爲人知的天地叫做幻海,可以通過修道的心法去打開。

  每個人的幻海都和八字命運一樣,既是先天存在也有先天的稟性;幻海是元神的居所,影響著每個人的全部無意識行爲。

  先天的正邪觀念,喜惡傾向,生命中一點一滴以爲已經忘記的事情,不願意提起的一切,都一點不漏地陷落在無邊的幻海中。

  平常人只會在夢裏,或是偶然的機遇,才得以一窺自己的幻海,震驚於那個睜開眼睛看不到的世界,也感歎於幻海中無以倫比的奇幻壯闊;但是在道家內功的修練中,對自己幻海的內觀,深入和控制,直至洗淨後可以讓元神進出自如,卻是重要的修練層次。

  打開和控制自己的幻海尚且要長年修行,更何況要進入他人心界裏的幻海呢?

  首先要有雙方相通的修道功法,可以用同樣的道法讓兩個幻海對接;其次要兩個人的八字相生,讓兩個的幻海産生先天的共鳴,和諧地交融;最後最重要的一點,是兩個人都有打開幻海交通的願望,否則一意硬闖他人的幻海,可說百分百會受到先天的抗拒,導至雙方元神交戰而兩敗俱傷。

  安清源發現孫存真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卻具有極爲狂暴的攻擊性,可想而知視聽的感知已經完全封閉,要與孫存真溝通也只有通過打開他的幻海這一途徑。

  這是很高難度的方法,他提出這個方案,不知是好心還出難題,可是這話卻提醒了綠嬌嬌。

  她自從見到兩個哥哥,一直在驚慌和依賴中,現在幾個朋友都活著,也讓她慢慢平靜下來好好思考孫存真的情況。

  看起來孫存真的視覺和聽覺的確已經失去,如果估計沒有錯,那麽綠嬌嬌完全明白了孫存真的行爲爲什麽這麽古怪。

  孫存真在搶救綠嬌嬌的戰鬥中,突然看不見,聽不到,這個世界對他來說是一片漆黑和死寂。

  但是他的心裏仍停留在最後的激戰中,他看不見聽不到敵人,他想告訴綠嬌嬌自己的情況,可是這樣就會被更多敵人知道自己已經失去視聽,只會招來更猛烈的攻擊,對於一個沒有命運的人,這種時候任何一點小攻擊都可以致命。

  他不能停下無目標的防守,也不能讓人知道,以至於不能讓綠嬌嬌知道,他只能狂叫著讓綠嬌嬌注意自己不要走過來,而被他身體感覺到的一切接近和接觸,都會被視爲攻擊而受到全力反擊和粉碎……因爲在他最後的知覺中,還在激戰。

  綠嬌嬌遠遠跪在孫存真對面,用手捂著嘴,雙眼緊緊地看他空洞張開的眼睛,不停地流出眼淚。她知道孫存真不是怕死的人,但絕不會屈服等死。

  她自己元神早已在隱身大戰中,因爲一個人單獨支援三個人的隱身符而消耗得奄奄一息;剛才爲了獨力掙脫縛龍咒亂用鎮喝九字印,以找死的方法加上鴉片的邪毒才催出來的魔化元神,根本是對身體和修行的催殘,畢竟那時她抱著必死的信心。

  她無力再運用元神進入孫存真的幻海,她小聲對安清源說:“大哥,你試試吧,要救他……”

  安清源點點頭問道:“你知道他的八字嗎?”

  “他沒有八字……”

  “不知道八字,就找不到五行的缺口,就算他是平常人也很難闖進去啊,何況他還一身功夫?”

  “不是,他的八字已經用替身符脫出命運,他沒有命……”

  “哦?!這麽怪?”安清源驚奇地看一看孫存真:“不過也好,沒有八字就沒有五行關鎖幻海……他是修道的人嗎?”

  “他是全真道的道士。”

  “嗯,全真內功是名門正派,如果他願意打開幻海的話,我還可以進入。不過小茹我事先說了,我如果可以進入他的幻海,不保證可以和他對話,卻可能會對他有生命危害……因爲我們心法不同,互相也不認識,他有可能會對我的元神攻擊,剛才你也看到他的狂暴了,如果那樣的話,我可能會讓他進一步受傷……”

  綠嬌嬌點點頭,他對安清遠說:“二弟,你和兩位老兄在我四周護著,不要讓任何人靠近我身邊,我元神出竅時不能受到攻擊,你要保護我到我醒來,知道了?”

  安排好大家在四周護衛他之後,安清源從腰間抽出長劍,左手成掌,用無名指扣壓著大拇指撚成玉清訣,右手反手舉劍過頭,僕步沈身藏劍起勢,一亮玉清訣放出一招“插花迎仙勢”,口中念念有詞,長劍一揮,在八卦宮位上踏出太乙步罡法。

  綠嬌嬌從來沒有見過大哥舞劍,自小只見他隔一兩年就回家住上一陣,帶些京城的美食特産看看老人家,對她這個妾生庶出的小妹一向只是打打招呼以禮相待,遠不如大情大性的二哥安清遠可以和她瘋玩瘋鬧來得親切,所以綠嬌嬌過去只見過他吃飯、走路、說話和看書。

  她聽父親說過自己大哥也是玄學家,在宮裏當大官,可是沒想到這個大官大哥的一手太乙劍法練得如此瀟灑。

  安清源口中念道:“白氣混濁權我形……”從中宮箭步踏向西北乾卦宮一劍點出,劍尖拉出一線青芒……

  然後回劍下圈順勢雲劍過頭片劍削出,轉身吊馬踏向西方兌卦宮,使出一招“霜降滿地涼”,那劍上青芒不緊不慢地隨劍運行,大家聽到安清源充滿男性威嚴的聲調,鏗鏘有力地念出:
  “禹步相催合登明……”
  “天回地轉步七星……”
  “躡步履鬥齊九靈……”
  安清源從兌卦宮騰身躍起,在空中踢個旋風腿落入東北艮卦宮,然後兩個箭步急踏向南方離卦宮,長劍在身後像神龍擺尾一樣遊動,腳一踏到離卦宮,盤劍翻身回刺,使出一招“快馬加鞭勢”,動作敏捷優雅,綠嬌嬌看得心曠神怡。原來看大哥舞劍是如此美妙的享受,如果現在不是十萬火急要救孫存真,綠嬌嬌真要站起來鼓掌叫好。

  安清源一步一持咒,八步走完,元神也結聚完畢,他腳踏過的八宮方位,升起一層白氣緩緩環繞,這是他的護身真氣,只有這樣才不會在元神出竅時受到邪氣入侵。他踏回中宮馬上反手藏劍在身後,一個箭步向孫存真踏去。

  安清遠從來不修玄學,更沒見過大哥用這種道術,輕輕地驚呼一聲,怕安清源踏入孫存真的防守圈而受到痛擊。

  可是他再仔細看去,卻看到安清源只是撚著玉清訣護在身前,腳上紮著箭步朝向孫存真定定地站著,他看到撲向孫存真的是安清源的元神。

  安清源眼前一黑,他的元神已經仗劍闖進孫存真的幻海。

  四周是死寂和漆黑,這和孫存真目前無眼無耳的情況一樣,這只是孫存真外在五官感知的直接反映,這是心界中的外物心,不是幻海。

  安清源知道在這無明中前進,自己的元神完全可能陷落其中,永遠不能再走出來;他在自己面前連點出七劍,在空中點燃七盞心燈,按北斗七星的位置排列,然後踏步向前急闖。

  遠遠回頭看去,北斗心燈像懸在天空的北斗星指引著方向,安清源可以放心地進一步深入孫存真的幻海。

  也不知在黑暗中前進了多久,看不到任何東西,更加見不到幻海,安清源開始氣餒,他要回到七星心燈,離開孫存真的心界。

  當他回頭看去,卻看到七星心燈旁邊站著一個人,只是太遠了看不清樣子。

  他連忙急沖過去,大聲叫道:“孫存真!”

  他接近得很快,對方也飛一般向他撲來,那個元神還未到安清源面前,他就已經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的形態。

  這人身高竟有兩丈,頭戴紫金冠,一身緊裝勁束,外披黃金鎖子甲,手持齊眉金箍棒,威氣凜凜,殺氣騰騰……這那裏是孫存真,這分明就是美猴王齊天大聖孫悟空!

  安清源不禁失聲叫道:“大聖爺?!”

  話音未落,齊天大聖的咆哮聲已經蓋過安清源的聲音,同時向他迎頭一棍劈去。碗口粗的金箍棒打出一陣狂風,安清源退後一步卸身讓開棍招,仔細看一看這個齊天大聖的臉,不看由自可,一看混身打個哆嗦。

  傳說中的齊天大聖長了一副雷公臉,人見人怕鬼見鬼愁,小孩一見哭著走;可是眼前這個孫大聖並不是長了一副雷公臉,他沒有鼻子也沒有嘴唇,臉上的白骨和獠牙左零右碎地包著一點暗紅色的肉,這副沒有腐爛完的骷髏頭接在孫大聖的身子上,讓人覺得恐怖得作嘔。

  安清源馬上想起在地面見到孫存真的樣子,孫存真一直用布緊緊纏住自己的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他的臉不敢見人,他不單止沒有命運,他也沒有臉。安清源明白,這個孫大聖就是孫存真的元神。

  原來在道法的修練中,一定要有祖師或是原神。未成道時,先要按自己所學的道派和個人天資選擇合適的祖師原神,然後拜入門下,使其成爲自己的守護神;如果修道大成,就可以人神合一,把之前的原神和自己的元神合爲一體,這是修道者畢生追求的最高道學層次。

  孫存真可以把自己的元神幻化爲祖師形態,這讓安清源大吃一驚,以這種深厚的修爲,爲什麽不能自救呢?

  看來全真道法重視了個人內丹的修煉,也重視了養生和武功的個人提升,卻沒有重視對內丹的發揮運用,現在的孫存真就像一頭有勁無處使的猛虎,餓了沒有爪牙去捕食,受傷了也沒有爪牙去復仇……

  安清源一邊閃開密集的棍招,一邊喝止孫存真,同時也發現周圍現出光,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環境,準確地說這是心境。

  他看到自己每一步踩上不是土地,而鋪天蓋地的頭顱,每一個頭都是孫存真那個鬼樣,每一腳提起都帶起一片血花。

  安清源在思索著,這是什麽樣的心境,他想天下人都在他腳下?他想天下人都像他一樣醜?

  孫存真的金箍棒挾著血腥味向他淩厲掃蕩,他退了五六步之後,發現身後又有棍風……

  “分身法?!孫存真別打,我是小茹的大哥,我是來救你的!”

  “哼哼……哇……”孫存真冷笑之後淒厲地狂叫著,震得安清源雙耳嗡嗡生痛,震得腳下的地面裂開,他和大堆骷髏一起向無底深淵落下。

  在急速的下跌中,他的前後左右上下各有一個齊天大聖向他襲來,四周是高聳的懸崖,腳下是翻滾著無數孫存真骷髏的血潭……

  安清源發現無話可說,也逃無可逃,儘管他沒有猜到孫存真的實力,幸好他猜到了這個結果。他知道再糾纏下去也不會有人聽他說話,如果他的元神被孫存真困在這裏,他也會和孫存真一樣變成廢人。

  他揮劍從六個金甲大聖爺中打出一個空檔,手撚玉清訣,口中密念北斗護身密咒,直向自己布下的七星心燈路標飛去。

  大聖爺沒有追來,看來孫存真不是要困住他的元神,只是要把他趕出自己的心界。

  安清源的元神一回到自己體內,馬上把長劍插回劍鞘,雙手搓了一把臉,一頭冷汗地說:
  “小茹,我進不了他的幻海,他的外物心像個地獄……”






第九八章   以手傳心


  安清源剛逃脫孫存真的心界,孫存真馬上意識到陌生元神的入侵,完全可能是新一輪襲擊的前奏,他又鼓起力量運棍四處掃蕩。

  衆人全部迅速讓開一個大圈子,安清源現在才看清楚他的棍招,對綠嬌嬌說:
  “原來他使的是大聖天門棍,怪不得他的元神化身爲孫大聖……我剛才進入就是被六個巨大的孫大聖圍攻趕出來的……”

  綠嬌嬌看著氣喘吁吁漫無目標的孫存真,擦一擦臉上的淚水說:“讓我進去吧……”

  安清源說:“不行,你現在元神耗盡,根本沒有足夠的功力打開他的心界,再催動元神的話也會有生命危險;剛才要不是我喝住叫你停下元神的催化,你現在可能已經死了,剛才多危險你知道嗎?”

  秦大海說:“能不能先綁他回去?我們可以放套索套住他,這裏一地都是屍體,我怕天亮了不好辦……”

  衆人一聽都不禁擡頭看看月亮的位置,綠嬌嬌看了看金懷錶說:
  “現在三點,還有一個時辰才天亮,再讓我試試……不要綁他,他是自由的……”

  在綠嬌嬌心裏,有膽量放棄自己命運的孫存真,是這世界上真正自由的人。無論他是強者還是弱者,他現在的每一步,都是他自己的選擇。而且他用自己的自由選擇了跟著自己走這一路,綠嬌嬌不也在分享著他的自由嗎?

  她不會讓一個自由人被綁住,她終於發現自己有一點和孫存真很像,大家都會用死去換自由。

  “龍兒能過來嗎?”綠嬌嬌對軟軟坐在遠處的安龍兒說:“來嬌姐身邊坐……”

  安龍兒休息過後,體力稍爲恢復一些,他拄著刀走到綠嬌嬌身邊。綠嬌嬌看著染了一身血漿的安龍兒,伸手摸一摸他的臉,然後問他:
  “你每天都有煉女丹?”

  “嗯,有。”
  “幫幫嬌姐。”
  “好。”
  “你盤腿坐下,坐在我後面。”綠嬌嬌也在安龍兒和孫存真中間盤腿坐下。

  她對安龍兒說:“用右手掌心的勞宮穴貼在我的神道穴上,指尖向天;用左手勞宮穴貼在我的命門穴上,指尖向地……”

  於是安龍兒兩手展成蝴蝶掌,一上一下分別貼在綠嬌嬌的背心和腰間。

  綠嬌嬌說:“你不用管我,你只管聚丹氣在上丹田,無論見到什麽,你的手都不要離開我,否則我救不了孫存真,還會變得和孫存真一樣,知道嗎?”

  安龍兒笑了笑說:“放心吧嬌姐。”然後閉目運氣聚丹。

  綠嬌嬌也閉目感受安龍兒的丹氣層次,他的丹氣儘管非常淺薄,可是比綠嬌嬌想像中要好,綠嬌嬌很快感應到安龍兒眉間那顆黃豆大的小內丹,如果假以時日,他可以把這顆珍貴的內丹煉成鵝卵般大小,那時他就可以煉出自己的元神。

  當時答應教安龍兒煉內丹,最終還是幫了自己,這是綠嬌嬌從來沒有想過的。因爲男女的體質不同,男女修煉的心法和功能都有很大區別,除了男女雙修的無上秘密,男丹和女丹根本無法相通融合。

  所以就算安清源功力如何深厚,也無法幫綠嬌嬌半分力氣。反而安龍兒從一開始就修煉女丹,正好可以和綠嬌嬌的內氣相通,綠嬌嬌可以從他的體內安全地借用那股純正的女丹之氣,這時正好派上用場。

  她雙手五指內扣成拳放在胸前,安清源一看就認得這是鎮喝九字印之中的內縛印,可是九字印並不是溝通元神的手印,綠嬌嬌爲什麽用這個嗎?他好奇地看下去……

  綠嬌嬌閉目慢慢把手印向前伸,然後兩個大拇指朝天展開,其他四指依然緊緊內扣;她扭動手腕把左手的大拇指指向地面,結成一個看似很簡單的手印,讓安清源心裏打了一下鼓……

  安清源想道:這是什麽印?我居然從來沒見過,這個妹妹有些事情在我想像之外……

  安龍兒扶著綠嬌嬌,一步步走入一個黑暗的深淵。

  安龍兒發現自己身上不痛了,也感覺不到一身粘糊糊的血,他轉頭看看綠嬌嬌,只看到一片漆黑,可是他可以從熟悉的體香味道,知道自己正扶著她向前走。

  “嬌姐,這是什麽地方?”
  “這是孫存真的心。”
  “他的心好黑啊……”
  “不,這只是他的外物心……他現在看不到,聽不見,全都反映在這裏……”
  “我們就這樣向前走嗎?會看到什麽?”
  “不知道……大哥剛才說他的心像個地獄,他現在很傷心,也害怕吧……應該也很擔心我們……”

  “我們這樣就會看到他?”
  “不知道,不過我相信他在看著我們……你看前面,看到嗎?”

  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在慢慢他們走來,在無盡的黑暗中,這個全身發著溫和光線的小男孩成了唯一可以看的景像。

  綠嬌嬌知道她和安龍兒的丹氣都極爲薄弱,他們不能跑不能用任何道法,他們只能一步步地走過去,但是綠嬌嬌還是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小男孩長得很瘦小,穿著一身布衣,有點踉蹌地小跑著來到他們面前。他們看到這個小男孩的臉,像一個還沒有雕刻出五官的半成品面人娃娃,當然也看不到任何表情。可是依然可以從他的身體動作上看出意思。

  這個小男孩擡起臉對著綠嬌嬌,又對著安龍兒,雖然沒有眼睛,一樣可以感覺到他在看他們的臉,然後小男孩向綠嬌嬌伸出小手。

  綠嬌嬌也伸出手問他:“你是孫存真?”
  小男孩沒有說話,拉起綠嬌嬌的手就向前走去。

  四周漸漸出現光線,綠嬌嬌和安龍兒看到自己竟走在一條寬闊的小河上,河水在腳下靜靜地流淌,兩岸是無邊無際的七彩小野花,不時聽到蟲鳴,小鳥偶爾從他們身邊飛過。

  小男孩的心情很好,儘管他臉上沒有五官和任何表情,可以從他輕快地蹦蹦跳跳中,誰都可以感覺到天真無邪的快樂。

  安龍兒雙手扶著綠嬌嬌,一邊四處看一邊說:“這就是安大哥說的地獄嗎?”
  “當然不是,孫存真認得我們的元神,他在帶我們進幻海……”
  “我也有幻海嗎?”
  “每個人都有,只看你的道法夠不夠打開,像孫存真這樣自由控制幻海,是很高層次的功力;可是他不會運用出來,應該是他師父一直沒有給他傳法……”

  綠嬌嬌對孫存真功高技淺的理解,完全是出於她對天師道的理解。天師道的傳法是由天師傳授符咒印,只有接任天師才有資格得到符咒的全圖,這套符書加上鏡和印就是天師道的三寶,代表著天師道的最高層次。

  可是全真道旨在普世清淨,人人得以修道成仙,在性命雙修的內丹修煉上精深極致,力求水到渠成,達到不顯山露水的天人合一。雖然也會有基本的符咒道法,但是並沒有天師道那樣擁有大量入世實用的符術。這種修道宗旨令朝廷大爲安心,元明清三朝都奉全真道爲道教正宗。對於不太瞭解全真道教的綠嬌嬌,只好認爲是孫存真的師父不教徒弟了。

  綠嬌嬌低下頭看看河流,她看透河水,在下面看到另一個世界。

  小河底下是一座樹林茂盛的高山,山上有很多猴子在玩耍。猴子們一見孫存真走過來都吱吱亂叫,其中一隻最小的猴子還跳到河面上撲到小男孩的懷裏,綠嬌嬌聽到小男孩格格的笑聲,快樂得無以倫比。
  小猴子坐在小男孩的肩上玩了一會就跳回猴群裏,然後小男孩拉著綠嬌嬌跑起來。

  綠嬌嬌也不敢跑得太快,在安龍兒的摻扶下加快了腳步。

  她看到四周的光線暗下去,一股涼風吹過讓人冷到心裏去。安龍兒對她說:“嬌姐看看,下面有人。”

  綠嬌嬌低頭看去,看到一群小道士在河底又叫又跳地做鬼臉,嘴裏一邊喊著“打妖怪”,一邊向那個小男孩扔石頭。

  石頭從河底扔到河面,砸到他們身上,小男孩拉著他們使勁地跑。石頭不大,砸到身上也不痛,可是那種痛楚痛到心裏去。綠嬌嬌明白了,這條河是孫存真幻海裏的時間,河裏沈澱著他經歷過的一切。

  再走下去,她看到一個中年道士在教一群小道士舞劍,那道士看一看河面上的小男孩,大叫道:“孫存真,我罰你去挑水你在這裏幹什麽?”然後就氣勢洶洶地要走上河面。

  那小男孩一把抱著綠嬌嬌的腿,把臉埋到她的大腿上。

  中年道士一走出河面,綠嬌嬌看到他竟有一丈多高,道士一把提起小男孩就用劍背狠狠地抽打他的腳,綠嬌嬌再低頭看看,小男孩卻一直拖著自己的手,躲在自己腳下,道士打的是另一個幻影,於是她拖起小男孩快快離開這裏。

  沿河再走下去看到的不再是小孩,而是一群青年道士,在那個中年道士的安排下收拾行李。

  一個年青道士說:“孫存真,你就好了,我們大家都要進宮,你卻可以去闖蕩江湖,還是收這麽多俸祿……”

  另一個卻說:“他長得像個鬼似的,皇上看到他不害怕,宮女看到他都全嚇跑了,啊……啊……”說完他還學起女人的尖叫,在道舍裏四處逃竄,引起大家的哄堂大笑。

  一個蒙著臉的道士翻身滾出河面,背著包袱提著齊眉棍低頭走出綠嬌嬌的視線。

  綠嬌嬌沒有停下腳步,她知道這些都只是回憶的碎片,她要找的是孫存真的元神。

  才走出幾十步,她就看到剛才走出來的蒙面小道士和那個中年道士在亡命拼殺,兩個人打出來的全是殺著,那小道士一邊猛攻一邊情緒激動地哭著問:“爲什麽要殺我?爲什麽找人殺我!”

  很快小道士就占了上風,把中年道士亂棍劈成幾截,散落在四周,小道士還是重復著那幾句,不停地問不停地劈打著那些肢體碎片,打得血肉模糊也沒有停手。

  綠嬌嬌他們繞開血淋淋的場面,向前走去,安龍兒問她:
  “嬌姐,孫存真把他師父殺了嗎?”

  “這倒不一定,因爲幻海會把想做的事和已經做了的事混淆在一起,只有他自己才可以分清,我們外人可搞不清楚。”

  安龍兒說:“嬌姐你看,下面是你家!”

  綠嬌嬌看下去,果然看到廣州陳塘的馨蘭巷,這是一個從萬花館屋頂向下看到自己家裏天井的視角。

  她看到一個年青男人坐在萬花館的屋頂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下面,她還看到一個綠嬌嬌躺在竹床上抽大煙。再看看那個年輕人,身邊竟多了一個綠嬌嬌和他一起坐在屋頂上,看著廣州城遠遠的落日,和他一起說說笑笑。

  綠嬌嬌忍不住微微一笑,擡頭看去,河流變成一個大湖,一個巨大的煉丹爐浮在水面上,丹爐旁邊站著蒙了面的孫存真,拖她來這裏的小男孩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

  綠嬌嬌看出來,這裏就是孫存真幻海的核心,這個爐是他的煉丹之地,是修道之人最重要的心田,所以孫存真的元神死守在這裏,剛才那個小男孩,只不過是去接他們進來的分身。
  他們走到孫存真身邊,看到這個孫存真用蒙面的布把整個頭包得嚴嚴實實。綠嬌嬌輕輕問他:
  “孫存真,我來了,你感覺怎麽樣?”

  孫存真用手指了指眼睛,又指了指耳朵。
  “是什麽讓你這樣?”

  孫存真搖搖頭,然後用手向後面指去。

  綠嬌嬌向著那邊的天空看去,在天空上插著一張巨大的鐵符,驚心動魄地占去了一角天空,符上是她看不懂的符號。

  她連忙看看丹爐,丹爐上按八卦的方位畫著卦像,按丹爐上的卦像和鐵符的位置,她可以對應出這是腦後的腦空穴,看來鄧堯就是在這裏釘入一道鐵符,奪去了孫存真的全部五官感知,只留下一個身體的觸覺。

  “我看不懂這個符,我要離開你的幻海後,再帶你去治病……”
  孫存真居然還是搖頭。

  “你不想我離開?”

  孫存真這次沒有搖頭了,綠嬌嬌心裏緊一緊,如果孫存真不想她的元神離開的話,完全有能力把她和安龍兒的元神困在這裏,直到三個人都死去。

  綠嬌嬌對他說:“伸出手。”

  孫存真乖乖地伸出手,她把自己的手遞過去,握著他的手說:

  “這是我的手,認住了……我出去之後,你捉著我的手,跟我走,好嗎?”

  孫存真握著綠嬌嬌的手,終於點了點頭。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6 12:34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06 PM 編輯

第九九章   無味禪


  綠嬌嬌和安龍兒發現腳下被墊起,一股濃雲從湖面湧起,把他們三個人直直送上天空。

  上升速度越來越快,腳下的湖和煉丹爐也縮小得像一碗水,雲霧出現在他們的腳下,向遠處看去是孫存真一生中走過的萬水千山。

  這時的綠嬌嬌不其然地想起他父親安排她嫁過去的隴下村,如果下半輩子生活在那裏,一生的生活沒有離開過村子,最遠就是到縣城趕個集,自己的幻海有多大呢?

  孫存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消失,綠嬌嬌和安龍兒也突然感覺已經回到自己的身體。

  當綠嬌嬌解開那個神秘的手印再睜開眼睛,發覺自己的體力和精神都好了一些,可能是安龍兒的丹功給她一些支援,也可能是孫存真用渾厚的全真丹氣給她續氣。

  安清源和安清遠都湊過來問:“小妹,怎麽樣了,行不行?”

  綠嬌嬌看著眼前的孫存真,想了一會才回過神來:“他帶我進幻海了。”

  安清源舒了一口氣:“哎,那就好了,我真是擔心他戒心太大,對你不利。”

  “沒事了,我要帶他上青原山……”

  安清源奇怪了:“爲什麽要上青原山?”

  “我先帶上孫存真,一會慢慢說……”綠嬌嬌說完慢慢走近孫存真,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裏。

  孫存真還是戰鬥狀態的姿勢,一手在慢慢探索,一手提著齊眉棍。他一摸到綠嬌嬌的手,手抖了一下,隨即也試圖接近過去。

  當實實在在握到綠嬌嬌的手,他記得就是在幻海裏的感覺。她的手骨架很小,手感很軟,不同的只是現在摸到的比在幻海裏摸到的更濕,不知是汗是血。

  他握著綠嬌嬌的手,腦海裏一片空白。

  人在看不到,聽不見的情況下,對觸覺會高度敏感。在失去全部五官感知的情況下,握著綠嬌嬌的手就是孫存真的全世界,這時會感受到那只小手上的一切細節。

  當自己恢復五官感知的時候,就要放開綠嬌嬌的手;如果可以選的話,他寧可失去一切,也要這樣一直握著。

  當然這沒得選,他可以做的只能好好地記住,永遠珍藏這種感覺。

  孫存真安心地閉上看不見東西的眼睛,她的體溫傳到他心裏,她的血流過他的手中再回流到心臟,他手裏握著一生最大的幸福和信任。如果這時背後再射過來三支三屍勾命箭,他會死得心甘情願。

  傑克一身血污地趴在馬背上慢慢溜回來,在手上還牽著另一匹馬,旁邊跟著大花背。安龍兒看到這樣忍不住笑起來:
  “傑克還真行啊,傷成這樣了還可以把馬找回來?”

  傑克“哦”一聲,用半死的聲音說:“馬的腦袋這麽大,很聰明,我吹個口哨它就回來了……”

  安清源在佛山見過傑克,一見到他馬上上前問:
  “傑克先生,你也在這裏呀?!傷得重不重?”

  一邊說一邊伸手去和他握手。一握之下,傑克大聲叫痛:
  “啊!痛,全身都痛,不要碰我!”

  綠嬌嬌一直拖著孫存真,傑克喘著氣翻白眼看著她說:
  “嬌嬌……他在幹什麽?”

  “什麽幹什麽?”

  “他的手怎麽啦……”

  “他受傷了,我讓他握著我的手帶他走。”

  傑克一聲馬上嗷嗷大叫:“喔嬌嬌……我沒受傷嗎?我全身都傷啦!”

  “噗”綠嬌嬌從嘴裏吐出一顆話梅核,砸到傑克的臉上:“人家眼睛瞎了耳朵也聾了,你要是也這樣我也把你拖上。”

  傑克馬上安靜下來,隔了一會說道:“Sorry……”

  然後他又想了想說:“他會一直這樣嗎?”

  “會!我就一輩子拖著他到處去。”綠嬌嬌沒好氣地回答傑克。

  安龍兒在地上收拾還可以用的行李,綠嬌嬌翻來複去卻找不到她最喜歡的綠旗袍布娃娃,只好收起能找到的東西,和大家分配好馬匹,她和孫存真共騎一匹馬轉頭就上青原山。

  天還沒有亮,衆人繞開贛江沿岸的官道,從小路回頭直上青原山。

  在上山的路上馬不能快跑,綠嬌嬌才把安家莊被燒,發現地磚翻成的暗號,撿到父親的搬指,路上被截查,陷入奇門幻陣的情況向兩個哥哥說過。

  不過孫存真對他們的長期跟蹤,在芙蓉嶂用天子龍穴換黃金的事卻沒有交待。

  又從他們口中得知,原來二哥安清遠幾年來一直在騰衝開廠賭玉,上個月收到大哥的信,說在廣州找到了小妹安清茹,可是小妹家裏卻被人無故攪毀,可能江西老家也會出事,於是帶了兩個人匆匆趕回來。可是回來發現安家莊已經被燒,父親也不知所蹤,於是馬上報官立案查辦。

  不久之後大哥安清源也到了吉安府,和二哥見面後就一直在等綠嬌嬌,因爲安家莊被燒,大家沒有地方聚頭,二哥安清遠只好每天派人到安家莊看看。

  今天到那裏剛好聽說小妹回來過,於是兩兄弟馬上過河一路追上綠嬌嬌,那知卻追出一場惡戰。

  東方漸漸發白,大家騎著馬進了青原山的朱紅色山門,風景突然一變。耳邊泉聲不絕,似遠還近;四周群峰供照,嵬然挺拔。

  天亮前是最冷的時候,綠嬌嬌那邊幾個血戰過後的年輕人身上缺衣少布,在深秋的季節冷得瑟瑟縮縮。安清遠帶來的行李最多,他給綠嬌嬌和孫存真發了一件披風,又給傑克和安龍兒發了一件。

  安清源問綠嬌嬌:“青原山上你認識人嗎?其實我們下吉安府也有客棧可以住……”

  綠嬌嬌想了想說:“父親有個老朋友在山上淨居寺,我想找到父親的下落,所以上去問一問。”

  她有點奇怪安清源怎麽對父親的朋友這麽陌生,是父親有意不讓他知道嗎?

  二哥安清遠也搭上話:“我也不知道爹在山上有朋友……不過爹的朋友多,到處都是,這麽問會不會太泛了?”

  綠嬌嬌說:“老和尚離安家莊最近,所以先問他。本來我是想到吉安府等你們,同時上山找老和尚,我在安家莊你們的房間都留下信了。”

  “還是老和尚?我們爹可真能交朋友啊,什麽人都認識。”二哥安清遠性格外向,說話沒大沒小。

  在山間轉過幾個彎,就看到一片山窩地。從山路上看下去,山窩裏叢林茂密,在密林中有零星的琉璃瓦屋頂,這裏是綠嬌嬌小時候常跟父親來看老和尚的淨居寺。

  綠嬌嬌熟悉這裏的山路,很快就繞到寺門,剛好聽到裏面敲起晨鍾,有幾個小和尚出來開門掃地。

  小和尚一看門前來了一群人,人人身帶兵器,有幾個還是一身血污,都顯出一臉驚訝。

  綠嬌嬌帶著孫存真下了馬,走過去對他們說:“請問無味大師在嗎?”

  其中一個小和尚看綠嬌嬌長得嬌俏,一般來說不是壞人,才說無味大師在裏面做早課。

  綠嬌嬌請他去通傳一下,然後叫衆人下馬在山門前等大師的安排。

  安清源聽了無味大師的法號,很有興趣地問綠嬌嬌:
  “這和尚的法號倒是少有,一般都是什麽明慧靜善之類的名字,你知道他爲什麽叫無味嗎?”

  “我跟父親來的時候,聽他們聊天說起過。他很喜歡吃美味的齋菜,可是廚房平時做的菜一點味道都沒有,他就會趁有客人來的時候,說要招待客人,借機入廚房親自做出好吃的齋菜,那些菜名都是叫齋燒雞齋燒排骨之類……

  一次主持問他,你做的菜和廚房的菜有區別嗎?他說沒有;
  主持說,沒有區別的話你在做什麽呢?他說,我吃是沒有區別,可是要導人向佛,老是給人家吃無味的齋菜,人家一吃就走了。我們要先保留葷菜的味道,蒙他們來吃素,然後才一點點的減去肉香,這樣才好大開善門廣結善緣……”

  安清源聽了哈哈大笑說:“這和尚有些意思,他後來還會做菜給施主們吃嗎?”

  綠嬌嬌說:“後面的事才有趣,主持聽了他的話,就送一個橫幅給他,上寫無味兩個大字,讓他掛在自己的禪房上,天天提醒自己不要貪口舌之歡。

  不久主持死了就傳位給他,他在前主持的那兩個大字的一前一後加上了兩個字,成了其味無窮……”

  “其味無窮?哈哈哈……”一衆人等聽完無味大師的故事都笑起來。

  山門前出現一個很老很矮的乾瘦和尚,身上整潔得體地披著海青,雙目烔烔有神,豎著一支比他自己高一倍的禪杖,一見綠嬌嬌就用禪杖指著她的腦袋喝問:
  “裏面是什麽東西!”

  綠嬌嬌說:“沒有東西。”

  老和尚更嚴厲地喝問:“沒有什麽?”

  這就是禪門的面禮,禪門機鋒智慧往往體現在淩厲的問答,在電光火石中讓人頓悟佛性,可是綠嬌嬌只是從小聽無味大師和父親玩味禪機時學到了對答的禪風,卻並不瞭解根本的禪意,她聽到無味大師的高級追殺,呆了一下不會回答,然後吃吃地笑起來,倒打一耙地說:“沒有味道啦……呵呵呵……”

  無味大師聽到她這樣說也咧開嘴笑起來:“小鬼頭,光會說口頭禪,真讓你修禪你卻不幹了……”

  綠嬌嬌把大家介紹給無味大師,無味大師看出有些不同尋常的事情在發生,馬上給他們安排好食宿,找人給安龍兒和傑克包紮施藥。

  早飯過後,無味大師約大家到客堂一聚。傑克和安龍兒重傷在身,只能在客房裏休息,綠嬌嬌梳洗整理好,就帶著孫存真一起走入客堂。

  一進客堂的門,就看到裏面除了無味大師,還有四個表情嚴肅的男人坐在茶室裏。

  這四人一身異族打扮,看來不像是漢人或是旗人。

  其中兩個剃了光頭,身上的僧袍一看就知道是僧袍,可是細看又不像無味大師那種款式;另外兩個雖有頭髮,腦後也編了辮子,可是卻不像漢人和旗人那樣剃額頭,而是從額頭剃到頭頂,剃了個地中海。






第一百章   制霸之道


  在無味大師的介紹下得知,這四人都是來自日本的客人,最年長的人看起來不過三十多歲,身上穿著僧袍,名叫崛田正睦;最年幼的只有十多歲,和安龍兒年紀相仿,身上也穿著僧袍,名叫崛田正倫;

  其他兩人一個身上帶著長短雙刀,一眼看去表情馴良,細看之下卻覺得全身上下都有一股像豹子一般、隨時要撲出來的張力,名叫宮部良藏;另一個也是二十多歲的樣子,長得眉清目秀卻眼神含彰內斂,氣定神閑,有如看透世態的中年人,名叫丹羽如雲。

  安清源和安清遠兩兄弟也一齊走進來,安清源一見崛田正睦便呆了一下,轉頭就問無味大師:
  “無味大師,這位是哪里來的貴客?”

  無味大師哈哈一笑說:“還是大哥有眼力,他們從日本遠渡而來,這位是堀田正睦……正睦君啊,這位是我老朋友的兒子安清源,他是安清遠,他們和小茹是一家人,兄妹……呵呵……”

  大家互相認識後寒喧一番,綠嬌嬌是小女孩不怕失體面,一手牽著孫存真,一手就拉著無味大師閃到一旁說起父親失蹤兩年,安家莊被燒,和孫存真急於救治的情況。

  那邊安清源微笑著問堀田正睦:
  “堀田先生身居高位,卻遠渡而來深入中國一個內陸小鎮,不知有何貴幹呢?”

  堀田正睦臉上浮起微笑,一言不發地看著安清源,倒是他身邊的少年堀田正倫開口回答:
  “青原山是禪宗七祖行思宗師的道場,六百年前道元先師從青原山前傳曹洞宗到日本,之後日本僧人便經常回青原山禮祖;而曹洞禪宗是堀田家一族的信仰,所以家父這次爲償宿願,特遠渡而來。”

  安清遠完全聽不明白,他問大哥清源:“日本是什麽地方?”
  “日本是中國的海外之國,在東海之外,日本國和中國一衣帶水,交往過千年了。”安清源大略解釋了一下之後,又對堀田正睦說:

  “看堀田先生熊形虎勢耳如像,鼻若懸膽嘴如鷹,不像修道之人,莫非是日本國的朝廷重臣?”

  斯斯文文的丹羽如雲微笑著看了看堀田正睦,堀田點點頭,於是他開口對安清源說:
  “主公是幕府中老,佐倉藩的大名,在中國相當於知州。不過看安先生也不像平常香客,想必是大清的官員吧?”

  安清源搖搖頭笑著說:“我只是管科舉的教書先生,堀田主公卻是裂土封疆的重臣,和大清的知州不是一個級別,和我更是沒得比了……哈哈哈……堀田先生不是只來禮祖吧,人在他鄉一定諸多不便,有什麽要清源幫忙儘管說,不要客氣。”

  堀田正睦伸手做了個讓大家停一停的動作,丹羽如雲馬上停下說話,堀田說:
  “感謝安先生的好意,實不相瞞,在下這次是爲求強國之道而來。”

  在座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大話題鎮住了,全部中國人心裏都在想,好端端的突然說這個會不會有些過火?在中國的儒家思想裏,一向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就算要說,也不會對著陌人生沖口就說,現在堀田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談國事,整個客堂都靜了下來。

  堀田正睦說:“安先生,你是管科舉的官員,應該飽覽群書,看透天下大勢……當今幕府對日本沿海實施鎖國政策,整個日本只有長崎港可以充許荷蘭和中國商船停泊,而且外國人不得進入日本國……

  可是日本國內有識之士都紛紛發現,外來的西洋貨物比日本生産的貨物好得多,武器也越來越先進,他們的貨船和槍炮已經來到日本的家門口,如果下次來的是戰船,怎麽辦?

  過去大清也實行一口通關,全中國只有一個廣州港可以讓外國商船停泊,現在的日本就是這樣;最終大清由於拒絕了西洋各國對通商的強烈要求,引起幾年前不列顛發動的通商之戰,想必安先生歷歷在目吧?”

  堀田正睦提到的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鴉片戰爭,在英國方面記載爲通商之戰。在廣州出生的安龍兒,也在這場戰爭中失去自己的雙親。

  安清源身爲朝廷命官,聽一個外國人說起大清的國事,不禁慢慢皺起眉頭,眼神沈重而莊嚴。

  堀田正睦和其他三個日本人一直紋絲不動地挺身坐著,他們那一邊像一幅畫一樣靜止,只見堀田正睦的嘴巴在微微動著,漢語說得不是很好,可是低沈的音調威嚴震撼。

  “現在西洋各國不斷對幕府提出通商的要求。海關開,幕府怕權力受衝擊;海關不開,日本將越來越落後,幕府一年一年的拖延下去,只會步大清的後塵,被西洋列強挑起一場日本的通商之戰,那時日本就會像今天的大清一樣處處受制於洋人……”

  安清源插口問道:
  “堀田先生也說大清在通商戰爭之後,處處受制於洋人,那麽你來中國又可以找到什麽強國之道呢?”

  堀田正睦說:“半年前我從一個中國商人那裏得到一本書,書名是《海國圖志》,雖然只有一本,我看完之後三天睡不著覺……

  書中提到用洋人的技術對付洋人,用洋人的政治體系治理國家,也爲對西洋列強的經濟和軍事作戰提出了大戰略,畫出了世界海圖,甚至在各行業的西洋技術也有收集。這本書的思想正好可以解決當今幕府面臨危機,甚至可以把危機變成機會,可惜我只得到第一本。

  這本書可以讓大清制霸天下,也可以讓日本制霸天下,所以我馬上親自到中國,想找到全部《海國圖志》……”

  “魏源的《海國圖志》?”

  “安先生果然知道這本書!”堀田的眼裏閃著異常激動的光輝。

  “以夷攻夷,以夷款夷,師夷之長技以制夷……”

  “對啊!這就是我看到的第一本上的內容,安先生全部讀過這本書?!”堀田正睦激動地站起來:“我沒有看錯安先生,你真的可以聽明白我說的話。”

  安清源禮貌地站起來說:“幾年前我在宮裏監學的時候,下面送過這套書上來聖裁,清源也大略看過一下,全書一百二十卷,你只看過一本的話,應該只是第一卷了,其中不少觀點清源也很歎服啊。”

  堀田正睦撲的一聲突然跪在安清源面前,其他三個人也馬上來到堀田正睦身後,一齊向安清源跪下,堀田正睦說:
  “請安先生務必爲在下找到一套《海國圖志》,什麽價錢條件都可以提出,拜託安先生了。”

  堀田正睦一說完,四個日本人一齊把頭磕在地上,安清源急忙扶起堀田正睦說:“不要多禮,你先聽清源說說情況,大家先起來,坐吧坐吧……”

  綠嬌嬌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裏遇上日本人。近幾年在廣州的各國商人越來越多,日本商人也會偶爾見到,可是在深入內陸的青原山居然坐著高談國事,爲日本打開海關而千里求書的日本官員,實在太出乎綠嬌嬌的意料之外。她在大哥安清源和堀田正睦的對話中,感覺到國事的沈重,也感受到他們談及的是和天下每一個老百姓都有關係的事情,從來不問國事的她也禁不住聽得入神。

  安清源扶幾個日本人坐下來,慢慢說道:
  “其實這套書並不是說找就可以找到,否則堀田先生也不會今天還在淨居寺……寫書的魏源是民間的文人,鴉片戰爭主戰官員林則徐的支持者,戰事失敗之後,林則徐丟官罷職,可是卻出資支援魏源寫完了《海國圖志》,還想找書商出版。

  當書送到宮中審閱的時候,卻馬上受到大部份官員的反對。書中說以夷變夏,就是說要中國變得像西洋國家一樣,這是沒有官員可以接受的說法,朝廷上下一致認爲我大清是天朝大國,除了讓西洋變成中國之外,其他的事情都都不用考慮;

  官員大都認爲這本書長洋人的氣焰,滅自己的威風,書中提倡學習的西洋技術都是奇技淫巧,會讓國人沈迷喪志;

  而書中提到向西洋各國學習的朝綱之制,說是‘不設君主,惟立長官,貴族等辦理國務’,還要‘爲酋不及世,不四載即受代’……不設君主已經是大逆不道的死罪,要官位不世襲,四年換一次長官更是不可能的事,這套書馬上被皇上禁了,在民間印過出來的相信也寥寥無幾啊……”

  堀田正睦的神色一下黯然下來:“啊……是這樣啊……”

  安清源拍著堀田正睦的肩膀說:
  “不要灰心,我不是那些腐迂的官員,我瞭解你的想法。既然堀田先生有強國之志,清源會盡力幫你找查這套書,一旦找到會馬上交到堀田先生手上。”

  堀田正睦轉頭看著安清源,神情凝重地點點說:
  “非常感謝你的理解,堀田一定會重重酬謝安先生。可是大清的皇帝都討厭這套書,就算我得到之後,天皇和將軍也不一定會接受啊……”

  堀田正倫對他父親說:
  “父親大人說過,身爲武士絕不會放棄自己的夢想,堀田正倫一定會支援父親大人。”

  安清源也說:“是啊,沒有試過怎麽知道不行。嗯……各位到淨居寺多久了?”

  堀田正倫說:“有十五天了。”

  安清源又問道:“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不知道你們能不能告訴我?”
  堀田正睦說:“安先生請講。”

  “你們急於找《海國圖志》的話要到大城的書商那裏找,而且事不宜遲,現在堂堂藩主大名在這偏僻小寺廟一住就是十五天,不是特地來參禪吧?”

  無味大師笑咪咪地看著他們,一言不發。

  宮部良藏的左手輕快地放到腰間的長刀上,拇指一頂刀鍔把刀推出刀鞘;安清源突然從腰間拔出長劍,一個箭步挺劍向宮部良藏的胸前刺去。

  刀光一閃,客堂中發出震響的金鐵撞擊聲。

  安龍兒休息了一會,想出來看看綠嬌嬌在那裏,正走到客堂門前就看到驚心動魄的一幕。
  宮部良藏從椅子上撲出來踏前一步,迎著安清源的劍勢拔刀同時斬向他胸前。

  安清源持劍的手被震得高高彈起,宮部良藏卻已經站在安清源剛才站著的地方,他們兩人電光火石地交換了位置。

  宮部良藏人未站起來,就已經收刀入鞘。

  安清源垂下長劍,劍一直發出嗡嗡的聲音在震動著。他用手指壓了壓劍背,待震動停下來也收起劍。

  當他轉過身,大家看到他的馬褂胸前已經被宮部良藏劃出一尺長的口子。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6 09:28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08 PM 編輯

第一零一章   清規


  宮部良藏轉身向安清源說:“失禮了。”向他稍稍鞠了一躬。

  安清源也拱拱手說:“承讓。”然後慢慢解開劃破的馬褂交給綠嬌嬌拿著。

  堀田站起來領著三個日本人向安清源鞠躬,不卑不亢地說了句:“非常對不起,是我的屬下失禮,請你原諒。”然後又坐下來。

  安清源笑著說:“宮部先生劍術高強,日本劍法讓清源大開眼界,佩服。如果不是宮部先生手下留情,清源已經當場斃命了……”

  不只是安清源這麽說,其實在場的每一個中國人,都無以倫比的驚歎。綠嬌嬌不禁想起傑克的拔槍速度,如果讓傑克和宮部良藏一起拔出各自身上的槍和刀,誰會更快些呢?

  安龍兒剛剛到客堂門前也看到這一幕,更是從心底裏對宮部良藏的武功佩服得五體投地。

  安龍兒學武多年,練過南拳北腳,刀槍劍棍,他對功夫的理解,無非以快打慢,見招拆招。

  他見過孫存真和陸友的功夫,已經覺得他們的速度極快,對招式的運用拆解都極爲高明。

  眼前的宮部良藏一刀破敵,恍如無招無式,安龍兒根本看不到他在收刀之前做了什麽,只看到安清源身上中刀,而刀鋒的控制已經達到神化的地步,不得不讓安龍兒震撼。他感到眼前的武功絕不平常,宮部良藏只出了一刀,他不是贏在招式,也不完全贏在速度,事實上安清源的劍一點也不慢,這裏面一定有些與平常所見武功不同的地方……

  從廣州出來奇遇不少,可是在這一刻,他才感到什麽叫天外有天。他不敢打擾大人說話,悄悄地閃到綠嬌嬌身後站著,綠嬌嬌用腳推給他一張椅子讓他坐下。

  他坐下來後,眼睛一真好奇地看著宮部良藏,看看他奇特的髮型,又看看他腰上的長刀。

  他發現宮部良藏佩刀的方式和中國人很不同:中國士兵和鏢師武行,都會把刀用繩子鏈子掛在腰間,走起來一晃一晃,跑起來要用手壓著刀柄,不讓刀晃動和掉出來;可是宮部良藏的刀鞘卻是插在腰帶裏,緊貼身體,刀和人融爲一體,人活動時刀隨著人無聲無息地運動。

  他還發現那把日本刀和中國刀的形狀有很大區別,窄長的刀身雖然只是亮了一下,可是他看得出來這種形狀會使刀運動得很快很快。

  宮部良藏也發現安龍兒一直看著他,他遠遠向著安龍兒微笑欠欠身,示意問好。安龍兒也笑了,學他的樣子向他微微鞠躬,不過卻感到背上一痛。他這才想起,昨晚背後中了一刀,還有長長的傷口拉著。

  安清源脫下馬褂重新坐下來說:
  “我一問到你們長住在淨居寺的原因,宮部先生的刀就彈出鞘,我的劍剛出鞘,宮部先生的刀卻出得比我更快……呵呵,這不是刀快,而是心快啊。快則快已,在清源看來其快如驚弓之鳥……

  宮部先生面帶戾氣,來這裏之前應該發生過一些事,莫非堀田先生被人追逐到這裏?”
  安龍兒突然發現,安清源很像綠嬌嬌,從想事情的思路,到說話的風格,以至說話的語氣都像。安龍兒眨眨眼睛看看綠嬌嬌,發覺他倆連精致的五官都長得很像,兄妹就是這樣的吧?

  堀田正睦正了正身面向安清源,平靜威嚴地對他說:
  “目前幕府將軍的國策是鎖國,在下一直提議開國效夷,和將軍的政策相違,一些大名和家老認爲在下有倒幕謀反的嫌疑,欲除堀田家而後快;

  堀田這次匆匆到中國求書圖強,一來不放心犬子獨自留在日本,恐其遭遇不測,二來想讓犬子到中國增長見識,所以帶他一齊來到中國。可是懷疑堀田忠心的人卻派出忍者一路追殺,想把在下殺死在中國,這樣他們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敵人。

  安先生眼力過人,來到淨居寺之前,我們的確經過多次戰鬥。如果安先生是要在下的人頭,請到山下一決生死,不要在這裏打擾了禪門清淨……”

  安清源朗聲大笑說:“堀田先生直率豪邁,真有大將風度啊!清源今日認識各位真是三生有幸。”

  無味大師一直盤腳坐在椅子上看熱鬧,因爲他長得矮小,八仙椅在他身下像一張床。這時他從椅子上跳下來,拄著禪杖走到客堂中間,笑著對堀田正幸說:
  “堀田君不必多慮,清源是本主持故友之子,不會摻和到日本的國事,他剛才也答應了會幫你們找《海國圖志》,爲了兩國百姓安居樂業,大家一同努力吧……

  好了,各位施主聽本主持安排,咳咳,禪門清規過午不食,過了中午沒飯吃,一會大家吃多點……

  受傷的客人可以在本寺養傷,本主持剛才看望過,大家的病都會治好,不過隨緣樂助,手頭松的施主主動一點捐香油錢……”

  然後無味大師看了看孫存真,綠嬌嬌在一旁邊聳著肩笑個不停,只是緊緊地抿著嘴不敢笑出聲。

  無味大師面無表情地看看綠嬌嬌,然後繼續說:
  “不管有錢沒錢,身份高低,進來淨居寺衆生平等,請安家的客人按禪門清規參加勞作,具體工作執事僧會安排;堀田家的客人天天都有勞作,你們安家兄妹也不要落後於人……”

  綠嬌嬌忍著笑,樣子挺聰明地說:“我知道,百丈清規上說,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無味大師對綠嬌嬌說:“記得就好,沒幹活那天你不要偷吃啊,要罰打坐的。”

  綠嬌嬌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話。

  “我們曹洞宗的修禪之路,就是一味打坐,小茹你不要看不起打坐,有時間我親自教你……”綠嬌嬌一聽無味大師的教誨,眉眼馬上皺得像個苦瓜。

  安清源對無味大師拱拱手說:“清源家父失蹤,有些事急於向大師請教,不知……”

  “本主持三十天後才回答各位的問題,三十天內,只能我問你們,你們不能問我,就這樣吧。大家去齋堂幫手準備開飯。”無味大師說完用禪杖向門外一揮,恍如指揮著千軍萬馬。

  安家一衆人等沒想到無味大師如此安排,可是眼下有求於人,再心急也只能忍一忍,哭笑不得地向無味大師行個禮,魚貫走出客堂。

  堀田家那四個日本人看來的確是天天在這裏幹活,神情平靜莊重地向無味大師行個禮,也跟著離開客堂。

  午飯後,除了病號,全部人要在廚房搞清潔。

  安清源和綠嬌嬌在洗鍋,安清遠本來很不願意幹活,可是看到大哥都在洗鍋,只好帶兩個鏢師提水洗地。

  綠嬌嬌蹲在竈臺上用鏟子鏟鍋巴,她問安清源:
  “大哥,朝廷裏面有國師府嗎?”

  “國師府?不可能呀,這是明朝的機構,大清沒有設這個部。”

  綠嬌嬌又說:“那明朝的國師府是做什麽的?”

  安清源想了想說:“給皇帝出點子。”

  綠嬌嬌說:“文武百官也可以給皇上出點子呀,那國師有什麽特別嘛?”

  “國師也給皇上看風水。”

  綠嬌嬌好奇地湊著安清源說:“噯大哥,咱們大清皇上的風水是不是你看的?”

  安清源哈哈大笑:“你想得可真美呀,大清皇上的風水兩百年前就定下來了,哪還輪到我看,我在欽天監是管皇曆編篡,沒有管過風水的事,調到翰林院後就完全成了教書匠。”

  “唉……那你說是誰爲了龍訣的事逼著我們跑來跑去呢?昨天要不是你來救我,我差點連命都沒有了。”

  安清源放下抹布,也長長籲一口氣說:“安家莊那三塊翻起的紅磚,就是要把你引向北方,昨晚的奇門遁甲陣是爲了捉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事沒告訴大哥呀?”

  綠嬌嬌本想探探安清源是不是國師府的人,誰知卻被人倒打一鈀,一臉沒趣地蹲在竈臺上低頭看著大鍋裏面:“我那幾年的事你也該知道,我離開家那麽久,還能知道什麽?對了,你有起卦算過爹的事情嗎?”

  安清源無可奈何地笑著說:“我怎麽會不算呢?只要知道爹還活著就安心一些,從卦像上看,爹是在吉安府的北方。可是北方這麽大,怎麽找?就算小小一個吉安府,要藏起一個人的話一輩子都可能找不到。”

  綠嬌嬌又湊近一些說:“你知道爹的時辰八字嗎?我們可以用閻王吊魂咒一直追到爹的面前,嘿嘿,就像你追我的時候一樣。”

  綠嬌嬌緊盯著安清源的眼睛,全部精神集中期待著他臉上,眼神露出一絲破綻。

  安清源用手撿起鍋巴扔到桶裏,一會用水泡開了可以喂雞,他搖搖頭說:
  “呵呵,我追你的時候哪里用閻王吊魂咒,我趕到青原碼頭的時候,那裏圍滿了官差,我問問人就知道你向北跑了我還知道你在碼頭開過槍呢……爹一向很重視不讓八字外洩,我只知道他的生辰,可是不知道時辰。”

  安清源輕描淡寫地把綠嬌嬌的問題當成今天發生的事來回來,沒有露出任何不自然地方,綠嬌嬌只好乖乖聽下去。

  “再說一天有十二個時辰,我們總不能做十二個吊魂針,分十二個人去追吧,所以還是不能用吊魂咒……只要爹還活著,我們還有時間找。

  對了,無味大師好像知道些什麽,可是他神神秘秘的,還要我們在這裏住一個月才告訴我們,你看他想搞什麽鬼?”

  二哥安清遠也擠到竈旁邊,湊過腦袋說:
  “我以前也不知道爹在山上有個和尚朋友,小茹怎麽知道的?”

  綠嬌嬌說:“你們老早就走了嘛,好多年都只有我陪著爹,你們不在的時候,他時不時就帶著我上山找人聊天,後來認識了無味大師……你們回來的時候,他天天在家陪著你們,老和尚也不會下山找爹玩,你們當然不知道他認識些什麽人了。”

  二哥安清遠說:“我出門做生意十年,爹認識他多久了?”

  “嗯,差不多十年吧,大哥早就上京當官了,更不知道爹的事情。”綠嬌嬌說著說著,語氣中竟有幾分責怪兩個哥哥不常回來看父親的意思。

  二哥安清遠看到小妹嘟著嘴,挺不好意思的,於是從懷裏摸出一個小木盒子說:
  “小茹,二哥送個禮物給你……你看……”

  “嘩!”綠嬌嬌的眼前出現兩片綠得發黑,油亮透光的玉耳片,耳片呈柳葉形,用黃金做出精巧的鑲件,細細看去,那玉的綠像要往下流動一般,色澤濃郁均勻而活潑。

  綠嬌嬌雙手捧過,臉上掩不住笑得像花一樣,連眼睛也像兩片玉耳片一般發著綠光。

  “這是什麽好東西呀?”

  “這種玉叫做綺羅片,專門給女孩做耳墜子用……”二哥安清遠一說起玉石也和綠嬌嬌一樣,雙眼發綠光,嘴巴不停地說:
  “這塊玉原來有冬瓜一般大小,剛採出來是黑乎乎的,商家沒有人開價,主人家也看不出有什麽好處,想著開來也賣不了錢,於是扔到馬廊裏鋪地。

  三代人之後,馬蹄天天踩這塊玉,竟然踩出玉裏的色彩。一天太陽反射出綠光,讓主人家發現了,那主人才連忙去打磨開口看石,一看不得了啊,原來這玉是極品翡翠,玉石上的顔色不是黑,而是太綠了,綠得發黑,開出來做成首飾的話,這玉越薄越綠……”

  “啊……”綠嬌嬌聽得張開了嘴巴合不上,口水都快流出來。

  “後來呢?啊……呵呵……”

  安清源看著自己的弟妹聊天這麽開心,也會心地笑起來。

  二哥安清遠說:
  “後來這主人在一次節日大會裏,做出一批首飾給舞女戴上,那些舞女臉上白白嫩嫩,嘴唇上塗口紅,耳朵上墜著這黑綠玉耳片,三種顔色一襯起來真是美妙絕倫……”

  綠嬌嬌在眼前吊起綺羅玉耳片,一臉陶醉的神情說:“我也可以這樣打扮呀……”

  “我沒說完呢……那主人還用玉片做出一個燈籠,從裏麵點上火,晚上從外面看透光的墨綠耳片翠豔奪目,看得人人都想搶上一片,這批玉耳片於是一夜成名,因爲是在綺羅開採出來的,所以叫做綺羅玉。你舉在陽光下看看……”

  綠嬌嬌馬上跳下竈台,走到門前舉著玉耳片看向天空,只聽到她“啊”了一聲,嘴巴又張開了合不上。

  “二哥,找到爹之後我要跟你去雲南賭玉,啊……太好玩了!”






第一零二章  有情衆生


  安清源笑著搖搖頭說:“你們兩個啊,走到一起就沒好事,唉……”

  他一聲歎息之後神色隨之黯淡下來:“我還真想你們可以胡天胡地去雲南玩,只怕天下局勢不穩定,那時別說玩了,求保命都成問題。”

  安清遠聽大哥這麽一說,轉過話題問道:“大哥,我們家是玄學世家,老爹布下的風水局天下無敵,我們的八字老爹也算過,要是有事他早就告訴我們了,人家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命中注定活八十歲,想七十九歲死都難啊……”

  “那你就錯了……”安清源和綠嬌嬌異口同聲地回敬這個大大咧咧的二哥。

  “大哥你說吧,嘻嘻……”綠嬌嬌縮一縮脖子嘻笑著說。

  “好……二弟,人家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沒錯,天下太平當然是這樣,可是天下大亂就不能這麽說了;比如上一年黃河決堤,水淹五省,兩岸百姓一夜之間死亡數十萬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不計其數,那死去的幾十萬人,都是該死的命嗎?就算都是該死,就要全部死在同一時間嗎?

  所以爹教我們,天命不可改,大劫不可逃,要是大氣數不好,個人的小小八字,無論如何富貴長壽,也會被覆滅……”

  安清源一席話說得字字在理,綠嬌嬌卻想起昨晚國師府那些壞蛋,在天魔之地布下奇門幻陣的事,他們做的方法就是利用大環境的殺氣來全面擊破個人的八字。

  二哥安清遠頻頻點頭:“說的也是,所以說我們做生意的,還是要選個好地方。我想黃河兩岸死的人裏面,也有不少是做玉石生意的,那想到晚上一發大水就全死掉了。”

  安清源又笑起來:“這財迷是沒救了,老想著賣玉石賺錢……你做生意不要只看著錢,多少關注一下天下局勢,看准了,小則可以風浪中獨善其身,大則可以借勢成一番事業,賺一筆真正的大錢……”

  “嘩……”綠嬌嬌和安清遠都同時驚歎。綠嬌嬌說:“大哥要是做起生意,一定比二哥還賺錢……”

  這時無味大師走進來檢查工作,他一進來就說:
  “你們也太那個了,都到了老納的地方,還是躲在一起談錢,你們就不能談禪?”

  安清遠憨厚地笑著說:“呵呵呵……大師,有錢才可以捐香油嘛。”

  無味大師眼珠一轉對綠嬌嬌說:“做得習慣嗎?”

  “不習慣……”

  無味大師毫不同情:“做多幾天就習慣了。”

  安清源問無味大師:“大師,剛才執事叫我把鍋巴泡水喂雞,咱們淨居寺可以吃雞嗎?”

  無味大師看看廚房門外,在草叢中閒逛的母雞,對安清源說:
  “那些雞不能吃,只是用來下蛋……我告訴你們幾個,佛門淨地不能殺生,那裏有三十七隻母雞,全部都有名字,少一隻都找你們算帳。”

  綠嬌嬌奇怪地問:“和尚不是只吃素嗎?怎麽可以吃雞蛋呢?”

  無味大師聽了她的問題,橫著嘴唇笑一笑,從桶裏撿出一粒飯問她:
  “這粒米,有沒有生命?”

  “有。”

  “沒有。”

  安清遠和綠嬌嬌同時回答,於是同時在腦門上中了兩下無味大師的禪杖:“兩個都錯。”

  “說有,或者沒有,都太簡單了。天下萬物都有生命,任何東西,你們看起來會動不會動的東西,都會經歷成長,定形,破壞,消失虛空這四個階段,佛說成住壞空就是這個大定數。

  可是無數生靈中卻分成兩大類,一類是有情衆生,一類是無情衆生,小茹,什麽是有情?”

  “我知道,就是有感情……哎呀!”綠嬌嬌一回答完,頭上又中一下禪杖。

  “不懂不要裝懂,有情衆生是有思想的生命,無情衆生就是沒有思想的生命……你看這粒米,它由一粒種子成長爲稻米,所以它是活的,佛門說不能殺生,我們吃了他,豈不是殺了他嗎?

  其實不然啊,它沒有思想,所以是可以食用的無情衆生,只要我們好好珍惜它,認真地從中感受世界的真義,我們完全可以安心地用它作食物。”

  無味大師說完把那顆飯放進嘴裏,閉上眼睛好好地品嘗了一番,看樣子像在吃無比甘香的美食,陶醉了一會之後,他睜開眼睛問道:
  “小茹,雞蛋是有情衆生還是無情衆生呢?”

  綠嬌嬌跑到門口準備好逃跑路線才說話:
  “大米沒腦子可是也不會長大成母雞,可是雞蛋雖然沒有腦子,孵出來之後就成了有腦袋的母雞了,所以雞蛋是有情衆生,和尚不能吃!”

  她一說完就閃到門外,伸頭進廚房看看無味大師作何反應。

  無味大師問安清遠:“她說得對嗎?”

  安清遠說:“對啊……哎呀。”頭上又中了一下。

  安清源忍不住笑起來,無味大師又問安清源:“她說得對嗎?”

  安清源只是笑著搖頭,合著嘴不敢說話。

  無味大師走到食物架子上,踮起腳尖從高處的籃子裏拿出一個雞蛋舉在手裏,一臉憤概地說:
  “不知道你們讀些什麽鬼書,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要有公雞配過的母雞,所下的雞蛋才會孵出小雞;我們寺裏沒有公雞,母雞只生孵不出小雞的蛋,又怎麽會是有情衆生呢?”

  無味大師說完後,給每人發了一個孵不出小雞的雞蛋,讓他們回去領悟禪機,明天把蛋交回廚房,廚房裏即時發出一陣爆笑聲。

  綠嬌嬌回到自己的房間,孫存真已經吃完午餐的飯菜。

  綠嬌嬌又把從廚房帶來的熟雞蛋剝了殼,放到孫存真的手裏,用手指在他手心裏寫了一個“吃”字。

  孫存真搖搖頭,把雞蛋向前方遞過去,意思是讓給綠嬌嬌吃。

  綠嬌嬌看著孫存真包著布的臉,笑著把他拿著雞蛋的手送到他嘴邊。

  孫存真吃完後,她又給了他一杯水。

  然後爲孫存真擦過身子,換上一身乾淨的僧袍,在地上鋪好席子被墊,在他手裏寫了個“睡”字,孫存真乖乖地躺到地上,綠嬌嬌也上了床。

  她已經一天一夜沒有睡過覺,可能因爲生嚼了大口鴉片膏,儘管現在已經悃得作嘔,可是合上眼睛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腦子裏無法停下地想著無數事情。

  剛才無味大師悄悄來過,看過孫存真的傷勢,他說今晚子時會有人來治孫存真的病,讓綠嬌嬌安心等待,短時間內不要離開淨居寺。

  無味大師是得大智慧的人,他的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綠嬌嬌雖然很想知道父親的下落,就算是用上十二支閻王吊魂針,連找十二次她都願意去找;

  可是作爲父親好友的無味大師,在知道她急於找父親的情況下,仍要求她留下,就證明無味大師這裏很可能有答案,這時候貿然離開淨居寺,自己出去盲頭亂撞是非常不智的做法。

  綠嬌嬌已經習慣了國師府的隨時襲擊,反而是大哥安清源總讓人感覺到說不出來的不自然。

  昨天晚上在自己準備暴發結界和那些混蛋同歸於盡的時候,大哥就跳出來救了自己,可綠嬌嬌卻不敢肯定大哥偶然趕到,天下沒有這麽多巧合吧?

  後來大哥說無法救孫存真,也讓綠嬌嬌意外。在她看來,大哥安清源無論風水和道法,都比自己高強很多,可是他卻稍微試了一下就放棄救孫存真,這讓綠嬌嬌聯想起在廣州的事情;那一天他和綠嬌嬌回家一同推開門,看到家裏被攪毀,她和大哥一起算卦找原因,連她都可以輕易算出進來破壞的人是公門之人,安清源卻算不出來。這兩件事都讓綠嬌嬌感覺到,大哥一直對她有所隱瞞。

  綠嬌嬌看著睡在地上的孫存真,也想到鄧堯。

  鄧堯那鬼魅一般的出招速度,遠遠超越孫存真的武功層次,當然也遠遠超過和孫存真打成平手的山東快刀陸友。他完全可以在孫存真背後一刀砍下他的人頭,不過他沒有出刀,只是出了一指讓孫存真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是在救孫存真嗎?

  綠嬌嬌閉上眼睛,慢慢地把鄧堯所做的事連成一條線。

  自己和幾個小兄弟打破奇門幻陣之後,國師府那三個人才突然攻過來。聽傑克說,那時的鄧堯是主動出招攻擊他和孫存真。

  貼身的第一次掌心雷打不死傑克,當其他人都追向綠嬌嬌時,鄧堯向傑克四周的地面發起雷擊,造成地陷把傑克埋在沙地下面。

  那一陣雷聲自己也聽見,好大的一陣雷啊,如果鄧堯真要殺傑克,不用把雷打得震天響,而且只打向地面不打人;他只要像炸開洪老爺的屍體那樣貼身一爆,就可以把傑克炸成十八件人肉雜碎,可是他也沒有這樣做。

  鄧堯高調地活埋了傑克之後,飛身進攻孫存真,只用了一刹那就奪去孫存真的五感,回頭卻和背後有刀傷的安龍兒用佩刀拼殺了幾十招,以至於自己幾乎有機會開槍殺他。

  用雷擊沙地活埋傑克的時候四周沒有人,用手指點符襲擊孫存真時,也沒有人看著他;當金立德和他一起和安龍兒拼刀的時候,他卻變成一個武林低手。

  這一切都太奇怪了,只能說明一件事,鄧堯根本沒有殺人的想法。

  也說明了他從來不在有人看著的時候出招,他隱藏了無比高強的戰鬥力。

  爲什麽?鄧堯想幹什麽?

  綠嬌嬌迷迷糊糊地睡去。

  做完廚房的工作,二哥安清遠帶著兩個鏢師下山過夜。一來他們的行李還放在吉安府的客棧,二來叫他一個天天吃喝玩樂的生意人,放下俗念來做寺廟裏的勞作也實在是爲難;於是他說好每天上山看大哥和妹妹,這樣可以給他們帶些日用品和好吃的東西,也方便在吉安府打探其他消息。

  大哥安清源說多年沒有見妹妹,想在山上陪妹妹住些日子,也好向無味大師瞭解父親的情況,決定留在淨居寺每天勞作參禪,來個短期修行。

  淨居寺果然沒有晚飯的飯局,作爲病號的傑克和安龍兒也只能分別額外分到一個雞蛋,一口咽下去之後,都饑腸轆轆地上床睡覺。

  綠嬌嬌把房間裏的燈吹熄,靜靜地坐在床上打坐煉丹,和孫存真一起等待子時到來。

  到了子時,看到窗外有人打著燈籠走到綠嬌嬌的房間敲門,她連忙去打開房門,看到無味大師帶著一個清秀的年輕男人走進來,他就是早上在客堂裏見到的其中一個日本人,丹羽如雲。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6 09:31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10 PM 編輯

第一零三章  第六識


  無味大師反手關上門說:
  “小茹,丹羽先生是陰陽師,他一直支援開國效夷的主張,爲了幫助堀田君一齊來到中國。”

  丹羽如雲放下燈籠,面帶微笑向綠嬌嬌鞠躬行禮,開口說道:
  “安小姐,今天早上初見到你和孫先生,我就看出他失去了視覺和聽覺,可這並非由眼盲和耳聾引起;我起卦後,卦像顯示是由於中了邪術才會這樣,後來無味大師向我提起這件事,所以我斗膽來看看。”

  綠嬌嬌聽丹羽如雲這樣說,馬上謝過他們兩人,然後問道:
  “丹羽先生能看出是什麽邪術?可以治好嗎?”

  丹羽如雲說:“奪去五感的邪術有多種,不過道理都是封鎖經脈,只要可以沿經脈找到病源,對症疏導,一般來說都可以解決……人有眼耳口鼻身五感,現在孫先生失去了頭上的五官感知,可是還有觸感,證明對方下手時留了最後的餘地,並不是要他死,這個邪術從一開始就沒有必殺的怨念,所以我願意試一試……”

  綠嬌嬌讓出位置給丹羽如雲,又在孫存真手上寫字,告訴他有人來爲他治病,讓他鎮定下來。

  丹羽如雲走到孫存真面前,左手撚起右手的衣袖,右手掐成劍訣放在自己和孫存真之間,然後口中喃喃念動密訣,右手指尖漸漸發出白光。他一邊念咒,一邊在孫存真的額前輕柔而密集地指點著,從指尖白光的軌跡看出這是一個五角星。
  丹羽如雲指尖發出的不是道教修練而成的丹氣,而是他通過天人交合從大自然中提取出來的靈氣,日本陰陽術稱之爲式神。

  這個五角星是由天上的星宿靈氣聚成的星式神,丹羽如雲正在驅動星式神進入孫存真的經脈尋找病因。

  星式神很快扭成一股白氣從孫存真的額頭沒入腦中,綠嬌嬌擔心地看一看無味大師,無味大師笑咪咪地點頭示意讓她放心。

  白氣形態的星式神,進入孫存真的額頭後,迅速貫通頭部的全部經脈,很快就從他的五官流出來,只見孫存真突然睜開眼睛,眼珠四周看了看,明顯是可以看到景物的神情。

  綠嬌嬌欣喜若狂,馬上握著他的手問:“怎麽樣?是不是看見了?”

  話音未落,就看到孫存真痛苦地閉上眼睛,雙手抱頭叫了一聲“痛”,然後在椅子上彎腰埋下頭。

  丹羽如雲低沈地說:“找到不通的穴位了……”

  然後劍指在空中往回一卷,五星式神的白氣瞬間收回指尖,從孫存真的後腦腦空穴鑽出另一股白氣,像一條白麻線緲緲升起,這是星式神在無法通的經脈上留下的訊號;丹羽如雲看到這股白氣眼神一亮,做個手勢讓綠嬌嬌按住孫存真的頭,不要讓他擡起來。

  綠嬌嬌的手一直握著孫存真的手,另一隻手輕輕壓著他的後腦讓他保持埋頭的姿勢;丹羽如雲閉上眼睛,把劍指伸入上升的白氣中,念起合神之咒,從中感覺五星式神從符中傳來的一切消息。

  他的劍指隨著咒語不自覺地輕輕搖動,白氣並沒有在手指的劃動中飄散,而是被從上至下劃成一道繁複的符咒,綠嬌嬌認得這道符,正是在孫存真的幻海中,插在天空的巨大鐵符上的符圖,可是她卻從來沒見過這種符式。

  丹羽如雲也看不懂這道符,可是他卻可以從星式神中感知到這道符已經在孫存真的經脈中延伸,也感受到設符者的心境。符是施術者強大精神力量的載體,符和人是互通的關係。丹羽如雲從鐵符的心法中感覺到施術者的矛盾心情,似乎被迫做著自己很不願意做的事。

  丹羽如雲衣袖一揮,喝退星式神。他對綠嬌嬌說:
  “這不是一道以封殺爲目的的符,這道符並沒有阻斷孫先生的的正氣,但是符已經在他的經脈裏根深蒂固,體內的氣經過腦空穴就會先從符上掠過,符用一種很奇特的方式生長在他的身體裏面……”
  綠嬌嬌的大眼睛擔憂地看著丹羽如雲問道:“可以救嗎?”

  丹羽如雲卻笑了:“不一定要救,這道並不是邪符,在孫先生的身體內不會影響他的生命,反而可以激發他的第六識……”

  無味大師聽到他的話微笑著點頭,綠嬌嬌卻如墜雲霧之中,皺著眉頭不解地看著他倆人。

  丹羽如雲請大家坐下,然後對綠嬌嬌說:
  “設符的人不想殺孫先生,這道符中沒有殺戮的戾氣,而這道符也沒有打斷經脈,而是把封鎖住的眼耳舌鼻這四識集中到第六識……”

  綠嬌嬌嘴巴張開,覺得自己像個白癡,完全不知道丹羽如雲在說什麽。

  無味大師看到她的樣子忍俊不禁地笑起來,他說:
  “呵呵,小茹不是佛門中人,如雲你的解釋太深奧了……小茹,佛學中把人用於感知世界的知覺分成八種,一般人至少會有六種,就是眼識,用眼睛看;耳識,用耳朵聽;舌識,用舌頭嘗;鼻識,用鼻子嗅;身識,用身體的皮膚和肉體去感覺,比如痛和舒服,酸和麻,軟和硬,這些都要用身識去感受

  可是人還有第六識,就是意識,意識就是你的思想感覺,比如喜怒哀樂這些都是由意識去感知;如果人可以放棄肉體的感知,而專心開發意識的感知的話,他完全可以用第六識,就是用意識去取代之前的低級的,像動物一樣的五識……”

  綠嬌嬌說:“那是不是閉著眼睛就可以看到東西?元神出竅就可以這樣。”

  丹羽如雲說:“對,孫先生現在被蒙住了四識,不能看和聽,只是因爲他一向只依賴用眼睛看,用耳朵聽,一但失去就會陷入迷惑和恐懼;對於一般人來說,像他這樣就沒得救了,可是我的式神進入他的經脈時,感到他的內氣異常有力,這道符又把其餘四識的感知力集中到第六識,他的第六識現在比過去強了四倍……”

  綠嬌嬌還是茫然:“那怎麽樣,我們不管他了?”

  丹羽如雲說:“安小姐先聽我說完,式神感覺到設符的人在下符時有非常矛盾的心情,像在做著自己很不願意做的事情,從符氣中可以感覺到愧疚之心啊……”

  說到這裏,丹羽如雲閉上眼睛頓一頓,仔細回憶了剛才在合神之咒中感覺到的心情,然後睜開眼睛,從吊在腰間的花布囊中拿出一個精致的竹筒。

  竹筒像杯子般粗細,長度不足半尺,竹筒上有個蓋子。丹羽如雲打開竹蓋子,在竹筒上敲了兩下,發出清脆悅耳的青竹響聲,然後像賭骰子扣寶盅一樣,麻利乾脆地把竹筒口扣到桌子上。當他輕輕拉起竹筒,桌子上整齊垂直地疊著六個白竹雕成的骰子。

  綠嬌嬌看到向著丹羽如雲的那一面,從上向下六個點數分別是四二六六二五。

  丹羽如雲看到數位後笑了,他對綠嬌嬌說:
  “果然是無法平靜的反復心情啊,八風之候占卜出櫻花重開的吉兆,如果你願意等的話,七天後這個設符的人就會來幫孫先生解符……”

  “這麽好?!”滿心驚喜的綠嬌嬌無法想像也不敢相信這個預言,可是她的心裏多盼望真的可以這樣。終於,她也感受到求測者彷徨的心情。

  過去只有綠嬌嬌給客人算卦,看著客人忽喜忽憂,自己置身事外冷眼旁觀只當成是好玩;現在自己易位而居,才真正感覺到算卦的人說出每一個字,對自己心情的左右是何等的大。

  “不過……”

  丹羽如雲說出一句“不過”,綠嬌嬌的心馬上從天空沈到冰湖裏,心臟緊得讓額頭冒冷汗。

  “不過什麽!”

  “如果孫先生願意的話,請不要浪費了這個大好機會。他完全可以能過向無味大師學習修禪,把自己的第六識強化,開發出心眼和心聽,以後還可以上升突破到第七識的無限力量,不過就要放棄肉身四識……”

  丹羽如雲說到要放棄肉身的話讓綠嬌嬌頭皮發麻,她問無味大師:
  “剛才你解釋了六識,還有第七識和第八識是什麽?”

  無味大師說:“第七識是末那識,有些像道教所指的幻海,這是人體最深層的力量。如果可以打開末那識,孫先生的心眼比肉眼看得更遠,心聽比耳朵聽得更細,眼耳對他而言不值一提;第八識是阿賴耶識,對佛門來說這已經是無色無相的化境,相當於道教的最高層次天人合一;呵呵,當然了,我只是打個比喻讓你好明白一些,兩者不能相比較,否則世上也無需分成佛教和道教了。”

  綠嬌嬌說:“我大概明白了,不過最後的決定要問孫存真,我今晚先和他談談,明天再告訴兩位大師,多謝兩位大師。”說完雙手合掌向兩人分別深深一拜。

  無味大師和丹羽如雲離開房間後,綠嬌嬌乾脆再次進入孫存真的幻海。

  在陽光燦爛的幻海中,綠嬌嬌回到那個放著丹爐的心湖,心湖上開滿荷花,傳來陣陣清香。

  孫存真悠閒地坐在丹爐旁邊,看著遠處一條小船。小船上有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正在打打鬧鬧地摘蓮蓬。

  看到綠嬌嬌來到心湖,他站起來招呼綠嬌嬌到爐邊坐下,一齊看著湖上的美景。綠嬌嬌向他說了剛才丹羽如雲的占卜結果,和無味大師對八識的解說。

  她對孫存真說:“你一定會好起來,可是你要做一個選擇,你是要重新用肉身上的眼睛耳朵;還是放棄眼睛耳朵,以後用第六識取代……”

  孫存真想了很久,站起來看向燃燒著熊能拙火的內丹心鼎說:
  “我要更強大,我願意放棄眼睛和耳朵。”

  綠嬌嬌對他說:“其實可以這樣,你先等七天,如果鄧堯不來爲你解符,你再去修禪,或者我們可以再去另找高手治病……”

  孫存真的自尊不充許他求人,等救,被可憐和被幫助。他身上忽然現出一身黃金甲,手上一揚金箍棒沈沈地說:
  “我不需要別人救我,我只想變得更強……”

  綠嬌嬌搖著頭說:“你已經很強了,你不必爲了變得更強而放棄正常的身體。”

  聽到綠嬌嬌的話,孫存真的語氣開始暴燥:“我的身體正常嗎?我天生就不是正常人!”

  話音剛落,孫存真已經從綠嬌嬌身邊消失,出現在心湖的另一邊,飛在空中發出一聲怒吼,舉棍向湖中劈去,水面像炸起驚雷一般濺出沖天的浪柱。

  綠嬌嬌關切地站起來看向遠處巨人一般的孫存真:
  “爲什麽要傷害自己的身體而變強呢?你可以回到原來的樣子,你也可以過平常的生活啊……”

  孫存真再回到綠嬌嬌面前,穿著一身布衣深深地垂著頭:
  “我不知道他們爲什麽要追殺你,他們下手越來越狠了……可是我現在的能力根本保護不了你,還一次次給你添麻煩,所以我要變強,我一定要變得更強……”

  綠嬌嬌的眼眶有些濕潤了:“你是爲了我?”
  孫存真轉過身背著綠嬌嬌,良久才說出一句:“我已經決定了。”






第一零四章 模糊立場


  第二天淨居寺敲起晨鍾,孫存真就跟著無味大師進了禪堂,一直沒有出來過。

  綠嬌嬌在執事僧的安排下到了廚房幫工;換上僧衣卷起袖子的安清源,主動和堀田家四位日本客人到寺廟牆外的菜田裏耕種。

  安清源精通中國歷史,熟悉大清朝政和律例,對歷朝歷代的成敗興衰自有一套精闢見解,他和身爲政治家的堀田正睦最爲投契。他們很快就打成一片,可以一同享受山野田趣,也可以暢談中日國事。

  之後一連數日,安清源不時看望受傷的傑克和安龍兒,和綠嬌嬌聊天講講家裏的趣事,更多的時間是和堀田正睦講授他看過的《海國圖志》。

  他盡可能把看書記得的部份講出來,丹羽如雲則在一旁邊密密記下他們的談話記錄,堀田正睦在晚上重看一次之後,第二天也會和安清源一起討論其中的治國理論是否可行,應該如何實施,堀田家的禪舍儼然了兩國的外務小軍機。

  綠嬌嬌看到孫存真到無味大師那裏一去幾天,無影無蹤,每天都聽無味大師說他過得很好,讓綠嬌嬌不要擔心,她也只好由得無味大師處理孫存真。

  她一到下午有空的時間,就跑到傑克那裏開小會。

  這天她給大家說了奇門幻陣一戰中,鄧堯的種種奇怪行爲和疑點,傑克拔著鬍子挑著眼眉地想事,大花背趴在門口把鼻子伸到門縫,安龍兒首先說了當時的情況:

  “那天從大網鑽出來後,金立德就過來砍我,你們在旁邊看不出來,他的刀都不往我身上砍,只是封住我要走的位置,他像要把我困在那裏不停地和我打……後來么哥也來了,我擋他的刀時不覺得很吃力,不過他和金立德不同,他的刀不是砍位置,而是在砍我的刀,反正我手上的刀就是響,叮叮噹當的一直在敲,要是拿不穩的話刀都要被他敲掉……”

  綠嬌嬌也像傑克一樣摸著下巴,不過沒有鬍子可拔,她只好搓著下巴說話:
  “要是龍兒的刀掉到地上可就好看了,你說他會不會向龍兒砍去呢?”

  “那麽就會趕著龍兒跑,他們在後面猛追,當然也會總是追不上……”傑克幾天沒剃鬍子,頭髮也長了一些,一眼看過去他的頭像一堆金黃色的大菜花,他眯著眼睛看著窗外,很深刻地作出分析:

  “我對大清的官很瞭解,他們要保住自己的官職,就不能出錯,可是有些官員在不能出錯的情況下,也不願意做太傷天害理的事情,於是經常做事打馬虎眼,做了面子功夫就交差,我想鄧堯就有這樣的情況;要是假設在這個心理背景的基礎上,那麽他的一切奇怪做法都可以合理的解釋……對,只有這樣才合理……”

  綠嬌嬌馬上拉條凳坐過去,很神秘地問道:“說說,那是怎麽樣?”

  傑克眼珠向窗外左右看看,對綠嬌嬌說:“你大哥在哪里?”

  “他去找堀田下棋了。”
  “那就好,我注意他很久了……”

  “哎!我也是!”
  “噓……一會再說他的事,我先說說鄧堯……”

  傑克向安龍兒和綠嬌嬌招招手,三個人全都坐到連成排的大架床上湊成一圈。

  “記得在芙蓉嶂一戰嗎?國師府有五個人來搶屍體,可是我們見過面聊過天的只有鄧堯、金立德和陸友……在芙蓉嶂的時候,他們三個先出來炸屍,後來實在不行了,才多了兩個閃電人來電我……

  然後在韶州府,他們三個又是一夥人,不見了另外兩個……

  這一次在幻陣中,還是他們三個打頭陣,最後才是閃電人出來捉你,你們不覺得他不是一個組的人嗎?”

  安龍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綠嬌嬌用手指頂著下巴說:“這一說倒是,這種出場順序都成規矩了,我想他們下次出場還得這樣……”

  傑克說:“不管什麽原因,他們肯定是分成兩個組,而鄧堯組有兩個不會下毒手害人,只有那個陸友最狠,一出刀就要見血,你看上次在老範的花園捉刺客,他一刀就把馬傑的兩隻手砍斷了,而且這次還是他布下的奇門幻陣,你還說他帥……”

  “唉……人家功夫是比你好。”綠嬌嬌實事求是地說道。
  氣得傑克馬上吹鬍子瞪眼睛:“但我槍法好。”

  安龍兒看到他們又在扯淡,馬上控制場面:“離題了離題了,剛才說到么哥呢。”

  傑克回過神來繼續說:“OK,在芙蓉嶂鄧堯沒有參加打鬥,他炸了屍體後就跑掉了,可以說是我開槍把他打跑了,可是從他一出手就攻擊屍體的做法,估計他本來就沒打算傷人;到了那天晚上,他一出現就向我和孫存真同時出手,可是我們都沒有被他炸碎,其實他有這個能力呀,他爲什麽能殺又不殺,可是又要最先出手呢?”

  安龍兒說:“當時的情況可以看出他們的目的,他們要殺我和傑克,活捉嬌姐,他先出手的話別人就不會出手,而去追殺其他人。他打傑克可以手下留情,別人出手的話傑克就死定了。”

  傑克說:“對,我也是這麽想的,因爲後來他朝我打雷,一打就是一大片,偏偏沒有打中我,擺明瞭是要給大家聽到他出手;這雷聲不是給金立德聽,因爲我看到金立德有意離開他讓他放雷,他是打雷給正在捉嬌嬌的閃電人聽;他還不想有其他人看到我在地面活著,於是他把地面炸陷把我埋在裏面。”

  “我想不完全是這樣,大花背刨你出來的時候你都快死掉了……”綠嬌嬌搖搖頭說:
  “還有一點,他是神霄派的道士,道士有戒條不能殺人,自衛是另一回事,不是壞得透頂的道士都不會起殺心主動出手。他不一定不敢殺,只是他出手的份量不會直接殺死你;至於你死不死,就看你的命有多硬了,與他無關。

  這種出手的份量從孫存真那裏可以看來出,孫存真兩次中招,三屍勾命箭和這次的什麽鐵符,都是可生可死,有人救則生,無人救則死,這就是他出手的信條——間接殺人。”
  安龍兒說道:“可是他對孫存真的下手很重,只留下一線生機了。”

  傑克說:“你們沒有和清朝的官打過交道不明白這些事,孫存真本來是朝廷的人,他現在是叛徒,上頭一定下令追殺他,鄧堯對他出手這樣已經是留了手。

  我還注意到,在捉嬌嬌那兩個閃電人在場的時候,鄧堯下手特別淩厲,他似乎不想讓那兩個人覺得他下不了手。那兩個閃電人像是一直跟在他們後面監視他們的工作,在最必要時才出來幫幫手,他們這兩組人可能並不團結。

  他把孫存真打成這個程度,向上邊交了差,對他自己而言又不算是殺人,而且現聽還說那道鐵符會給孫存真一個開發第六感的機會,所以他在幾天後來給孫存真解符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綠嬌嬌聽到這裏,幽幽地歎一口氣說:“現在我倒真想見到鄧堯了,龍兒你心情好的時候,幫我算算他什麽時候來吧……”

  傑克向綠嬌嬌揚揚手,神秘地笑著說:“你沒發現鄧堯很強大嗎?一秒鐘就可以擊倒孫存真的鄧堯啊,他還是你們的么哥……喔……”

  綠嬌嬌和安龍兒互相看了看:“對啊!他來這裏就好了!”

  “你們明白我意思就好了,現在說你大哥……”

  傑克找茶水喝了一口,清清嗓子又開始做分析:
  “安清源和鄧堯在廣州見過面,而鄧堯又不想殺人,所以他出現救你的時候,鄧堯和金立德轉身就跑是有可能的……可是那兩個閃電人有任務要捉你,當鄧堯和金立德逃跑後,他們兩個完全可以放雷放電把全部人殺掉,怎麽可能被安清源幾劍打走呢?”

  綠嬌嬌說:“在進芙蓉嶂之前,龍兒算過一卦,對手應該有六個人,而不是五個,可是我們每次都只見到五個,那最後一個一直沒有出現,我直覺那個人是我大哥。”

  傑克說:“他來救你的時間剛剛好,並不代表會這麽巧;也不代表他想幫你;因爲想捉你的人,一樣不想你死……”

  安龍兒插嘴說:“可是大哥和二哥一起來救我們,二哥不可能也是國師府那一夥人呀?”
  綠嬌嬌卻說:“他完全有能力算出戰鬥的結果和調節來到戰場的時間,爹對我說他教過大哥諸葛馬前課掐演算法,這是當年諸葛亮在戰場中專用的卦術。”

  安龍兒說:“這樣說也沒有證據,只是猜猜罷了。”

  傑克挪到牆邊靠著說:“對,沒有任何證據,我只是直覺他有問題;不過要是鄧堯想來,而萬一他真是國師府的人,鄧堯就麻煩了。”

  綠嬌嬌轉身下床說:“我要想辦法見鄧堯,他在我身邊潛伏了兩年,他知道全部情況。”
  安龍兒在禪舍修養了幾天,早上看看書,晚上勤煉女丹功,在淨居寺的好藥和丹功的配合下,背後的刀傷恢復得很快。沒多久他就嘗試下床做做運動,主動到執事僧那裏找事做。

  傑克和安龍兒睡一個房間,安龍兒去幹活,他一個人在房裏無聊也跑到廚房幫綠嬌嬌做事。

  執事僧看到安龍兒有傷在身,給了幾份輕鬆工作他自己選,安龍兒卻主動選擇了跟宮部良藏和堀田正倫上山打柴,一來可以上山透透氣,二來他太想再看一看這幾天念念不忘的刀。

  那刀鞘的精美,刀身弧線的優雅,宮部良藏電光火石的出刀和收刀,都讓安龍兒著迷不已。

  宮部良藏記得剛剛見到這個小孩,他就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所以他知道這小子是在打他那把刀的主意。

  他是堀田正倫少主的劍術師父,教慣了小孩子,他倒不在意帶多一個小孩,所以他也欣然讓安龍兒跟他去打柴。

  事實上他每天去打柴的時候,並不只是勞作,他和十幾歲的堀田正倫有一半時間是在山上練劍,現在安龍兒也來一起練習的話,正好讓堀田正倫多個不同的對手試練。

  他們三人每人帶一把柴刀上山,一個時辰後已經每人砍了兩大捆柴。大家坐在山腰的坡地稍做休息,安龍兒又眼巴巴地看著宮部良藏腰上的長刀。

  堀田正倫問安龍兒:“你喜歡他的刀嗎?”
  “嗯,喜歡。”
  “你也會劍法?”
  “會。”
  “那太好了,我們來對練可以嗎?”堀田正倫高興地發出比賽邀請。
  很快兩個大男孩就用柴刀削出自己稱手的木刀,在山腰拉開陣勢。

  堀田正倫慢慢地繞安龍兒走了幾步,在斜坡略高的地方停下來。安龍兒亮掌藏刀侍機出招,堀田正倫左手持刀向安龍兒一鞠躬之後,雙手立刀在身體中間,刀尖斜斜指著安龍兒的眉心。

  宮部良藏叫道:“開始!”

  開始號令才叫出一半,堀田正倫高高跳在空中。安龍兒眼前一花,看到陽光淩亂刺眼,隨著雷聲一般的猛喝從天空震下來,木刀已經向安龍兒的頭頂劈下去。

  這麽快!他的心跳像停了下來,後撤一步舉刀向頭上架去。

  “哢喇”一聲之後,安龍兒的木刀被劈斷,舉起的手上只留下半截木柴。

  堀田正倫的木刀卻停在他頭上一寸的位置沒有砍下去,兩個男孩都靜止下來,四周的空氣也像凝固了一樣。

  一頭冷汗的安龍兒的心裏冒出一個念頭:我已經死了……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6 09:32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12 PM 編輯

第一O五章 斬心


  堀田慢慢擡起刀,後退三步收刀鞠了個躬,安龍兒才回過神來。

  他眨眨眼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事情,可是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那一瞬間的事情全部回憶起來。

  他想道:剛才是他偷步開始了,他是靠突然襲擊才會贏,如果再來一次由我搶攻,一定會贏回來。

  於是他扔下斷柴,走到一旁又削出一把木刀,對堀田正倫說:
  “我們再來。”

  說完舉刀就向堀田正倫的頭上劈去,堀田正倫一步不退,也同時雙手舉刀從上而下斬向安龍兒。

  兩把木刀在空中相撞,可是並沒有發出安龍兒意料之中的撞擊聲。堀田正倫的的木刀緊貼著安龍兒的木刀斜斜削下,把安龍兒出刀的方向引向自己的身邊外側。

  堀田正倫蕩開對方的木刀後,刀勢掄圓從下運到頭頂,把剛才滑刀卸力的動作變成出刀前的運刀發力,當安龍兒還在收刀重新出招的半途,堀田正倫的木刀又劈到安龍兒的頭上。
  安龍兒手忙腳亂地舉刀過頭招架,兩把木刀在安龍兒頭頂撞擊出“啪”的一聲,堀田正倫的刀順著力道彈起。

  安龍兒一看對方的刀彈開,正要轉腕出刀向堀田正倫的頭上砍下;可是堀田正倫的刀雖然彈起,卻沒有離開安龍兒頭頂的圈子,木刀被他直直舉在自己頭頂,刀才彈到空中,他踏前一步又把刀重新壓下向安龍兒的左側臉部劈去。

  安龍兒這才想出手,那邊就要回手,而且他是右手持刀,左臉正是他的最難回刀防守的死門,這時一招比一招忙亂,他只好硬收回進攻的招式,先把木刀拉回頭部回防。

  一刀攻完,堀田正倫的攻擊重復進行,快捷又充滿變化,木刀像雨點一樣打向安龍兒,堀田正倫步步緊逼搶攻,安龍兒連退十幾步,堀田正倫就連續進攻了十幾刀,直把安龍兒趕到空地外的大樹後。

  宮部良藏大聲叫停,安龍兒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站起來喘著粗氣。

  堀田正倫已經後退到空地的中間,可是安龍兒的心還停留在剛才對方的猛攻之中,他感到害怕。他出生入死很多次了,按理說現在要他死他也不會眨一眨眼,可是他真是感到發自內心的恐懼。

  他用力吐一口氣讓自己振作一點,輸一陣是小事情,可是自己到底在怕什麽?爲什麽會怕?

  不可能,這只是木刀,自己一定是體能沒有恢復過來,有些心跳罷了。

  安龍兒跳到空地中間,對堀田正倫說:
  “再來!”

  堀田正倫看出安龍兒的心浮氣躁,他在空地中間拉開弓步,雙手把木刀藏到身後,刀尖斜指向地面,然後靜靜地看著安龍兒。

  這個名叫“八相”的刀勢,是一個以靜制動,以退爲進的招式,對付有強烈主動進攻意願的對手非常有效,堀田正倫準確地捕捉了安龍兒的情緒,也準確地做好應對準備。

  安龍兒從正面看去,看不到堀田正倫擺在身後的木刀,他也意識到在戰鬥中看不見對方的武器是多危險的事情,可是對方已經擺明瞭等他進攻,這時候可不能像個女人似的拖拉。

  他已經想好了,第一刀從對方的頭上砍下,對方只能退或擋,不過無論對方如何反應,他的第二刀都會用最短的路線踏步向前直刺,對方只要閃或是擋第二刀,他就可以纏身劈打用快刀的招式取得主動連環進攻。

  只要對方陷入自己以快打快的攻擊無法反攻,那麽餘下的事情就只是找出對方的破綻擊中他了。

  安龍兒慢慢走到堀田正倫面前幾步的位置,緩緩吸一口,然後突然踏步入身出刀向堀田正倫的頭上砍去。

  木刀壓向堀田正倫的頭頂,他果然把前腳向後拉,身形向後閃,安龍兒看到自己的木刀意料中的下降到堀田正倫的腹前,於是再進一步壓低身形向著他的腹部送刀刺出。

  堀田正倫的前腳後拉並沒有停下,而是向後退了一大步,同時把身後的刀運上頭頂,讓開安龍兒從上而下劈過來的刀後,他的刀緊隨其後從上而下劈向安龍兒的頭頂。

  安龍兒一刀刺出,對手從自己眼前退出,頭頂上就響起風聲,對方的刀又隨著一聲猛喝劈到他的背上。

  他爲了全力刺出這一刀俯身前探,背部已經完全露空,再想把刺出去的招式變成向上防守已經不可能,“啪”一聲,安龍兒的背後受到重重的一擊,加上之前背後刀傷沒有復原,安龍兒痛得慘叫一聲摔在地上。

  堀田正倫一刀擊中,凝神看著地上的安龍兒,用刀尖指著安龍兒,慢慢後退三步才收刀。
  他看到安龍兒臉色蒼白,想爬起來可是雙手卻用不上力,連忙扔下木刀跑過去扶起安龍兒坐到一旁。

  宮部良藏解開安龍兒的衣服,看到他背的長長的刀傷,馬上脫下身上的衣服鋪在草地上,讓他慢慢趴下休息。

  堀田正倫跪坐在安龍兒面前,語氣內疚的對安龍兒說:
  “真是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身上有傷,我不應該向你挑戰,請你原諒。”

  然後深深地伏地鞠躬。安龍兒連忙擺手說:“不用不用,是我想看看你們的劍術,你們的劍術真是好厲害啊。”

  宮部良藏笑著說:“其實龍兒的劍術也很好,剛才堀田少主的連環斬你可以全部擋開,你的水平已經不差了……你的體能和反應很快,也很有戰鬥經驗,只是沒有跟到一個好老師。”

  安龍兒聽到這裏,忍著背上的痛從地上爬起來,向宮部良藏跪下說:
  “宮部先生,我很想學你的劍術,你收我做徒弟可以嗎?”

  宮部良藏聽到這裏笑了,他搭著安龍兒的肩說:
  “雖然你的資質很好,可是我們四人沒有多少時間在中國停留,我也教不了你什麽,我想如果你每天能陪堀田少主練劍的話,你的劍術在短時間內一定有很大提高。”

  “啊!那太好,謝謝師父,謝謝堀田少主!”安龍兒沒想到宮部良藏這麽爽快,大喜過望地向宮部良藏磕了個頭。

  宮部良藏哈哈大笑說:“不用叫我師父了,我也想堀田少主有個朋友練劍,對他也是很好的學習,你照樣叫我先生就可以了,先生不也是老師的意思?”

  安龍兒很高興地說:“是,先生……我想請教一下,剛才我有什麽地方打得不好嗎?是不是我的招式不如堀田少主的劍法?還是我不夠快,不夠力氣?”

  宮部良藏笑咪咪地看著堀田正倫說:“堀田少主,你能說說你的看法嗎?”

  堀田正倫一直跪坐在地上,他轉身向宮部良藏說一聲“是”,然後再轉身對安龍兒說:“龍兒君在第一回合未開始的時候就已經輸了……”

  安龍兒驚訝得忘記了背上的痛,好奇地睜大雙眼等堀田正倫講下去。

  “原因是這樣,我們試練的地方是斜坡,在開始之前,我走到了斜坡的高處,又搶佔了背光的位置,可是你一直沒有查覺,所以就算我們的武藝是一樣的水平,我都會因爲多了優勢而戰勝你。”

  堀田正倫一解釋,安龍兒馬上恍然大悟,他想起對手出手之快速和猛烈,還有在最應該搶先機防守的時候,刺入眼中的那一束讓自己看不清對手的陽光,原來都是堀田正倫運用地形和天氣的結果。

  宮部良藏接著說:
  “說的是呀,龍兒不只是輸在堀田少主的刀下,還輸給了整個天地,堀田少主把身邊可以動用的優勢都調動了,可是你只調動了你和刀……劍術不是只劍術,劍術是兵法,是人和天地融合的過程,所以日本劍術說劍禪一心就是這個道理。”

  “劍禪一心?”安龍兒不明就裏地重復著這句話。

  堀田正倫又說:“當宮部先生說試練開始的時候,龍兒君一定很期待吧,宮部先生一說完開始,龍兒君一定會出刀,我也會在那個時候出刀,這樣的話我就慢了,所以我在宮部先生說了第一個字時就開始進攻,這樣才讓龍兒君措手不及。”

  安龍兒卻皺著眉頭說:“這樣是犯規的嘛,人家都沒有說完開始。”

  宮部良藏說:“龍兒,武術只有輸和贏,在試練中只要不是乘人之危,不從背後偷襲,都是正式的取勝;而且在戰鬥中我們不能期待對手是個講規矩的人,輸了就是輸了,龍兒你要學會這一點。”

  “是。”
  “還有一點你要明白,出刀的要領是先先之先……”宮部良藏說了一句安龍兒完全聽不懂的話。

  “什麽鮮鮮鮮?”

  宮部良藏說:“當兩個人對戰,你想出刀的時候對方也想出刀,你想斬得比對方快,你只能在自己想斬之前……”

  “在自己想斬之前斬?”安龍兒明白了意思,可是自己從來沒有過這種心態,他只知道想贏就要比對方快,可是從來沒有想過要比自己快,比自己想斬的念頭還要快,那是多快呀?
  宮部良藏說:“對,把對手想斬的心意也斬斷。”

  “斬心?”
  “對,斬心!”

  安龍兒閉上眼睛回憶第一回合驚心動魄的唯一一刀,真是快呀,快得自己冒出死的念頭,這就是心被斬死的感覺吧……回想起那個感覺,安龍兒的心不禁又是一下顫抖。

  宮部良藏又問堀田正倫:“堀田少主,你再說一下第二回合爲什麽會贏龍兒?”

  堀田正倫點頭應了一聲,然後說:
  “第二回合龍兒君主動進攻,第一二刀龍兒君的攻守都很嚴密,可是我在他在擋過第二刀後正在吸氣時搶先進攻,打亂了龍兒君的節奏……人在吸氣的時候是注意力最散漫的時間,我在這個時候搶攻,你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招式反應和氣勢戰勝我,何況人在吸氣時連力氣也會用不上;之後的每一刀我都斬在你吸氣的時間,所以你大概會有被斬得喘不過氣,心跳發慌的感覺……”

  安龍兒明白了那種無端端的恐懼感來自何處,那是自己身體的呼吸和節奏被打亂的恐懼,那是自己的身體突然不受自己控制的恐懼;堀田每斬出一刀,安龍兒對控制自己身體的信心就減一分,十幾刀劈過之後,他已經陷入無法控制的心虛之中。

  安龍兒喃喃地問:“堀田少主用的是連環斬?”
  宮部良藏卻說道:“不,連環斬只是你看到的招式。堀田少主在用他的心斬向你的心,這是——呼吸斬。”

  “用心斬向我的呼吸,在我的心最弱的時候斬下來……”

  安龍兒一時無法接受理解一種與招式無關的武術,他的腦子突然充滿了問題和答案,高速地思考一緊一緊地發脹,更不要說把這些心法和招式融合起來。

  宮部良藏拍拍安龍兒的肩說道:“你先回去好好想一下,明天再來試練。你的速度和反應都很好,也有中國武功基礎,你不一定要學習日本武術的招術,但是劍術心法也會讓你原有的武功更進一步。”

  安龍兒真的需要時間消化這些完全超出他想像的武術,他學堀田正倫那樣對宮部良藏鞠個躬說:
  “是,宮部先生。”
  然後和未來的學習對手堀田正倫對視一眼,一起笑起來。





第一O六章 大風水


  之後幾天安龍兒都跟著堀田正倫、宮部良藏上山打柴,完成收集柴禾的勞作後,就向宮部良藏學習劍術,和堀田正倫實踐剛學到的新招式。

  到了晚上,他一樣保持女丹的修煉,可是他已經試圖去領悟劍禪一心的意義所在。

  因爲他長期處在練功的狀態,晚上人人睡覺的時候,正是他開始行功的時間,當他行功完畢,天還沒有亮他就會在燈下看風水經典。

  今天晚上一切如常,下半夜安龍兒看書的時候,他聽到大花背在綠嬌嬌的房間裏吠了幾聲,然後聽到綠嬌嬌拍它的狗頭,之後就聽到門外有人推門走路。他看看傑克,睡得像頭死豬,別說狗吠,就算打雷他也不會醒。他走出門外,看到安清源和堀田正睦在門廊外正準備外出。

  安清源看到安龍兒,馬上把手指豎在嘴唇上,輕輕“噓”了一聲,他走到安龍兒身邊小聲問:
  “你還不睡?”
  “我在看書。”
  “上山頂喝酒,去不去?”

  安龍兒看書也有些悶了,一聽到半夜上山玩當然開心;更讓他意外的是,一身大哥氣度的安清源,也會有偷偷出寺喝酒的調皮行徑,這種反差真正讓安龍兒不能拒絕。

  他點點頭,回房間放好書吹熄燈,和安清源,堀田正睦一起翻牆出了淨居寺。

  三人在深秋的山林中快速地飛奔上山,扯動月色下的樹影。山風吹過,滿山都是樹木搖動發出的低沈濤聲。

  也許是從小在這裏長大熟路,也可能是隱藏著驚人的功夫,安清源一直領先在前,安龍兒緊跟其後,堀田正睦在最後努力地跟上步伐。

  安清源和堀正田的手裏分別提著藤籃子,可是安清源明顯更爲輕鬆,他不單止快,他的腳步還很輕,有些山溝石隙,安龍兒看到他是提籃縱身躍過,回頭看看堀田正睦可就沒有這般瀟灑了,只能連沖帶爬地翻越過去。

  不多時三人已經到了青原山頂,大家放下手上的籃子,都卷起衣袖靜靜地看著正在向西方下沈的月亮。快到十五時節,月亮一天比一天圓,就算是西斜也是光潔透亮。

  月光下是吉安府的千家萬戶,寬闊的贛江從吉安府面前緩緩流過,在贛江中間是著名的孤島白鷺洲。青原山和贛江之間,是大片的田野平原。

  “天下……多迷人的天下……”堀田正睦由衷地讚歎著。
  安清源的眼睛看下面,雙手背在身後問堀田正睦:“日本有這麽美的風景嗎?”
  堀田正睦微微點頭,小聲說:“有,日本的風景,和江西的風景很像,山是山,水是水……”
  “想家了吧?”
  “想啊,真想喝一碗面豉醬湯……”
  “哈哈哈哈……”安清源朗聲大笑說:“今天清源準備了江西名酒,給堀田兄一解思鄉之苦……看,李渡高梁。”

  安清源一邊說一邊打開酒罎子,安龍兒馬上聞到一股刺鼻的酒香味。堀田正睦卻說:“酒味暴烈而香醇,不喝後悔,喝了也後悔啊……”

  安清源給大家分杯子,然後問道:“喝了也後悔作何解釋呢?”
  “一喝就醉,一喝就醉……”
  安龍兒從來不喝酒,安清源也強給他倒了一杯,然後和大家一碰杯說:
  “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三人一飲而盡,除了安清源,其他兩個都馬上咳嗽起來。

  堀田正睦呼一口氣說:“中國的酒真是烈啊,喝一口老婆孩子都忘了……”
  安清源往籃子裏放下酒杯,打開另一個籃子,拿出一個有蓋的大盤子,打開蓋子一看,裏面是熱騰騰的蘿蔔,用冬菇雜菜燜得很軟很香,他說:
  “龍兒,這下酒的蘿蔔可是我們種的,你得嘗嘗。”

  說完每人發了一把長竹簽,大家就挑著燜蘿蔔塊下起酒來。

  安龍兒覺得安清源的隨和不亞於綠嬌嬌,他還給人一種成熟穩定和安全感,在安清源身邊,有種似乎什麽事情都可以解決的信心。

  當安清源問安龍兒怎樣到了綠嬌嬌的家,安龍兒一五一十地說起在廣州的情況。
  安清源又問安龍兒有沒有學風水,安龍兒告訴他綠嬌嬌給過他一垛書讓他自己看,後來自己看到不懂的地方就問綠嬌嬌。

  說到風水,安清源轉過頭問堀田正睦:
  “堀田兄,日本有風水嗎?”

  堀田正睦已經喝出三分酒勁,說話也開始大聲:
  “有啊,日本風水一點都不簡單,當年大權現……嗯,就是德川家康,在建設江戶的時候,就是按大風水的佈局,江戶城兩百年間從小城市發展成大城市,氣勢恢弘無比壯觀……”

  安清源笑著說:“那你是會看風水羅?”

  “我哪里會,不過我的陰陽師丹羽如雲卻是會風水之術。”
  安清源哈哈一笑說:
  “你不會啊?在我們中國小孩子都會,哈哈……龍兒,你來看看吉安府的風水。”

  於是三人站在山頂上向下看去,安龍兒指著贛江說:
  “吉安府緊貼贛江,面前缺少明堂,贛江又對吉安形成了反弓水的流勢,所以我斷吉安府只會隨時勢興盛一時,不能連續興旺一百八十年以上。”

  堀田正睦一口喝下一杯酒,大聲說:“什麽是反弓水,反弓水就一定不好嗎?”

  安清源拍拍他的肩說:“堀田兄,中國小孩說話你都聽不懂,你可要謙虛學習……你看下面的贛江是不是像一把巨大的弓放在大地上,贛江繞著青原山流過,我們站的地方就在弓裏面,如果我們在這裏搭上一支千丈長箭向西射去,就可以射到不列顛……

  吉安府就不同了,吉安府位於巨弓之外,就好像被巨弓瞄準一般,這種地形在風水裏稱爲反弓水,是大凶之地啊。”

  堀田正睦一瞪眼睛說:“一派胡言,怎麽能因爲弓能射箭,就說像弓的河流造成凶地呢?你騙我,哈哈哈,你騙我……”

  “哼哼……”安清源冷笑一聲,又把雙手背在身後,轉身問堀田正睦:
  “堀田兄打仗嗎?”
  “打過。”
  “如果由你來攻克江西,你會佔據吉安府嗎?”
  “當然會。”
  “爲什麽呢?”
  說到打仗,堀田正睦態度嚴肅:
  “吉安府卡住贛江水道,是南北咽喉重地,附近的地形有平原,有高山,進可攻退可守,據則勝,失則敗。只要先佔據吉安府,北驅豫章,南扼嶺南,得吉安則得江西……
  我想不只是我,任何將領一看到吉安的地形,都會有攻克佔據的戰略。”

  安清源也正色說道:
  “你遠渡而來尚且可以一眼看出這裏是兵家重地,何況在這裏打了幾千年仗的中國人?
  江西戰事一起,必然先打吉安府,吉安府每朝必受兵災,每戰必血流成河,幾千年來有一半的時間兵荒馬亂,被你們這些將領看上的陣地,會是老百姓生活的好地方嗎?”

  “你這是強辭奪理,穿鑿附會,你不是在講風水!”堀田正睦喝多兩杯,很不客氣和安清源爭辯起來。

  安清源也說到興頭上,說話聲音越來越大:
  “好,我就和你說風水,吉安府位於贛江河道彎位的外圈,地面就會受到河水千萬年的日夜沖刷,當青原山下的土地越來越多的時候,吉安府的土地就會越來越少,地理越來越不穩定。

  吉安府腳下是土地的話就會流失,不會流失的只有沒有生氣的石頭荒地,試問如何建宅安居?地氣不穩則人心不穩,只反弓水一點就足以令吉安無日安寧……”

  堀田正睦歎服得無話可說,安龍兒從來沒有聽綠嬌嬌這樣大氣磅礴地給他講解過風水,只感到風水之高深不是看幾本書可以領悟,也對安清源這個老大哥佩服得五體投地。

  安清源說完後深深地皺著眉頭看向山下,低沈地問安龍兒:
  “龍兒,如果吉安府讓你重建,你會怎麽建?”

  安龍兒說:“風水上說山管人丁水管財,我會把吉安府建在青原山下,一來可以讓贛江環繞吉安府形成玉帶繞腰的大吉之地,二得又可以得到青原山做大靠山,得山得水自然興旺發達。”

  安清源沈呤了一下說:
  “對是對,可是青原山下明堂有限,區區數百頃田地可以有多大的發展呢?如果有一天吉安府建到青原山下,對岸也可以成爲大明堂,贛江繞明堂掠過,一道天塹大橋飛架東西兩岸,接通龍穴和明堂的地氣,那才是吉安府真正興旺太平的一天啊。”

  安龍兒看著山下寬闊的贛江傻了眼,那要多大的一條橋啊?
  “龍兒你看這裏會打仗嗎?”安清源今天晚上好像是專門來給安龍兒考試,不停地問他問題。

  安龍兒說:“我沒有進過吉安府,不知道府衙的風水情況,可是以吉安府目前的大概坐向是坐西向東,前迎反弓水煞氣,就應該以東方論凶事,現在是九紫右弼運,東方犯交劍煞,吉安府就在九運之期,十年之內就會有兵災。”

  安清源說:“准是准了,可是不夠細。吉安府的煞氣在東方沒錯,可是煞氣的源頭卻是在北方贛江來水的方向,那裏是坎卦宮子水方向;九運爲南方火運,北方屬水爲三煞對沖大凶之地,而且九運之中五黃大耗凶星飛臨北方,吉安府卻是在北方來水,地形上無遮無擋,煞水撞城而至,我斷吉安府六年之後必有戰亂,應事於壬子之年……”

  堀田數了一下手指說:“六年後就是下一個鼠年了。”

  安龍兒喝過三杯李渡高梁酒全身發燙,在明月之下和安清源俯瞰風水,雄渾激昂地縱論天下,安龍兒也禁不住熱血沸騰。

  安清源一手搭著安龍兒的肩說:
  “龍兒你看山下,六年之後,這裏將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男盜女娼,百姓交子相食,這種情形誰都不願意看到啊……”

  安龍兒也不想天下變成這樣,自己的父母死于戰亂,使他發自內心的討厭打仗,可是就是算出來要打仗了,自己又可以怎麽辦呢?在大勢之下,一個小孩可以有口飯吃,活下來就不錯了,他說道:
  “真是要打仗的話,也是沒辦法的事……”

  安清源深深地吸一口氣,正面對著安龍兒說:
  “今天在這個山頂上的人,都可以爲天下太平出一分力,龍兒你一樣可以……你這麽年輕就已經能文能武,你不行誰行呢?

  你想過以後你要做什麽嗎?”
  安龍兒頭腦發熱發昏,莫過他從來沒有想過以後,就是現在讓他想,他也想不出來,他現在只知道跟著綠嬌嬌是他最大的快樂,在綠嬌嬌身邊,他才有真實的幸福感。

  他喃喃地答道:“以後……我沒有想過以後……”
  “你可以永遠跟著綠嬌嬌嗎?”
  “我不知道……”
  “你沒有想過走自己的路嗎?”
  “我不知道……我沒有想過……”
  “綠嬌嬌的年紀比你大六七年,她很快要嫁,要成家立室生孩子,你也跟著她嗎?”
  安龍兒頭開始痛起來,他雙手用力地搓自己的臉,想讓自己清楚一點。

  安清源後退幾步,“噌”一聲從腰間拔出長劍,手順勢揚起,劍尖微微顫抖指向天空。
  一個踉蹌像是喝醉酒的姿態向側面摔下去,安龍兒和堀田正睦都驚叫一聲“小心”,就想過去扶他。

  安清源卻在空中一個翻身,長劍詭異地從身下刺出,之後馬上醉步連環,劍光四現,舞出一路飄逸靈動的八仙劍。

  安龍兒認得這功夫,連忙把堀田正睦拉開,一齊好好地欣賞難得一見的醉劍。
  安清源在劍光流動中抑揚頓挫地念道:
  醉裏挑燈看劍,
  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正當安龍兒看得如癡如醉,安清源一個滑步出劍刺到安龍兒的喉嚨前,猛喝道:
  “天下大亂之時,大丈夫不建功立業安天下,更待何時!”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6 09:37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13 PM 編輯

第一O七章 離間


  安龍兒面紅耳熱地看著面前的劍尖,然後看到安清源淩厲地收劍入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個連自己的未來都沒有想過的少年,該如何去想什麽天下大事,建功立業呢?

  在他父母雙亡之後,到了賣藝師傅蔡標的家裏,最重要的就是聽話和勤快;轉賣到綠嬌嬌手上,他要做的還是聽話和勤快,他幾乎認爲聽話和勤快就是生活,只要這樣就可以唯持自己正常地活下去。

  現在安清源突然對他說這些大道理,他不是不心動,而是太遙遠了,根本無法捉摸,只好呆呆地站在那裏看著安清源。

  安清源仰頭看著西方天空的明月,自言自語地沈吟著: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沈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歎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你知道是誰寫的詩嗎?”
  安龍兒從小就讀過這首詩,他回答說:“抗擊元軍的大英雄文天祥。”
  “你知道他是哪里的人?”
  “不知道……”
  安清源劍指向山下一伸:“文天祥是吉安府人士,山下……就是大宋右相文天祥的家鄉……”

  安清源的話讓安龍兒心頭一熱,原來腳下這片土地就是英雄的故鄉,安清源的一身名士風範怕且也和這片土地分不開。

  安清源轉過頭看著安龍兒的眼睛說:
  “自古英雄出少年,早立大志方使此生無憾。現在國家內憂外患,朝廷正是重視人才之際,熱血志士爲國效力刻不容緩……”

  安龍兒看到安清源的眼神信任而堅定,他試探地問道:
  “我可以做些什麽嗎?”

  安清源說:“洋鬼子早已經打破國門,如果不開關通夷,大膽進行洋務變法,大清江山如殘月西下沒在旦夕;國內叛賊聚衆,在國難當頭之時,卻在朝廷不及之處塗碳生靈牟取私利,百姓怎麽可能安居樂業,再這樣下去,天下只會成爲人間地獄……”

  安龍兒不懂太多因果關係,可是說到人間地獄,他卻深有體會。

  多年前的廣州城,在被英軍攻陷時成爲一片血肉戰場,那情景對安龍兒來說歷歷在目,刀光一過,槍聲一響,就是一個生命的消失,一個家庭的破碎。

  他的眼神漸漸透出冷若冰霜的恨意和殺氣,呼吸比剛才更沈重。

  安清源又說道:“現在朝廷內平匪患外攘夷,作爲可卜算出未來天下大勢的玄學家,破敵於未發之時……才是保家衛國的上策。

  天下太平才能中興我天朝國威,才可以讓四夷重新臣服於天朝腳下,那一天的龍兒,也該像堀田先生那樣,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裂土封候的大英雄了。”

  安龍兒對安清源點點頭說:“安大哥,你教龍兒該怎麽做……”

  聽到大花背的幾聲吠叫,綠嬌嬌在床上睜開眼睛,她在大花背的頭上拍了兩下,聲音迷糊地把它罵停,然後凝神聽著門外的聲音。

  她聽到安龍兒出了門,和安清源小說了幾句,隨後幾個人離開了僧舍前的走廊,於是她一個翻身下床。

  在身上佩戴好左輪槍和袖裏刀,對大花背“噓”了一聲,讓它乖乖在房間裏看家,自己悄悄潛到無味大師的禪房門前輕敲兩下,然後從淨居寺的側山牆翻牆出去。

  她出了淨居寺就向青原山的東面山坡奔去。今晚下半夜月亮在西面天空,東面山坡一片黑暗。

  她跑到一個小路亭旁邊,蹲伏在草從中。過了一會,一個高大的人影帶著獵獵風聲急奔而來,當人影來到路亭前,綠嬌嬌定睛一看,原來是孫存真背著無味大師,無味大師長得異常矮小,孫存真背著他毫不吃力。他們兩個人合作一個人,身形當然大個。

  無味大師穿一身勞作時的緊身僧衣,手上仍是拿著比他身長兩倍的禪杖。他一下了地就密密腳跑到綠嬌嬌身邊蹲下,朝著綠嬌嬌咧嘴一笑。

  綠嬌嬌拔出一把袖裏刀給無味大師,無味大師瞪著眼睛搖頭擺手,示意不要這種東西。
  不要就算,綠嬌嬌把刀收入袖中,找個小灌木叢坐在裏面,看著孫存真站到相對空曠的地方。

  陰陽師丹羽如雲早就算出今天晚上鄧堯會來給孫存真解符,綠嬌嬌這七天費盡心思就是想怎樣見鄧堯一面。現在這個法子,已經是她可以想到最好的方案。這樣見面的話,應該可以和鄧堯開心見誠地談一次。

  過了不久,綠嬌嬌的背後有人輕輕地叫她,一聽就知道是鄧堯的聲音。

  綠嬌嬌轉過身去叫道:“么哥……你在哪里?過來呀……”

  “來了……小聲點……”鄧堯從暗處突然出現,綠嬌嬌一拳就打到鄧堯的胸口說:
  “你死呀,監視我兩年現在還追殺我,上次那一槍打中的就是你,你還不認,打死你……打死你……”綠嬌嬌噘著嘴一拳拳地打到鄧堯的胸口上。

  鄧堯一邊閃一邊說:“噓噓……小聲點……還打……別打了……先叫孫參過來,我給他解符……”

  孫存真也過來後,四個人蹲在黑暗的灌木從中湊成一堆,綠嬌嬌給無味大師和鄧堯做了互相介紹,然後鄧堯就問道:
  “孫參現在怎麽樣了?能看到東西嗎?”

  “還等你,人家無味大師把他給治好,今天就是等你來說話的……”
  鄧堯對無味大師拱拱手說: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麻煩大師了,我也是身不由己,上邊下令要殺他,我這樣也算是廢了他有得交差,他反正又沒八字,上邊追不到他,當他死了就沒事了。”

  綠嬌嬌說:“孫存真治好就算了,我們一致認爲你不算很壞,相信你有難處,不過你可要交待你們在幹什麽?幹嘛老追我?”

  鄧堯一臉無奈地說:“我是公差之人,公事要辦,老婆孩子要養,事辦完了我要回京述職;我也不想傷人,大家把事辦好就完了。嬌嬌我跟你說……”

  鄧堯說到這裏看了看湊得很近的無味大師和孫存真,綠嬌嬌說:
  “都是自己人,你說吧……”

  “你們家的龍訣,上邊是志在必得,你只要交出來朝廷會封賞;你是風水人才,現在朝廷求才若渴,你如果和我們合作好這件事,年年有俸祿發放,你下半輩子都不用愁了,你跑什麽呀?”

  鄧堯一說完,綠嬌嬌就馬上說:
  “對呀,我爲什麽要跑,還不是你們那些人動粗嗎?我的性格你知道,收買我就行了嘛,這麽一路嚇唬我我當然跑了……對了,爲什麽當初不這麽跟我說?哼哼……哼哼……”

  綠嬌嬌冷笑看著鄧堯,鄧堯說:
  “那全是國師的安排,你和我們家這麽熟我怎麽會對你動粗,要是我當國師,早就收買你了……”

  “誰是國師?!”綠嬌嬌突然發問。

  鄧堯愣了一下:“這我不能告訴你。你要知道,一條好路放在你面前,事情順利完成,孫存真也可以赦免,他沒犯大過錯,他只是失職嘛,現在這樣就當是撤職查辦過一回,回頭戴罪立功還可以升一級……”

  孫存真說:“你不用騙我,朝廷絕不會放過我。”

  鄧堯開心地說:“哎,你可以聽到聲音了?!”

  無味大師插嘴說道:“厲害吧,他已經打通了天眼和天聽,他聽得比你還清,呵呵呵……”

  綠嬌嬌等大家說完廢話都靜下來了,冷冷地問道:
  “么哥,你也是修道之人,第三戒就是戒口是心非,你老實告訴我,國師是不是我哥?”

  鄧堯看著綠嬌嬌的眼睛,緊緊閉著嘴不說話。

  綠嬌嬌又說:“我爹是風水大師,他親自給太爺點的龍穴名爲鳳凰展翅,以青原山爲廉貞祖山,青龍方文筆官印高起,家中長子必定官拜三公,可是我哥卻說他是翰林院的窮教書?開玩笑,再說我十年不見他一面,他一出來我家就被砸了,不是他還有誰?”

  鄧堯用力地搖搖頭說:“唉呀我就告訴你吧,廣東不願加入朝廷的風水師全部都被問罪了,你哥一片苦心不想你誤入岐途,他看我有老婆孩子,所以安排我住到你旁邊照看你,要是其他的風水師早就哢嚓了……”

  “哦……原來是這樣……”綠嬌嬌心裏的迷團全部解開,她要做的只是看大哥安清源如何把這場戲演下去。

  鄧堯有點著急地說:
  “嬌嬌,快點辦完事把龍訣給了你哥,我們都可以收工,搞那麽多事幹嘛呀?”

  無味大師也笑著問綠嬌嬌:
  “對呀,搞這麽多事幹嘛呀?”
  綠嬌嬌沒有再說話,她站起來走出灌木叢,走到可以看到山下的坡面上,其他三人跟著站起來,事實上擠在那裏說話也太逗了。

  綠嬌嬌回頭問鄧堯:
  “么哥,你爲什麽要鬼鬼祟崇來這裏,而不能光明正大?”

  鄧堯說:
  “這還用問,上邊下令要殺他,我現在是抗命行事,當然要偷偷來。”

  “么哥,我知道你是好心人,現在這樣都是因爲你上邊下的命令和你自己的意願不同……一個不能讓官員心甘情願做事的朝廷,還值得你賣命嗎?”

  鄧堯一步竄上來把食指放在嘴巴上說:“噓,你想反啦,千萬不要說這種話……”

  綠嬌嬌笑一笑,招手把三個人都叫到一堆,小聲對他們說:
  “我早就反了,我點出了可以推翻清廷的天子龍穴,新的天子很快就要登基,他還欠我一萬兩黃金……”

  鄧堯大驚失色,綠嬌嬌一手用力捉住鄧堯的手腕,低沈而急速地說:
  “么哥……你知不知道龍訣是什麽?”
  “是風水書?”
  “你說是什麽風水書?”
  “不知道,我是道士,我只懂一般常用的風水。”
  綠嬌嬌的手一直緊掐著鄧堯的手腕:
  “那是天子風水術,立天子用龍訣,斬天子用龍訣,龍訣一出天下必改朝換代血流成河百萬個人頭落地,你想不想我交龍訣給他!想不想!”






第一O八章 將軍披甲


  鄧堯被唬得一愣一愣;孫存真頭戴方巾,臉上垂著一塊窗簾一般的黑布,可是從動作上也可以看出他馬上正視著綠嬌嬌,對她突然提起的天子風水術大爲震驚;只有無味大師總是那個笑咪咪的神情,擡著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好像完全至身事外過來看熱鬧的街坊大伯。

  綠嬌嬌斜挑杏眼盯著鄧堯,鄧堯結結巴巴地說:
  “不……不是吧,有沒有這樣的風水呀?”

  綠嬌嬌從他腰間拔出佩刀,在他眼前亮一亮,然後又“噌”一聲插回去:

  “你是軍人嗎?你要殺人嗎?你們神霄派最擅長呼風喚雨,行雷布電,本應爲天下百姓帶來甘露、潤澤良田,你帶刀幹什麽?那是因爲你上司要你們帶,因爲你們根本無法用銀子和官職收買到龍訣……”

  然後綠嬌嬌放開鄧堯的手,從自己腰間拔出左輪槍頂住鄧堯的下巴:
  “三個月前我是一個弱質女流,現在我要佩槍殺人,爲什麽?因爲有人知道從我這裏買不到龍訣,他只能逼!騙!搶!不惜殺我的朋友,殺無辜的人,他就是我大哥安清源。宮裏什麽玄學寶典都有,爲什麽他卻要來搶龍訣?堂堂國師爲什麽天天在淨居寺低三下四的挖蘿蔔,裝瘋賣傻也要得到龍訣?因爲只有龍訣才是真正改變天下的風水,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知道是什麽嗎?知道嗎?”

  鄧堯真是被嚇住了,他說:
  “我們做下屬的也不會問上邊太多事……唉,反正很難講清楚,嬌嬌,朝廷始終是朝廷,不會自己搞垮自己,就算龍訣是很厲害的東西,朝廷得到了也不會用來破壞自己的江山……”

  綠嬌嬌垂下拿槍的手冷笑道:
  “哼哼……你也看到芙蓉嶂的事情,你們把老百姓的祖墳刨了,把整條龍脈破壞,讓整族整村的百姓受滅門之災,就只是爲了一個人可以永遠當皇帝,一些人永遠當清廷的奴才,你說這樣的朝廷得到龍訣後會幹什麽?這樣的朝廷會不會愛護這個江山?你想不想我爲了朝廷官祿賣掉龍訣?你也有老婆孩子鄉親父老啊么哥……”

  鄧堯已經無話可說,他看看衆人重重地歎一口氣,然後向大家拱拱手,身形向後一退遁入黑暗中。

  綠嬌嬌激昴地演講完畢,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反手把槍插回腰間槍套,對無味大師和孫存真合掌一拜:“兩位大師,散場了,嬌嬌回去睡覺。”然後轉頭就溜回淨居寺。

  孫存真背起無味大師無聲無息地向青原山的最高峰飄去。
  第二天一早,綠嬌嬌梳洗完畢走出房門,看到安清源也剛好走出來,兩人對視一眼,互相點頭笑一笑,都覺得對方睡眠不足而且意味深長。

  安清源走過來說:
  “小茹這麽早啊,一會二哥上山看我們,我們一起去給爺爺掃墓好嗎?”

  綠嬌嬌順從的點點頭說:“回來這麽久了,難得哥哥們都在,去掃爺爺的墓當然好了。”
  “啊……那好,你在廚房做事的時候準備些拜祭用的糕點和香火,我們午飯之後就上山……”
  綠嬌嬌說:“要準備酒嗎?

  安清源用手摸摸頭,提了提眉毛說:“禪寺裏沒有酒,二哥那裏有吧……呵呵……”

  綠嬌嬌低頭掩嘴笑笑說:“我都聞到酒味了。”說完轉身就走到廚房去。

  安清源看著走出僧舍園門的綠嬌嬌,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一皺。

  中午二哥安清遠果然帶了一大箱好吃的東西上山,然後在安清源的組織下和大家去給爺爺掃墓。

  安清源提議讓安龍兒一起去見識一下,傑克是貪玩的人,傷好得差不多當然想出去散散心,於是大家向無味大師告了假,一起拉馬離開青原山。

  吉安府在青原山的西方,和青原山一江相隔;安家的祖墳在青原山東方嵩華山,從淨居寺騎馬前往要一個時辰的路程。

  從青原山小心拉馬下山,又在田野平原間飛奔一個時辰,最後登上一段陡峭山路,當到達山腰,衆人回頭看去,都不禁爲眼前風景歎爲觀止。

  向西回望去,腳下是山巒疊嶂,遠處是青原山兩個高峰,最遠處隱隱見贛江如銀線一般纏繞在大地上;再看向左右兩邊更是氣勢磅礴,原來兩旁的山翼開闊高聳,有如鳳凰振翅欲飛,全局生機勃勃,動靜相宜。

  大家下了馬,安清源熟悉地走到一個草窩中,讓大家一齊動手掃開枯草,慢慢現出一個四方盒形狀的石墓。墓碑上寫著“安公涇奇之墓”,小字刻著下葬時間造葬人名和坐向卦線,最側面還刻著四個字,“鳳凰展翅”。

  大家清理好墓穴,除了雜草,看到微微拱起的墓頂上整整齊齊地鋪排了許多手掌大的銅板。綠嬌嬌用手擦一擦銅板,銅板發出柔和的紫銅色,這是上好熟銅才有的色澤,沒有一點生綠鏽痕跡,她驚奇地說:
  “哎呀,怎麽有這些銅板,我小時候都沒發現呢?”

  二哥安清遠也走過來看看:“是哦,我也沒有印像,這是幹什麽的?”

  安清源正在擺放糕點祭品,他擡頭看了看說:“可能是爹爲了保護祖墳加上去的吧,這樣可以包住裏面的石棺。”
  安龍兒和傑克也過來看看,安龍兒一看就說:
  “咦?這不是將軍披甲局嗎?原來真有這種風水局……”

  一聽到安龍兒這樣說,綠嬌嬌和安清源都停下來看著安龍兒,又看看對方。

  安龍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不知所措地左看右看。

  綠嬌嬌和安清源站在原地無語對視著,氣氛突然詭異。

  連安龍兒都可以看得懂的將軍披甲局,綠嬌嬌和安清源居然都沒有看懂?不,只是他們兩人都在說謊,而且知道對方在說謊。

  將軍披甲局專催武貴,配合旺山旺水,可以轉文貴爲武貴,獨擁天下百萬甲兵而權傾朝野。

  綠嬌嬌和安清源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是多餘,再裝傻已經沒有意思,這是一個擺明瞭要準備天下大戰的人所做的風水手筆,這個人要麽是安清源,要麽就是父親安渭秋。

  綠嬌嬌慢慢後退幾步站到傑克身邊,傑克和綠嬌嬌相處久,對這種氣氛也非常敏感,而且他早就對安清源高度懷疑,現在安龍兒無意點破將軍披甲局,傑克馬上意識到綠嬌嬌退到他身邊,是希望得到他的掩護,他用拳放在嘴邊乾咳了一聲示意準備好了。

  二哥安清遠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反而問安龍兒:
  “龍兒也會風水呀,給我們說說這裏的風水嘛……哈哈,聽爹講風水多了,大家聽聽龍兒講應該很好玩,說說看……”

  安龍兒看看安清源,又看看綠嬌嬌,感覺到很不對勁,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麽,綠嬌嬌的眼睛還是冷冷地看著安清源的臉,嘴上卻說道:
  “龍兒你就說說吧,你怎麽看這裏的風水?”

  “是,嬌姐……”安龍兒轉頭看向西方的青原山方向:“墓碑上爲這個穴喝像爲鳳凰展翅,可見是因爲這裏是龍脈開帳結穴時,龍虎邊並不內抱,卻出現左右高高展開的氣勢而定名。
  這裏的龍虎兩邊山形展開飛走,主子孫四散,可是形勢吉秀,所以子孫們會在千里之外名成利就,功名財運都在遠方。”

  安清遠一聽很開心:“對呀,這小子有兩下,我可真是到了雲南才知道什麽是大錢,財在遠方啊,好好好!說下去……呵呵……”

  安龍兒又說:“這裏前面有一排低小橫脈攔在面前,像在龍穴前放了一張茶幾,這是龍穴的案山,代表子孫後代衣食豐隆,富貴隨手可得……”

  安龍兒看了看綠嬌嬌,她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安清源,安清源卻招牌式地背過手轉向山外,遠遠地看著青原山,像在認真聽安龍兒講解風水。

  安龍兒看這場面,只好繼續說下去:“鳳凰展翅穴以青原山爲砂星,青原山的兩個主峰,一個高聳成文筆星,主大利官貴;另一個圓頭盤底成金鍾星,主大利財運;大概就是這樣讓兩位大哥一個當大官,一個發大財吧……”

  綠嬌嬌看著安清源把身子轉向山外,精神沒有那麽緊張,她看看安龍兒,眼神和看安清源的時候一樣冷若冰霜:
  “還看到什麽?只論山不論水嗎?”

  安龍兒從來沒有見過綠嬌嬌這樣看他,他覺得唇幹舌燥,咽一口口水說:
  “水……水是這樣的,遠方的贛江盤繞在鳳凰展翅的大局之外,水情溫和潔淨,使這個風水局氣運綿長,雪心賦上說:山外山稠疊,補缺障空;就是說這裏穴前案山和富貴山星可以彌補龍虎飛散的缺點,使這裏依然可以成爲好局。

  下一句口訣是:水外水橫攔,弓圓弩滿。就是指前面青原山外有贛江環流可以保佑後人……”

  綠嬌嬌打斷安龍兒的話:“不是問你贛江的水,我是問你青龍方的水。”
  安龍兒的額上冒出冷汗:
  “左方青龍水……左方……”

  綠嬌嬌圓睜杏眼,一手指著他的鼻子喝道:
  “你算是什麽東西,還沒學會看風水就先學會看臉色,說謊的人沒有資格做風水師,說!”

  二哥安清遠怔住了,傑克也走到綠嬌嬌身邊拍拍她的肩,她一手撥開傑克的手,安清源依然背著手看著山外。

  安龍兒轉身看著左方的山下說:
  “青龍方兩河彙成三叉水口,合流注入贛江,本來是大吉之像,一來包裹了開缺口的青龍方,二來也主家裏生的女孩子聰明伶俐福慧康寧,可惜匯流的兩道河流一道清白,一道黑濁,玉帶水彙成了裙帶水,主家門生女爲娼妓……”

  綠嬌嬌一轉身走到墳墓旁邊,用手拍著墓上的銅板說:
  “龍兒你說,這是什麽?”

  安龍兒最不敢說的話都說了,說真話有慣性,他沖口而出:
  “這種鑲墓法叫將軍披甲,可以把風水局中的全部龍氣轉化爲武貴之氣,子孫擁軍百萬,縱橫天下。”

  綠嬌嬌追問道:“那一房可以得武貴?是男是女?”
  “將軍銅甲在墓身,全部子孫都將會投軍爲將。”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6 09:39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15 PM 編輯

第一O九章 隨緣


  安清遠看到綠嬌嬌辭嚴色厲,走到綠嬌嬌身旁抱抱她的肩說:
  “小茹,聊聊天罷了,龍兒開玩笑的,不要太認真……嗯……”

  綠嬌嬌看到安清遠出來打哈哈,深深吸了一口氣也走到山坡前看著左方三叉形的河流。富水河從富田鎮那一邊遠遠流過來,水色清亮;從腳下崇華山發源的瀧江九曲十八彎地從山上流下,本來正是風水中最有氣勢最爲吉祥富貴的九曲水繞明堂,可是經過左邊的夏值鎮卻變得黑濁不堪,一黑一白兩條河在夏值鎮前交彙成一股濁流進入贛江。

  因爲水受到污染,九曲玉帶水已經變成九曲裙帶水,綠嬌嬌心裏很清楚,她的命運就從這裏改變。

  多年前夏值鎮開始有農民做起小作坊,從染布造紙到小首飾以至做西洋鏡的都有。這些作坊主大多從廣州的洋作坊那裏學到一些手藝,回來後就仿造生産洋玩藝。

  有些原本設在吉安府的作坊,因爲整天敲打吵鬧或是有刺鼻的味道,都被官府趕出縣城。可是他們爲了貨運方便,卻沒有離開吉安府碼頭太遠,只在贛江對岸的青原山腳下集中起來,成了一個人數不少的作坊鎮。

  作坊主在這裏買地建房,又招收農民打工,工作不粗重又有頗高的收入,當地農民看到自己家鄉人來貨往一片興旺,初時都很高興。可是沒有多久農民們就發現出了問題,河裏的死魚越來越多,河水越來越黑,鎮裏的民風不如過去淳樸,離開村子到外地的村民越來越多,田地莊稼一年比一年差,大家開始懷疑是不是風水出了問題。

  當年綠嬌嬌的父親就爲值夏鎮解決過這類紛爭,可是最後村民和作坊主之間還是無法控制地發生了武鬥衝突。當官府前來調停,因爲作坊一向賦稅不少,作坊主有足夠的銀兩賄賂官吏,於是官府在處理上按常規拖拉到底,一任一任地換官員,事情就是沒有解決方案。

  時間長了,離開的就是當地農民,留下的全是作坊主和工人,瀧江下游完全變成黑水河。

  也就是這個時候,綠嬌嬌被父親用大人情送到白鷺洲書院,成爲全書院唯一的女學生。

  綠嬌嬌從小就知道父親布下的風水局決非等閒,一直帶著夢想快樂地生活。可是瀧江色變根本不爲人力所控制,更令綠嬌嬌想不到的是,當玉帶水變成裙帶水,對自己的影響是如此之大。

  這不是一個風水局的五行破解問題,而是整個大風水環境的破壞,逃無可逃救無可救。選一個風水吉地需要技術也需要運氣,重新選地遷葬先人談何容易,所以他們的父親在看過全局風水的破壞程度,確定只涉及到幼女安清茹之後,爲保證兩個兒子大富大貴,決定唯持原局,對不利女兒的風水死症只好擱置。

  她的大哥二哥都知道她在白鷺洲書院發生的風化醜聞,所以這次再見面,大家都回避不談那個時候的事,以免觸到綠嬌嬌的痛處。看到她居然主動提起,她的兩個哥哥完全理解綠嬌嬌心裏的無奈的悲憤。

  綠嬌嬌出神地看著發黑的瀧江,安清源轉身到墳墓前上香磕拜。二哥安清遠安慰了綠嬌嬌幾句,也到墳前上香去,只留下綠嬌嬌站在山坡。

  綠嬌嬌轉身看著兩個哥哥磕拜的背影,也看著墳墓上的銅甲,她估定將軍披甲局不是安清源的作手,如果是他做的,他又怎麽會主動提議上來掃墓呢?更不會把銅甲披在整個墳墓上讓一家子女全部投軍從戎,這一定是父親的安排。

  綠嬌嬌恨自己的父親,可是依然在想父親爲什麽要這樣安排?現在父親又在哪里?

  其實無論想不想,答案就放在面前,那就是無味大師。

  無味大師說了,他們什麽都不用問,三十天後,他會告訴大家。那麽現在等待就是唯一可以做的事。

  綠嬌嬌在等,安清源也在等。

  大家沈默地下了山,回到淨居寺後不再有說有笑。雙方心照不宣之下都非常明白,一切裝模作樣已經沒有必要。無味大師不時走過來看看他們,綠嬌嬌和安清源之間的冷漠他看在眼裏,可是他仍是那一付笑咪咪的樣子,和誰都能打成一片。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孫存真也沒有再出現在大殿以外的地方,無味大師說他在修道,快要皈依佛祖了。

  安龍兒天天跟著宮部良藏上山砍柴學劍法;綠嬌嬌和傑克每天都吃飽睡好,鍛煉體能和苦練武功;安清源和過去一樣每天和堀田正睦一起到菜田裏勞作,經常小聲地說話。

  過於平靜的淨居寺裏彌漫著一股大戰在即的氣氛。

  無味大師從安家兄妹進來的第一天起,就每天留意他們的一舉一動,原來無味大師等這一天,已經等了三年。

  他和安渭秋十年前已經是好朋友,三年前安渭秋來到淨居寺留下一張紙,紙上寫了三個字。安渭秋對他說:如果有一天我的孩子來找你,你就等到我的三個孩子都來齊了,在他們之中選一個你最喜歡的交給他。

  無味大師問過安渭秋這是什麽意思,安渭秋笑而不答;無味大師又問他喜歡的孩子應該具備什麽條件,安渭秋說依你個人喜歡就好。

  果然被無味大師等到這一天,安渭秋的三個孩子一起來到淨居寺。他見過綠嬌嬌,喜歡這個鬼靈精怪的小女孩,因爲他自己也是鬼靈精怪的性格。可是無味大師沒有見過安清源和安清遠,如果不好好觀察一段時間,怎麽會知道哪一個孩子更可愛呢?於是他把大家都留下來住三十天。

  從綠嬌嬌偷偷和他合計到後山見鄧堯那一天起,無味大師知道了龍訣的始末,也知道了安渭秋留給他那三個字是什麽意思,龍訣如此重要,讓他慶倖自己沒有輕率交出安渭秋的留言。

  多天的觀察中,他看到大哥安清源醉心國事,心懷天下,可是爲人謀略過於老到,以至時常好事多爲;二哥安清遠膽大妄爲,貪財仗義,心思不可謂不細,只是目光略嫌短淺,只怕什麽到了他手上也會成爲求財的本錢;小女兒綠嬌嬌心地純潔,說她貪財不如說她貪玩,她是個玩心過重的人,好奇冒險的性格讓無味大師覺得她總有一天吃虧在這上面。可是這種人正是活得最有滋有味的人,加上綠嬌嬌儘管無心國事,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卻有著執著而柔軟的心,這最讓無味大師喜歡。

  無味大師是安渭秋的知心朋友,當然知道安渭秋的想法,他留下的資訊太重要,而每一個孩子在自己眼裏都是最好的,自己又怎麽決定該交給哪一個孩子呢?這種情況下,最好莫過於由自己信得過的局外人來選擇。

  無味大師明白,安渭秋讓他代表天下人去選,而無味大師卻只能代表自己。

  無味大師心裏暗笑,老安啊,你知道我一向和死人開玩笑,現在你不在場卻把選人的責任扔到我身上,我只會按自己的喜好去選了,別指望我代天下人辦大事。

  我是大和尚,就喜歡有禪意的孩子。

  到了第二十八天,無味大師叫綠嬌嬌到他的禪房,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從書裏抽出一張紙,對綠嬌嬌說:
  “這是你父親留下的字,他說如果你們幾兄妹來到這裏,讓我選一個喜歡的孩子交給他。我看你最好玩,就選你吧。”

  綠嬌嬌接過那張紙一打開,看到父親親筆寫的三個字——天師府。她一言不發地走到香燈前點火燒紙,然後凝重地向無味大師合掌一拜,就退出房門。

  無味大師看著綠嬌嬌的背影,突然哈哈大笑說:“果然沒有選錯人,有禪意,哈哈哈哈!”

  綠嬌嬌出去後照舊到廚房做事,找個機會和傑克說,叫上安龍兒中午收拾行李,不要再到處去,隨時準備出發。

  一切都準備好了,他們三人瞅個空悄悄走到馬房,傑克解開自己那兩匹馬,綠嬌嬌卻把大哥安清源的馬牽出來騎上。三匹高頭大馬從淨居寺的後門悄悄下山,一溜煙向著龍虎山飛奔而去。






第一一O章 捨近求遠


  無味大師和孫存真站在淨居寺大雄寶殿的殿頂上,滿山黃葉蕭索,下山的小路上揚起一股輕塵,三匹快馬無聲無息地從他們的視線消失。

  無味大師看看身邊的孫存真,他的臉一直看向小路的盡頭。他對說存真說:
  “你已經打開了天眼和天聽,離佛境只有一步之遙,不走下去可惜啊。我想留你在這裏參悟佛法,不過我知道你不會留……”

  孫存真轉過臉對著無味大師,他穿一身緊袖黑僧衣,頭上的方巾上垂著一塊黑幕,要想有禮貌地對人說話,就要用臉對著那個人。

  “大師,人爲什麽要參禪念佛?”

  無味大師這些年來回答過無數這種問題,早就有官方答案,他微笑著說:
  “離苦得樂。”

  孫存真說:“我不覺得苦。”
  “如果要你留下來呢?”

  “苦。”

  無味大師笑著搖搖頭說:“你這是癡……當你覺得苦的時候,就回來吧。”

  孫存真的心裏一直有一個大疑問,他單膝跪在無味大師面前:
  “敢問大師……”

  “唉……”無味大師知道他想問什麽,他一手按住孫存真的頭頂說:
  “天地一心,生死一如……去吧……”

  孫存真磕謝過無味大師,翻身跳下大雄寶殿,也拉出馬從淨居寺後門離開青原山。

  無味大師回到自己的禪房,就看到安清源臉色陰沈,急匆匆地走進來,他向無味大師合掌行了個禮開口就問:
  “大師,小茹已經離開這裏了?”

  無味大師笑著點一點頭說:“是呀。”

  安清源像極力壓制住自己的情緒問無味大師:
  “請問我父親留下什麽在你這裏了?你交了什麽給小茹?”

  無味大師反問道:“你怎麽知道老安會留下東西在我這裏呢?你不是應該問我知不知道你父親在哪里嗎?”

  安清源氣得仰頭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無味大師,事關國家興亡,請不要和清源開玩笑,你已經把我們拖在這裏一個月,你無論如何要給我一個交待。”

  無味大師說:“你父親三年前來過,他說知道天下不太平了,爲了保證自己的身後事,留給我一張紙,讓我在你們三兄妹中選一個我喜歡的交給他,呵呵……我已經交給小茹了。”
  “紙上寫什麽?”

  無味大師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輕鬆地說:“我能活著等到這一天,看到你們一齊來到淨居寺,總算沒有讓自己帶著一個迷團死掉,真安慰呀。”

  安清源聽出來,這是無味大師告訴他,自己隨時準備赴死,想讓他說出來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他的手背在身後,拳頭捏得格格作響。無味大師又問道:“老安還活著嗎?”

  安清源恨恨地看了無味大師一眼,拂袖轉身而去,無味大師卻叫住他,往他手裏放了兩餅普洱茶:“清源,你自己留一份,另一份替我交給老安,這是上好陳年普洱,不要浪費了。”說完輕輕地拍了拍安清源的手背。

  安清源一肚子火發不出來,拿著兩個茶餅走出淨居寺門,穆靈穆拓已經牽著馬在門前等他。他一見穆靈穆拓便發問:“他們發現綠嬌嬌走了沒有?”

  “發現了,已經跟上。”

  “這次不能遠遠吊著,一追上馬上活捉綠嬌嬌,傑克、安龍兒、孫存真三人一經發現,就地處決。你們馬上從綠營調三十個馬兵,兩個時辰後在青原碼頭會合出發,等我下山看過他們那邊的情報再具體佈置,去吧。”

  然後安清源再回到淨居寺的僧舍,走入堀田正睦的房間。

  綠嬌嬌、傑克和安龍兒悄悄下了青原山,就沿著贛江北上。

  綠嬌嬌已經換上一身男裝短打衣服,頭上包著頭巾。三人的馬上都掛著兩箱早就準備好的食物用品,安龍兒的馬背上有兩個大筐,一邊是食具和乾糧麵粉大米,另一個筐裏坐著大花背,它一直把頭伸出筐外好奇地看風景。

  在綠嬌嬌的帶領下,他們把馬趕得飛快,一跑就是幾個時辰,直跑到馬匹渾身汗水,才在山間的泉水旁邊停下飲馬小歇。

  安龍兒把乾糧拿出來分給大家,綠嬌嬌才有空給他們講解發生了什麽事情。

  原來自從安渭秋的兩個兒子離開家之後,綠嬌嬌的母親也因病去世。他很少獨自在家,總喜歡帶著小綠嬌嬌到處去遊玩,登山證穴,直把小綠嬌嬌當成掌上明珠,成天講風水故事逗她開心。

  待到綠嬌嬌長大一點,安渭秋就開始教她學習風水,還教她修習女丹功法。綠嬌嬌天資聰穎,很快就把楊公風水把玩熟撚,還學得一身正宗的天師道法。

  後來安渭秋找個一家團聚的機會,說出家藏龍訣的秘密,綠嬌嬌就開始想辦法看一看龍訣風水是什麽。這是一個風水師正常的好奇,在風水學中,一山還有一山高,學習風水就無窮無盡的印證和探索。

  她天天磨老爹安渭秋要看龍訣,安渭秋看到兩個兒子都不在身邊,一個小女孩子就算知道一些龍訣風水,也不會搞出大問題,於是他從書房裏翻出兩本手抄本給綠嬌嬌看著玩。一本是專門尋找天子龍脈的《尋龍訣》,一本是爲控制天子龍脈之氣的《禦龍訣》。

  他認真地告誡過綠嬌嬌,讓她看前兩本龍訣,只是讓她知道天外有天,她絕不能說出有天子龍訣,也不能說出自己看過或者會用,否則會引來殺身之禍。

  最後,安渭秋還要綠嬌嬌背下一句口訣,說按口訣就可以找到最後一本《斬龍訣》。

  口訣只有一句話,綠嬌嬌一看就可以記住,之後她就時常研究口訣中的含義,把家裏家外,以至爺爺的祖墳四周都翻了無數遍,就差沒有挖出爺爺的棺材出來看看,可是從來找不到《斬龍訣》。找了幾年後她慢慢死心了,因爲長大後知道自己始終是女孩,這麽重要的東西,就是傳也輪不到自己,都只因父親太寵愛自己,才有機緣看過頭兩本,自己實在不應該再奢求什麽。

  現在無味大師給她看到天師府這三個字,她馬上明白父親要她背下的口訣沒有錯,只是地方錯了。只要讓她到了天師府,她就可以按口訣找出藏著《斬龍訣》的地方。

  安龍兒好奇地問道:“天師府在什麽地方?距離這裏遠嗎?”

  綠嬌嬌一邊吃餅喝水一邊說:“天師府在江西龍虎山,距離這裏很遠,我也沒有去過……”
  傑克說道:“我們可以在路上問問人怎麽去,你一下山就往北跑,是亂跑的吧?”

  “不是亂跑,我看過江西地形圖,我們家以前什麽圖都有……”綠嬌嬌咽一口大餅說:“龍虎山是天師道的發源地,那裏住著承傳了將近二千年的歷代天師。”

  傑克驚訝地說:“喔!二千年的家族,我也可以去看看了!”

  綠嬌嬌說:“從這裏出發有兩條路,一條是遠路,雖然比較順利,可是路上關卡也多,我估計要走十五天;另一條是近路,全是山路,當然基本上沒有官兵關卡了,大概要走十天,你們說要走哪一條?”

  安龍兒說:“這要看你趕不趕時間了?”

  “很趕!”綠嬌嬌說:“現在大哥必定知道我得到了一些找到《斬龍訣》的線索,突然偷偷離開只能有一個原因……”

  安龍兒介面說:“就是要甩掉他們。”

  “不,我的八字他們知道,我永遠也甩不掉他們,我只能和他們比快,先一步得到《斬龍訣》,所以他們會極快速地追殺你們,再把我活捉……”

  安龍兒聽綠嬌嬌這樣說,於是說出自己的看法:“如果我們趕時間的話,當然是走關卡少的近路了,反正也甩不掉他們,不如減少前面的阻攔。”

  傑克卻說道:“我不這麽看,如果我們進了山,就很難快馬跑動,他們只要和我們比體力,我們就會被追上。可是如果是走遠路,我們一來可以快馬飛跑,二來可以在危險時混入市鎮和人群,在路上也容易得到補給,反而沒有那麽危險。”

  安龍兒聽了也覺得很道理,不禁頻頻點頭。

  綠嬌嬌說:“對,我也是這樣想,行軍之道寧遠勿險,在順利的大路上走多幾步,反而可以更快更安全地到達。”

  安龍兒說道:“我還是擔心大路上關卡太多,我們在吉安府碼頭就被官兵查過一次,差點出事了……”

  “嗯……”綠嬌嬌從鼻子裏噴了一氣,一手托著腮幫想法子。

  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綠嬌嬌和傑克“啪”一聲拔槍上膛閃到樹後。

  安龍兒卻向馬上的人揚起手來,大家看到馬上的人一身黑衣,馬背上架著長棍,正是孫存真從後趕到。

  安龍兒首先跑上去,高興地說:“我還以爲你留在淨居寺了,你怎麽可以找到我們?”

  綠嬌嬌也跑到孫存真身邊笑著問他:“你還用閻王吊魂咒跟著我吧,那針不是被我沒收了嗎?”

  孫存真翻身下馬就說:“快收拾東西,他們在後面追來了。”

  說完和大家一起把行李架到馬上,綠嬌嬌還在問他:“你還沒有說呢,是不是用吊魂針了?”

  孫存真停下來,用臉上的黑布對著綠嬌嬌說:“我是用第六識看和聽,和你們不同……”
  傑克也跑過來好奇地問:“你可以不用眼睛和耳朵,就看到聽到了?用第六識看東西是怎麽樣的?是不是看得很遠?”

  綠嬌嬌一手推開傑克:“收拾東西走啦,以後慢慢再問吧……哎小孫,是不是真是可以看很遠?”綠嬌嬌還是好奇得不行,孫存真卻沒空理睬她,只顧著架行李。

  他們很快就整理好行裝,上馬準備趕路,綠嬌嬌卻突然尖叫起來:
  “我有辦法啦!我們可以通過任何關卡,耶!”

  三個男人回頭看著綠嬌嬌,一臉莫名其妙。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23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16 PM 編輯

第一一一章   軟禁


  綠嬌嬌看看他們幾個,自己已經先笑得幾乎翻下馬,笑夠了她下令:馬上到前面最近的鎮上買一架大馬車,出發!

  日落時分,滿天落霞的映照下,他們來到一個繁華的小鎮,一問之下才知道這裏已經是距離吉安兩百裏外的金川鎮,看來一條好走的遠路的確是更有效率。

  綠嬌嬌和大家說,現在身後追兵不再像過去那麽仁慈,這一路上想吃好住好是不可能的,只能買些好東西躲到山間的小村裏借宿。

  他們四人在淨居寺吃了一個月無味大師的齋飯,嘴裏淡出小鳥,到了這裏一見到市場馬上展開血拼式的搶購,半個時辰之後,他們的行裝已經變成了四匹馬拉著一架中國式的大馬車,馬車上塞了可以吃幾天的酒肉和一批新衣服,然後在夜幕下趕車離開金川鎮,躲到十幾裏外的一個小村借宿。

  在紋銀開路之下,很快就住進一家寬敞而不顯眼的農家,四個人分頭做飯洗澡整理好自己,終於可以坐下來吃一頓有肉的飯。

  大家一直看著孫存真,想知道他的臉上遮著一塊門簾怎麽吃飯。沒想到他吃飯倒是很斯文,完全以一個道士的禮儀整齊地擺放好碗筷,一點點地把飯菜往黑簾子裏面夾,沒見多少動作就吃完一碗飯,大家還是沒看到他怎麽吃。

  酒足飯飽之後,大家坐在油燈下吃房東送的鹽水花生。綠嬌嬌叫孫存真去準備一下,孫存真就把剛才在金川鎮買的油彩,女人化妝的白粉和胭脂,以及白色的面泥擺了一桌子。

  綠嬌嬌說:“我們四個人裏,有大高個的洋人,有臉上帶門簾的小個子,黃頭髮的小孩,還有一個美女……”

  大家一陣哄笑,綠嬌嬌繼續說:“這四個人很怪,走在路上顯眼得很,更不要說想過關卡了,所以我決定像孫存真過去跟蹤我們一樣,易容趕路。我們四個人剛好可以組成一個家庭,傑克當爸爸,一會你把頭髮剃了,戴上我給你買的瓜皮帽,不然你那些金毛一看就知道是洋鬼子……對了,再加上一付茶晶墨鏡,這可是貴東西,你戴完要還給我……”

  綠嬌嬌一邊說一邊把墨鏡往傑克的鼻子上架:“這樣可以遮住你那雙褐色的眼睛,讓鼻子看起來沒那麽高;龍兒的頭髮也太顯眼,一頭黃毛一看就知道是你,你也把頭剃了,戴上瓜皮帽當他兒子,兩父子一起剃光頭。”

  安龍兒點頭說好,反正綠嬌嬌安排的事他都沒問題。

  “孫存真繼續扮女人,因爲他扮得像,他當傑克的老婆,就是我的媽……”綠嬌嬌沒有說完,笑聲就爆發出來。

  綠嬌嬌往每人身上扔了不少花生殼之後大家靜下來,傑克說:
  “我可以扮爸爸,可是能不能嬌嬌扮我老婆,孫存真和龍兒扮兒子……”

  “我才不扮你老婆呢……”綠嬌嬌馬上回應:“按我的安排只要小孫做一付假臉,傑克的臉上加點油彩,變成中國人臉色就行了;如果我扮他們的媽,一來我身材這麽矮,別人會懷疑這兩兒子是不是我生的,二來我臉上要整很多粉來化妝,最後還要裝成一個老太婆,唔……”

  綠嬌嬌做出一個很不情願,要哭出來的表情,傑克馬上走過去衷心地安慰她:“喔小南瓜,不化妝了,你就當我女兒吧……”說著就張開手去抱綠嬌嬌,被綠嬌嬌坐在椅子上一腳踢開。

  安龍兒卻說道:“其實傑克說得有道理,我是廣府人,講一口廣府口音,到現在都只能勉強聽懂江西話;傑克過去只在廣州口岸做生意,會說的中國話其實也是廣府白話,這一點最容易露馬腳;如果傑克和孫存真當爸爸媽媽,官差一問起問題,他們的對答不如嬌姐來得安全,這時如果嬌姐以女兒的身份上前和官差講道理和講條件,一看就知道太老辣而不合常理。

  如果嬌姐當媽媽,雖說是易容時臉上辛苦一些,可是過關時就可以大模大樣地和官差對答了……”

  大家聽了紛紛點頭稱是,綠嬌嬌只好說:“好吧,那你們倆當我兒子,自己給自己起名字啊,別到時叫錯人名了……小孫給我做個方臉形的惡阿婆面具,要是過卡時誰找我麻煩我就一槍放倒他,叭叭!”綠嬌嬌蹲馬步拔槍作勢開火。

  安清源帶著堀田正睦等四個日本人離開青原山,到青原碼頭和穆靈穆拓帶領的馬隊會合,當他瞭解到綠嬌嬌一行是向北方前進,先安排穆靈帶著人馬追上緊咬住綠嬌嬌的鄧堯等人,自己和穆拓兩個人向北去到距離吉安府五十裏的文峰鎮停下。

  他們進了文峰鎮,左繞右轉進入街道的深處,走進一座高門大宅。

  這座大宅從外面看去,除了牆高門厚並沒有什麽區別,可是一開門走進去,繞過照壁就可以看到只是在前堂就有七八個帶刀的衛兵守著,他們一見安清源馬上單膝跪下行禮,一個什長迎上來很快地行過禮後,就向安清源彙報:

  “安老爺平日卯時起床,巳時用膳,午後小睡,酉時只吃些茶點乾果,身體健康,一直沒有疾病,每個月安排戲子來給安老爺唱一次戲;近日天氣乾燥安老爺有點乾咳,已經著廚房做鹹橘子水給安老爺化痰……”

  安清源一邊走進內堂一邊拍拍什長的肩說:“辛苦你了胡什長,安老爺心情怎麽樣?”
  “安老爺和在下有說笑,自己在房內會看書,也會打打太極拳……”

  “那就好,行了你忙去吧,我自己進去。”安清源打發了胡什長,自己和穆拓直入內堂。
  內堂門著有四個衛兵帶刀守著,安清源進去後他們馬上重新關上門。從內堂再往裏走是一個中空的小院子,裏面有左中右五個房間,左右靠門的兩間房住著衛兵,一見安清源進來馬上行禮請安,安清源問了一下安老爺在哪里,衛兵說在書房,安清源走到其中一個房間前敲敲門說:“父親大人,清源來請安了。”

  一把明朗的聲音從書房裏傳出來:“進來吧。”

  安清源讓穆拓在門外等,自己走進書房反手關門,在一個高大健碩的老人面前跪下請安:
  “清源不孝,現在才回來看望父親大人。”

  面前的老人就是綠嬌嬌到處尋找的父親,神秘失蹤的安渭秋,他看著安清源說:
  “好了,不要搞這些門面功夫了,你出去都幹什麽了?”

  安清源從懷裏拿出一個穿著綠色旗袍的布娃娃交給安渭秋:
  “父親,我找到小茹了。”

  安渭秋一把拿過布娃娃小心地翻看了一會,眼眶刹那間濕潤起來:
  “你找到小茹啦?她怎麽樣了?過得好不好?”

  話還沒有說完,淚水已經滲出。

  安清源扶安渭秋到椅子坐下,對他說:
  “我在廣州找到小茹,她過得不是很好,還改了個新名字叫綠嬌嬌,我花了大力氣才帶她出來……她的八字你也知道,一身滾浪桃花,加上爺爺的墓地的風水被破壞,她要嫁人也不容易,所以……”

  安清源的話說得含糊,讓安渭秋直以爲綠嬌嬌在廣州做妓女謀生,是安清源把她救出來,一時間老淚縱橫。他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閉上眼睛靜了一會開口問道:
  “小茹的命苦,我沒有帶好她……你告訴我,你把她怎麽樣了?”

  安清源也坐到安渭秋身邊,和聲對他說:
  “父親,你是我爹,她是我妹妹,我能把她怎麽樣?可是天下局勢越來越緊,現在我如何處理小茹,決定權已經不在我手上,而在你手上了……雖說她是我妹妹,畢竟還是庶出,庶出的女兒在一般人家怕也是嫁掉就會被忘記的角色……”

  安渭秋舉起手在自己面前,手在激烈地抖動著,他的手指在緩慢地掐算著,過了一會他擡起頭,用通紅的眼睛看著安清源:
  “清源你騙我,這是雷水解卦,水木相生得令,小茹活得好好的,正向北方走動當中,她不在你手裏。”

  “父親,我沒有騙你,你也沒有算錯,這個解卦正是押解的意思,小茹的八字命寒缺火,雖然現在是冬天卦身得令,可是她的八字卻是最寒苦的季節;我沒有關起她,我安排了很多兵馬把她送上京城,所以她正在北上……”

  “你……你……”安渭秋氣得淚流滿面說不出話,憤力一拍桌子站起來說:“你能不能給我見見小茹!”

  安清源連忙給安渭秋倒茶,依然和聲對安渭秋說:
  “父親息怒,你知道我要什麽?我是安家長子,我們安家千年以來就是承傳龍訣的家族,你把龍訣傳給我天經地義,你何必苦苦守著?我得到龍訣,完全沒有必要傷害小茹,我還會安排她到後宮當女官待候皇后娘娘,以她的聰明伶俐,皇后娘娘一定很喜歡她……”

  安渭秋頹然坐下,聲音沙啞地說:
  “清源,你好好做官,好好做人,龍訣始終會傳到你手上,可是你是爲了斬斷各地的天子龍脈而要龍訣,我怎麽可能給你啊,你明不明白……”

  “可是你也不能給別人啊?”

  “我不會把龍訣給你,給你就等於給了朝廷,朝廷得了龍訣難到能再當一次皇帝嗎?朝廷一定用龍訣來斬斷天下的天子龍脈,這樣就會塗炭生靈;我更不會把龍訣給其他人,天下局勢不穩,龍訣一出必定有人舉兵反清,最後一樣是一場殺戮。想天下太平的話,清源,你不要再找龍訣了……世上可以沒有龍訣,用好楊公風水百姓一樣安居樂業。”

  安渭秋的態度安清源早就清楚,他的父親不希望龍訣派上任何用場,他不想龍訣被朝廷或民間任何一方使用。

  他對安渭秋說:“父親,你也是口是心非,我見過無味大師了,他讓我給你帶這個茶餅。”說完他把一個普洱茶餅交給安渭秋。

  安渭秋凝重地接過茶餅問道:“是小茹帶你找大師的?只有小茹會去那裏啊……”

  “對,二弟也在吉安府,我們一齊上過青原山,想必你也算到了。”

  安渭秋一聽又激動起來,聲音哽咽地說:“清遠也在吉安?快帶他來見我,我……我很想他……”

  安清源也是一臉無奈地說:“現在還不行,他在等我安排怎麽找你,如果我還找不到龍訣,實在是沒有心情忙這些私事,可能也會安排不好他的去向……”

  安渭秋一聽火冒三丈,一潑桌上的茶杯破口大駡:
  “你這個逆子,竟敢用你的弟妹來威脅我!你已經軟禁我兩年了,我看你是我兒子,已經把《尋龍訣》和《禦龍訣》傳給你,你現在賊心不死還要變本加厲,你知道《斬龍訣》是什麽嗎?《斬龍訣》是滅世的禁術,你到底想殺多少人?!”

  安清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
  “孩兒不敢,自古有雲忠孝不能兩全,現在天下大亂在即,如果不能制暴亂於未發,以後必定一發不可收拾!清源不敢不孝,可是忠君報國也是父親從小對清源的教誨,你教清源如何是好?!”






第一一二章   闖城


  安渭秋一手指著安清源的頭頂說:
  “想天下太平百姓富足,憑的是仁政愛民削刑減賦,天下大亂是天下的錯嗎?天下大亂是朝廷的失敗!你們不在動亂未發之時瞭解百姓的疾苦,儘快懷柔安撫,卻要先發制人,民間怎能不亂……”

  安清源人跪在地上,可是擡頭回答安渭秋卻毫不示弱:
  “朝代更替是天命所歸,父親應該很清楚,可是每當改朝換代無不戰亂頻生死傷遍地,如果龍訣可以制動亂於未發,讓朝廷有足夠時間變法安民,這不是比天命更仁義嗎?你教過我,盡信命不如無命,用少量的損失換得天下安穩,這就是龍訣存在的意義啊!”

  安渭秋痛心疾首地說:
  “你這是強辭奪理,我對你說過,玄學沒有善惡,善惡只在人心。以殺制殺和以暴易暴有什麽區別?你去過淨居寺,應該知道無味大師那裏有《斬龍訣》的消息;如果無味大師願意把龍訣交到你手上,我多開心啊,這證明我看錯人了,我的兒子是一個好人,並不像我認爲的那樣貪戀功名野心勃勃,得到龍訣的話爲害蒼生。

  可是一個沒有凡塵俗念的和尚都不喜歡你,不願意把龍訣交給你,你現在兩手空空來到我面前,我很失望,很痛心,你知道嗎?”

  安清源聽到安渭秋這樣說,情緒再也不能保持平靜。他從小勤奮好學,少年得功名,年年加官晉爵,深得父親喜歡,現在父親對他施以重未有過的痛批,使安清源無法接受的心裏一陣悲憤,他站起來問道:

  “你對我如此失望,你爲什麽悄悄在爺爺的墳上布下將軍披甲的風水局,讓我們兄妹都負上從軍的命運,讓我還以爲是皇上恩典,讓我一介文官也可以用密令調用天下兵馬?”

  安渭秋說:
  “你現在才發現已經遲了,將軍披甲局三年間就可以把後人推上軍旅的宿命,這個風水局是在我算出天下有變的時候設下,可以保你們兄妹幾人在亂世中活下來。

  天下一亂,你們幾個之中就可能有人用龍訣,可是如果你們自相殘殺,那麽得龍訣者勝。我是你們的爹,我能捨得誰去死?我只能把這個宿命交給一個不問世事的人去選,交給老天爺去選……清源,你今天還沒有得到《斬龍訣》是天意,不要再找了,把清遠和小茹帶回來,我們還是一家人,好不好?”

  安渭秋伸出手握著安清源的手,安清源知道談話不會再有結果,綠嬌嬌在這當口也會越走越遠,他還要趕時間追上綠嬌嬌,於是他點點頭拍拍安渭秋的手說:

  “父親,謝謝你的深謀遠慮,可是我不一定可以帶他們來見你了。兩個月前在廣東芙蓉嶂,小茹已經和叛黨一同葬下天子龍穴潛龍吞金,五年之後大清將有滅朝劫數……清源此去要力攙狂瀾,怕不能活著回來見父親,你保重……”

  “啊?!”安渭秋震驚得全身一晃,顫巍巍地坐到椅子上,一手拿起綠嬌嬌的布娃娃說:“小茹她……居然敢動用龍訣?不可能,你騙我,她那來這麽大的膽子?”

  安清源扶安渭秋坐下後說道:
  “我現在找《斬龍訣》已經不只是防範先機,而是要收拾小茹捅的大蔞子,父親,你還不能告訴我嗎?”

  “不可能,我不相信這件事,清源你不用騙我……”安渭秋的情緒激動得不能思考,安清源已經沒有時間和他磨蹭,他叫門外衛兵進來照顧安渭秋,然後就告辭離開大院。

  數天後南昌城的南門外,一輛四匹馬拉的大馬車飛快地沖到入關檢查的隊伍中。

  車前兩個帶著瓜皮帽的年輕人在趕車,十三四歲的是安龍兒,二十多歲的是孫存真,在他們身邊蹲著一隻黑狗,它是被塗黑的大花背。

  車裏坐著一個高大的大伯和一個矮胖的大嬸;傑克扮的大伯剃了個大光頭,頭上戴瓜皮帽,鼻子上架著墨鏡,還有一嘴花白鬍子;綠嬌嬌扮的胖大嬸面肉橫生,方臉粗腰,扁著嘴瞪著眼睛,唇上還有一顆大黑痣,一看就知道是不好惹的角色。

  入城每人要交巡檢銀二十文,隊伍裏的人慢慢地走過城門,排著隊把銅錢往錢籮子裏扔。綠嬌嬌遠遠就看到牌子上寫著入城的票價,從荷包中掏出一百文銅錢拿在手裏。

  當馬車來到城門下,面前是十幾個守城的士兵。其中兩個負責檢查的士兵,在翻弄行人的行李,再有兩個是向行人收錢,其餘的人在門裏門外站崗把守。

  輪到綠嬌嬌的馬車,兩個士兵伸腦袋到車裏打量,用棍子捅他們的行李,車外一個收錢的兵拿著一個大本子和毛筆問道:

  “進城幹什麽?”
  綠嬌嬌馬上負起對答的義務;“回娘家。”
  “住哪里?”
  “湖坊鎮。”
  “叫什麽名字?”
  綠嬌嬌瞪著眼睛看著他說:“王有財。”
  “他呢?”
  “他是王有財。”
  “你呢?”
  “我叫二英子。”
  “你們是什麽關係。”
  “他是我男人。”
  “哎,你讓他自己說……你叫什麽名字?”
  傑克抿著嘴不敢說話,眼珠在墨鏡後滴溜亂轉。
  綠嬌嬌把錢往錢籮子裏一扔,馬上扯著嗓門大叫:
  “……哎呀!你們這是多少錢一個人?”
  “二十文。”
  綠嬌嬌的聲音更響了,像潑婦一般喊道:“我們四個人只要給八十文錢,我扔一百文進去啦!快給我找回二十文!”

  那兩個檢查的士兵把頭縮出車外,用棍子把綠嬌嬌架回座位上,對安龍兒喝道:
  “快走!下一個。”

  安龍兒聽話地趕馬進城,綠嬌嬌從車裏伸出頭,回頭罵道:“輟!那二十文錢給你們買藥!”

  傑克坐在車裏樂得手舞足蹈,嘴裏不停地說著;“他是我男人,他是我男人,哈哈哈……”趕車的孫存真和安龍兒也忍不住笑起來。

  從西門離開南昌城,就可以離開贛江沿岸,沿撫河向東南去龍虎山,路程也走了一半,所以他們沒有心情在市集內遊逛,很快趕車穿過市集來到南昌城的西門。

  出城一樣要排長隊,可是出城不用收錢,排隊還是比較快。
  他們很快又排到城門,快到城門前,突然聽到大花背吠了幾聲。

  四個人馬上精神高度緊張,八個眼珠子互相看完又四處看,安龍兒一手握住大花背嘴,一手保持自然地握著馬繮。

  背後傳來一陣馬蹄聲,傑克和綠嬌嬌在馬車後窗掀開窗簾一看,嚇了一大跳,原來正在趕來是的鄧堯,金立德和陸友。他們一身騎射緊衣,腰挎佩刀快馬跑到西城門。

  綠嬌嬌知道自己和孫存真易過容,最不容易被發現。而安龍兒那張臉太帥氣了,除非他把臉包起來,否則看到一點點都會認出是他;傑克更麻煩,如此高大的身材,只要見過他一面,看屁股都可以把他認出來。

  綠嬌嬌趁他們還在馬車後,輕聲叫道:“龍兒,快滾進車裏。”

  安龍兒抱著大花背一個後滾翻麻利到滾入車廂,綠嬌嬌和他換身而過,幾乎同時坐到車前去,和孫存真並排趕車。

  四個人冒著冷汗排隊,正好排到他們進城門洞按受檢查,鄧堯帶著金立德和陸友直沖到西門前停在馬車旁邊,亮出朝廷權杖準備過關。

  哪知大花背聞到鄧堯的味道挺熟悉,扭出頭吠了一聲,嚇得安龍兒使雙手用力握著它的大鼻子。

  陸友覺得這狗吠聲挺熟耳,他在韶州府官驛的屋頂上吃過大花背的虧,被大花背一陣突發性的狂吠和綠嬌嬌的冷槍趕得狼狽不堪,現在再聽到自然有反應。

  他皺著眉四周看了看,沒有狗,於是問鄧堯:“老肖,你聽到狗吠聲嗎?”

  鄧堯四周看看:“沒有,過吧,要趕路呢。”

  陸友看了一眼馬車上的老太婆和小青年,悻悻地跟著鄧堯和金立德出了城門。

  又有士兵把頭伸到馬車廂裏檢查,看到一個高大的老頭和一個抱著一隻大黑狗的小孩,他問安龍兒:“你手上怎麽啦,這麽黑?”

  安龍兒的手還是握著大花背的長鼻子,狗鼻子上的冷濕傳到他手上,他看著那士兵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該應樣回答。綠嬌嬌心裏打個震:糟糕,那染狗毛的墨水脫色。她轉過頭兇神惡煞地低聲罵安龍兒:
  “你個呷去死各,老是搞你爹的……墨水,讀書不見你長進光玩墨水有個屁用啊。”
  那士兵回過頭說:“不對啊大嬸,好像是那條狗脫色……”

  綠嬌嬌一伸手就拍到安龍兒頭上:“輟!自己玩不算還往狗身上塗,等回家看我不打死你。”

  鄧堯他們也聽到後面有事,回頭看了看,見到一個胖大嬸在往車裏罵,說什麽狗的問題。
  鄧堯說:“沒事,走吧。”

  陸友卻說道:“老肖,拿吊魂針出來看看。”

  金立德也說:“今天跑了一整天,天色不早了,找個地方下榻吧,別搞了。”

  陸友卻像沒聽見一樣,撥馬回頭向綠嬌嬌的馬車走過去。

  孫存真看到陸友回頭走來,知道這次避無可避,他用腳頂了頂綠嬌嬌的腳。綠嬌嬌回頭一看是陸友,完全明白了形勢有多惡劣,她狠狠心對孫存真低聲說:“沖”,隨即站起來把查看車廂的士兵迎頭一腳踢開,士兵的頭猛撞到城牆上昏了過去。她從身上抽出左輪槍指著陸友的頭大喝道:

  “擋路者死!”

  西城門也有十多個士兵,還有來往的人群,一看有人襲擊士兵,馬上像炸了鍋一樣一片混亂。人群四散躲避,士兵則向馬車湧過來。陸友的眼睛看著黑洞洞的槍口動也不敢動。
  綠嬌嬌手一沈下,一發子彈向陸友座下的馬打去。只見馬頭中槍,馬匹轟然倒地,其他士兵一看是洋槍全部閃開趴到地上,孫存真揮鞭抽馬硬闖出城門。

  綠嬌嬌的槍口一離開他的腦袋,陸友不等馬倒在地上,已經躍起踏上城門洞內的牆壁,在空中借勢翻身落在馬車頂。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24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18 PM 編輯

第一一三章   聖誕禮物


  馬車前是騎在馬上的鄧堯和金立德,他們看到四匹馬拉的大車沖過來,一個胖大嬸拉著繮繩,揚著洋槍向自己喊殺衝鋒,拉轉馬頭就閃到兩旁。鄧堯對陸友大喊:
  “陸友!快下來,小心他們的洋槍!”

  話才喊出去,傑克就從車廂裏向車頂開槍。陸友並沒有在車頂停下,他腳一碰到車頂,就已經展開雙手向前座趕車的綠嬌嬌撲去,要把她撲下馬車。陸友剛剛被綠嬌嬌“射人先射馬”,他馬上要讓綠嬌嬌看看什麽是“擒賊先擒王”……

  可是陸友的行動雖然勇猛可是太衝動,車裏是四個一身功夫經歷過血戰洗禮的江湖兒女,他這樣做無疑是找死。他的雙手還沒有碰到綠嬌嬌,孫存真看著前方的鄧堯和金立德,右手從車蓬裏抽出齊眉棍向他們掃去;左手在綠嬌嬌的頭頂一把擒住陸友的手腕,把他從自己的頭頂上反手扔出車外,過程中居然沒有看陸友一眼。

  原來孫存真的第六識已經超越了眼睛的視角範圍,和別人說話的時候看著人家,只不過是一種禮貌。

  陸友一個月前和孫存真打個平手,一個月不見,孫存真居然提升到另一個武學層次,這使陸友大爲驚詫。他無法破解孫存真如此快速的擒拿,只能在空中翻身離開馬車順勢化解。
  他的輕功不弱,這樣一摔一撲對陸友來說完全沒有傷害,他一落地就抽刀在手,發足追上馬車。傑克從馬車後伸出左輪手槍,對著陸友就打。

  陸友本來已經接近馬車,可是傑克的西部快槍可不是表演專案,而是彈無虛發的神槍,陸友在打亂自己的追擊路線,閃開傑克的瞄準時,已經不能保持追車的速度。

  鄧堯和金立德兩匹馬追在陸友身旁,鄧堯大聲叫:
  “陸友快上我的馬,你瘋了!他們有洋槍,不要過去!”

  陸友一聽馬上跳上鄧堯的馬背,對鄧堯說:
  “老肖快追,快!”

  鄧堯卻拉開馬頭跑到大路旁邊,看到綠嬌嬌的馬車遠離自己,才保持速度追上去。陸友坐在馬背後座急燥地叫:
  “你們幹什麽?!追了幾天才追到,人都在面前了你們就這樣放她走?”

  鄧堯也火了,他乾脆拉停馬跳到地上,揚著馬鞭說:
  “你想死你自己追!你上個月才中了綠嬌嬌一槍,我也中過槍,現在還想去送死?我是文官不管殺人放火的事,我們做了要八旗營和綠營幹什麽?我們是兄弟,我不想你死,你以爲次次子彈都會打到身上,次次都可以挖個彈頭出來就沒事,那洋槍會死人!會打爆頭的!”

  陸友跳下馬,氣得一臂掃到路邊的小樹上,震得樹葉嘩啦作響地落了一地。

  金立德也從馬上拿下羊皮水囊走過去,拍拍陸友的肩說:
  “老肖是爲我們好……我們是欽天監又不是兵部,犯不著賣命。再說次次都是我們出生入死打頭陣爲什麽呀?因爲穆靈穆拓是旗人,他們可以跟著國師在後邊玩,我們是漢人就被人家當槍使往前面捅……你想想,想想……來喝點水。”

  鄧堯也走上來對陸友說:
  “兄弟,你還認我這個大哥,你要相信我不是想害你……後面就是綠營馬隊來支援,我們急不在一時,我們只要不跟丟就行了,對不對?我還想和你回京喝酒聽戲啊……”

  陸友看到兩個年紀比自己大的同僚都這樣勸自己,也慢慢緩下來說:
  “明白,你們的心意我明白,不用多說了……我回城門口收拾馬上的行李,一會再追吧。”

  經過南昌城門的又一次惡性衝突,綠嬌嬌一行知道追兵已經咬到屁股,再也不敢在路上吃吃喝喝或住進舒適的大客棧,天天以最快的速度跑至馬匹的體力極限。

  四個人分四班輪流休息,晚上在荒村野店低調藏身,還要留下不睡覺的安龍兒帶著大花背負責守夜。

  這天夜裏,大家下榻在一個小村野店,大家圍坐在昏暗的燈光下正準備吃完飯,傑克從自己的皮箱裏拿出一個腰形皮面鐵酒壺,給每個人倒了一杯酒。

  綠嬌嬌很久沒有喝過傑克的洋酒,難得傑克今天這麽大方,她一拿起來就要喝,傑克連忙叫住她,然後對大家:
  “在吃飯前請跟我一齊禱告,我說到最後一句阿門,你們跟我一起說。”

  綠嬌嬌問道:“爲什麽要禱告?菜都涼了……”

  傑克說:“很快就行了,先禱告再吃飯……來,像我這樣把雙手合起,低下頭。”
  綠嬌嬌像他那樣十指相扣握成拳頭,眼神驚喜地說:“這是九字印裏的外縛印,你也會呀!”

  “別說話!”傑克很有認真地喝停綠嬌嬌的胡鬧:
  “感謝主降生世上贖我們的罪,感謝主給我生命讓我來到遙遠的中國,感謝主讓我找到我最愛的人,我們是你謙卑的僕人,我們信靠你的仁慈和無所不能,求主耶穌賜給我們智慧和勇氣,讓我們在試探面前不會疑惑;在危險面前不會恐懼,讓我們在你的指引下戰勝一切,讓我們可以健康快樂,讓我可以永遠和嬌嬌在一齊,阿門。”

  大家一起跟著說:“阿門。”

  大家說完後,傑克就帶大家舉起酒杯說:“祝大家耶誕節快樂!”

  儘管大家不知道什麽是耶誕節,有酒喝總不是壞事,而且是從來沒有喝過的伏特加,碰過杯後狠狠地一口悶掉伏特加,再咳嗽一輪之後,大家都臉紅紅地坐下吃菜。

  綠嬌嬌問:“剛才您說的是什麽門啊?”

  “阿門……就是希望可以這樣,但願如此的意思。”傑克一邊說著,卻沒有去夾菜吃,而是走到行李箱裏拿出三個用花布包著的盒子,給綠嬌嬌、安龍兒和孫存真每人發了一個。
  綠嬌嬌很聰明,她說:“哦,我知道了,禱告就是西洋咒語,阿門就是我們說的急急如律令,這是什麽?”

  傑克回到桌子旁坐下說:“禱告不是咒語,是我們和神的交談,這是我送給大家的聖誕禮物,耶誕節裏每一個人都應該得到禮物。”

  綠嬌嬌一聽到有禮物就高興:“前幾天才冬至,今天就是洋鬼子的耶誕節呀,有禮物收可真好,我以爲只有過大年才有禮物收呢?”她一邊拆盒子一邊說:“綁這麽大包是什麽東西?啊……好軟的羊毛圍巾呀!好舒服好舒服……”

  綠嬌嬌開心得把臉埋在圍巾裏滾來滾來,傑克看著她的樣子開心得很,他說:“天氣越來越冷了,這條德國羊毛圍巾總算可以用得上,上次燒馬車我都沒捨得扔……可惜馬車裏燒了很多東西,不然我會有更好的禮物給龍兒和孫存真,啊,你們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安龍兒打開盒子看到一把有皮套的匕首,他一手拔出來仔細打量,刀鋒寒光閃閃,刀背上刻著一串洋文。他驚歎道:“這小刀真漂亮,很鋒利吧?”

  傑克說:“這是瑞士生産的軍刀,是世界上最好的刀。”

  安龍兒聽到更是愛不釋手地把玩,口裏連聲說謝謝。

  孫存真打開盒子,卻看到一個刻著精致飛鷹花紋的銀盒子,盒子外還有個小鉸輪,他疑惑地拿出來看看,然後打開蓋子,看到裏面有很多機關,卻看不出有什麽用途。

  傑克看出他不明白,於是伸手接過來“叮”一聲推開蓋子,手指一撥,一個火苗馬上跳出來,原來是個銀質打火機。

  綠嬌嬌一看到打火機,馬上湊過來看:“這個好玩哦……”

  孫存真再接過來,也“叮”一聲打著火,開心得從黑布臉簾後笑出哈哈的聲音,還對傑克說了聲謝謝。

  綠嬌嬌不高興了,她就想和孫存真換,傑克攔住她說:“你會用手指點火,他不會,再說火機是男人用的東西,女孩子不用……”

  綠嬌嬌哭著臉對傑克說:“嗯……我也要打火機嘛……”

  孫存真一手把打火機遞過去給綠嬌嬌,傑克連忙說:“還有一個,不用爭,還有一個打火機……”說著就在行李箱裏翻了一陣,翻出一個舊一點的,不過款式同樣精致可愛。

  綠嬌嬌眯著眼睛看著傑克的箱子說:“那裏面還有什麽東西呀?”

  “有什麽也不能全部給你,給了你我還不是要自己背著,哈哈哈……”傑克說得也是,人就那麽幾個,不是背這個箱就是背那個箱,給誰都一樣。

  綠嬌嬌歎了一口氣,把白圍巾繞在脖子上說:“好久沒有收到禮物了,耶誕節真好,謝謝你。”說完把手握了握傑克的手。

  安龍兒突然說:“不是說耶誕節人人都要有禮物嗎?傑克沒有禮物啊?”

  傑克笑著說:“我已經有最好的禮物了,上帝帶領我認識了你們,認識了嬌嬌,我非常感謝你們給我帶來的一切,在中國幾年來,不,在我一生當中,這三個月是最快樂的……”
  他順手拍拍安龍兒的手臂,另一隻手也握住了綠嬌嬌的手,對孫存真點頭笑了笑。

  綠嬌嬌嚅嚅地說:“我身上除了銀票就沒什麽好東西,我的布娃娃又丟掉了,本來還可以送你一個布娃娃……”

  傑克握著綠嬌嬌的手一直沒有放開,他對綠嬌嬌說:“有你就夠了,你是上帝給我最好的禮物,我的中國娃娃。”

  綠嬌嬌臉上一紅低下頭,這一次的臉紅不是故作羞態,她發自內心地有一種衝動。不過她馬上擡起頭說:
  “對了,給我們說說什麽是耶誕節吧。”

  於是大家一邊吃飯,傑克一邊給大家講耶穌在耶路薩冷出生,然後在民間傳道,最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故事。

  綠嬌嬌聽了故事之後,很感歎地說:“原來椰子酥這麽偉大,爲了拯救我們來到世上,又爲了給我們贖罪甘願被釘上十字架,可是我們分禮物是什麽意思呢?”

  傑克說:“要表達出神的仁慈,讓世界上每個人都在這一天分享到快樂,也讓我們記得給比得到更好。”

  綠嬌嬌接過來說:“是施比受好,老和尚也是這麽說的。”

  傑克問綠嬌嬌:“你有話對上帝說嗎?你也可以禱告。”

  “好哇。”綠嬌嬌馬上合起雙手低頭閉目說:“上帝啊,我要有吃有住有銀子有房子,保佑我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一本萬利百無禁忌急急如律令,阿門。”

  傑克和安龍兒馬上笑得趴在桌子流眼淚,只有孫存真端坐著夾鹹豆下伏特加。
  當天晚上,綠嬌嬌把傑克叫到自己的房間,緊緊地關上門,在火爐紅光的掩影下,慢慢滑下身上的衣服,只留下一條長長的白色羊毛圍巾搭在身上。

  傑克從床上拉起綿被,把綠嬌嬌輕輕卷起抱上床……






第一一四章   婚禮


  綠嬌嬌的身體像白瓷一樣晶瑩光潔,傑克抱起她只感到手上很輕很輕,像抱著隨時會飄走的一片羽毛。

  他把綠嬌嬌輕輕放在床上,綠嬌嬌兩手勾著他的頸,水汪汪的眼睛一直不離開傑克的臉。
傑克也從來沒有這麽近地端詳過綠嬌嬌。三個月前他在廣州見到的綠嬌嬌臉色總是蒼白如紙,這蒼白敷在她尖削的臉上有一種貴族的頹廢;今天的綠嬌嬌經過三個月的亡命奔波,人沒有瘦下去,臉上反而現出健康的血氣,讓人有讓這個女人做自己孩子的媽媽的衝動。

  她微開的嘴唇,呼吸出來的氣息均勻地掃到傑克的嘴唇和下巴,傑克還是一直看著綠嬌嬌被爐火映紅的臉,眼裏滿是溫柔。

  綠嬌嬌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淚,雙手把傑克的頭拉到自己懷裏,閉上眼睛良久,傑克也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她的心跳聲。

  傑克很用心地聲,他在聚精會神地感受著這個軀體,這個小小的軀體裏藏著他從未有過的,願意用生命去守護的靈魂。

  他感到綠嬌嬌的身體開始發熱,臉上濕濕的不知是那一滴淚水還是汗。他在綠嬌嬌耳邊問道:
  “這是聖誕禮物嗎……”

  “不是……這是害你的東西……”

  綠嬌嬌把臉貼著傑克的臉磨到他的唇邊,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後雙手扶著他的臉問:
  “不想要嗎?”

  “想,從第一眼見到你就想……”

  綠嬌嬌用嘴唇吐出的氣,絲絲地說:“跟了這麽久才得到……你虧大本了……”

  傑克笑了笑,一隻手架著身體不讓自己壓到她身上,另一隻手抹一抹綠嬌嬌額前的留海,額頭上濕濕的,頭髮貼在額頭上:
  “三個月前我也覺得是這樣,可是後來我發現……其實我不會得到你,我得到的只是我付出的權利……”

  綠嬌嬌慢慢地解開傑克的衣服,然後慢慢把手滑入他的衣服裏面,含糊地說著:“那麽……你付出吧……”

  傑克很輕很慢的動作讓綠嬌嬌昏迷在溫暖安全的感覺中,一浪接一浪的愉悅感又讓她禁不住睜開眼,看著這個可以沒有理由卻願意陪著自己、腦子裏帶著另一種思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到的男人,綠嬌嬌湧起一種過去從未有過的衝動,她突然抱緊傑克的身體,停下來張著嘴喘著氣問傑克:

  “你們國家的男人會不會娶不是處女的女人?”

  傑克被她突然停下憋得滿臉通紅,張開嘴巴條件反射地回答她:“當然會……”
  “呼……呼……結過婚的呢?”

  “會……只要兩個人相愛……當然會……呼……”

  傑克還在用力地挺起身子,綠嬌嬌失控地發出呻吟:“嗯……生過孩子的女人……有孩子的要不要……”

  傑克一口咬著綠嬌嬌的耳朵,含糊地說著:“愛一個人……就愛她的全部……女人和孩子都要……呃……”

  綠嬌嬌甩開頭,也轉頭咬著傑克的耳朵小聲地說:
  “我在家鄉結過婚……我有個孩子……”

  傑克纏得更緊,忍著耳朵上傳來的快感,倒吸著冷氣說:“我要你……孩子多大了……嘶……快帶給我……我當他爸爸帶他到美國玩……”

  說完用手纏過綠嬌嬌的背,托著她細軟的頸項,深深地吻入她的嘴裏……

  綠嬌嬌身上蓋著綿被,伏在傑克的身上。她發現原來用男人做床墊很舒服,不過只有這種胸膛寬大的男人才會有床的感覺。

  她的腦子裏迷迷糊糊,合著眼睛卻不忍心睡著,她在用最後一點精神和全身的每一寸肌膚,去感受這種無法形容的不舍不棄和無所畏懼,她喃喃地問傑克:
  “你記得我剛才說過什麽嗎?”

  “你說你結過婚,有小孩……”傑克的手緩慢而又不停頓地柔柔撫著她的背。
  “你……記得你說過什麽嗎?”
  “我說我們結婚,孩子讓我們一起帶……嬌嬌,我喜歡孩子……”
  “你也喜歡狗……我看你很喜歡大花背……”
  傑克低聲應了一句,想起了救過他又闖了禍的大花背,輕輕地笑了出來。

  綠嬌嬌的臉貼在傑克的胸膛,手搭在他的肩上說:
  “我騙你的……我沒有孩子……”
  “都行……是嬌嬌你就行……”
  “聽到你願意娶我……我很高興,謝謝你……”
  傑克聽到她這樣說倒是有些奇怪了,他問道:“你是風水師,你不是會算嗎?你可以算出我會娶你吧?”

  綠嬌嬌從他的胸撐起身子,軟軟地爬到他面前,疲倦地看了傑克一眼,笑一笑倒在他肩上,在他耳邊緩緩地說:
  “人心難測……我可以算出自己什麽時候成親,也可以算出我的丈夫是什麽樣子、什麽人……可是我算不出他是誰……”

  “他一定是我。”
  “嗯……”綠嬌嬌靠在他肩上笑著點點頭,她從見傑克的第一眼開始,就看出這個男人不會騙人,更直覺他不會騙自己。

  “如果……”綠嬌嬌沒有再說下去,只是緊緊地抱著傑克的頸。
  “如果什麽?”
  “如果我們明天會死……我們今天就成親吧……”
  “我們會死嗎?”
  “你怕不怕?”
  “和你在一起,不怕……”
  綠嬌嬌用手指慢慢地劃過他的臉,輕輕地說:
  “國師府要的是龍訣,不是你,你走了……你不會死,可是你不走的話……因爲他們有足夠的能力打破人的八字,逆天殺人,你的椰子酥也保不住你。”

  傑克伸手握著綠嬌嬌的手貼在胸前,側過臉摩擦著她濕漉漉的劉海說:
  “你真是挺煩的……我要走早就走了,如果可以和你死在一起,一定是上帝給我最好的安排,那我們就去吧……”

  傑克說完翻身下床,爲綠嬌嬌蓋好被子後,自己卻去洗過臉然後穿好衣服,認認真真地整理好後走到床邊,雙手挽起綠嬌嬌的手,單膝跪在她面前。這個舉動嚇得綠嬌嬌馬上醒了大半,掙扎著要坐起來。

  傑克溫柔地笑著把她扶到綿被裏面,然後再跪下對她說:
  “傑克·懷特請求綠嬌嬌做我的妻子,成爲我生命中的伴侶和愛人。
  我向至高至聖,至愛至潔的上帝起誓:我會珍惜我們的愛情,不論是現在,將來,還是永遠。

  我會信任你,尊敬你,我將和你一起歡笑,一起哭泣。
  我會忠誠的愛著你,無論未來是富有還是貧窮,是艱難還是安樂,是健康還是疫病,我都會陪你一起度過。

  無論準備迎接什麽樣的生活,我都會一直守護在這裏。
  就像我伸出手讓你緊握住一樣,我會把我的生命交付給你。
  嬌嬌,請你嫁給我……”
  綠嬌嬌雙眼定定地看著傑克的眼睛,顫抖著雙唇吐出一口氣再也吸不回去,眼淚像泉水一樣湧出眼眶,她向傑克伸出另一隻手,傑克仍然跪在地上,慢慢地向她靠去。

  綠嬌嬌雙手勾著傑克的頸抱過去,哽咽得換不過氣地咳嗽了一聲,貼著傑克的臉無言地點頭。

  這一夜,孫存真在房間裏蒙頭睡覺,安龍兒沒有整夜打坐煉丹,他和大花背一起靠在牆邊,看著火爐裏的碳火坐到天亮,手裏一直摩挲著瑞士匕首冷硬的刀刃。

  天微微發亮,綠嬌嬌和傑克就走出房門。綠嬌嬌不像平時那樣在腦後梳一條大辮子,或是盤起像小綿羊一樣的雙抓髻;她今天把頭髮全部盤在腦後,側側地挽了個麻花髻,還有幾絡長髮飄散垂下,這是已婚女子的打扮。出現在她身上比平日多了幾分莊重,神情裏無端多了從沒有過的平靜和女人味。

  她還換下近來爲了方便逃跑和打鬥常穿的緊身男裝,穿上一套紫紅色緞子縫製的綿旗袍,頸上繞著一條潔白的羊毛圍巾,顯得寧靜而喜氣。

  安龍兒打開門看到綠嬌嬌和傑克,被綠嬌嬌的打扮嚇了一跳。
  綠嬌嬌微笑著拉住傑克的手走入房間,對安龍兒和孫存真說: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丈夫,傑克·懷特,我們已經成親結爲夫妻。”
  綠嬌嬌說完,傑克用手攬一攬綠嬌嬌,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綠嬌嬌很開心地笑著把頭靠到他的胸前。

  安龍兒和孫存真都呆住了,眼定定地看著他們兩個,不知道該做些什麽。綠嬌嬌看到他們的窘態,覺得要開口教他們一點人情世故了,於是又說:
  “你們應該恭喜我們百年好合白頭到老,早生貴子百子千孫,快說,你先說……”然後她指著安龍兒。

  安龍兒面無表情地說:“祝你們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綠嬌嬌的手指指到孫存真面前,孫存真從來沒有說過這種話,急得撓撓頭,挺不容易地擠出一句:“早生貴子……唉呀,不會說了……”

  傑克拍拍孫存真的肩,又抱抱安龍兒說:“謝謝你們的祝福,今天我們要辦婚禮,我們快點上路,到前面的鎮上請大家喝喜酒。”

  於是四人急急收拾行李整理馬車,踏著晨曦揚鞭上路。

  兩個時辰之後,他們已經走到一個叫住鄧家埠的大鎮子。他們向當地人打聽過,從鄧家埠沿白塔河向東南走一個時辰,就可以到龍虎山,而天師府並不在龍虎山上,而在山下的上清鎮。

  綠嬌嬌知道這是最後的一天,也是最後的時辰,只有馬不停蹄直接到天師府取得龍訣,才可以把全部主動權把握在自己的手上。

  傑克很想留在鎮裏擺個酒席開心一下,可是綠嬌嬌勸止了他的想法,他們在鎮上的食肆炒幾個菜,匆匆吃過就馬上起程。

  沿白塔河走了幾十裏平坦大道,很快就發現白塔河兩岸的地形奇峰異起,壯觀而秀麗。可是大家的心裏都知道面臨著重要關頭,實在是無心欣賞龍虎山的好山好水,對他們來說,路越窄,形勢越危險。

  綠嬌嬌開始給大家說她的作戰佈置,這是她想了很多天,反復權衡利弊後的安排。

  因爲綠嬌嬌的八字永遠被國師府吊著,所以她去取龍訣是非常不智的做法,如果在中途被人截擊就會前功盡棄。所以他安排安龍兒和孫存真去取龍訣,自己和傑克分開馬匹繼續向前引開國師府的人馬。

  安龍兒和孫存真取得龍訣之後,馬上帶書回廣州,找到天德號花艇的老闆娘蘭姐,然後藏在花艇中等她和傑克回來。如果遇上危險,實在是無法保護龍訣的話,寧可消滅龍訣也不能落入其他人的手中。

  當他們下車分好馬匹行李,孫存真突然幾步跳到一棵大樹的頂上看著後面,遠遠看到一彪人馬正向他們撲來。

  綠嬌嬌馬上把安龍兒拉到身邊,在他耳邊說出取得龍訣的口訣,然後對他和孫存真說:
  “我和傑克引開他們,你們馬上出發去天師府,快!”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27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20 PM 編輯

第一一五章   伏擊


  傑克把大花背叫到身邊,蹲下來用雙手捉著它的頭用力揉了幾下,大花背開心地伸出舌頭舔他的手和臉,尾巴不停地搖著。傑克又抱著它的頭,在它耳邊小聲說了些什麽,然後對安龍兒:
  “龍兒,儘量帶上大花背,不要把它扔下不管。”

  安龍兒點點頭說:“知道了,我在,大花背就會在。”說完他把大花背抱上馬背上的籃子,和大家一齊向東南方奔去。

  不知是他們的馬長途奔波體力不支,還是身後追兵的馬特別精壯,他們只感到身後的追兵無論如何也不能甩開距離,反而好像越逼越近。他們在唯一的山路中奔跑了半個時辰,身後的追兵已經近到回頭可以就隱約看見的地步,前面出現一個小鎮,鎮前一個破落小牌坊寫著“上清”兩個字,看來這裏就是上清鎮,天師府就在其中。

  安龍兒正要撥馬進去,綠嬌嬌叫道:
  “等一下,先跟我們跑一陣,過了前面的山頭,在後面追兵看不到的地方你再繞回頭,從背後進入上清鎮!”

  安龍兒一聽有道理,自己可以看到追兵,追兵一樣可以看到自己,現在這個位置進鎮,馬上就會被對方分兵追擊,於是他跟著綠嬌嬌轉過前面的小山頭,綠嬌嬌回身一瞥看不到追兵,用馬鞭向山背一指,安龍兒和孫存真馬上拉轉馬頭上山。

  他不知道這一分開要多久才可以再見到綠嬌嬌,在飛奔的馬背上回頭再看一眼,看不到那個熟悉的綠色身影,只看到一片如桃花般鮮豔的紫紅,襯托出一張俏麗的臉。

  綠嬌嬌和傑克飛也似的離他們而去,他看到綠嬌嬌正在回頭向他招手,安龍兒心裏一陣酸楚,轉過頭狠抽一鞭座下的馬,越過山頭落到上清鎮的背後。身後的追兵沒有發現悄悄轉上山的安龍兒和孫存真,在山下一掠而過。

  安龍兒看得分明,這隊兵馬身穿綠營軍服,中間也夾了便裝的人。他們列了很長的隊,一眼看去足有五六十人,大隊馬匹經過的時候,馬蹄聲仿佛有踏碎人心,震破肝膽的氣勢,面對如潮水般的兵馬,安龍兒的心裏升起不詳的預感。

  綠嬌嬌回頭看著安龍兒和孫存真上了山,然後快馬加鞭一路向前奔去,她大聲喊著問傑克:
  “你對大花背說什麽啦?”

  傑克大聲地回答道:“我叫大花背好好活下去,像我這樣找一只好母狗……哈哈哈……”
  綠嬌嬌隔著馬揮鞭向傑克抽去:“打死你啦,以後我就找條母狗來陪你睡覺。”

  傑克一邊躲開馬鞭一邊笑,綠嬌嬌偷空往嘴裏扔了一顆話梅,她再回頭看看身後的追兵問傑克:
  “你準備了多少子彈?”

  “馬車被燒了之後,沒多少火藥了,我這裏只有三十多發,你呢?”
  “我這裏有二十多發,後邊可能有幾十人,怎麽辦?!”

  傑克也回頭看了看,追兵已經近到可以看出身形,他說:“如果經過好地形,我們先占住主動打,這樣可以打准一些!”
  “好!”

  很快在面出現一個山坡,坡下有個破舊的牌坊,上面寫著大上清宮四個大字,他們驅馬進入入牌坊,又見到一道長長的上山石階,傑克說:“就在這裏打,我們上去。”

  上完石階到上小山上,是一個頹垣敗瓦般的道觀,路旁寬闊的走廊可以看出當年的興旺,走廊前面的地上豎著一塊大石碑,石碑已經從中間斷開,下面看到四個大字“武官下馬”。再走過一條兩邊是破敗高牆的走道,遠處有一個沒有牌匾的大殿,兩扇大門歪倒像被打脫的門牙,裏面漆黑一片。

  傑克和綠嬌嬌迅速把馬拉到樹叢隱蔽的地方綁好,各自背起一個藤箱就回頭沖下山。
  回到“武官下馬”的石碑,再下去就是長長的石階,當他們下到一半的位置,就看到大隊人馬集結在石階下,帶頭幾匹馬已經排成一行縱隊沖上石階。

  傑克用手指了指石階的另一邊,兩人分開滾到石階兩旁的大樹後,等馬隊上山。

  馬蹄聲越來越接近,已經可以聽到馬的呼吸聲,傑克看到爲首一個頭上有頂戴花翎的軍官從他身邊走過,這名軍官居然是全副盔甲,馬上還戴著盾牌和弓箭。

  這名軍官走過傑克和綠嬌嬌之間,並沒有發現他們,當軍官身後的士兵也上來了,傑克的眼睛看著綠嬌嬌,用自己的槍指了前面的軍官,然後突然從已經走過去的軍官背後開槍,把他打下馬;綠嬌嬌也同時向面前的清兵迎頭開槍。

  一瞬間倒下兩個人,槍聲的突然巨響把已經走上石階上的馬嚇得不停嘶叫試圖逃跑,最前面的兩匹馬受驚之後更發現騎手已經落地,馬上向山上和山下亂逃,其他馬背上的士兵也慌亂起來,紛紛想拉馬下山。

  傑克和綠嬌嬌從樹後敏捷地閃出來,冷靜而有節奏、不慌不忙地點射,在石階上的士兵退回山下之前,已經打下幾具屍體。

  山下有人大喊:“撤退!下馬列陣!”

  傑克不管山下的兵馬幹什麽,只要他們還沒有上來,就要用上一點一滴的時間裝備自己,他從屍體上扒下兩套盔甲,和綠嬌嬌一起穿上,然後揀起一個盾牌挽在左手上。傑克從來沒有用過盾牌,可是這個盾牌比他想像中要重,這時他沒時間考慮太多,沖到石階的其他屍體旁邊收集馬刀和弓箭。

  剛剛才抱著兩個箭筒,身後就聽到弓弦聲響,傑克馬上背著盾牌逃竄回大樹後,和綠嬌嬌保持在視線範圍內,一邊一個守在石階兩側。

  很快山下的人馬就排列好隊形,從狹窄陡峭的石階向山上進攻。士兵們分成四人一組排成方形,前面兩個人舉著盾牌蹲在地上,擋住後面兩個蹲著的士兵,他們在一步一蹲地向山上挪動。

  盾牌很大,可以完全遮住一個蹲在地上的人,從傑克和綠嬌嬌的角度看去,攻上山的頭一個四人隊根本看不到人,只看到兩個園園的大皮盾,像瞪著兩隻大眼睛的怪物向他們逼近。

  綠嬌嬌知道自己手上左輪槍的威力,一般的軍隊盾牌只是藤或皮革包木板,不可能擋得住左輪槍的子彈。她悄悄把頭伸出樹幹外,瞄準盾牌開槍,想擊穿盾牌射殺後面的士兵……開槍後聽到“嘭”地一聲響,盾牌打中了,可發出的是奇怪而沈悶、沒有穿透感的聲音。盾牌的進攻頓了一下,可是卻沒有人倒下。

  傑克和綠嬌嬌剛剛感意外,盾牌後的士兵就突然站起來向他們放箭,傑克對綠嬌嬌大叫一聲“小心”,兩人同時猛縮回樹後,兩支長箭隨即呼嘯射到,深深地釘在他們藏身的樹上,嚇得兩人隔著石階大眼瞪小眼。

  這個四人盾牌隊一見傑克和綠嬌嬌閃回樹後,知道這一下他們不可能再開槍,隊中有人發出號令:“上十步”。於是四人盾牌隊快速地向山上推十個階級,又重新蹲在地上,一步步地逼上山。第二個盾牌隊馬上跟進,其他盾牌佇列開伏在山下待機推進。

  傑克皺著眉毛,舉起手上重重的盾牌,用槍柄撞了兩下,盾牌發出沈悶的“當當”聲,原來追兵早就知道洋槍厲害,下大本錢用上了鐵殼盾來圍剿他們。

  傑克知道了對方的戰術後,也像他們一樣用盾牌遮住自己,半蹲著跑到石階對面和綠嬌嬌會合。

  對方一點也不含糊,就在傑克離開掩體大樹後一陣箭雨撲向傑克,射得盾牌上叮噹亂響,他一來到綠嬌嬌身邊,就對她說:
  “你再開一槍打他的盾牌,我打站起來的人,我數三聲就打……一二三。”

  傑克用盾牌擋住自己的身體閃出大樹外,綠嬌嬌同時出現在盾牌下面向對方的盾牌開槍。
  綠嬌嬌的槍響過後,果然站起四個弓箭手向他們放箭,傑克向其中一個弓箭手迎頭開槍,對方應聲倒地,可是四支箭又向傑克的盾牌射過來。

  傑克和綠嬌嬌再躲回樹後,傑克說:
  “呼,這盾太重了,拿著它打不了快槍,你放下槍拿著盾蹲出去,我來打……”

  綠嬌嬌接過盾豎在地上,然後雙手舉著推出大樹下,傑克也和那些弓箭手一樣蹲在綠嬌嬌身後。綠嬌嬌發現盾牌果然非常沈重,真是難爲傑克剛才一隻手舉了這麽久。

  傑克身前有一個活動掩體,雙手又解放出來,馬上恢復勇猛,他半蹲起身體第一槍打向最前方的盾牌,當對方三個箭手再站起來要放箭的時候,傑克的西部快槍發揮出強大的殺傷力,“呯呯呯”三聲連成一片的槍聲,彈無虛發地打下三個弓箭手,剛剛攻到石階中間的兩個盾牌隊連忙拖著屍體向後退了七八級石階。

  傑克一看對方後退,他對綠嬌嬌說:“我們也退,這裏地形危險,他們如果有人繞到我們身後,從上邊攻下來我們死定了,快上山。”

  綠嬌嬌插好槍,手上提著弓箭,傑克提著重盾和馬刀從後掩護,兩人快速地往山上退卻。






第一一六章   霧裏看刀


  從石階下補充上來的幾個盾牌隊正要追上去,一把沈穩的聲音叫道:
  “停!把總,不要硬攻,傷亡太大了,先把死傷的兄弟們擡下來。”

  說話的人正是安清源,欽天監五官正全部圍在他四周,堀田正睦等四個日本武士站在安清源身後,在他們的左右是兩隊已經下馬蹲據成方陣的馬兵。這兩個方陣中有一隊是從吉安府綠營借出來的騎兵,足有三十人;另一隊二十人是從南昌城防營借出來的守兵,安清源向他們借兵時提到對方有洋槍,這些城防營的軍官馬上想到帶上重盾來破洋槍。

  清末的火槍都是槍口裝藥的單發槍,所以他們在有對抗洋槍的經驗下,訓練有素地用弓箭配合重盾對傑克和綠嬌嬌進攻,可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洋槍已經先進到有連發攻能,直讓帶隊來參戰的梁把總以爲山上有五六個人。

  因爲南昌城防的把總是有品位的官職,比吉安府馬隊的幾個隊長高級,所以安清源把全部馬兵歸由梁把總帶領。梁把總本來想在朝廷高官前邀功,沖上山的頭幾批士兵全是南昌城防營的人馬,可是梁把總出師不利,一開始就受到猛烈的伏擊,自己帶出來的南昌兵沒了一半,安清源馬上喝停無效的進攻。

  一種戰術失敗之後,再用下去只會再失敗,安清源不會做這種蠢事。他把剛才沖在最前頭的幾個士兵叫過來,問過剛才看到對方有多少人,士兵說是一男一女,只有兩支洋槍。安清源聽了之後一皺眉頭,手在背後就使出小六壬掐算起來。

  “有古怪……”安清源沈吟了一句,然後作出佈置:
  “全部馬匹留在山下,剛才的傷員在這裏休息包紮和看守馬匹;肖檢陸友老金,你們和梁把總帶二十人從正面上山;穆靈穆拓,你們帶二十人從側翼上山截住他們的後路,發現男犯人就地處決,女犯人活捉。去!”

  各人領命後馬上向山上組織滲透,安清源和堀田正睦等四個日本人也從石階路飛也似的撲上山。

  原來堀田正睦在中國一直受到忍者的追殺,之前躲到淨居寺藏身也正是爲此。這一次安清源告訴他們,自己將要帶兵離開淨居寺,如果堀田等四人可以和自己的軍隊一起離開淨居寺,那麽他們就可以在軍隊的保護下安全上路,不會輕易受到忍者的刺殺。

  安清源向他們開出條件,如果堀田家可以協助他完成任務,他可以保證爲堀田正睦找到全套《海國圖志》,還可以派兵護送他們上船回日本。在這樣圓滿的條件下,堀田正睦當然一口答應下來。可是堀田正睦不明白爲什麽安清源會追殺自己的親妹妹,安清源也沒有多說,他只是告訴堀田正睦,一切以國事爲重,他不能因爲這個人是自己的妹妹而殉私,他只要求堀田正睦等四個日本人在作戰中作出配合。

  堀田正睦覺得這樣好像也不算過份,再說別人的國家,別人的家事,自己也管不了什麽是非對錯,先看看要配合些什麽再說,所以他帶隊一路跟著安清源來到這裏。

  安清源在路上對他們也客氣周到,直到剛才攻山,槍聲響起的時候,安清源還是把堀田家的人放在自己身後,這樣堀田正睦也沒有好說的了。現在安清源一聲令下要上山,他們也壓著刀緊隨其後。

  傑克和綠嬌嬌向山上退去,回到寫著“武官下馬”的斷碑處。這個斷碑來頭可不小,原來大上清宮是歷代天師坐鎮的道觀,這碑是前朝皇帝親筆禦賜,全碑原文寫著“文官下轎武官下馬”,任何官員都沒有資格騎馬乘轎進大上清宮,晉見天師只能徒步走進。碑旁邊有一個方形大亭子,這種亭子叫下馬亭,由十二支大柱子撐起,儘管破落凋零,也可見當年的盛氣。

  從下馬亭走進道觀,是一條窄長的甬道,兩邊是高高的破牆,傑克一看這地形,就對綠嬌嬌說:“我們在這裏再截擊一次,上牆頭埋伏。”說完自己先跳上牆頭,垂下手把綠嬌嬌也拉上去。

  傑克回頭看一看,牆內是一片大小神廟,同樣的破舊殘缺,他想這樣也好,一但守不住這一關,馬上可以向廟後退去。

  綠嬌嬌也看到背後的景像,可是在她眼裏,這可不只是一群破廟,這裏隱隱約約看出是一個風水陣法,可是她沒有時間細想,只是一瞬間的疑慮,馬上把心神回到對追兵的截擊上。

  她才上牆頭拔槍瞄準下馬亭來人的方向,後面的士兵就追上來。當兩個士兵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之內,槍聲馬上響起,這兩人被子彈擊中應聲倒地。可是更多的士兵卻一擁進入下馬亭,全部閃在大柱子後面。

  這次綠嬌嬌和傑克聰明了,他們搶佔先機,兩支槍死死地瞄住下馬亭,絕不讓對方有機會放箭,只要大柱子後有人露出一點身體,他們就會開槍壓制,鄧堯和陸友帶隊的二十名士兵被壓在大柱子後面無法動彈。

  這時鄧堯向上來的小山路看看,安清源和幾個日本人正飛奔上山。安清源看到他們被壓在這裏,他也不進下馬亭,只是站在看不到甬道的石階上,對鄧堯他們幾個用手指在面前一劃,做了個強攻的手勢。

  鄧堯用不明白的表情看看安清源,陸友卻已經在手上結成一個坤字印,他雙手的拇指和無名指尖撚在一起,掌根相貼一轉手腕停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辭,下馬亭的四周湧起騰騰白霧。

  綠嬌嬌看到白霧像憑空出現無聲地炸開,一瞬間籠罩了下馬亭,還向他們守住的甬道湧過來。

  綠嬌嬌馬上從牆頭站起來說:“攻過來了,傑克快退……”兩人在牆頭上彎下腰向甬道深處跑去。

  他們跑得快,白霧卻來得更快。從下馬亭湧入甬道的白霧,像潮水一樣向深處沖去,綠嬌嬌知道,藏在白霧裏絕不虛空,而是會殺人的刀和箭。

  霧已經圍到兩人的四周,綠嬌嬌舉目看去,四周白茫茫,伸手不見五指,她貼近傑克,挽著他的手不放開,輕輕說道:“收槍用刀!”

  傑克左手拉住綠嬌嬌,收起槍抽出剛剛撿到的馬刀,然後用手拉拉綠嬌嬌,兩人一同輕輕跳下甬道。綠嬌嬌知道傑克的心意,其實在牆頭上傑克可以選跳入圍牆之內逃跑,而不是圍牆外滿是濃霧和士兵的甬道。可是自己短時間的安全只會讓對方保存更多的實力,在以少對多的戰鬥中,濃霧不一定是對方的優勢,對於可以手牽手感受對方的夫妻來說,那些分散的士兵就如同瞎子一般。

  兩人一落地就蹲在地上,由傑克拖著綠嬌嬌往回摸。傑克把馬刀架在身體前探路,身邊儘是腳步聲和呼吸聲,不時還有刀風從頭上掠過。綠嬌嬌感到傑克的手突然握緊,耳中聽到“咣”一聲兩刀撞擊的聲音,傑克的手同時把綠嬌嬌向前帶去。

  綠嬌嬌知道了,這是傑克的刀碰到前方的人,架開對方的刀後就把自己向著感覺到的方向拉去,那個方向就是人,那個人的刀已經被傑克架開,只要順著傑克拉的方向捅過去,就可以消滅對手。

  兩個人心意合一,袖裏刀毫不猶豫地配合著馬刀架開的招式,向前方刺去。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綠嬌嬌臉上一熱,知道是血噴出來。然後是人摔倒的聲音,和紛紛退開的腳步聲。傑克聽著最近的腳步聲,又無聲無息地潛伏過去,長長的馬刀伸在前面,碰到東西了,那東西一退,退的就是人!傑克向前推一個箭步,馬刀追著手感突刺出去……“呃!”又是一聲慘叫,然後是連摔帶爬的後退聲。

  傑克拉著綠嬌嬌踏著這片後退的腳步聲急速前進,直到馬刀碰到一堵牆,傑克自己馬上蹲在牆角,把綠嬌嬌拉在自己身後,再挺著馬刀往回探。

  他的頭上刀風一響,傑克迅速在頭上舞刀護身,頓時傳來一陣劇烈快速的兵器碰撞聲。綠嬌嬌被傑克拉在自己身後,可是從傑克的身體傳來的感受,傑克的快速砍殺只換來對方更快速的攻擊,而且對方的刀力道很重,這種玩刀的水平不是一般人,綠嬌嬌直覺到,這是快刀陸友。

  不等傑克拼上幾刀,綠嬌嬌把袖裏刀咬在嘴上,右手一摸槍套就拔出左輪槍,向著傑克拼刀的方向開槍。

  “呯!”一聲槍響後,對方馬上退後,可是這一聲槍響,無疑告訴對方自己在這裏,四周的腳步聲同時向他們踏過來。

  傑克一聽到密集的腳步聲沖向自己,馬上沿著牆邊,拖著綠嬌嬌向下馬亭方向退去。急跑了十幾步後,傑克突然跳向對面的牆壁往回沖,原來他是想通過跑動拉散對方的人群,這一招非常湊效,當他攔刀越過對面牆下,手上的刀又擋到一個人;

  自己的太太綠嬌嬌在自己手裏,對他來說,碰到任何人都可以揮刀砍去;他再次把綠嬌嬌拖到身後,一言不發地砍向感覺到人的方向,一刀,兩刀,在頭上撞擊。這個士兵不再像剛才那些人那樣悶悶地被殺傷,他大叫到:“他們在這裏,快來人啊!”手上同時亂舞著佩刀。

  綠嬌嬌聽得真切,刀的撞擊聲在上面,嗓音在上面,這個人正在高高直立。綠嬌嬌不等傑克拉她進攻,她主動抽刀蹲身就向對方的下三路掃去。三刀很快掃過,發出兩聲砍入骨頭的敲擊聲,綠嬌嬌感到很實在的手感,對方的慘叫倒地聲讓綠嬌嬌知道成功了。

  綠嬌嬌興奮地對傑克說:“又倒下一個,快退快退!”這時他們的臉上感到一陣涼風吹過,傑克的手又緊了一下,他們明白霧要散了,可是他們正站在無處可逃的甬道中,四周全是對方的士兵,還有三個欽天監的高手。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30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21 PM 編輯

第一一七章   變節


  綠嬌嬌順著風向拉一拉傑克的手,傑克向那個方向探出馬刀,兩人心意合一地跑向甬道盡頭。他們都明白只有順風而去,和這一陣風同等速度前進,才可以讓自己隱身在煙霧中久一些,從而有機會離開這條像籠子一樣的甬道。

  他們在剛才的戰鬥中,很快摸索出一套手牽手作戰的方法,濃霧中作戰馬上成了他們的優勢,兩人順風追去,只要傑克手上的長馬刀一探到有人,格開對方的兵器後,綠嬌嬌就可以配合傑克的手感向對方刺殺。今天是他們的婚禮,新郎和新娘在白霧中手牽著手,在血路上跳起一段用戰刀鳴奏的死亡華爾茲。

  風越來越大,他們在白霧中連續刺殺了幾個士兵,四周的景物逐漸開始清淅。他們的四周是殘牆斷壁和團團包圍的士兵,綠嬌嬌拉著傑克就往斷牆裏閃,四周的士兵剛才見識過洋槍的厲害,一見霧散去,人人都各自找掩體地形躲藏,看著他們進入一群高大宏偉的破廟中。
  安清源和堀田家的武士站在甬道的盡頭,遠遠地看著綠嬌嬌和傑克閃入斷牆。他發現陸友放出白霧的作法同樣不能成功,從士兵的慘叫聲中,很明顯白霧成了綠嬌嬌和傑克的作戰優勢,他諗起清風咒驅散了濃霧,他要看看綠嬌嬌怎樣作戰。

  他已經算出安龍兒分兵向西而去,可是這並不代表安龍兒的目標是龍訣,以綠嬌嬌的狡黠心思,安排安龍兒離開作疑兵之計一點也不奇怪,如果自己馬上轉頭追安龍兒,那麽知道龍訣所在的綠嬌嬌就會從中得手。一個想奪得龍訣的人會極力保存自己的性命;可是亡命作戰的話,只證明他們要拖延時間,那麽自己根本不值得花時間在這裏。

  他也看到在這次親自督戰中,鄧堯和金立德傻乎乎的表現。他檢查檔案時看到,鄧堯是最老到的一個官員,可是他卻屢屢裝瘋賣傻,一次次地放過傑克和孫存真。過去一直沒有親眼看到他們的作戰,只是聽他們的戰後彙報,就算有懷疑也不能給一個官員定罪;剛才在山下分兵兩路後,他自己親自跟著鄧堯一路人馬,看看他們是怎麽作戰,按今天親眼所見,鄧堯和金立德的確有消極抗命的嫌疑,只有陸友在全力執行命令,可是目前管不了太多,只能在心裏有個數。

  甬道的牆那一邊就是綠嬌嬌閃入的廟群,安清源快步走到甬道的另一頭,站到可以看到破廟群的地方。士兵們都伏在那裏不敢前進,安清源對鄧堯說:
  “肖大人,帶十個人,帶上弓箭圍到後山,把他們趕過來我們這裏。”

  鄧堯馬上領命而去,帶著人沒入草從中,向那五六座破廟滲透過去。

  安清源又對陸友說:“陸大人,跟上肖大人……”

  陸友看了安清源一眼,安清源閉上眼點點頭,陸友明白了這是要他對鄧堯進行督戰,他拱拱手後就飛身向鄧堯追去。

  安清源又叫來金立德,對他說:“金大人,你是宮裏的地官,風水你最熟了,你看這裏是什麽佈局?”

  金立德精瘦矮小,是典型的南方人身材,他麻利地跳上牆頭看了一會,下來對安清源說:
  “國師,這裏的九間廟呈鳳凰形佈局,可是卻沒有鳳凰展翅高飛之像,應該是朱雀伏魔局。”

  安清源說:“嗯,你的眼力還不錯,這裏的確是伏魔之地。你看這幾個人該怎麽捉?”

  金立德說:“鳳凰伏魔的著力點,不是在鳳嘴就在鳳爪,以眼前的佈局來看,山邊有一座斷塔,原本應該是鳳頭和鳳嘴之形,不過塔斷有如鳳斷頭,想從這個局走出去,這個位置最容易,首先要分兵守住那裏。如果他們還沒有跑掉的話,就可以把他們趕入局中鳳凰爪的位置,那裏是至陰至邪的魔妖之地,所以建了上如鳳背下如鳳爪的中殿來鎮壓,在那個殿裏人的三昧真火就會被淹滅。”

  安清源一聽他說完,馬上對他說:“好,你和梁把總帶上其他人守在斷塔下。”

  然後他一轉身對堀田正睦拱拱手說:“堀田先生,這裏的甬道口就拜託各位把守了,對方的幾個人你們都見過,除了綠嬌嬌,其餘人等就地處決。”

  堀田正睦向他欠一欠身,安清源獨自走入廟群之中。

  綠嬌嬌和傑克逃入廟群之後,一直向廟的深處跑去。在這裏的截擊消耗了對方大約二十人,這次截擊的戰果是讓他們滿意的。他們一邊跑一邊數身上的彈藥,每人只剩下七八發子彈,對付餘下的四十人不可能用這十幾發子彈解決。

  綠嬌嬌對傑克說:“我們要突擊出去,到後山的圍牆那裏就翻出去,然後上山,在山裏和他們拖……”

  傑克應了一聲就跟著綠嬌嬌向著眼睛所見的高處奔去。前面就是牆灰剝離的後山圍牆,可是他們還沒有跑近,就看到圍牆下的草叢中突然有士兵站起來對他們放箭,七八支箭同時射向傑克和綠嬌嬌。兩人一見有箭,連忙快速滾到廟下的石基背後。

  傑克拔槍在手恨恨地說:“shit,這夥人還知道我們要去哪里?硬沖!”

  等一支箭釘到自己面前,他馬上冒頭尋找目標射擊。可是他冒出頭看到的不是正在上箭的人,而是兩個正在放箭的士兵,和飛向自己的箭,他的槍還沒來得及舉槍瞄準,就已經要先縮回來。

  長箭“剁”一聲重重地釘在傑克的頭頂,他再試圖冒出頭開槍,等著他的是另一支射過來的箭,他的射擊節奏已經被對方控制住。他暗暗叫道:“糟糕,不能打過去。”

  綠嬌嬌在傑克身後,他對傑克說:“這時候不能省子彈了,我的槍響後你就伸出去打人……”一說完看也不看外面,端槍伸手出去就開槍。她想只要可以嚇得對方的人閃一閃,在這空檔傑克就可以奪回主動權。

  “呯”一聲震響,後山圍牆下放箭的七八個士兵果然向草叢裏伏下,只是這一瞬間,傑克已經搶得先機,亮出上身用槍指住圍牆之下。

  傑克在電光火石之間從槍管後看去,居然看到有一個士兵正在摔倒,其他的士兵正在往地面伏下。他覺得好笑,綠嬌嬌不是這麽走運吧?很快就有幾個士兵同時跪起來放箭,傑克一拉槍扳機,西部快槍大顯威風,三聲槍響倒下四個人。

  傑克這輩子沒遇過這麽賺的事情,心裏直納悶,到底出什麽事了?他的槍仍壓著圍牆方向,其餘士兵再也不敢站起來,可是卻聽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突然發出打鬥和喝叫的聲音,他和綠嬌嬌細細聽去,居然是鄧堯和陸友的聲音。

  在連環刀響下,隱約聽到陸友大聲說:
  “國師早就料到你會幫他們……馬上跟我回去饒你不死!”

  鄧堯也在對陸友說話:“別打……我不回去了,這活我幹不了……兄弟你不要逼我……”
  傑克和綠嬌嬌終於明白,原來剛才不是三槍打四個的大贈送,而是鄧堯在他開槍的時候放冷箭,和傑克同時射殺士兵。綠嬌嬌知道這是難得的機會,她換上最後幾顆子彈就跳出石基掩體,彎著腰壓低高度向圍牆跑過去。傑克緊緊地跟在她身後,一直用槍瞄著幾個趴在草叢後的士兵,他們一見傑克和綠嬌嬌舉著洋槍壓向自己,慌得紛紛扔下弓箭,在地上快速地爬走。

  他們可以看到鄧堯和陸友了,陸友的快刀像下雨一樣向鄧堯劈去,鄧堯卻一直叫著“別打”,一邊用刀左招右架護著自己沿圍牆退去。綠嬌嬌大叫一聲:“么哥閃開!”

  鄧堯回頭一看,綠嬌嬌正舉槍瞄著陸友,只要他一跳出圈子綠嬌嬌就可以開槍,鄧堯也大叫道:“別開槍!”自己馬上用身體擋在陸友和綠嬌嬌之間。陸友見鄧堯回頭,正是出招的大好時機,圈刀過頭向著鄧堯的右臉就劈下去,陸友的刀很快,當鄧堯剛和綠嬌嬌說完話,擋住綠嬌嬌的槍後再回過頭,陸友的刀已經劈到面前,刀鋒的一線寒氣已經可以從臉上感覺到。

  閃無可閃也擋無可擋的危機之下,鄧堯發自本能地猛然發出一聲野獸咆哮的巨響,聲音震人心魄,四周的空氣仿佛被雷炸開。從鄧堯的身上暴長出一頭巨獸的幻影,如果非要說這頭巨獸像什麽,只能勉強說像一頭熊;巨熊胸壯腰細,雙臂有如合抱的大樹一般粗大,全身的毛髮像炸開一樣直刺出身體外。

  隨著這聲巨響,鄧堯放開手上的佩刀,右掌朝頭頂突架,以眼睛無法看到的極速,向陸友的身體踏入一步四平大馬,左掌從胸前發出直撞向陸友的胸部,掌心吐勁打出,正是八極拳中無解的重招“猛虎硬爬山”!鄧堯這一招打得四平八穩,以大山前推的氣勢,把八極拳獨有的“十字勁”發得揮淋漓盡致,打出一派大宗師的風範。就在這雷響中,陸友的刀震得脫手飛出無影無蹤,他被掌勁震得胸骨斷裂,人像子彈一般直撞出四五丈遠昏倒在地。

  鄧堯看也不看綠嬌嬌,他沒有收起大熊形的元神,一轉身馬步向圍牆下滑去,鄧堯一拳護頭一拳護身,亮出一招八極拳“鐵山靠”,以側背撞向圍牆。

  又是轟然一聲巨響,碎石激射出牆外,牆上現出一個可以通過兩個人的大洞。牆洞一開,鄧堯的元神馬上收回,他一步退到圍牆側看著綠嬌嬌。綠嬌嬌看到硝煙滾滾中的鄧堯,已經沒有了她印像中的慈眉善目和閃縮怕事,他的眼神堅強而有力,臉上被陸友砍出一傷長長的傷口,血還在不停地流著,厚厚的雙唇不再像平時所見的鬆馳微張,不笑也是笑的樣子,而是緊緊地閉著,顯得氣勢逼人。

  綠嬌嬌知道鄧堯反了,他不會再回到安清源身邊,她跑到鄧堯身旁邊,拉起他的衣袖一齊從圍牆洞出去。

  鄧堯繞開她的手,先扶著綠嬌嬌的背把她推出去。正在這時,他們的頭頂上響到急促的“厲辣”聲,鄧堯一聽到馬上把推綠嬌嬌出去的手變成捉回來,硬生生把綠嬌嬌揪起向圍牆內連退三步,跳出幾丈之外……

  傑克對這種聲音非常熟悉,這是穆氏兄弟的地祗雷法,傑克在芙蓉嶂一戰就幾乎死在他們手上。這回再聽到這聲音,他馬上配合鄧堯退卻的方向向後閃躲。大家的腳才退開,就從圍牆洞的地下竄出一個霹靂,炸得煙塵彌漫碎石亂飛。






第一一八章   宣言


  鄧堯一看那個霹靂出現,當然也知道是穆氏兄弟從後山繞到廟群後截擊,他對綠嬌嬌和傑克說:“快退,他們很厲害。”正說著話,從牆洞裏就射出亂箭,從他們身邊帶著響地飛過,三個人飛快地閃到一個大殿下躲起來。

  傑克用槍壓住穆氏兄弟帶領的士兵,綠嬌嬌喘著對鄧堯說:“么哥,你這回完蛋了,你老婆孩子還在廣州呢……你要不要出去投個降,我們自己逃跑就是了……”

  鄧堯蹲在地上,拍拍身上的灰說:
  “唉,怎麽說呢?這廣州也不是太平的地方,早些時候我和老德商量過,都把老婆孩子安排回鄉下了,短期內不會有事。別說這個了,國師啊……就是你哥,他很擅長用太乙陣法,你想出去不能就這樣硬沖,基本上往哪里跑都在他計算之中,你精通風水的話選個方向再沖,不要亂來……”

  綠嬌嬌聽了他的話,馬上掏出羅經量了一下方位。箭不時從頭上飛過,大家也不時要趴下躲一躲,綠嬌嬌看看四周,偷個空冒出頭看看其他大殿,嘴裏發出“哎呀”一聲,鄧堯問她哎呀什麽,綠嬌嬌齧著牙說:

  “這裏不只是道觀啊,這是一個伏魔陣,是天師道法中用來鎮壓邪氣的陣法……如果天師平常作法驅邪,只要用法器和香爐布出這個局就行了,可是這裏用了很多大殿來佈局,可能鎮壓著很奇怪的東西……”

  傑克很不耐煩地說:“你說往哪邊出去就行了,快沒子彈了,快點吧!”

  “別吵!我要算呢……丙午年辛醜月……大殿子山午向,處處六合連環成了一個死局,刑不破沖不散,沒有衝破這個陣的出口,要到下個月才能出去啊!”綠嬌嬌慘叫起來,傑克和鄧堯大叫“不是吧,怎麽算的”。

  鄧堯說:“別算了,跟我來吧。”完說他拉起綠嬌嬌就隨便往一個方向逃去,傑克開著槍押後,可是子彈很快就全部用完,他們還沒有跑到另一邊的圍牆下,背後的箭如影隨形地追上來,又把他們壓在一個大殿的牆角。鄧堯說:“你們找地方沖出去,我去擋擋他們。”說完雙手結印一蹲身,隨著頓腳的聲音,居然從綠嬌嬌身邊冒起一股煙霧,鄧堯就從煙霧中消失得無影無蹤。綠嬌嬌和傑克儘管早就知道他和孫存真都會五行遁法,可是這麽近距離地看著一個活人消失,都驚訝不已。

  穆靈和穆拓帶著兩支十人小隊,上了大上清宮後山的高處後,就一直看著下面的形勢,一見圍牆被鄧堯撞穿,他們馬上發出電擊封住洞口,和士兵一起從洞口湧入大上清宮。可是再強的道法也不能和洋槍對抗,傑克的左輪槍不時響起,一直讓他們有所忌憚,對峙了一會,突然見鄧堯帶著他們逃入殿群深處,洋槍也漸漸不響了,於是指揮士兵逼近捉人。

  士兵們正在成群追向大殿背後,鄧堯卻像鬼影一樣出現在他們中間,嚇得不少人驚叫起來。鄧堯身形和手法都快如閃電,在兵群中一出現,兩手就擒住兩個士兵的手,分別向兩個方向一扭,只聽到痛苦的慘聲和關節斷裂的聲音,那兩個士兵的手已經被擰得脫臼,痛得摔在地上滿地打滾。

  其他士兵馬上過來救援,紛紛舉刀向鄧堯砍刺過去。鄧堯不躲不閃,拉開架勢接戰,來一刀就接一刀,一出手就接在對方的手腕上,下一招就是準確地分筋錯骨;舉刀砍去的每一個人,結果都只有一個,就是右手脫臼嚴重骨傷倒地。鄧堯像沖入玉米地的大狗熊,專業熟練地掰下很多玉米棒子。

  穆靈穆拓沒料到鄧堯有這一招,回過神看清楚鄧堯在掰什麽的時候,已經有十幾個手肘和手腕脫臼傷兵在地上打滾,慘叫聲震天響,這種不殺人的肉搏使得大上清宮比剛才更像人間地獄。

  穆靈大叫道:“散開!全部散開,不要接近他!”

  剩下的士兵一散開,穆靈和穆拓就同時揮刀從兩個方向向鄧堯夾擊,兩刀在空中相撞,他們只砍到一片煙霧,身材壯碩的鄧堯又像影子一樣從他們面前消失。

  綠嬌嬌從角落看到鄧堯出去掰人家的手腕快捷有效,心裏一陣歡喜,拉著傑克的手說:“得手啦,我們快走。”跑出十幾步,鄧堯已經回到他們身邊,也對他們說:“快跑快跑!”綠嬌嬌看到鄧堯一臉認真的樣子,居然忍不住笑起來。

  穆靈穆拓是從小修煉的八旗貴族,功夫遠在綠嬌嬌和傑克之上,而鄧堯帶著綠嬌嬌和傑克不能快速逃離,很快被穆氏兄弟追到身後。鄧堯叫一聲“你們先走”,自己一回身正面對著穆靈穆拓紮起馬步,雙掌一分,從掌上現出五色光芒,隱約風雷之聲從他身邊低沈地傳出。
  穆拓大喝道:“肖檢你反啦!你想幹什麽?!”

  鄧堯沈聲說:“旗人要當漢人的皇帝,能不反嗎。給我看看你們的密宗功法吧……喝!”
  喝聲一出,馬步快速地向前沖進兩步,雙掌分別向穆靈穆拓打去,兩團鬥大的實心紅光頓時從鄧堯的掌心飛出。

  穆靈身形一晃,人已經閃到穆拓身後,穆拓卻不閃不避,也正面向著鄧堯拉開一步,雙手在身前手腕拇指和小指相接,掌心及其餘三指虛張,結成道教所沒有的蓮花印;穆靈去到穆拓身後兩人身體前後相貼宛如一人,他左手握拳拳心向下壓在左腰,右手從後向前掌心向上護住兩人的前胸,形成四手薩陲菩薩的法身形態,口中念出的卻是萬應萬靈的密宗大明咒,隨著“唵瑪尼唄咩吽”的咒語,在鄧堯面前突然展開一片潔白的蓮花……

  鄧堯發出的雙雷脫手,卻仍在他操縱之中,當他看到對方兩人閃成一個位置,雙掌在胸前一錯,兩個分開打出的雷球馬上合成一體,更猛烈地向穆氏兄弟打去。

  一聲轟然巨響,烈雷炸在蓮花之上,氣浪震得地下的石板都龜裂成碎片。這時鄧堯感到身邊有一個人影快速地閃過,雖然看不清是誰,可是按正常估計也只有安清源可以有這樣的身法速度。鄧堯無暇檢查自己的攻擊是否湊效,立刻回身追向綠嬌嬌和傑克。

  當他回到綠嬌嬌和傑克身邊,安清源已經站在他們面前和綠嬌嬌對峙著。這裏是兩座大殿之間的通道,一頭被安清源攔著,另一頭馬上被穆靈穆拓截住退路。安清源隔著綠嬌嬌等人,豎起手掌對穆氏兄弟做了個停止攻擊的手勢,然後向前走了兩步。

  傑克的槍已經沒有子彈,手上只拿著一把馬刀,綠嬌嬌卻飛快地拔出左輪槍,雙手托槍指著安清源厲聲說:“站住,別過來!”

  安清源馬上停下,雙手掌心亮出舉在身體兩側說:
  “小茹不要怕,我是你大哥,不會傷害你……你成親了嗎?”

  安清源看到綠嬌嬌側側盤起的髮髻,這是清朝已婚少婦的打扮。還看到她一反常態地穿一身紫紅大旗袍,頸上一條羊毛圍巾已經被血跡斑斑,像雪裏的梅花一樣煞是好看。

  綠嬌嬌用槍指著安清源說:“今天是我們的大喜日子,你想送我們什麽賀禮?”

  安清源笑了笑說:“你放下槍,大哥什麽都可以送給你……”他移開目光對鄧堯說:“老肖,你也做得很好。我當年就是看你爲人厚道,才派你照顧我妹妹,想不到你們現在有這麽深的感情,我心裏很安慰……你回來吧,我們不是敵人。”

  綠嬌嬌的眼睛骨碌一轉,馬上問鄧堯:“你不叫鄧堯哇?”

  鄧堯看著安清源說:“我是鄧堯,肖檢已經死了。國師,對不起,我只是一介修道寒士,家有妻小你很清楚,無心國事更加不願多加殺孽,實在不能再爲朝廷效力,你念我爲朝廷奔波多年,不過不失,給我一條生路吧。”

  安清源和藹地說:“不用這麽見外,你只要寫個辭呈上交吏部,我還可以給你申請多加回鄉的俸銀。”

  鄧堯卻毫不動容:“國師,我也不是在朝廷一天半天了,國師府殺戮多我很清楚;進國師府做過事的同僚,一但傷患請辭,或是違規被辭退,個個都去向不明,我也很明白。只要我一離開國師府,我也不知道會有什麽下場,我不會跟你回吏部遞辭呈。這些年你是待我不薄,官職高俸祿也不少,可是只有最後兩年,在嬌嬌那裏我才覺得自己像個人,不用再陰險地殺人……”

  綠嬌嬌瞪大眼睛看著鄧堯:“你以前是刺客?”

  “對,可是國師安排我住到你旁邊時,他一直沒有下令讓我下手。”說到這裏,鄧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安清源說:“國師,我當嬌嬌是我女兒,她沒有壞心眼,只是調皮一些,對一個小女孩我下不了手,我相信你也下不了手,你高擡貴手放我們走吧……”

  安清源側身讓開路,笑著說:“好,你們先走吧,我只想和小茹聊幾句。”

  傑克一手接過綠嬌嬌的槍,槍口指著安清源說:“她是我妻子,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要和嬌嬌在一起。”

  安清源說:“呵呵,我這洋妹夫對我妹真是有情有義,那好,傑克你是生意人,這一路上應該知道我爲什麽而來了,我們做個交易……”

  綠嬌嬌不等安清源說完就打斷他的話:“不和你做交易,我們生意人最講誠信,也要講價錢,你要的東西你沒資格買!”

  安清源正色對綠嬌嬌說:“我做的事是安匪亂平天下,我爲的是天下黎民安居樂業,爲大清能穩保江山……”

  綠嬌嬌說道:“你就是想升官發財,討皇帝老兒的歡心,做旗人的狗!”她說完就開步向前推了一步,安清源的長劍飛快地出鞘,一揚手揮劍攔住通道說:“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皇朝更替是天命所歸,一天坐天下的是大清,做臣子的就要保一天大清的江山……”
  傑克卻大聲說:“Bullshit!說什麽君和臣?人人生下來都是平等,美國的總統不是由神安排,是我們的人民選上去的;人人都有權自由地活著,也有權讓自己幸福,政府就是爲了保障人民的這些權利而存在,一旦政府破壞了人民的權利,人民就有權廢除他,再建立一個新政府。你們大清把中國搞得貪官遍地,民不聊生,你還想用龍訣來傷害人民,幫助這個腐敗無能的政府,我們不可能讓你得到龍訣!”

  綠嬌嬌和鄧堯都沒有想到自己造反還有這麽大的道理,都敬佩地看了看傑克。綠嬌嬌更是無限景仰地對傑克說:“夫君,你好偉大哦。”

  傑克還是舉槍指著安清源,他側過頭小聲對她說:“這是美國獨立宣言,不知道有沒有背錯……”

  安清源從來沒想到中國承傳了幾千年的忠君思想,會被傑克這樣反駁,在理念之爭的面前,再有耐性的人也會激發出怒火,他用劍指著傑克說:“閉嘴!地無高低不成江湖,人無尊卑不成朝綱,天下沒有陰和陽、君和臣、父和子、夫和妻,何以成天下,中國有幾千年的政治文化,輪不到你一個外國人在這裏妖言煽惑,不交出龍訣,我只有大義滅親!”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34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22 PM 編輯

第一一九章   伏魔之殿


  綠嬌嬌反應奇快,她趁安清源情緒激動之時,剛說完大義滅親四個字她就猛然喝問:“衣冠禽獸!你把自己的親爹殺了?”

  “我沒有殺父親,他還在文峰鎮!”安清源可擔不起殺親生父親的罪名,沖口而出爲自己辯解,卻讓綠嬌嬌知道了實情,她馬上追問道:
  “爹不給你龍訣,你兩年前就把他關在牢裏了?”

  安清源馬上知道中了計,劍指著傑克,眼睛看著綠嬌嬌說:“小茹,我是安家長子,我有責任保護龍訣,么哥和傑克,我們都是一家人,我們可以一起保護龍訣。”

  “放屁,爹要給你早就給了,爹就是看到你心術不正,無味大師也看出你不是好人,所以誰都不願意告訴你,你有膽就在這裏殺了我,再去殺無味大師,再去殺爹,直到全部人都被你殺了,你就可以升官發財了!你不只是賣身賣命賣心,你還賣了家裏的親人,賣了我們漢人的氣節,你連妓女都不如!”綠嬌嬌知道了自己父親就在安清源手裏,也氣得火冒三丈,對安清源尖聲大罵。

  安清源的臉瞬間脹紅,一時語塞說不出話,手上的劍尖開始微微發抖,可是截住他們後路的穆靈和穆拓卻開口說道:
  “漢犬,你們的江山二百年前就被我們大清坐了,如果你們順應朝廷還可以苟延殘喘……”

  “八旗豬!”綠嬌嬌轉過身壓住他們的話,吵架可是女人的強項,她指著穆靈穆拓毫不示弱地回罵:“我見過很多旗人,就你們兩個最醜了,兩個人共用一張臉,不要臉!口頭便宜讓給你,我看你們還可以占什麽便宜!”她一說完就撚起劍指在左掌上畫出一道天火符,大喝一聲“火”!揮掌淩空劈向穆靈穆拓,一圈半圓形的火光飛快地撲向他們。穆氏兄弟的身形快捷無比,左右一分同時閃開綠嬌嬌的天火符,揚刀從兩個方向撲向綠嬌嬌。

  傑克一聽到綠嬌嬌挑起戰火,就知道綠嬌嬌的意思。安清源不死,不可能活著離開這裏,她不向安清源出手,只是念那一點親緣,可是傑克卻可以毫無顧忌地開槍。傑克不管槍裏有多少子彈了,只管打了再說,綠嬌嬌的聲音剛發出,傑克就對著安清源扣動扳機。

  傑克拿槍的手早就在安清源的極度注意中,傑克的食指才有微動,安清源已經閃身讓開。第一發子彈剛從他臉上擦過,傑克又打出第二槍,但是安清源早就對自己的對手研究得非常透徹,他知道這種槍連發的方法和子彈的數量,只要有足夠快的速度,和開槍的人又足夠近的話,並非不可以閃開子彈。他閃開子彈的同時,還一個箭步遠遠踏進到傑克面前,在傑克的第二槍打響時,長劍從下向上挑起,傑克的右手突然刺痛,條件反射般高高舉起,右手背已經被長劍穿透,但他仍然緊緊握著槍。安清源的劍連環攻入,劍尖一壓就向傑克的心臟刺去,這樣做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最快速度地殺傑克。

  鄧堯發現綠嬌嬌突然挑起火頭,引起三面同時受敵,他擔心綠嬌嬌躲不開穆氏兄弟的刀,又深知道傑克沒有深厚的功夫根基,不可能閃開安清源這種老辣的攻擊,他右手揪住綠嬌嬌的背就往自己身後拉,左掌同時印向安清源的頭頂。

  安清源的劍鋒已經刺入傑克的胸前,傑克雖然閃不開劍鋒,可是他也經過一段時間的習武,胸前一痛順勢後退兩步卸去幾分力道,同時左手死死握住刺入胸前劍刃,加上身上又穿了從士兵身上剝下來的鎧甲,長劍刺入胸膛一寸,無法推進居然也無法抽出,安清源大吃一驚。

  傑克左手握劍刃,右手用左輪槍指著安清源的頭,圓瞪雙目大喝一聲,用同歸於盡的氣勢迎頭開槍。

  安清源想不到傑克的打法如此亡命,劍抽不出來也無法變招,頭上卻招來一支又冷又硬的槍管,耳邊風聲鼓噪,知道鄧堯的雷掌又要劈到,子彈和雷掌都不是用腦袋可以擋得住的東西,在最短的時間內,安清源做出最明智的選擇,棄劍而逃。

  他一放手就飄身向後退出兩丈遠,避開了子彈和雷掌。安清源根本不讓對手有喘氣的機會,腳一落地就雙手撚起劍訣,右指套在左掌心,指尖朝天扣成劍印,然後右手劍指出鞘淩空刺向傑克,一道如劍的白光同時激射向傑克的喉嚨。

  鄧堯這邊才拉開綠嬌嬌,那邊出掌打開安清源,正在回身應對穆氏兄弟,就看到安清源的架勢,他大叫道:“小心劍氣!”綠嬌嬌已經順勢轉身擋到傑克面前,她深知道天師道的劍氣有多厲害,她迎著淩厲劍氣根本無暇結印念咒,雙手一撚玉清訣交叉護在胸前,催出元神硬擋這道劍氣。

  安清源只見面前突然閃出一個熟悉的淺綠色少女幻影,這個少女比綠嬌嬌高一個頭,束腰長袖,長髮飄飄,他在青原山下的奇門幻陣中見過,這是綠嬌嬌元神。可是他並沒有因此收手,卻是連運劍訣現出五道劍氣,更快地刺向綠嬌嬌。

  綠嬌嬌口中喝念出“唵勅”的急咒,玉清訣一翻,幻影少女氣勢突變,從左手現出一個長長的盾牌護在身前,右手高高舉著一把長劍指向天空,安清源認得這是天師道中有著無上地位的萬神之神九天玄女。六道劍氣擊穿元神的盾牌射到綠嬌嬌身上,打得鎧甲噗噗作響,綠嬌嬌悶叫一聲向後倒在傑克的懷裏……

  鄧堯看到綠嬌嬌有擋住劍氣的意圖,自己馬上回身從穆氏兄弟的刀招空檔之中伸手捉向他們的胸口,鄧堯出手一捉即中,他雙腳蹬地向前虎撲,人跳在空中把穆氏兄弟向地面按下;意料中的一聲震天雷響,穆氏兄弟的胸前分別受到鄧堯的猛烈雷擊,雖然他們有密宗上師秘法護身,也被貼身的雷擊打得全身劇烈抽搐,從內至外的痛感一浪接一浪地襲來,翻身站起來後馬上又摔倒在地。

  鄧堯馬不停蹄地回身接戰安清源,他一邊向安清源出掌一邊叫道:“你們快走!”

  安清源的拳腳功夫大出鄧堯的意料之外,他輕鬆地連閃帶擋卸開鄧堯的攻擊,只是無法尋機追趕綠嬌嬌,他對鄧堯說:“老肖你別忘了,你老婆孩子還在廣州……”

  鄧堯爲了給綠嬌嬌騰出逃跑的時間,他雙掌翻飛緊緊逼著安清源,他罵道:“安清源我真是看不起你,身爲三品大員居然要用我老婆孩子威脅我,呸!你只是流氓地痞!”

  安清源儘管可以招架住鄧堯的攻擊,不讓他的雷掌貼入自己的身體,可也是險像環生。他已經開始步步後退,但仍然回敬道:“武官外官的家眷都要留京居住,這是朝廷的律例……人人爲官都是這樣,我看你資格最老已經放寬你妻子……跟著你,國師府哪個官有這個特例?你這身功夫居然藏得這麽深,看來也是早就有反心……”

  鄧堯快步如飛掌招靈動逼退安清源,口中罵道:“滿清朝廷上下都是土匪,百官的責任是管理朝綱爲民造福,憑什麽綁架官員的家眷,這樣的朝廷天下人都要反!老子反了!”他抽個空回頭看看綠嬌嬌,綠嬌嬌和傑克已經不在通道上,可是連穆靈穆拓都不在那裏,他心裏打個鼓,心想莫非又有麻煩,扔下安清源就回頭追去……

  綠嬌嬌中了六道劍氣後,胸口像被人用六根棍子同時捅中,痛得喘不過氣,淚水都從眼裏滲出來。傑克拔出胸前的長劍,雙手都被劍深深割開滿是鮮血,胸前的血也不停地流著,他忍痛扶著綠嬌嬌問道:
  “嬌嬌,你還好嗎?”

  綠嬌嬌雙手捂胸,劇烈地喘著氣說:“好疼……呼呼……好疼……呼呼……咦?好像也不是很疼……”

  其實綠嬌嬌的心裏大感意外,她沒有打算會在安清源的劍氣下活著離開,她想不到自己的元神強悍到可以消減劍氣的勁力,使劍氣刺到身體卻沒有貫穿至死,她一邊深呼吸一邊感覺到痛感在慢慢減輕。其實這就是這兩個月來連續服用戒煙藥、天天強化運動鍛煉、又在淨居寺靜修一個月的功效,這才是綠嬌嬌的真正修爲層次。

  她一回過氣就看傑克的傷勢,也問道:“你沒事吧?”

  傑克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說:“外傷,止血就行了,快跑……”

  他們看到穆靈穆拓已經被擊倒,鄧堯還抵住安清源,於是綠嬌嬌扶著傑克馬上向反方向跑去。穆靈穆拓卻同時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追向綠嬌嬌。

  穆氏兄弟身上的衣服已經被鄧堯炸成碎片,胸前一片焦黑的血肉模糊,他們扯下還沒有炸碎的袖子,露出一身健碩的肌肉。看著綠嬌嬌和傑克逃入一個破落的大殿,大殿門外全是斷梁碎瓦,殿門地上倒著一塊牌匾,上面寫著“伏魔之殿”。

  他們不及想太多,匆匆追進殿裏。殿裏的地面上同樣是橫七豎八的殘碎瓦礫,四周鋪滿了厚厚的灰塵和巨大的蜘蛛網,每一扇窗上都掛著黃簾子,每一幅黃簾子上都畫著有一人高的篆體天師古符,這種符書在清代早已無人會用,這是一個用巨大天師古符包圍住的大殿。光線忽明忽暗,一走進去就感到一股陰寒之氣,這種不是深冬的冷感,而是從意識裏讓人恐懼的戰慄。

  殿裏不像其他廟堂一樣有神龕,神位或神像,伏魔之殿裏一無所有,中間只有一個破井,井上壓著一塊長方形的鐵板,板上同樣刻著一道篆體天師古符。

  傑克一個人站在井旁,看著穆氏兄弟在喘粗氣。他受了劍傷的雙手一直在滴著血,五指疼痛得無法合攏,只是像僵硬而無力的爪子垂在身邊發抖。他胸口的鎧甲上有個洞,鮮血隨著他的呼吸一陣陣地從洞裏湧出。

  穆靈看看四周,又看看傑克和穆拓,發現少了綠嬌嬌,穆拓也和他一樣左右找人。
  “呯”。

  冷槍響起,當穆靈向右看去,他看到柱子後站著綠嬌嬌,左手反手握著一把短刀,右手持槍架在左手上,黑洞洞的槍管向著自己的眉心開出一朵美麗的火花……子彈從火花中飛進他的腦裏,穿過他的生命和思想,帶著他的腦髓繼續向穆拓的頭飛去。他不能再說話和動作,只能看著自己的身體失控地倒下,看著弟弟側頭閃開這一顆子彈。

  他看到子彈把穆拓的右耳打掉,穆拓沒有捂耳朵,而是不顧一切地抱著自己,大聲叫哥哥。他還看到滿身是血的綠嬌嬌在這時呐喊著跳在空中,揮刀向穆拓撲去……






第一二O章 天獄魔氣


  穆靈看不到綠嬌嬌的一刀是否刺中穆拓,他眼前浮現出無邊無際的草原和白雲一般羊群,耳邊傳來悠揚高亢的牧歌。

  穆拓還沒有理解在自己身邊突然發生的死亡,他叫了一聲哥哥正要扶起穆靈,就看到綠嬌嬌騰在空中,反手握著窄細的短刀向自己撲來。穿著一身紫紅色寬旗袍的綠嬌嬌全身上下都是血跡,他從綠嬌嬌的眼裏看到的是狂暴的殺機。

  一手抱著哥哥的穆拓無暇使出什麽花招,他也大喝一聲橫拳掃向綠嬌嬌。刀刺中了,拳也打中了,穆拓用被刀割開的手臂把綠嬌嬌掃向殿中的巨柱,她重重地激撞到柱上再摔到地面。傑克這時立刻從背後抽出馬刀疾沖向穆拓……

  看著眼著的情景,穆拓開始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他的孿生哥哥已經被洋槍打死,不會再醒過來,眼前這兩個人也一心要殺他,他眼下要做的事不是完成任務,而是求生,更要報仇。

  他想不到在他眼裏像哈巴狗一樣的漢人會如此兇猛,他從小在王府裏所學到的是漢人等於奴才,天下只有旗人才是主子,所以軍隊裏是旗人掌印,衙門裏是旗人掌權,這一切從他出生以來就是這樣,在他的生命中是如此的天經地義;

  他更想不到這麽多大師和玄學家給他兩兄弟算過命,都說兩人將來可以繼王候之位,可是和自己同時出生有著相同八字的哥哥卻會死去,是不是大師們都算錯了?是不是自己也會死在這裏?同一個八字的人也會在同一時間死去才對啊!

  危機激起無數困惑和求生本能,他在傑克的馬刀砍下自己的頭顱之前,一定要做些什麽。

  死是苦,愛別離是苦,五蘊熾烈也是苦,這些苦都在一瞬間壓到穆拓的身上,只有無上智慧的文殊菩薩才可以讓他有力量面對眼前的一切。在傑克的衝刺前他沒有迎擊,反而盤腳坐在穆靈的屍體旁邊,雙手用拇指扣著無名指,中指尖與小指相接,兩手食指輕輕張開,結成文殊印與上師做最直接的溝通。

  他從口中喃喃念出真言:“南無阿利耶……”

  傑克聽到這種軟綿綿而又低沈的聲音傳入腦海中,雙腳禁不住發軟跪下,他雙眼發黑,自己的傷口也不痛了,好像是停止了流血,可這並不是傷口癒合,而是心跳在放慢,全身的血液都在逐漸停下來。

  “缽囉入縛囉、阿優哩阿納、離婆離婆帝、求訶求可帝……”

  真言一直在喃喃地念著,殿內的黑暗開始聚向穆拓的身體,綠嬌嬌和傑克一樣感覺到心跳的放慢,身體發冷眼前發黑,她大聲對傑克叫道:“不要聽!捂上耳朵,這是奪命梵音!”傑克聽到後馬上扔下馬刀捂著耳朵,試圖站起來沖到穆靈面前踢翻他。可是他立刻雙腳發軟,雙眼發黑重新跪到地上,只能一步步努力向前跪去。他知道只要這個旗人還在鬼念,他和綠嬌嬌就會死在這裏,這時就算是咬他的喉嚨,也要把他咬死。

  “南無颯哆喃、三藐三菩陀、悉帝護嚕嚕、觀自在菩薩……”

  綠嬌嬌全身骨頭生痛,掙扎著插好打光子彈的左輪槍,把袖裏刀扔下,她沒有力量坐起來雙手結印,只能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頭。在不間斷的低沈真言中,咬破的手指頭不痛也不出血,綠嬌嬌知道這是奪命梵音給自己的無色佛境,她如果吸不出自己的血,她將會就此涅磐。

  她大口地從指頭吸血,一隻手撐起身體把血霧噴在空中,用劍指把空中的血劃成螺旋形血符,口中急速念出陷魂血咒:“邪靈陷落諸煞滅亡何神敢見何鬼敢當!九天玄女神兵火急如律令!陷!”

  對付殺人的梵音,只有用殺人的方法,儘管綠嬌嬌學過的兇猛符術並不多,但是爲了自衛傍身,還是有幾招父親從小教會的最後禁術,這個陷魂血符就是救命的禁術之一,當血符撲在對方身體上,可以把對手的魂魄趕出體外,如果中術後不經過招魂入舍,對手將會從此變成行屍。

  隨著綠嬌嬌一聲疾喝,螺旋形的暗紅色血線罩向穆拓的身體,可是卻換來穆拓厲鬼嚎哭一般的刺耳梵音,像劍一樣刺入他們腦中:“那摩婆薩哆、槃薩槃陀尼、麽麽印兔那、虎歆都盧雍……”

  血符在空中被梵音擊散,傑克和綠嬌嬌都同時尖叫起來,雙手抱頭團身跪在地上,他們的腦海瞬間現出一生中經歷過的全部苦楚,無限辛酸帶著前所未有的絕望感湧上心頭,人生就是苦,只有死才能解脫,現在就有一個機會在面前,快死吧,即身成佛。

  金立德和梁把總帶著七八個士兵蹲在斷塔下,他們兩正傳著一支旱煙槍,你一口我一口地抽得起勁。金立德說:“把總,你這手黃煙絲還真是甘香,什麽時候也給我搞兩包。”

  梁把總抽了抽鼻子,露出一口黑煙牙說:“一包就好了金大人,兩包太多,你抽不完就要發黴,這東西要用菜葉一起包著保濕才有香味,你看……”說完他就從煙絲袋裏吊出一條皺巴巴的半乾菜心葉。

  道觀廟群裏不時傳出雷聲和槍聲,戰鬥聲和慘叫聲此起彼落,聽得人皺眉頭。梁把總側出腦袋看看外面說:“要不要去看看……”

  金立德一手把他拉回塔後說:“看什麽看,你是不是官兒小連命也不值錢啊?安大人下了軍令要我們守在這裏,好好守著就行了,那洋槍你也不是沒見識過。”

  金立德的官職和南昌城的知府同級,足足比九品的把總高了八級,梁把總絕對樂意服從他的合理安排,還非常慶倖自己跟了個好長官,他咧開嘴笑著說:“嘿嘿,是很厲害,現在的洋槍能打得這麽快,比八旗神機營那些鳥槍猛多了……”

  金立德又問梁把總:“後邊這些弟兄是你南昌的人?”

  “是啊,我總得帶回自己的兄弟吧。”

  金立德拍拍他的肩說:“對,帶好羅,你還得帶他們回家。現在就守著這裏,沒有新命令不要亂動,別讓安大人掂記我們……來,兄弟們也來抽個煙。”

  這時他們突然聽到比剛才更巨大的聲音,這不是槍聲和雷聲,而是爆炸後大殿倒塌的聲音,金立德馬上掏出羅盤向著響聲的方向量去,他看到羅盤上的指標不停地轉動,這是羅經八奇針之一,十年都沒機會遇上一回的轉針,代表著四周有惡靈湧動,前所未有的大事正在發生著,金立德說:“糟糕,出大事了,你們別過去,沒有命令不要動,蹲到天黑沒別的事你們就帶上傷兵馬上回南昌複命。”

  鄧堯飛快地回到綠嬌嬌消失前的位置,再順路往回跑去,遠遠就看到廟群正中間那座最大的宮殿裏,傳出鬼哭狼嚎的梵音,還有綠嬌嬌和傑克的慘叫,更令人意外的是,從大殿的四周不斷升起滾滾黑氣。

  知道了要去的地方,就可以用五行遁形術,他借個土遁突然出現在伏魔之殿中央,瞥了一眼四周的位置,耳中馬上湧入令人生厭的梵音,他不等自己的身體有任何不適反應,毫不猶豫地閃向穆拓的身後,掌心帶著一道鐵符向他後腦擊去。

  穆拓全身沒有任何動作,但是身體卻妖異地向前突然推進,避開鄧堯的攻擊,在空中一轉身站在伏魔之殿的中間,雙目怒睜猛喝:
  “伽都瑟尼釤、南無蘇盧多、河羅跛捨那!”

  穆拓的身上猛然發出黑光,現出文殊菩薩的法身,伏魔之殿發出巨大的響聲向下塌陷,瓦片和橫梁密集地砸向殿裏的每一個人。鄧堯跳到綠嬌嬌身邊,一手提起她跳到傑克身邊,可是橫梁早就砸到頭頂,要離開大殿已經來不及。他急速結印催動體內元神,熊形巨獸幻影再次出現在鄧堯身上,在鄧堯的呐喊聲中,發出一記驚雷沖上天空,打斷正砸向頭頂的橫梁,也把頭頂上的一切打得灰飛煙滅。

  大殿中央蓋著古井的鐵符板,像一張濕了水的牛皮紙一般軟化,但是鐵符板的四角還沒有耷拉下來,一股巨大的黑氣就把鐵符板從井裏沖出。黑氣直沖上半空,散作無數頭黑氣隨著北風向南飄去。

  安清源拿回長劍正趕向伏魔之殿,可是他遠遠就聽到穆拓的梵音,接著就看到大殿的倒塌和黑氣沖天南飄,安清源即時狂叫著踏風撲向伏魔之殿。他根本不管大殿的廢墟中有什麽人,正發生什麽事,人在空中只管亂劍激出劍氣,連環不斷地斬向黑氣,他用恐懼得發抖的聲音不停大叫:“你們闖出大禍啦!快壓住魔氣!穆靈穆拓馬上放火,肖檢快炸井!”

  鄧堯發出一身罡氣,獸化了的元神正在雄風勃發;穆拓的文殊法身卻被身後的古井氣浪沖得無影無蹤。奪命梵音停下,奄奄一息的綠嬌嬌和傑克也從死亡邊緣清醒過來。綠嬌嬌睜開滿是淚水的雙眼,只感到全身像被萬支小針刺肉地麻痛,看看四周的情形,又聽到安清源叫的話,她猛然醒悟安清源的意思。

  原來秀麗的龍虎山爲紅砂礫岩地質,這種地理最容易被風蝕水透而形成千奇百怪的山形,如龍如虎,如仙如道不在話下,只是好看歸好看,這種地形也容易産生地下溶洞之類永不見陽光的無底深洞,這種地形風水上稱爲天獄之地。龍虎山下壓著一條天獄龍脈,脈中龍氣爲世上至陰至邪的魔氣,一但洩出人世,就會激發天下人的魔性,以至人人嗜血嗜殺,爭權奪利無不用其極,世間必成人間地獄。

  綠嬌嬌沒有來過龍虎山,不知道這裏的風水情況,可是她在安清源的話中,想起小時候看過章回小說《水滸傳》中提到宋朝發生的事情。七百年前宋朝的洪太尉,就在伏魔之殿打開了這口古井,放出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個煞星,使梁山泊的英雄橫掃中原,幾乎滅去宋朝。之後歷朝天師都長守伏魔之殿,用最強的道法封印這股天獄魔氣。現在這裏有伏魔的風水殿陣,也有佈滿天師古符的伏魔之殿,井口之上還有天師鐵符板鎮壓,只是不見了守井的天師的道士。

  綠嬌嬌不明白爲什麽這裏沒有道士,可是她已經明白,眼前這一道黑氣,正是當年洪太尉看到天獄魔氣,安清源說的話完全正確,要消滅陰邪魔氣只有用火,要截斷魔氣的繼續外洩只有炸井。她顧不得身上的劇痛,用盡渾身丹氣結印念咒,從掌中拉出一個巨大的火球一刻不停地向井中打去,鄧堯也聽明白了安清源的意思,並不收回自己的元神,和綠嬌嬌同時結印施咒,在綠嬌嬌發出火球之後向井中連打出烈雷。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10:52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24 PM 編輯

第一二一章   轉戰


  從井中噴出的黑氣遇到明火之後猛烈地燃燒起來,一股火焰沖向天上,另一股火氣沖入井底,井下傳出隆隆的空洞扯風聲。井口同時在雷擊下向內倒塌,地面現出一個在下陷中擴大的坑道。

  安清源已經撲到殿內,只差幾步就到鄧堯身後,他看到鄧堯和綠嬌嬌施法封井的時候,穆拓閃到一旁,在地上拾起一段半尺粗一丈長的巨大斷梁,狠狠地向鄧堯背後掃去。安清源剛才注意力一直在井中的黑氣上,他不知道穆靈已經死去,更不知道穆拓有如此大的恨意和狂性,看到穆拓出手的時候,要叫住他已經來不及,只好劍氣一轉削向穆拓手上的巨梁。

  巨梁在劍氣的切削下應聲斷開幾截,但是去勢絲毫不減,依然以十成力道撞向鄧堯的背後;當斷梁飛出時,另一節更重重打到跪在鄧堯身邊的綠嬌嬌後腦上。兩人正在全力封井,想不到背後有人偷襲,頓時失足向井坑中摔去。傑克剛剛清醒一點,睜開眼就看到鄧堯和綠嬌嬌摔出,他隨手捉住一個人想扶住,不讓他摔到地上,可是他卻發現自己被扯入一個無底深洞,身體在洞壁上碰撞打滾不停下墜……

  穆拓明顯在極度的狂燥之中,他雙手尾指相扣交叉在胸前,食指張開結成降三世明王印,聲調暴怒地喝出一串咒語:“曩莫悉底哩也他尾迦南怛他蘖哆南,暗!”左腳向內側提起再展開,重重地頓到地面,殿裏地面隨之一震,揚起半天塵土碎屑,面前的井坑比剛快塌陷得更快更猛烈,以至於把四周的斷梁碎石都快速吸入井中。

  安清源一手搭在穆拓的肩上喝止他:“快停下!”

  “尾羅示尾羅示摩訶聽羯羅縛日羅哩娑哆娑哆……”穆拓不管安清源,只是不停地念著咒語,他的右腳又提起來,向內劃一圈後再次隨咒語重重頓在地上,殿中的地面再次震動,震出的氣浪把安清源逼退幾步。他看到那個井口吸入了大量的殘牆碎石,居然已經被埋平,他再次撲到穆拓面前雙手捉住他的肩膀大叫:“停下!我叫你停下!”然後向他的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穆拓終於停了下來,他恨恨地看安清源一眼,馬上回頭跑到穆靈死去的地方,在地面上用雙手猛挖瓦礫,很快就把穆靈屍體挖出來,抱到伏魔之殿外面的空地上放好。他急急忙忙把穆靈的臉擦乾淨,關切地叫道:“哥,你醒醒,哥,聽到嗎?哥哥?”

  安清源看看殿裏的地面,已經找不到一點井口的痕跡,綠嬌嬌他們也生死未蔔。不過他很清楚這裏是天獄之地,地下很可能有千奇百怪的洞穴讓她逃脫;而且他也很清楚綠嬌嬌的八字,這個庶出的妹妹八字雖然很弱,可是命帶貴人,要她死還真不是容易的事,只要不是親眼看著她死在面前,都不用太過擔心。再說如果綠嬌嬌重出地面,他也可以用閻王吊魂咒很快找到她,現在當務之急是重整隊伍找到《龍訣》,想到這裏安清源放下心情出去看看穆拓。

  穆拓看到安清源跳到身邊,對他安慰了一句“節哀順變”,他雙手抱著穆靈的屍體問安清源:
  “國師,宮裏的喇嘛大師都說我們可以建功立業繼承爵位,我哥怎麽就死了?怎麽可能?我們的八字是一樣的,我怎麽沒有死?”

  安清源擡頭看看天上的黑氣,那股黑氣正順著北風向南方漫延。他腦子裏已經有太多解決不了的事情:葬下了洪家老爺的潛龍吞金穴卻找不到《斬龍訣》;家裏弟妹父親的安置沒有一件可以做妥當;鄧堯的變節和穆靈的死讓自己無法向欽天監交人;魔氣的洩出南飄使湖南廣東廣西雲南各省都有了謀反的先兆,只怕會發生比當年梁山泊更猛烈的造反;他不只是不能向朝廷有所交待,現在幾乎不能向任何一方有所交待。他緊緊閉著嘴唇,不想再回答穆拓這種無聊的問題。

  可是穆拓的心思就繞在這裏,他坐在地上,雙眼無辜地看著安清源說:“國師,你是朝中最強的玄學家,你還沒有給我們算過命,你告訴我,我們兄弟出什麽事了?”

  安清源一路以來把這兩兄弟帶在身邊,就是因爲他們是王爺的親屬,王爺說想孩子們曆練一下,出門前親手把兩人交到他手上,另一方面很明顯的是朝廷在執行一向的傳統,大清朝廷從來不會讓一個機構完全由漢人掌管,何況這是漢人官員單獨出門出執行秘密任務,這兩兄弟對他來說也是一雙盯梢的眼睛。

  他不想自己回京交不了人,所以有點危險的事都讓漢官去做,這兩個少爺帶在身邊由自己護著。這兩兄弟說不上是驕生慣養,也可說是驕橫跋扈,從小在京城就橫行霸道,現在長大了霸氣依然不改。做事認真打仗勇猛是一大優點,可是感情用事狹隘衝動又讓自己總是要想辦法控制,一路上都不知道是誰在照顧誰,現在死一個,安清源心裏反而有莫名的放鬆。回京城的時候當然是免不了有大麻煩了,可是眼下……

  穆拓還在期待著答案,安清源從上向下看著穆拓冷冷地說:
  “你以爲什麽事情都會問一問就有答案?問一問就會有人回答你?不過你是小王爺,清源不敢不答……我告訴你吧,只要是外貌有一點差別的雙胞胎,都會一個吉一個凶;陽時出生長子凶,陰時出生幼子凶;你們倆是哥哥死了,你們是陽時出生的對不對?”

  穆拓一臉不解地說:“是啊……我們是寅時出生,可是……可這麽多年怎麽沒有人告訴我們,從來沒有人說過,人人都說好?人人都說好!”穆拓越說越激動,最後競然擺著穆靈的屍體追問安清源。

  安清源深深吸了一口氣,以極大的耐性對他說:“你們是小王爺,你們的爺爺就是王爺,誰敢得罪你們家?誰敢在你們家面前說難聽的話?我告訴你,你以後要是當了王爺也像現在這樣的性子,你一樣聽不到真話!”

  穆拓想不到從安清源嘴裏出來的答案如此殘酷,他呆呆地看著安清源。安清源看他無話可說,自己回答這麽多,情面也給足了,於是喝道:

  “穆拓聽令!你和梁把總馬上打掃戰場回南昌城休整候命,七天後沒有我的消息回來這裏打探,再沒有消息的話自己回京複命!”

  穆拓表情木訥地應了一聲“喳”,仍然抱著穆靈呆坐在地上。安清源正要吹銀哨呼叫金立德,就看看到金立德提著刀氣勢洶洶地跑過,一邊叫道:“國師怎麽樣?捉到叛匪沒有?”

  “少廢話,你看不到嗎?跟我來!”安清源向地上和穆氏兄弟打個眼色,很會做人的金立德眼睛一瞄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提了提眉毛馬上閉嘴,跟著安清源迅速去到道觀廟群的入口。

  堀田正睦等四個日本武士一直守在道觀的入口甬道,可是他們並沒有閑著。丹羽如雲一直在緊張地運算著結果,宮部良藏早已用飛索上了破殿屋頂,之後一直在各個殿頂之間跳躍,跟蹤著全過程。當黑氣沖天,綠嬌嬌等人被埋入井中,宮部良藏飛快地回到堀田正睦身邊彙報了看到的情形,在丹羽如雲對沖天黑氣的講解下,大家都知道了中國將要發生什麽事情。

  對堀田正睦更重要的是,知道了安清源在爲《龍訣》而戰。《龍訣》是什麽他們並不知道,可是他們知道,在安清源和大清皇帝的眼中,《龍訣》比《海國圖志》更重要。對他們而言,這一次來到中國,如果得到不《海國圖志》,有機會得到大清國師拼死搶奪的《龍訣》也算是不枉此行。耐心等待就有機會,他們不動聲色地等安清源回來。

  安清源帶著金立德三幾步就閃現在堀田正睦等人面前,他對四人拱拱手說:“麻煩各位在這裏壓陣……”

  堀田正睦欠欠身回了禮之後,關心地問道:“剛才裏面一直有槍聲和雷聲,清源兄還好嗎?”
  安清源說:“堀田兄有心了,現在我們要去找龍兒,不知道各位是否方便……”

  堀田正睦說:“清源兄是大將軍,我們聽從你差遣。”堀田正睦嘴上是這麽說,其實以現在心裏對《龍訣》的好奇,就算安清源馬上送他們回日本,他們也會折返回來調查《龍訣》的真相。

  安清源說:“那就有勞各位了,我這裏有一束龍兒的頭髮,丹羽先生有辦法追蹤到他嗎?”

  丹羽如雲微笑著點點頭說:“只要有他的毛髮和指甲,可以用陰陽術找到他,安先生真是深思熟慮,我們先到山下備好馬如何?”

  說完六人就匆匆下山上馬,走到山下時,丹羽如雲從身邊摸出一張方形的符紙,抽出一條安龍兒獨有的黃色頭髮折在符紙中。他撚起劍指在符紙上憑空劃出一道符,雙手向空中一放,那張符紙竟變成一隻白蝴蝶飛出他的掌心。

  安清源不禁讚歎:“東洋陰陽術真是另有一番風采……”

  丹羽如雲以招牌的平靜微笑對安清源說:“我們跟著蝴蝶跑就會追到龍兒。”說完大家同時縱馬跟向白蝴蝶飛走的方向。






第一二二章   太乙密碼

  安龍兒和孫存真和綠嬌嬌兵分兩路之後,躲到山上讓過從後追來的大隊人馬,馬上下山進入上清鎮。

  上清鎮看起來只是一個普通的小鎮,中央有一條主要街道,兩邊是居民住戶。他們拍馬入鎮之後,很快就看到鎮中間有一座高大的門樓,門樓正對瀘溪河,樓頂的金漆大匾上寫著五個鬥大金字,嗣漢天師府。門前有一對高大雄壯的石麒麟,旁邊有一排綁馬石樁,孫存真正要下馬綁樁,安龍兒馬上叫住他,揮揮手讓他跟上來,然後兩人催馬繞到天師府的背後。

  不繞不知道,圍著天師府走一圈才知道天師府占地數十畝,也不知裏面有多少房間大殿。他們在一棵小樹上綁好馬,抱出大花背看守著馬匹行李,於是兩人飛身上牆。

  從牆頭看下去是一個巨大華麗的花園,偶有一兩個年輕侍女走過,看情形像是大戶人家的住宅。孫存真問安龍兒:“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你去偷出來還是問人拿?”

  安龍兒一直在仔細看府裏的地形,他回答孫存真說:“嬌姐給了我地形口訣,沒有說問人要《龍訣》,我們也不是來串門借錢的,人家見了我們還要諸多廢話;後面的追兵能很快就追到這裏……所以只能集中力量最快地拿到手,我們一齊去吧。”

  孫存真和安龍兒都心急如焚,一句話都不想多講,溝通好馬上沿著牆頂飛快地向天師府的中部撲去。

  這天師府是歷代天師的住處,也是天下道教的核心像徵。即使在今天,全世界的道士都必須在龍虎山天師府受錄,才可以被承認爲真正的道士,用現代漢語來說,天師府是全球唯一指定的道士發牌中心。

  從漢朝第一代天師張道陵開始至到道光年間,天師府的天師已經承傳了六十代,從血脈正統綿長來說,在中國只有千年承傳的山東孔子一脈可以與之相比。和孔廟一樣,天師府經過歷代帝皇的多次封賜,占地面積越來越大,府中的各種祭殿宮室越來越多,道教每一個時期的變化與痕跡,在漫長的歷史中不斷沈澱在天師府。可是到了道光年間,情況卻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變化,出現在安龍兒和孫存真面前的,是一個空蕩凋零,在金壁輝煌後面透出破落的灰暗大宅。

  安龍兒像進入自己家一樣沿牆飛奔,孫存真並不知道地形口訣,於是以一個助手的位置緊跟著安龍兒。到了天師府的中部,面前是一座全府最高的大殿,安龍兒做了個手勢讓孫存真停下,蹲下看了看了大殿的牌匾,牌匾上寫著“玉皇大殿”四個大字,從殿裏傳出喃喃的誦經聲,有幾個道士慢慢走進大殿。

  不過這裏並不是安龍兒的目標,他只是以這個中點爲座標,來找到下一個地方。

  綠嬌嬌給他的口訣是:玉帝乾坤中,狐仙甲子後;心懷沈將軍,真人步罡走。這個口訣綠嬌嬌苦思了十年,老是在自己家裏翻來翻去,就是想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可是安龍兒一來到天師府,一切問題卻迎刃而解。

  玉帝當然是指玉皇殿了,乾坤中卻不是指一般八宮的乾宮和坤宮的中間,而是指三元風水師獨家專用羅盤上的乾坤卦中間的夾縫線,這條線正通南北正針方向。

  安龍兒回頭一看,玉皇殿后就是狐仙殿,於是他帶著孫存真從牆頭往回走。在狐仙殿中傳出古琴的聲音,有人把古琴彈得散破而激昂,琴聲並不好聽也沒有節奏,似乎可以聽出淩亂的心緒。

  他們不管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再往回走就看到一個中庭,中間一座大真武殿,一邊是法籙局,另一邊就是甲子殿。安龍兒小聲對孫存真一句“甲子殿”,自己首先跳下圍牆,然後兩人一起沿圍牆摸向甲子殿的後方。在安龍兒的想法中,甲子後應該就是甲子殿后了。

  甲子殿后是殿牆和圍牆,兩牆之間夾著一叢青竹,安龍兒和孫存真站在竹子旁邊撓頭。孫存真說:“我們不是要從這裏挖下去吧?”安龍兒說:口訣上說是‘狐仙甲子後’,你看狐仙殿后就是甲子殿了,甲子後不就是這裏嗎?”

  孫存真說:“不對,甲子殿裏還有一個甲子後,就是甲子太歲金辨大將軍的背後,快進甲子殿裏面……”他一說完就先跑了出去。安龍兒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心想孫存真怎麽知道道裏面的事?大概是當過道士的人都知道什麽是甲子後吧?想是這麽想,人已經跟著孫存真沖出庭園,繞到甲子殿的正門。

  庭園對面就是道籙局,這裏是收藏歷朝檔案秘典的地方,從門中走出一個老道士,剛好看到兩個衣裝樣貌都古怪的陌生人跑到甲子殿門,他正想開口問是什麽人,那個一身黑衣臉上遮布的小個子男人,已經揮棍打碎了門上的掛鎖沖進甲子殿,隨後一個包著頭巾的少年也沖了進去。老道士一看這兩傢夥不是賊還是什麽?開口就叫:“來人啊!快到甲子殿捉小偷!”

  安龍兒一進甲子殿,孫存真就反手栓上大殿門。他們回頭看去,只見大殿中空,正前方有一塊大牌匾寫著“千秋萬代”,前方、左方和右方都排著長長的案台,案臺上整整齊齊地排著六十個兩尺高的神像,每一個神像都作武將打扮,在每一個神像前分別豎著一塊長直的牌子,牌子上寫著代表六十個甲子的人名,他們就是六十甲子太歲星君,也稱爲值年太歲。在傳說中認爲每一年都由這裏其中一個對應的將軍當值那一年的氣運,如果有人犯太歲的話,就可以到甲子殿拜相對應的太歲化解當年的災禍。而孫存真所說的“甲子後”,就是“甲子太歲金辨大將軍”的身後。

  他們一眼就看到甲子太歲正在神殿的正中位置,於是馬上跑到甲子太歲的面前觀察,甲子太歲的身後怎麽看都是一堵牆,甲子身後有什麽呢?

  這時門外傳來老道士的叫聲:“你們是什麽人!快開門,我已經喊人來啦,你們要是做壞事可要捉你們去見官!”之後又傳來很密集的拍門聲,一聽就知道不是一個人,起碼有五六人在門外喧嘩拍門,也有人試圖用鑰匙開門,可是孫存真把殿門反鎖,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用文明的方法把門打開。

  孫存真看也不看大門的情況,一步躍上案台用棍捅向甲子太歲身的牆,牆聲發出“當”一聲,聲音像一個很厚的銅鍾,兩人都有些詫異,這牆原來是鐵做成的空心牆。撞了幾下牆壁沒有反應,孫存真彎腰伸手到甲子太歲像身後摸索。太歲像摸上去緊實光滑,他一摸再摸,安龍兒擔心地問道:“怎麽樣?有什麽發現?”話音未落,孫存真就一拳插入太歲像的背後,發出很大的破碎聲,嚇了安龍兒一跳,也引來外面更大的喧嘩聲。

  孫存真的手插入甲子太歲像後,摸到一個手柄,他拉著手柄用力一提,在他身後的牆上凸出呈方陣排列的九塊方磚。

  “快了快了,下一句是什麽?快說!”孫存真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九宮密鎖,要用飛九宮的方式按順序按下方磚才可以打開下一個機關,而在道教文化中,飛九宮的方法少說有四五十種,相信這個機關不會給來按的人一次次地嘗試,他們只有一次機會,一按不中也許就會永遠鎖死。

  儘管已經是冬天,人人身上都穿著棉襖,安龍兒身上卻全是汗,他急急地背出下句:“心懷沈將軍,真人步罡走。”

  孫存真卻說;“沈什麽將軍,沈將軍那邊沒有東西!這是什麽口訣啊!”

  安龍兒意識到沈將軍是指甲子殿裏的另一個太歲,他回頭左右找這個太歲星君,孫存真跳下來說:“不用找了,沈將軍那裏什麽都沒有。”

  安龍兒說:“你看見那裏沒有啊?甲子將軍背後不就有機關嗎?”

  孫存真氣不打一處來,負氣地哼了一聲,一步跳到旁邊一個太歲神像前舉棍劈下,嘩啦一聲響,神像打得草碎泥飛,裏面和案臺上都空無一物。安龍兒這才看到那太歲像前的牌子上寫著“丁卯太歲沈興大將軍”。

  孫存真急得走來走去,安龍兒站在原地呆呆地那塊牌子,嘴裏碎碎地念著:“丁卯沈興,沈興是丁卯,丁卯是什麽?是什麽?嬌姐在就好了……嬌姐會怎麽想呢?她是怎麽想出辦法的呢?真人罡步走,真人罡步……孫存真!有多少種真人罡步?”

  孫存真快步走到一直被搖晃的大門後一腳蹬過去,門從裏面震出外面,發出很大的響聲,門外的道士都嚇得靜了一下。他大聲對安龍兒說:“什麽罡步都叫真人罡步,太白真人,太乙真人,太極真人,全都是真人鬼知道是哪個?”

  “我知道了……”安龍兒突然撓頭撓出了靈感:“丁卯就是太乙,丁爲火爲陽,所以用太陽的太來代表,卯是地支,可是遁藏著一個天干就是乙……”

  安龍兒還在說話,孫存真已幾步沖到甲子太歲的案臺上,用齊眉棍在九個凸起的方磚上按太乙真人罡步的順序飛快地擊打,兩個人嘴裏同時念著:“艮、巽、坤、乾、震、兌、坎、離、開!”

  他們的腳下的地板開了一個大洞,兩個人連同案台一齊往下墜去。門外的喧嘩聲也停了下來,就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10:55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27 PM 編輯

第一二三章   破迷宮


  安龍兒和孫存真並沒有跌得很深,他們感覺只下跌了大約兩丈的深度就摔在一塊鐵板上。當他們站起來四處看看的時候,只看到四周一片漆黑,伸手慢慢地摸索一下,發現自己身處一個一丈見方的大鐵籠中。

  頭上的地板已經重新合上,安龍兒用腦袋卡到欄桿中間,試一試鐵籠的間隔,很明顯他不能鑽出去,孫存真比他個頭大,要出去更加不可能,他伸出手遠遠地摸籠子外面,外面一片虛空,他們像被懸在沒有時間和空間的死亡夾縫。安龍兒不管這裏是什麽地方,他只管一點點地摸索著整個籠子,想摸到籠門和籠鎖之類的機關,這樣的話起碼知道用什麽方式破鎖出去。

  孫存真站在安龍兒身後,盤著雙手在胸前,手裏夾著齊眉棍任由安龍兒在摸來摸去,他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漆黑的前方。安龍兒一邊摸一邊對孫存真說:“你也摸一下,看有沒有門和鎖之類的出口……”

  孫存真一動不動地看著前方說:“不用摸了,這籠子只從上邊和下邊開,四周沒有機關……這裏是地面和地牢的夾層,上邊是石板下邊也是石板,對面十丈開外有一道樓梯,樓梯上有一道門,很快就有人來看我們了……”

  安龍兒停下手問道:“你怎麽知道的,你能看見?到了甲子殿之後,你好像什麽都知道?”他疑惑地看看孫存真的臉,他只看到無限的黑暗,可是孫存真卻可以從他的眼神裏看出充滿疑問和不信任。孫存真從懷裏掏出傑克送給他的打火機,塞到安龍兒手裏,安龍兒接過來後一下打著,打火機閃出一團刺眼的火光。
  等到眼睛可以適應光線,安龍兒看到的情景果然和孫存真說的一樣,眼前一大片空蕩蕩的地方,上下都是石板夾成一個狹窄壓抑的空間。遠處的樓梯上走下來一個中年道士,安龍兒只看到他穿著道袍手裏拿著一支棍子,大概是一把長劍,樣子卻因爲太暗而看不清楚。

  那個道士站在樓梯上遠遠地看向籠子,注視了一會之後,沒有說話就往樓梯下走,沈入地牢消失在安龍兒的視線中。安龍兒大叫:“道爺!道爺!放我們出去……”

  叫了幾聲沒人應答,安龍兒只好靜靜地等人來處理自己。他開始懷疑綠嬌嬌的口訣是否正確,萬一綠嬌嬌被傳她口訣的人暗算豈不是很危險?可是想到這裏他又有一點慶倖,就算有人想害綠嬌嬌,他們也想不到被困在這裏的是安龍兒,想捉嬌姐?那有這麽容易,只是不知道嬌姐現在怎麽樣了,是不是擺脫了追兵?

  他胡思亂想了好一陣,鐵籠子卻突然向下墜,他和孫存真下降到一個四面是紅磚牆的怪房間裏。房間兩丈見方,四面磚牆遠離他們用手可以摸到的位置,籠子就是房間的中央,一個中年道士站在他們面前。

  這個道士披頭散髮,嘴上的鬍子看起有幾天沒剃過,只有身上的道袍讓人覺得他算是一個道士。他身材勻稱略顯瘦削,雙眼看起來像睡眠不足的樣子,手裏拿著一把黑色木手杖。

  黑木手杖三尺五寸長,圓頭直身尖尖尾,全杖漆黑發亮打磨細緻,手杖上刻著精巧的花紋,仔細看去,手杖的中段花紋最爲整齊繁複,讓他想起曾經射在孫存真背後的三支三屍勾命箭,那三支箭上畫滿了符書,這黑木手杖上也同樣有綿密的符紋。安龍兒一看外形就認得這是風水師的隨身手杖,只是他想不到這種風水師天天拿在手上的工具可以如此精美。

  那道士懶散地扛著手杖,雙眼像沒有睡醒一樣半開半合,他放軟了脖子側著頭,看了兩個人好一陣,開口問安龍兒:

  “你知道這棍子是什麽嗎?”
  安龍兒搖搖頭。

  “不知道你們來幹什麽?”道士退到牆邊,軟軟地把自己掛在牆上,黑木手杖垂在身下,雙眼翻起看著天花等安龍兒回答。

  安龍兒看到這種情形大出意料之外,他總不能說自己是來拿龍訣的,現在還沒有找到,叫人家放他出去再找找龍訣吧?他只能努力地推想如果嬌姐在的話會怎麽對付這道士。

  孫存真這時卻開口了,他問道士說:
  “你來這裏幹什麽?”
  道士失聲笑起來,笑得全身都靠在牆上聳動著:“這是我家,我來這裏看看誰進來我家了……對了,你們是誰?”

  這回安龍兒聰明了,他順著孫存真的思路問下去:“那你是誰?”

  “哈哈哈……”安龍兒的問題引來道士一陣大笑,笑得要擦眼淚:“哎呀我是誰……你們可真好玩,我叫張培原,你們呢?擅自闖到我家,不報個名說不過去吧?”

  安龍兒一向爲人有禮貌,一說到這是擅闖人家的家,他就有些不好意思,他乾脆老實說:“我叫安龍兒,他叫孫存真,我們是按照一個口訣來到這裏的。”

  張培原順著牆蹲下低頭看著地面,長長的頭髮也垂在面前遮住面,他就這樣低著頭開口問道:“從哪里得來的口訣?”

  “安渭秋。”

  張培原這才擡起頭,眼神迷蒙地看著安龍兒問:“他怎麽不自己來?”

  “他失蹤兩年了。”

  “那你們怎麽得到口訣?”

  “他失蹤前教給他女兒,他女兒讓我來的。”

  “他女兒自己不來倒讓你來?”張培原譏諷地張開嘴,身子不停地搖著說:“你害死人家了才偷到這口訣吧?”

  “不是,我不會害嬌姐!”安龍兒一聽到這句馬上大聲分辯,又引起張培原一陣笑聲,在他的笑聲中安龍兒說:“是嬌姐讓我來拿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張培原從鼻子裏噴了一口氣:“什麽世道?讓一個小孩來拿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你……你知道要拿的是什麽嗎?”

  “知道。”
  “是什麽?”

  張培原的試探讓安龍兒和孫存真煩燥不堪,孫存真說:“我們告訴你也沒用,你有就給,沒有的話快放我們出去,我們十萬火急要去救人。”
  “那好,你們有能耐就自己走出這個房間吧。”張培原說完從牆上取下一支火把,用手在火焰上一扇,整個房間頓時爆出火光,充滿了藍色夾著紅色的火焰。安龍兒退一步蹲下擡手臂護著臉,火焰呼呼地燒了一會就停下來。當他再擡起頭來看,籠子已經從房間裏消失,張培原也不在房間裏,眼前只有四堵沒有門窗的牆。

  他隨口問道:“籠子呢?”

  孫存真用手指了指頭頂,安龍兒擡頭看去,果然見籠子已經吊在高高的天花上,他馬上撲到牆壁上到處摸哪里有開門的縫,他很清楚這個張培原不可能憑空出現在房間裏,一定有什麽自己看不見的出入口。

  孫存真卻像知道那裏有出口一樣,從牆上拿到火把後,一步跳到房間的一角,用手在其中一塊紅磚上一按,牆上轉出一道翻板活門,現出一條只容一個人擠過的門縫,安龍兒從牆上取下一支火把就跟著孫存真閃出去,面前是一條四方形環繞剛才那個房間的通道。

  安龍兒馬上從身上掏出羅盤,卻發現羅盤的指標在一個卦宮的幅度內左右急擺,這種針法是羅經八奇針中的搪針,安龍兒在吉安青原山下,陸友布下的奇門幻陣中也見過。綠嬌嬌告訴過他,出現搪針證明地下有深潭怪穴,現在他們人已經在地下,只能理解爲這裏就是深潭怪穴。四周沒有參照方向的日月星辰山川樹木,那麽也無法知道針在什麽宮位上擺動,無法算出發生了什麽事情。

  安龍兒無望地收起羅盤問孫存真:“你是不是開了天眼之後可以看到門和機關在那裏?”

  “近處的機關我可以看到。”

  “那由你帶路。”

  孫存真搖搖頭說:“太多房間了,這裏四周全是房間,不知道哪一間是出去的……”

  “哪麽你先隨便開個門看看?”

  於是孫存真在牆附近的一塊紅磚上一按,又轉開一道活門。兩人進去後,看到的不再是方形的房間,而是一條蛇形彎曲的長通道,向左看去通道向後彎曲,向右看去通道向前彎曲。孫存真說:“這裏有更多的機關,通道兩旁到處都是門。”

  安龍兒知道這次糟糕了,這是一個巨大的地下迷宮,有四方形的房間加上蛇形的通道,而自己的羅盤又已經失效,盲目亂沖的話會長時間被困在這裏。他擡頭看看手上的火把,火焰垂直升起,可見沒有空氣在流動,也就是說在通道的兩頭並沒有出口打開。

  他抽出傑克送給他的匕首,把自己棉襖的一隻衣袖割下來塞在剛才出來的活門縫上,對孫存真說:“你站在這裏等等我,我沿著通道跑一下,看看另一邊是什麽東西,你數二百下,如果數到二百我還沒有回來,你就往通道那邊過去找我。”

  孫存真點點頭,安龍兒手持火把就向右方的彎通道跑去。

  他一邊跑,嘴裏一邊數著數,手裏卻不時從棉襖的斷袖口抽出棉花扔到地上。他跑得很快,當數到四十,就已經跑到通道的盡頭。眼前是一堵牆,可是他相信這牆身上一定有活口,他在牆上麻利地用拳頭敲打著可能是開關的每一塊紅磚,果然很快被他敲中一磚,只聽到嘀嗒一聲開門的機關聲,牆上開了一個翻板活門。

  他把火把伸進去晃一晃,再把頭伸進去,看到裏面是一個方形的房間,和他出來的房間一模一樣,三面是牆。他閃進去後脫下一隻棉靴子卡在門下,把剛才進來的門留了一條縫,然後走到進門的右側牆上找機關。

  安龍兒知道如果順著通道的方向,就是進門後的正前面牆去找門的話,只會走進一個圓形的怪圈,如果向左側牆找門,就會回到通道彎曲的內側,只有向通道彎曲的外側出去,才是打破對方思維的方向。

  他不希望從這面牆上找到門,他知道每一個門都是爲了讓他們走錯路,他從綠嬌嬌的戰術中學會了永遠不順從敵人的思維,在戰鬥中只闖向敵人不想自己走的地方。他摸遍了整個牆身每一塊磚,果然沒有任何機關可以開門。身後傳到孫存真趕過來的聲音,因爲他用鞋子抵住了這扇活門,孫存真很容易找到這裏。

  他一見孫存真就問:“你看到這個牆上有機關嗎?”

  孫存真說:“這是一面實牆,沒有機關。”

  安龍兒抽出匕首說:“那好,我挖個牆洞看看。”

  孫存真卻說道:“不用挖了,你去穿上靴子,我來打洞。”

  他說完卸下背後的包袱,從中取出兩支明晃晃的鋼管,這兩支管子一頭密封一頭開口,他把鋼管緊套到齊眉棍的兩頭,這根長棍立刻變成孫大聖的金箍棒。安龍兒想不到孫存真會把手上的棍子裝飾得這麽漂亮,一邊穿靴子一邊瞪大眼睛看看他想幹什麽。

  孫存真雙手托棍直立,舉棍過頭亮出高平槍勢,然後乾淨利索向後退成四平大馬,鋼箍棍向後一拉變成中平槍勢,棍的一頭指向要擊打的牆面,安龍兒知道下一招就是刺槍,他還看到銅箍棍的兩頭發出銀色的光芒,這不是火焰映出的紅色閃光,這種從內而外的光芒來自棍身。

  銀光剛剛現出,鋼箍棍就在孫存真的厲喝聲中,像白色的閃電一般刺向紅磚牆。






第一二四章   雷刺


  紅磚牆在猛烈的撞擊聲中,被打出一個人頭般大小的洞,房間裏煙塵滾滾,可是安龍兒顧不上這些,馬上竄到洞口把火把伸過去。他用眼睛瞄過去,那邊還是一個四面是紅磚牆的房間。

  他和孫存真一起用手把牆洞刨開一些,他才發現牆上紅磚是雙層交疊建起,如果像他剛才想用匕首撬開一塊磚,起碼要搞半個時辰,就算用鐵釺鑿開,沒有一刻鍾也是不可能,可是孫存真卻一棍捅開,功力之猛似乎和雙龍崗被擒的時候有天壤之別,想必是在淨居寺跟著無味大師修練的結果。安龍兒和孫存真明刀明槍地拼殺過,很瞭解孫存真的棍有多重,他看看牆洞心裏有點發毛,要是今天的孫存真給自己一棍,怕要把自己的身體攔腰打斷。

  很快把牆洞挖開,兩人縮身鑽了過去,孫存真一看對面的牆,也是沒有機關,沒有機關的地方就是設局者怕局中人走的方向,不打這裏打哪里?孫存真重施故技,又是狠狠一棍捅去,再過去還是房間。安龍兒對孫存真說:“這是第三間了,你還有力氣嗎?”

  孫存真說:“我還沒有用力呢。那邊有人,你熄了火把,拔出刀準備打,看棍!”

  “轟隆”一聲巨響,孫存真在牆上打出一個可以鑽出人的大洞,大洞的那邊透過來一道燈光,孫存真也不從洞裏看看外面的情況,自己首先一個魚躍跳過另一邊。安龍兒也依樣魚躍竄出,在地上一滾再盤刀護身跪起來,他看到自己正跪在一個七八丈見方的大房間的一角。

  大房間同樣是四面全封閉的牆,牆上也有火把照明,四周沒有任何家具,這裏其實只是一個四方形的密洞。安龍兒知道在孫存真眼裏,這些都是假像,這裏必有一個可以進出的活門;房間中用漢白玉鑲著一個巨大的陰陽八卦圖,圖上還有一條銅線繞行過八個卦宮,一看就知道是飛九宮的其中一種罡步路線。

  孫存真在安龍兒的近處,拉開馬步和長棍,指著在房間另一頭的人,那人就是披頭散髮一臉鬚根的道士張培原。張培原看著兩個認真的年輕人,不屑一顧地縱聲笑起來。安龍兒對他說:“張道長,我們已經出來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們要馬上離開這裏,請不要阻攔。”

  安龍兒想,這鬼地方沒有龍訣,就當是白來一趟。闖了人家的地方是不對,可是沒傷人沒搞出什麽大事,現在馬上離開還可以追上去看看綠嬌嬌的安危。這裏沒有《龍訣》,安龍兒一點都沒有失落,否則他馬上就要抱著《龍訣》去廣州,不知道要和綠嬌嬌分開多久。

  笑夠之後的張培原卻對他們說;“你們放下那些家什,你們不是想打我吧?”

  安龍兒聽他這麽說,先收起匕首,孫存真也隨即收棍站到一旁。他對孫存真說:“這裏的門在哪里?我們要出去了,我想出去幫嬌姐……”

  孫存真徑直向一個牆角走去,張培原突然又說道:
  “這就走?你們不要《斬龍訣》嗎?”

  安龍兒和孫存真馬上定在原地,安龍兒的心一陣狂跳,不知道下一步要發生什麽事情。他猛然回頭問張培原:“你有《龍訣》?可以給我們嗎?我們就是來拿《龍訣》的。”

  張培原依然是那付無所謂的樣子,他右手一吊一吊地提著黑木手杖,左手向他們兩人招招手,意思是叫他們走過去,自己倒先靠在牆上,順著往地面坐下。

  安龍兒從沒見過這麽懶散的道士,不過張培原這個造型倒是讓他放下了戒心。要害人的傢夥,從眼神裏可以看出殺機,他從張培原的眼神裏只看到流浪漢一般無所事事的眼神。他和孫存真慢慢走過去,張培原又招手要他們也坐到地面,他們只好坐在地面的八卦圖上。

  張培原口音混濁地說:“這個迷宮,本來是要你們走完,從那個門走出來,我才可以給你們《斬龍訣》……現在倒好,你們把牆捅了個洞就沖到這裏,我該不該給你們?啊?”

  安龍兒對張培原說:“我們有很急的事所以才這樣做,希望張道長諒解,如果你有《龍訣》,拜託你快點給我們吧。”他說完馬上跪在地上向張培原磕頭點地,長伏不起。

  張培原翻著白眼看看天花板,然後沒好氣地對安龍兒說:“起來吧,別叫我張道長,叫我張天師……”

  孫存真聽到他這樣說毫無反應,安龍兒卻顯得驚訝萬分:“你就是張天師?所以你說天師府是你家了。”

  “我不像嗎?呵呵……我是六十代天師張培原,對了,出去後不要對別人說見過我。”張培原把黑木手杖拿在手上轉著把玩,慢慢地說話:
  “從前朝的天師開始,傳下一個守護《斬龍訣》的使命,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斬龍訣》,只是知道一些《龍訣》的事情。老天師們留下這支雷刺,和一個只有天師可以承傳的密訣:甲子前,狐仙後,天獄開,三娘走。贈雷刺,傳神符,陰陽氣,驅龍訣……我父親,我爺爺,我爺的爺都天天在想這是什麽鬼意思,到今天我算是明白了……”

  安龍兒很奇怪,爲什麽大家都是爲了《龍訣》,卻不是擁有同一套口訣,更奇怪的是張培原居然像聊閒話一樣說出好像很秘密的口訣。他問道:“張天師,你告訴我們這些是什麽意思?你不想給我們《龍訣》嗎?”

  張培原意味深長的笑一笑,從長長的頭髮之間閃著目光看向安龍兒:“我給你《斬龍訣》你會用嗎?就算你會用也用不了,《斬龍訣》最後的力量在這裏……”張培原說完之後,把手上的黑木手杖揚了一下,唬得安龍兒幾乎想伸手去搶。

  “好好聽我說吧,能斬斷天子龍脈的《斬龍訣》不只是一本書,幾句口訣……”張培原說完翻身躺在地上,像一隻背上發癢的小狗在磨蹭癢癢的地方:“呃…… 啊……你們能來到這裏都是修道之人,知道一個甲子迴圈有六十個天干地支,到六十一開始又迴圈一次,我呢,是第六十代天師,所以密訣裏的‘甲子前’,就是說我。狐仙殿你們知道吧?”

  安龍兒和孫存真都在進來之前的牆頭上,看到過天師府裏有一座狐仙殿,於是一齊向張培原點點頭。現在想起來,剛才從狐仙殿傳來的散亂古琴聲,大概也是這個不知所謂的張培原天師的無聊演奏。

  張培原看過他們點頭後,又開始把事情說下去:“狐仙殿背後有一道暗門,我從小就知道其中有機關,可是用盡辦法不能打開。問老爸的話,他就說那個密訣就是開門的提示。直到你們偷偷從甲子殿打開門,我才明白這個密訣的意思,原來不是用我的密訣開狐仙殿后暗門,而要用你們的密訣。天師只保護藏《斬龍訣》的地方,可是你們安家的人才可以開這道門……龍虎山一帶是天獄之地,我早就知道這一點,所以一直以爲密訣中的‘天獄開’,是說地面裂開呀地震之類的事情,可是我剛才第一次走到這個地下迷宮,拿到雷刺《斬龍訣》和見到三娘罡步圖,才知道天獄是說這個地宮……”

  張培原說完翻過手指了指地面的八卦圖:“這是三娘夫人罡步,用這種步法和路線,就可以順利地通過迷宮來到這裏。哈哈哈……哈哈哈哈……”張培原說到這裏忍不住又大笑起來:“這個三娘罡步在我這邊,是提示我進去看你們是什麽人,然後再看情況給你們一個考試,不能走出來這迷宮的人,絕非修道仙家,我就可以出去關上大門困死你們在這裏。可是你們卻從牆上打洞過來了,唉……老祖宗也始料不及啊……”

  安龍兒皺著眉問道:“我們打洞過來,你就不會給我們龍訣?”

  張培原躺在地面雙手抱著雷刺,眼睛看著天花板說:“道可道,非常道。大道者,大巧若拙,大智若愚,會走三娘罡步當然是道,會打洞的笨蛋……算是大智若愚的道了……你們知道龍訣是什麽嗎?”

  安龍兒聽張培原說得頭頭是道,怕且也不會有假了,於是老老實實對他說:“龍訣是天子風水術,可以立一朝天子,也可以破一朝天子。”

  張培原背過一隻手枕著頭說:“知道就好,可是你們不會知道,龍訣不是只用一般風水法器可以驅動的風水術,首先要有陰陽二氣……”

  安龍兒問道:“什麽是陰陽二氣?”

  張培原說道:“天地萬物是由陰陽二氣交媾才得以生成,要驅動天子龍脈,就不能只以男人的純陽之氣,而要加上女人的純陰之氣以合天地正理。風水師尋找到天子龍脈後,要男女共用陰陽二氣才可以開穴醒龍,而要斬龍的話……就要用男女之血潑在雷刺上,先血祭天地,才可以用雷刺在龍頭上斬殺天子龍脈,至於怎麽斬,斬哪里……書上有……”說完他從懷裏甩出一本書扔到地上。

  安龍兒看著張培原隨手扔到地上的書,馬上伸手拿過來翻看,書上果然全是口訣和地理圖譜,可是書拿在手裏,他仍眼巴巴地看著那支叫做雷刺的黑木手杖。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10:57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30 PM 編輯

第一二五章   天師傳訣


  張培原從地面滾著坐起來,雙腳盤起一手托腮,手指慢慢地撚著鬍子茬說:
  “我剛剛才在你們打洞時,偷空看了看《斬龍訣》,斬殺龍脈除了要找到龍脈的死穴,還要用天師道的法力。我呢是天師,你們有鑰匙進來了,我就有義務傳法……不過我沒想到來取《斬龍訣》的是兩個人,你們最讓我意外的不是打洞,而是兩個人一齊來。你們說、這能毀朝滅代的《斬龍訣》該給誰呢?”

  張培原看看這人,又看看那人,表情有點唯恐天下不亂,他在等著安龍兒和孫存真馬上爭鬥起來,如果這兩人打起來的話,這等貪婪暴戾的人心可不應該得到斬龍訣,他就會馬上閃出迷宮,傳訣的事等下輩子再說吧。

  安龍兒回頭看看孫存真,孫存真微微點點頭,安龍兒對張培原磕了個頭說:“請張天師傳給我吧。”

  “哦?!呵呵,你們倒是很齊心啊。”張培原對這個反應有些意外,微笑著端詳了他們兩人,隨即又說:“那你們坐好不要動,我要探探你們的功力……”

  張培原反手把雷刺插向背後的牆,“噗”一聲響過,雷刺沒入紅磚牆大半,只留下一尺手柄露在牆外。安龍兒看起來那黑木手杖就像插入豆腐裏一般,像是雷刺太硬又像是紅磚牆太軟,牆灰都沒有多少飛濺出來,可見張培原功力何等精純。他露出這一手,一來告訴兩個小青年自己有足夠的資格傳法,二來告訴他們不要指望可以亂來,我張培原比你小孫打的洞好看多了。

  張培原雙腳盤坐,大腿輕輕向下一壓,就騰空而起在空中一個翻身,落地座馬半蹲在兩人之間,雙手分別壓住兩人的百會穴。兩人馬上感到一股純和溫暖的氣息緩緩地從頭頂沐浴全身,暖氣還在身體內運行,張培原已經跳到房間中間的八卦圖上,他雙手背在身後,神采奕奕一掃剛才的頹風,朗聲問道:

  “孫道長,你一身全真派的精深內功,已經是高功法師的水平,請問來這裏有何貴幹?柳星南道長是你什麽人?”

  孫存直背對著張培原,頭也不回地說:“柳星南是我師父,不過我已經不是全真派的道士,我也不是爲《龍訣》而來,我只是幫助龍兒得到《龍訣》,其他事與我無關,龍兒走我就走,不會再回來。”

  張培原知道作爲一個道士,尊師重道是基本要求,孫存真如果仍然是全真派的道士,絕不敢這樣說話,話說得這麽絕,應該背後有千絲萬縷的恩怨,當然這些事張培原不想知道,不過孫存真的表態讓他很放心。他又問安龍兒:

  “你身上帶有我道的女丹功法,你一個大男人從哪里學來這套東西?”

  安龍兒盤坐著轉過身回答張培原說:“我從嬌姐那裏學得女丹功,她是安渭秋的女兒。”

  “哼哼,真是天意。”張培原輕輕的笑了兩聲,眼神裏充滿奇異的光采:“斬殺龍脈,本來要一男一女同時運用紫辰禦龍氣,可是你身上卻帶有陰柔的女丹功法,經過你男兒之身三昧陽火的長期提煉,功力再加深一層,你一個人就可以驅動斬龍訣。天意啊!有你這樣的人來取斬龍訣,大清氣數盡矣。斬龍訣不只是一本書,書上教你如何尋出天子龍脈的死穴,可是只有用雷刺釘入死穴才可以徹底斬殺龍脈,而運用雷刺卻需要真正的斬龍訣。”

  安龍兒奇怪地問道:“那支手杖就是雷刺嗎?什麽是雷刺?”

  張培原對他說:“你去把雷刺拔出來。”

  安龍兒走到牆邊,雙手握住黑黝黝的雷刺用力一抽,拔不出來。他又用一隻腳蹬住牆,再次雙手用力,插在牆裏的雷刺還是紋絲不動。

  這時張培原對他說:“你的師父爲你打下了很好基礎,你已經煉出五彩內丹,以你的功力足以拔出雷刺,你會畫符嗎?”

  “沒有學過。”

  “按我說的做,手撚劍訣,運內丹到指尖,在雷刺的手柄上空劃出大明神火印,跟我做!”張培原說完用手指在空中劃出一組複雜而優美的線條,安龍兒看過一次後,在雷刺的手柄上依法運作,符圖劃完後,張培原對他說:“內丹停在手裏,握住雷刺拔出來!”

  安龍兒握住雷刺從輕處開始用力,可是只是稍稍加力,雷刺就已經順滑地抽出,那種手感像是從柔韌的麵團中拉出擀麵杖,安龍兒的心跳突然劇烈起來,他的思想在激烈地接受著一個全新的世界。過去看綠嬌嬌畫符念咒都只當是看神跡和看戲法,神奇歸神奇,那種讚歎和震撼絕沒有現在這樣空前的強烈。當親自感受到夢境一樣的神奇力量,他心裏感知了十多年的世界在突變著,這是一種超越了平常所知所見的力量,這種力量甚至超越了自己,這就是道嗎?

  他無法按耐的喜悅讓他從心裏笑到臉上,當他輕輕地抽出雷刺拿在自己的手上,雷刺向他傳來一股前所未有的信心,這是一種無可比擬的權力感,雷刺上的符圖向他展現出一個大千世界。

  他向張培原慢慢轉過身,張培原從他的震驚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從未接觸過道術的小孩,他倒是樂意向這個純潔的小孩傳授《斬龍訣》,他對安龍兒說:

  “被天雷劈過的刺木非常罕見,雷劈刺木蘊藏了天地間最烈的陽氣,在天師道中是至高無上的法器材料,從第一代天師開始,歷代相傳的符印就是用雷刺木雕刻而成。你手上的雷刺手杖就是天下至剛至陽的法器,只有這樣的法器,加上斬龍訣,才可以斬殺龍脈。”

  張培原頓了一頓,讓安龍兒好好摸一摸雷刺,然後又說:
  “在天師道中,訣不只是指口訣,還需要配合手印,罡步和咒語,甚至加上符圖才可以稱之爲訣,斬龍訣也是這樣。你要從我這裏學習一套罡步手印,才可以運用完整的斬龍訣斬殺龍脈,否則你到了龍脈之上,任你挖斷山嶺,龍脈也有再生的一天。如果不是你來行訣斬龍,那麽就需要男女二人同時以正反方向運用斬龍訣才能有效……好了,我們時間不多,馬上進來八卦圈中,站在我對面跟著我做,過程中不要運丹功,只學動作就行了。”

  安龍兒放下雷刺走到張培原面前,他們在八卦圖中分別站著一個陰陽魚的位置,張培原左腳跨到右腳前半蹲下身體,兩手做出一個像是劍訣一樣的動作,拇指和小指相接扣壓住無名指,食指和中指伸直指天,右手的劍指向左手掌心一套進去,對安龍兒說:“走麒麟步,結朝天印……”安龍兒細細地看著,用全身心的注意力慢慢模仿張培原的動作,一招一式地開始學習綠嬌嬌和他們用生命追尋的《斬龍訣》。

  一個時辰過去了,安龍兒已經把《斬龍訣》學過一次,全身上下汗流浹背,張培原卻顯得一派仙風道骨的輕鬆,孫存真坐在地上,一直默默地背對著他們。張培原要安龍兒發下重誓,《斬龍訣》的手印罡步和咒語,只可身傳口授不可記錄,所以安龍兒不再敢心急離開這裏,他要保證自己在離開天師府時,全部熟記今天學的一切。

  這時從地下傳來沈悶的轟鳴聲,轟鳴聲中居然還隱約帶有詭異的尖叫呼嘯,整個地下迷宮都在密集地微震,讓人感到巨大的危機馬上就要來到身邊。大家都停了下來,張培原端起手指掐算,安龍兒馬上從身上掏出羅盤,他從羅盤上看到的不再是之前看到的左右擺動的搪針,而是不停高速旋轉的轉針,轉針只代表一種事情,就是附近有巨大的邪氣存在,他和張培原不約而同地叫出聲:“ 糟糕。”

  張培原說:“你們在這裏,我出去看看。”他的話剛剛說完,就聽到牆外有人猛烈地拍門叫喊,聲音很遠很小,聽不清外面的人在喊什麽,但是絕對可以想像事情的緊急。張培原又說:“出大事了,你們不要亂走,安龍兒自己練多幾次,我先上去看看。”說完跑到一扇牆前推開活門離開地下迷宮。

  當他從狐仙殿后方回到地面,看到的是亂成一團的天師府,全部道士們都走出各個大殿,來到空曠的地方看向東方,那裏就是大上清宮的方向,從山崗上升起一道沖天的黑氣。張培原非常清楚這是什麽,當有人來取《斬龍訣》,同時有人到大上清宮放出天獄魔氣,八百年前的天下動蕩就會重演。

  他知道放出天獄魔氣的人必然也沖《斬龍訣》而來,於是組織起天師府裏的道士,安排大家準備弓箭兵刃,在天師府各處佈防,同時派出兩人向大上清宮方向打探。忙亂了一兩刻鍾,張培原匆匆回到地下迷宮,從身上掏出一本書塞到安龍兒手中,卻沒有說是什麽,只對安龍兒說:“這裏已經很危險了,你學會了趕快離開這裏。記住做事要憑良心,順天意,盡人事……天下太平的一天,回來這裏歸還《斬龍訣》。”

  安龍兒向張培原撲通跪下說道:“多謝張天師。”然後很快磕了三個頭,懷揣《斬龍訣》和張培原給的書,手提雷刺,就和孫存真一起從張培原的來路上去地面。

  當他們打開狐仙殿后的暗門,頭還沒有伸出地面,就看到一隻白蝴蝶在他們面前翩翩飛舞。





第一二六章   天師的尊嚴


  張培原一擡頭看到白蝴蝶,冷笑一聲說道:“雕蟲小技也敢在天師府賣弄。”向蝴蝶隔空一揚衣袖,那蝴蝶“噗”一聲在空中燃燒起來,隨即燒成紙灰飄落地面。然後他又對安龍兒說:“你們被人家盯上了,你老實告訴我,對方是什麽人,有多少人馬?”

  安龍兒如實回答:“他們是朝廷的人,我來之前見過大約有六十馬兵。”

  張培原聽後馬上掐指核算,一邊說著:“意料之中的事,歷朝都只有亡國的朝廷才會不顧一切尋找《斬龍訣》,天下太平誰都想不起這東西。現在對方沒有這麽多人了,你們從府後私第那邊走吧。持秀……”這時從他們面前走過一個名叫持秀的年青道士,已經在道袍外綁上腰帶,腰挎長劍背著一個滿滿的箭囊,手上提著一張纏藤弓正向天師府的前殿跑去,準備防衛應戰,聽到張培原叫他,馬上跑到張培原面前:

  “張天師,有什麽吩咐?”

  “帶這兩個道兄從側門出去,快!”

  “是,跟我來!”持秀向安龍兒和孫存真招招手,馬上帶著他們向後院跑去。

  張培原匆匆走出玉皇殿,遠遠就聽到廝殺聲,當他快步從玉皇殿中堂沖出去,一個高大的身影挾著勁風向他飛速撲來,空中傳來喝聲:
  “朝廷捉拿欽犯,閒人退讓!”

  那人身形快是快,可是張培原依然看得清來到面前的不只是人,來得更快的是像銀蛇狂舞一般襲來的長劍。張培原寸步不退,腳上一挑地上的蒲團,蒲團徑向那人的臉上飛去,第二腳如影隨形地從劍招的空檔處踢向那人的腹部。

  對方眼前視線突然受阻,快捷地回劍削碎蒲團,不等張培原的腳踢到,他已經用前腳掌點向張培原的腳掌,兩腳對踢之下,兩人各自分開,在漫天棉絮飄蕩中,張培原看到一個高大清秀,儒雅華貴的中年男人。

  張培原看看四周,十幾個道士正在抵擋著四個形像服飾怪異的武士,道士們顯然不是這四個武士的對手,不斷有人受傷倒地,道士們只是在且戰且退。

  張培原撇撇嘴問道:“小小蒼蠅也敢來天師府攪亂,你是什麽人?”

  安清源從懷裏亮出一塊黃金腰牌張到張培原面前:
  “我是翰林院大學士安清源,安渭秋的兒子,現追查重案要捉拿一個黃髮小孩,張天師要不馬上交人,要不請讓開路由下官自己去捉拿。”

  安清源的話氣勢洶洶,咄咄逼人,張培原聽了只是冷笑一聲回敬他:
  “你是安渭秋的兒子?也姓安哪,呵呵,官大一級壓死人羅,翰林院大學士是文官,捉什麽人呀?我知道你爲什麽而來……”

  “知道就好,要不請交人,要不交《龍訣》,下官沒有時間和你閒聊。”

  “哼哼……全是明白人,那不用說了,王道長!有人冒充朝廷命官闖入天師府搶劫殺人,給我關門殺賊!放箭!”

  張培原一聲令下,守在內門的王道長一轉身關上大院門,其他正在格鬥的道士同時退開,全部屋上屋下的道士一齊向四個日本人和安清源放箭。

  堀田等四個日本人一見箭群射來,唯一辦法就是向前猛衝,只要和張培原纏鬥,道士們放箭就會有所顧忌,沖入玉皇殿也可以打出新形勢,於是四條人影和安清源一齊同時直撲向守在玉皇殿大門前的張培原。

  張培原這次卻飄身後退,安清源和堀田正睦及其家臣一湧而進玉皇殿,當他們踏入殿中,眼前突然一亮,玉皇殿內變成一片明亮的虛空,五個人站在四周全無景物的環境,左右只見到自己幾個人,卻不見了天師張培原。

  丹羽如雲面帶微笑走上前,口中說道:“天師幻術令人讚歎,在下獻醜了。”話一邊說著從手中展開一把摺扇,向空中一抹劃出一個圈,圈中漆黑如墨,黑暗隨即向四周擴大,迅速覆蓋了明亮的虛空,他的劍訣上閃出一點白光,隨著手指的柔柔劃動,一個發著白光的五角星從他指尖跳上半空,然後向五個方向飛出去,這是丹羽如雲的五星式神,高高懸在天上照亮了四周。安清源他們看到張培原站在遠處,披頭散髮一付不知所謂的樣子,雙手盤在胸前側著頭看著他們。

  安清源挺劍就向張培原沖去,人未到聲音先喝出:“張天師,現在正是你立功的機會,沒有時間讓你考慮,你幫下官辦好這件事我保你官復原職!”話音未落,五星式神已經聚成一道白光搶在安清源之前刺向張培原……

  安清源的話說到張培原的心坎裏了,可是卻讓他更不屑和憤怒。原來天師道承傳自二千年前的漢代,無論天下如何改朝換代,從來沒有一個君王敢輕視統領道教的天師正宗,府中天師自古就被各朝皇帝封爲二品大員。可是到了清朝,朝廷獨尊佛教,對道教的態度只是像徵式的懷柔,朝裏設了道教機關道錄司,和佛教機關僧錄司,可是道錄司的地位卻遠遠不如僧錄司,入了宮的所謂統領天下道派的天師,像小妾生的女兒要拿去當下人一樣不受重視。而且道錄司的天師之位也由全真道來接掌,這樣的話天師道的地位就被壓在全真道之下。

  到了道光年間,就是張培原接下天師之位不久,道光帝下聖旨把天師的品級從二品降到五品,一下連降六級,從年年謹見改爲從此不用進京謹見,張培原頓時如受雷擊,二千年的天師道名譽就毀在自己手中,這個歷史責任如何擔戴得起啊。

  這幾年張培原看守著衰落凋零的偌大天師府,心裏的悲涼無從訴說,什麽苦什麽不開心都只能往肚子裏吞,自己是第六十代天師,是天下道教名義上的統領,難道還能找個人抱頭痛哭不成?張培原天天在觀星算曆,要知道道教還有多少前途,二千年的宗法會不會毀在自己手上。

  他早就注意了祖先傳下的《斬龍訣》手印和罡步,可是雷刺是什麽?書在哪里?他猜測這樣的時代可以由《斬龍訣》去結束,也可以由《斬龍訣》去開拓一個新時代,他需要知道祖先傳下來的寶藏能不能挽回這個敗局。精通星相的張培原深知這一天要到來,算也算過,結果也有,可是等待是如此地讓人焦燥,算出來又如何?

  今天有人闖甲子殿,狐仙殿后暗門開,張培原知道機會來了……

  當他完成了作爲一個天師的歷史使命,把《斬龍訣》傳給安龍兒,卻從安清源的口裏聽到這樣的話,對他而言這無疑是奚落。他在多年的沮喪和沈淪中漸漸明白一個道理,他擡起頭直視著撲面刺來的星式神,朗聲說道:
  “道教的精神是朝廷封賜的嗎?道是創造天地的正氣和公理,道在人心!安清源,你這狗官丟了天師道的臉!”

  說完他正面迎著星式神和安清源的長劍不退反向前沖去,並從身後亮出一把比人還要高的天王傘,傘一展開擋開了星式神的衝擊,馬上飛快地合起,張培原單手揮傘舉重若輕精准地剌向安清源,刺的方向和安清源的劍路居然相同,毫不客氣地回敬向安清源的喉嚨。

  所謂一寸長一寸強,安清源一把長劍如何與天王傘比長短,傘尖到喉嚨不能招不能架,只能閃開,安清源側頭讓過傘尖旋身閃到張培原身後,要越過他沖入天師府的深處。

  張培原站在這裏就是要阻擋這幾個入侵者,早已不惜關門打狗就地解決,怎會讓他輕鬆越過,他前手一揮把天王傘展開飛向堀田正睦等四人,天王傘像大齒輪一般飛速旋轉割向四人,他自己卻躍在空中後手向安清源一指,喝一聲“定”,一道天師黃符疾飛向安清源的背後。

  安清源早料到有此一著,回身一道劍氣射向黃符,符紙擊碎成火花,自己的去勢仍然不收向前沖去,可是卻重重撞在一堵石牆之上,原來張培原的定身符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讓安清源分散注意力,而在他身後設出天師道中的困身術,冥牢之咒。

  安清源一摸石牆冰冷如鐵,再回頭看去,這石牆已經延伸成一個圓形的石籠,張培原正接住飛回手中的天王傘,向宮部良藏狠狠掃去。安清源明白了,他的對手不在乎官爵也不在乎生死,而是要一雪道光帝給天師道的恥辱,他要面對的已經不是爭奪《龍訣》,而天師道和清廷之間的籠鬥……

  張培原剛沖出玉皇殿,持秀就帶著安龍兒和孫存真要從後門離開天師府,可是他們才跑出幾步,就聽到遠遠傳來大花背的吠叫,從叫聲他們知道一定有陌生人接近過天師府的後院。因爲天師府的側門並不在後院,很明顯是有人特地繞過天師府後院,才可能被大花背發現。

  持秀並不知道牆外狗吠意味著什麽,可是馬上他們就明白,在他們面前的地下突然冒出二十多個蒙面黑衣人,分成左中右三隊,最前面三個人雙手持長刀,後面的人全部用右手持鐮刀,鐮刀柄上連著長長的鐵鏈,鐵鏈的盡頭吊著一個小鐵錘。三個領隊蒙面人默默亮出長刀向他們三人攻過來。持秀彎弓搭箭問了一句:“你們是什麽人?”

  話都沒說完對方已經來到面前,持秀只好開弓放箭,可是對方閃躲得異常快捷,閃開箭後雙手揮長刀從下而上斜削向持秀,持秀斜退一步閃開,這個蒙面人馬上越過他的身後,後面的鐮刀手又攻上來,這種不間斷的連環衝擊,使得長期只訓練單打獨鬥的持秀手足無措地極力閃避,揮弓一陣亂掃擋開對方的急攻,身上仍是被割出五六道傷口。

  安龍兒記起宮部良藏告訴過他,這種模樣的人和這些奇怪的兵刃,他大叫道:“小心!他們是日本忍者,全都是刺客!”話剛說完,在狐仙殿和道籙局的大門口,已經趕來了大批助戰的道士,他們大叫:“道兄閃開,放箭!”安龍兒、孫存真和持秀轉身就往狐仙殿跑回去,道士們的箭很長眼睛,全都從他們三人身邊射向忍者軍團,可是在忍者們中卻瞬間爆出一片耀眼的閃光,在道士們閉眼的刹那,一隊忍者躍上了甲子殿的屋頂,另一隊忍者攻向道籙局門前,第三隊忍者直取安龍兒退去的狐仙殿。

  原來這二十多個忍者,正是爲了把堀田正睦殺死在中國,從日本越洋而來的軍團。因爲堀田正睦在日本幕府中有特殊的政治影響力,幕府的保守派對他的刺殺志在必得,所以面對區區四個人,幕後大名重金聘請甲賀一流的忍者山中葉隱,帶領二十餘名身經百戰的忍者混入中國,對堀田家進行無休止的追殺。

  當睦田家四人藏身在淨居寺,忍者們的確失去了他們的蹤跡,可是兩個月後,他們卻發現堀田家和大隊清兵一同趕向龍虎山。忍者的追蹤能力遠遠高於消極怠職的鄧堯隊伍,他們早就發現了綠嬌嬌和安龍兒的兵分兩路;並且在大上清宮的監視中,他們從綠嬌嬌和安清源的對話中得知,這一場血戰是爲了一本神秘的天子風水著作《龍訣》。山中葉隱對這等寶物不可能沒有興趣,堀田正睦的人頭值錢,但總是有限的錢。《龍訣》卻不是用錢可以衡量的寶物。山中葉隱不是誰的武士,忍者只會忠於自己,金主的任務要完成,自己要的東西也一定要到手,於是潛伏到最恰當的時機,山中葉隱斷然出手。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10:59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31 PM 編輯

第一二七章   魔井底


  跳上甲子殿屋頂的忍者向下面的道士發出一陣飛鏢,這些十字星形的飛鏢擋開射來的箭,也飛向射箭的人,一些躲避不及的道士被紛紛打倒,其他閃開攻擊的道士馬上扶著傷者後退。

  法籙局是收藏道家經典和資料檔案的地方,裏面除了沒有《斬龍訣》,有的是寶書秘典,所以殿中道士拼死守衛。法籙局大門後的幾個道士搶先關上大門,從中間截開攻入殿中的忍者隊,只有幾個忍者沖進殿裏,看來在裏面也免不了一場惡鬥。

  忍者軍團的首領山下葉隱非常清楚,對於忍者,唯一的道就是直接達到目的,在場只有一個人身上有《龍訣》,他極有效率地直撲安龍兒。他借閃光撲到安龍兒面前迎頭一刀,卻見安龍兒手拿一條黑木手杖,在快速無比的瞬間用手指向黑木手杖劃出一道符圖,然後雙手運杖也向山下葉隱迎面斬去。

  山下葉隱的刀從上向下斬向安龍兒的頭,安龍兒的雷刺卻是從上向下帖著對方的刀向下擦擊,從旁邊看兩個人都在用同一個招式,但其實上卻是截然不同的攻擊方向和力度。這一招絕不是中國武術,山下葉隱的刀被安龍兒精妙地擦歪半尺,刀斬下去了,卻斬不到任何東西,反而被安龍兒的雷刺壓在刀身上邊。山下葉隱刀勢已盡,正在擡刀再攻,安龍兒的雷刺借勢跳起刺向山下葉隱的嚨喉,他大吃一驚,只有在日本本土才會有的劍豪級招式,怎麽會出現在中國山區的一個黃毛小孩身上?

  招式已經被占了先機,退出整理再戰是最好的戰術,山下葉隱突然向後一步影閃,安龍兒卻連步踏進,雙手舉雷刺向他猛劈,這些攻擊並不能一氣斬殺山下葉隱,可是山下葉隱卻發現那支黑色的木杖堅硬得像鐵棍,斬下來的力度和速度都達到了自己的抵擋極限,這是小孩的武功高強,還是因爲這條黑木杖的關係?如果是後者,這條黑木杖也是一件難得的寶物,雷刺和《龍訣》一樣吸引著山下葉隱的貪婪,同時他也在比拼中知道了這些招式的來處,他一邊擋一邊退,同時大叫道:“先殺黃毛小孩,他的劍術是神道無念流,他是堀田家的人!”

  山下葉隱這句話給安龍兒定了性,斬殺安龍兒的話,既可以殺一個堀田家的家臣,又可以奪得《龍訣》,這種一舉兩得的事,每一個忍者都會全力以赴去做。再說他們早知道堀田正睦來中國是求經,如果被他把《龍訣》搞到手的話,那還得了?所以衆忍者一聽山下葉隱的話,馬上全部矛頭指向安龍兒,從四面八方潮水一般湧過來。

  安龍兒已經不是當天只會用自己身體力量作戰的小孩,他把剛剛學到的大明神火印傳功到雷刺上,雷刺在他手上輕如竹桿,快如閃電,和山下葉隱進行了一輪無人可以插手的攻防戰。但是山下葉隱是重金請來遠征中國的忍流武術家,身負忍者軍團的最高武藝和實力,怎會被安龍兒從實力上壓倒,開頭的一陣退讓,只是措手不及之下的高明拆解,十幾刀對拆過後,山下葉隱重新控制了攻擊的節奏……

  孫存真和安龍兒剛剛退入狐仙殿,山下葉隱就纏上了安龍兒,兩人立刻展開了風火輪一般的拉鋸戰,連孫存真也無法插手其中,但是他卻可以洞釋全部忍者的出沒,在山下葉隱後面,是二十多把鏈子鐮刀的侍機攻擊,不過二十多個忍者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天眼之中。他揚棍攔在狐仙殿后門,把衆忍者截在狐仙殿外。忍者軍團不斷用飛鏢,飛鐮,以及直接的進攻去衝擊孫存真,都被他強橫的鋼箍棍和大聖天門棍擊退,還不時有忍者中棍死傷倒在他面前,沒過多久,他腳下已經墊著五具忍者死屍。

  狐仙殿並不是什麽大地方,安龍兒一翻身主動跳入地下迷宮的入口,他知道地下迷宮是按三娘夫人罡步的路線布陣,可是一個日本忍者卻可能沒有學過道教的複雜罡步,就算他看到在迷宮前的八卦三娘罡步圖,他也未必就可以看懂是什麽,更難以按圖走出。安龍兒心意已定,引著山下葉隱快速回到迷宮。

  越過地面上刻著八卦圖的地廳,安龍兒來不及再尋找進入迷宮的門,直接從孫存真用棍捅出來的牆洞魚躍進入迷宮,山下葉隱果然緊追不放,也跟著安龍兒魚躍進去。他追過三個牆洞,再追過兩道牆上的活門,終於知道了這黃毛小孩的計謀,他已經深陷在一個無論如何都走不出去、外面只有四面沒有門窗的紅磚房的黑暗迷宮。

  孫存真儘管和忍者軍團在酣戰中,可是他同樣看到安龍兒故意把山下葉隱引入迷宮。他馬上覺得有些問題:那個複雜的迷宮,是連羅盤都分不清方向的地方;安龍兒引敵人進去是聰明的,可是他自己能不能重新走出迷宮?安龍兒需要他的配合,他不再多想,背向狐仙殿一個後空翻也落入迷宮。他的忍者對手們只餘下不足二十人,可是也人人奮勇跟著孫存真窮追隨下去。

  在地面配合孫存真和忍者作戰的其他道士,發現忍者們的奇怪轉向,更發現自己天天踩過的狐仙殿,居然有個從未見過的大暗門通向地下?大家雖然是大爲驚詫,也毫不猶豫地跟入迷宮,因爲他們都很明白,忍者要攻進去的地方,一定有他們最需要的東西,守衛天師府,殺盡像強盜一般入侵的忍者,是每一個道士的職責。
  在大上清宮的魔井裏,深深地埋著綠嬌嬌,傑克和鄧堯。

  當穆拓從背後暗算鄧堯和綠嬌嬌,使他們摔入魔井,穆拓更以密宗內功震塌魔井封死井口,一報綠嬌嬌殺兄之仇。

  綠嬌嬌等三人摔入井裏之後,只感到井裏有一股剌鼻酸悶的惡味,頓時無法正常呼吸,直直下墜了十幾尺,三人摔到有很多枯枝落葉的井底,可是這個井卻不是平的,而是一個大大的斜面,三個人摔成一堆後又馬上彈開向下再滾去。

  這時從井口上傳來巨響,無數磚瓦斷梁像洪水一般砸到他們的頭上,可幸的是這些廢墟洪流卻爲他們帶來了新鮮空氣。

  原來這口魔井在宋朝被揭開過一次引發天下大亂後,被當時的張天師用天師鐵板大符重新密封,至今已經八百多年,井中本來就有無數枯枝雜物,長期密封加上地下魔氣的積聚,已經形成高濃度的沼氣,當綠嬌嬌用天師道的神火爲魔井驅去邪氣,同時也把井中的沼氣一次過點燃。而這裏是地下會産生洞穴的天獄之地,沼氣一經點燃馬上産生地下的連環爆炸,爆炸時空氣劇烈膨脹,馬上又劇烈收縮,從任何可能的出口吸入新鮮空氣,加上穆拓蓄意震塌魔井,更使得空氣的吸入猛烈異常。

  綠嬌嬌等人摔入井底後又一次向下跌去,一路上漆黑一片,他們只感到地面很陡峭,人不能在坡上停下來,四周很窄,撞得身上很痛,綠嬌嬌和傑克身上的鎧甲也被刮得七零八落。鄧堯極力地保持自己不被地形絆倒失去重心,一面大聲叫綠嬌嬌問她在什麽地方。

  綠嬌嬌的慘叫聲和傑克的回應讓鄧堯很放心,因爲他們兩人都在自己頭上,他再沒有後顧之憂,口念密咒手撚劍訣向下指出,一個赤炎火雷向自己的下跌方向打去。

  一團紅光向三人腳下的虛空激射,沿著紅雷前進的路線,他們看到自己正在一個漫長而彎曲的斜洞中翻滾下墜,前面的洞道還越來越窄。紅光飛行了良久,在觸碰到石頭炸開的地方,他們看到那裏就是坑洞的終點,一個下方尖尖窄窄的石縫。

  終點的石縫看起來只能擠下兩個人,而且四周全是紅彤彤的石壁,石面不鋒利可是也不光滑。鄧堯最先摔到石縫下,他雙腳一分蹬住石壁的兩邊,把自己架在石縫上,然後雙手展開準備接住綠嬌嬌和傑克。當鄧堯果然一手一個接住他們,強大的衝擊力把他向石縫的最底處壓去。

  隨著鄧堯“唉呀”一聲慘叫,三個人安全著陸。他們卡在窄窄的石縫裏,綠嬌嬌頭朝下,傑克卻是正常的站姿,他們兩個人被石縫夾得身體緊貼,傑克提著她的腰不讓她再向下滑。傑克的腳踩著鄧堯的肩膀和頭頂,鄧堯被單獨卡在石縫最下方。
  傑克首先說:“么哥真抱歉,我踩到你頭上了。”

  臉被擠得變了形的綠嬌嬌卻大喊道:“別動!你的膝蓋頂到我的鼻子啦!”

  鄧堯說道:“算了,你也不是有意的……先歇一會,一會再想辦法出去……”

  綠嬌嬌被摔得半死,現在仍然驚魂未定,她聽到鄧堯在自己下面,於是擡頭對下面的鄧堯說:“么哥……呼……又要你來救我們了,你……救過我們很多次了吧,真是貴人……”

  “大家那麽熟,別客氣……”鄧堯慢慢挪動身體,把自己的雙手騰出來,一邊對綠嬌嬌說:“上面那個道場,真是如你所算是走不出去啊……不過我們現在這樣,算不算沖出去了?”

  綠嬌嬌全身骨頭發痛,現在頭下腳上卻不能在石縫裏轉身,情緒正極爲沮喪,她喘著氣幽幽地說:“我們哪里有離開大上清宮呀……只不過是被關在伏魔之殿下面最深的十八層地獄……”

  傑克這時卻說道:“我想起一件事,在西部坐牢的傢夥,最流行在床底挖地洞逃跑……因爲圍牆上全是士兵,不可能從那裏出去,只有腳下的地沒有人看守……”

  鄧堯聽到有點啓發:“有道理,無門可逃的牢獄,最薄弱的地方當然不是門,而應該是牢。”

  綠嬌嬌卻哭著腔說:“你們是不是摔傻了!那些賊人挖的都是土地,如果那是一間四周是石壁把人塞在石縫的牢房,誰能逃出去呀?”






第一二八章   死結


  傑克的頭上一冷,原來是一滴水滴到他的頭上,他擡頭看看,四周沒有一線光,更不要說看到頭頂的情況,但是無論現在情況有多糟糕,瞭解四周的環境還是最重要。他搖了一下綠嬌嬌的腳的說:

  “嬌嬌,風水裏有說這裏是什麽地形嗎?”

  “啊!”這一搖引來綠嬌嬌的尖叫聲,她大叫著:“我的腳好痛!”

  傑克連忙把她兩腳快速地摸一遍,才發現綠嬌嬌的棉褲膝蓋上破了一個大洞,摸進去濕濕的可能是在流血,而且一摸到那裏,綠嬌嬌就會劇烈地躲避叫痛,傑克對綠嬌嬌說:

  “嬌嬌,你的膝蓋可能在剛才摔成骨折了……”
  綠嬌嬌的膝蓋的確是經不得碰,一碰就鑽心地痛,直冒出一身冷汗。她喘著粗氣問傑克:“我的腳還在嗎?”

  “還在,有兩隻腳……”

  聽到這樣,綠嬌嬌放心得翻白眼:“你昨天求我嫁給你的時候說過,不管我有病沒病,有腳沒腳都不會甩掉我的吧……”

  傑克心痛地抱著綠嬌嬌的腳說:“是的,我說過,你要是腳斷了,我背你一輩子。”

  綠嬌嬌估計自己大概就要死這裏,不過聽到傑克這樣說,心裏還是很高興,她低頭問到:“剛才你說什麽風水?”

  鄧堯介面說:“傑克問這裏是什麽風水地形。”

  綠嬌嬌說:“這裏……這裏是天獄之地,山上的石頭全是紅色,地面上和地下的石頭都會有很多洞穴,洞穴的方向都不同,所以氣流和地下的龍氣特別亂,往往也藏著古怪的東西,好像那股魔氣就是天下獨一無二……這種地形多遭兵災戰亂,反正天下打什麽仗這裏的人都會粘上邊。”

  傑克聽到這裏,從身上摸出打火機,點著火看看綠嬌嬌的傷勢,又舉到頭頂看看四周的情形。綠嬌嬌的膝蓋大片擦傷紅腫,估計是骨折;頭上是一道通向黑暗的窄洞,洞壁上有些水珠和濕潤,粗礫的石壁上還有一些長年形成的水溝,可是他們站在的石縫裏卻沒有積水。

  傑克對綠嬌嬌說:“你剛才說天獄之地會有很多洞穴?”

  “嗯。”

  “你們聽到聲音嗎?”在傑克的提示下,綠嬌嬌和鄧堯細細地聽,果然聽到很遠很輕微的流水聲。傑克又提醒綠嬌嬌和鄧堯:“這個洞壁上有水滲出來,可是我們站的地方卻沒有積水,這證明水有地方可去,你們看會不會這裏附近有其他洞穴或者是地下河?”

  鄧堯乾淨利落地說:“不管附近有沒有洞穴或者是河流,我們都不可能在這裏等死,你們捂上耳朵,我要炸了……”

  他一說完就雙手結印念咒,然後雙掌在胸前交錯,左掌貼右壁,右掌貼左壁,猛喝一聲“裂”!發出他畢生最強的功力,五雷齊發炸向身邊的石壁。

  雷勁透擊到鄧堯身邊兩邊的石頭上,隨著震耳欲聾的驚雷,他掌下的石頭被打出兩個透入石心的裂隙,石屑飛濺在他的雙臂,他兩手的衣袖被強大的雷力震碎,粗壯有力肌肉稜角分明的手臂上被石屑劃得皮開肉綻。石頭裏傳出厲厲喇喇的裂石之聲,鄧堯開始感到腳下的石壁在鬆動,過了不久,石頭裂開的聲音從遠而近來到鄧堯腳下,他腳下一空,三個人連同無數巨石一齊再次向下跌去。

  鄧堯的眼裏現出一片白光,他在黑暗裏時間太長了,眼睛被晃得無法睜開,他能看到的只有黑暗。他在下跌時迷糊看到頭上的黑暗中,傑克反抱著綠嬌嬌,在他們兩人的身邊是無數巨大的石塊,這一切都在自己的頭上,向自己落下。情況應該很危險,可是環境並沒有給太多時間他思考,鄧堯看清頭上的情況時,突感到身上一冷,人已經落入水中。

  他沈到水下再擡頭上去,四周是碧綠的清水,綠嬌嬌和傑克也落到水裏,他一手拉住綠嬌嬌就用盡全身力氣向前遊去。他知道隨之下來的紅色巨石,每一塊都巨大得足以砸死人,無論遊向任何地方,也比停留在巨石的轟擊下安全。

  無數巨石落入水中發出極爲震撼的轟鳴聲,四周的水浪鼓蕩著他們三人潛遊出去的方向,不時還有巨石從他們身邊帶著氣泡以扯出旋渦的速度擊落,鄧堯和傑克拉著綠嬌嬌不顧一切地一口氣潛到離開巨石墜落的範圍。

  大家的眼睛開始適應環境,可以看到四周的景物,三人從水底潛上水面,才發現他們已經浮在龍虎山下那條名叫瀘溪的河中。瀘溪的兩岸是陡峭的紅岩懸崖,魔井下的山體大裂縫把他們送到其中一個懸崖的下方,鄧堯卻智勇雙全地擊碎了腳下岩石落水而出。

  綠嬌嬌一浮出水面就咳嗽得半死,傑克和鄧堯卻高興得擊掌慶祝,他們拖著綠嬌嬌遊到岸上,鄧堯對傑克說:

  “你照顧嬌嬌,給她找身乾衣服換上,我馬上去天師府,她哥一定會去天師府,這樣的話龍兒和孫存真就死定了。”

  綠嬌嬌卻打著冷戰說:“我我我我我也要去天天天師府,我我我我我我要知道龍兒拿到《斬龍訣》沒有有有……”

  她一邊說一邊試圖站起來,可是膝蓋上的刺痛馬上讓她摔倒在傑克懷裏,傑克立刻轉身換手把綠嬌嬌背到背上,對鄧堯說:“么哥,我們一起去。”

  天師府距離大上清宮本來只有半個時辰的腳程,現在他們從魔井中摔入山間石縫,又跌入瀘溪,好比走了一條近道下山。安清源和堀田等人出發不久,綠嬌嬌他們隨後就向天師府趕去。

  他們很快跑到上清鎮,來到天師府門前,見到高大的府第門前有一排軍馬,一看就知道是安清源的行頭。軍馬下坐著金立德,他一見鄧堯他們跑過來就迎上來說:
  “老肖,我聽國師說你反了?怎麽會這樣,出了什麽事了?”

  鄧堯一見金立德也很關切:“反不反很難說,現在講不清,有空再說吧。你怎麽在這裏,情況怎麽樣了?國師呢?”

  “他和日本人進去踢館,剛才裏面打得天翻地覆,現在又沒什麽動靜了……”

  鄧堯有點聽不明白了,他奇怪地問道:“裏面打得天翻地覆,你功夫這麽好在這裏幹什麽?”

  “丟,我來的時候從馬上摔下來了,腳傷了筋骨痛得要死,只好在這裏給他們看馬……”

  鄧堯上下打量一下金立德,這個矮小精瘦的大內風水師滿臉紅光,能跑能跳,一看便知是耍了個小謊逃避公務,回想起來這老油條好像已經多次這樣幹活。他用力拍了拍金立德的肩,意味深長地說:“保重,該幹啥就幹啥,兄弟進去了。”

  綠嬌嬌等三人一路直入天師府,通過無數大小牌坊神殿,最後經過玉皇殿來到狐仙殿。沿路只見一地狼藉,一些女眷正在救治受傷的道士,地上還有些黑衣人的屍體,果然如金立德所說見不到打鬥。

  綠嬌嬌早就把父親給她的尋書秘訣倒背如流,她和安龍兒一樣,依秘訣很快找到甲子殿前,鄧堯一掌震開甲子殿的大門,他們看到大殿正中前方有個一丈見方的地洞,直直地通向黑暗的地下,看到這個情景,綠嬌嬌知道安龍兒已經順利地破解秘訣進入地宮。鄧堯建議從這裏跳下去,綠嬌嬌卻抵死不從,剛剛才從一個井裏逃出生天,現在又要跳進另一個不知裏面有什麽東西的大井,綠嬌嬌實在無法接受這種生活。於是他們回到院子裏再細細查看,很快就發現在狐仙殿后進入地下迷宮的暗門。

  從暗門走下長長的石階梯,再走過一個活門,他們進入一個地面上有八卦圖的大廳,八卦圖上畫著綠嬌嬌很熟悉的三娘罡步圖,大廳裏有一具黑衣人的屍體和兩具道士的屍體,可想而之這裏曾有過激戰。大廳四面是紅磚牆,其中一面牆上有個籮筐般大小的洞,綠嬌嬌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從裏向外打出來的洞,因爲地上就畫著三娘罡步圖,如果這是一條進去的路線,從這裏進入的人並不需要打洞出來。這個洞只說明曾經有人從裏面硬闖而出,而這個人很可能就是從甲子殿進入的安龍兒和孫存真。

  突然從大廳外傳來隱約的慘叫聲,他們三個人都馬上高度緊張。綠嬌嬌掐指一算,得知廳裏有廳,在牆的那一邊,有人正在殺人。現在的天師府並不是大戰之後,門外還停著安清源和日本人的馬,證明安清源等人在天師府中,他們還沒有得到《龍訣》,綠嬌嬌他們馬上要面對一場廝殺。

  傑克背著綠嬌嬌,從地上的黑衣人屍體旁邊撿起一把連著六尺長鐵鏈的鐮刀,他把鐵鏈的一頭纏死在自己手腕上,把鐮刀交給綠嬌嬌。他們已經不需要用語言解釋什麽,綠嬌嬌知道傑克會背著她殺進去,傑克就是她的馬,這條鐵鏈就是她的馬繮,只要自己不放開鐮刀,傑克絕不鬆開聯繫著自己的鐵鏈。

  綠嬌嬌在傑克的背上接過鐮刀,一言不發地把鐮刀柄上的鐵鏈同樣纏死在自己的右手腕上,手上握著鐮刀,從背後向傑克的脖子親了一下,在他耳朵邊小聲說:

  “去吧,就算我死了,這條鐵鏈也會纏在我手上。”

  鄧堯從道士的屍體旁邊撿起一把長劍,在綠嬌嬌的指路下,準確地從牆上找到迷宮的入口活門,三人無聲無息地隱入迷宮中。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11:00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32 PM 編輯

第一二九章   天眼之痛


  鄧堯一手拿著火把,一手拿著長劍護在綠嬌嬌身邊,慢慢地沿著三娘罡步的路線摸索前進。裏面每一個房間都一模一樣,他們默默地記著走過的房間,細心地聽著其他房間的聲音。不知是他們四周的房間沒有人,還是牆壁的隔音效果好,一路上只是漆黑和死寂。

  他們走的路線完全符合迷宮的正解路線,這條路線上的每一個房間都空無一物,也看不到打鬥的痕跡。他們正在猜疑間,已經走到了中間有一個大鐵籠的房間。鐵籠門打開著,牆上有四個火把支架,卻只留有兩支火把,綠嬌嬌和大家對望一下,心照不宣地知道這裏一定是安龍兒和孫存真進入迷宮的第一個地點。

  綠嬌嬌壓低聲音對鄧堯說:“么哥,我們要找到龍兒,可是如果他這時又出去的話,我們就截不住他了,不如你到外廳出口去等著他,我們出來時也有個照應。”

  鄧堯卻說:“你有傷在身,傑克背著你運動不便,你們先出去,我找龍兒就行了。”
  “我不累,嬌嬌身體很輕呢,呵呵。”傑克看起來一臉輕鬆,可是他聽到綠嬌嬌說這樣也好,讓么哥去找人,他們去出口處截人,於是他背著綠嬌嬌按原路返回。鄧堯卻推開了另一道活門,離開了三娘罡步的路線,在迷宮中隨機尋找。

  綠嬌嬌和傑克退出兩個房間後,再推開一道活門,屋裏就傳來嘶嘶的破風聲,其中還夾雜著從喉嚨發出的咯硌作響。綠嬌嬌心裏一抖,手心也隨之冒汗。這種聲音她聽過,在贛江旁邊的奇門幻陣中,當自己的袖裏刀刺入一個蒙面人的喉嚨,那個射出血的喉嚨就是發出這樣的聲音,那時,這種聲音就在她的耳邊發出,清淅得讓人心寒。

  傑克並沒有馬上走進去,他用腳抵著門,綠嬌嬌把火把伸進去照了一下。看到牆上噴了大片血漬,一個道士表情平靜地靠在牆角抽搐著身體,他的喉嚨被深深割斷,血還在源源不斷地從他捂住傷口的手中湧出。

  這一刀割得快而深,而且剛剛割完,應該說出刀的人還在房間裏,這時不能去救道士,貿然沖進去,刀可能就會割向自己。綠嬌嬌看了道士一眼,正要舉起火把看看上面,空中響起鐵鏈的嘩啦作響和急勁的破風聲,一條鐵鏈吊著鐮刀,從房頂的一角快速地掃向綠嬌嬌的頭。

  綠嬌嬌大喝一聲“退”,鐮刀舉起在面前一揚,擋開了鐮刀原本斬殺的路線,可是自己手裏的鐮刀卻被震得脫手。傑克一聽說退,半步踏入房間的腳迅速撤回,順便擡腳就把活門推合。

  綠嬌嬌像拉馬繮繩一般,用手一帶傑克的肩,傑克橫閃到活門旁邊;綠嬌嬌抖起手腕的鐵鏈,把鐮刀扯回自己手中緊緊握住,在傑克背上高高舉著鐮刀, 她的手微微地抖動著,只要門縫有任何動靜,她都會從上斬下去。

  活門無聲地開了一條縫,一個發煙的小球扔進綠嬌嬌所處的房間,精神高度緊張的綠嬌嬌一見有動靜,立刻用盡全力揮刀斬下,銀光閃過只斬到一片虛空,還用力過猛幾乎從傑克背上摔下來。綠嬌嬌一看斬空,再看飛進來的居然是一個小煙球,還不知這煙球一會兒要發生什麽變化呢,氣得大罵一聲“輟!踢門!”把傑克拉到活門前,傑克和綠嬌嬌心意相通得很,他知道先有小球飛進來,下一步一定對方從活門沖入,此時不踢門更待何時。

  狠狠一腳向開了縫的活門踢去,門那邊果然撞到一個人,只聽“呀”的一聲慘叫,活門又被彈回重新合入牆身。傑克說道:“哈哈!撞到鼻子了吧。”再一腳踢開門然後又閃開到一旁。

  煙球發出濃煙,還出刺鼻難聞的味道,煙很快就充滿四周。傑克馬上開始咳嗽,綠嬌嬌趁著自己還沒有咳出聲音,左手的火把扔過去活門那邊,手撚劍指口念咒語,在空中精細地劃出天師道清風符,然後劍指向活門那邊揚去。房間裏馬上卷起一陣風,把煙吹回有忍者的房間。

  那邊的房間馬上有人弄熄了火把,可是卻想不到濃煙會湧回自己的房間,那邊馬上傳來咳嗽聲。綠嬌嬌一推傑克的肩就想沖過去,傑克卻“噓”了一聲,用手扶起綠嬌嬌的鐮刀依然站在活門旁。

  門前有動靜了,一股勁風掠過,綠嬌嬌大喝一聲“斬”!鐮刀從上全力斬下。她手上感覺到斬中了人,那人悶咳一聲轟然摔到另一邊的牆上,可是鐮刀卻因爲用力過猛,插在對方的身上無法拔出,把綠嬌嬌和傑克同時拉倒在地上。

  坐在地上的綠嬌嬌聽到,有另一個人在房間內向他們剛才站的位置揮刀。原來對方有兩個忍者沖過來,可是因爲速度太快,她斬中卻是後一個跟著進入的忍者。綠嬌嬌一邊咳嗽,雙手一邊在對方身上用力地搖動鐮刀,要重新抽出來。傑克卻趁著漆黑手拉鐵鏈從綠嬌嬌身邊滾開幾步遠,手腕一抖把鐵鏈揚在空中卷成一個套子,從上而下套向另一個正在咳嗽的忍者。

  這個忍者已經知道同伴被殺,自己那會這麽容易被套住,他沿著牆角位置幾步退上牆頂讓過鐵鏈,馬上又從牆頂向綠嬌嬌撲去。

  儘管迷宮中沒有火把時就完全沒有光線,可是這個忍者知道,同伴死的地方一定是對手所在的地方,再說綠嬌嬌也在咳個不停,聽都可以聽出她的位置。

  時間太短,綠嬌嬌的刀還是沒有抽出,卻聽到空中風聲響起,她的手纏在鐮刀鐵鏈上無法脫出,自然無法避開攻擊,她馬上用另一隻手抽出袖裏刀隨手揮出去。傑克也知道一套落空對手從空中撲向綠嬌嬌,他從地上跳起展開雙手就向忍者抱去。

  忍者被傑克從空中抱著腳拖到地上,他雙手一撐地面,雙腳一剪絞住傑克的頸,正要團身拉傑克到身邊斬殺,卻發現自己的頭被綠嬌嬌一手抱住,同時頸上一涼,一股涼氣從喉嚨沖入胸腔,喉嚨已經被袖裏刀深深割斷。

  傑克看兩個忍者被殺死,馬上背起混身是血的綠嬌嬌,讓她手持著打火機,繼續向前走去。原路回去再過幾個房間,正想推開一道活門,就隱約聽到牆那邊有幾聲兵器響,隨即活門被人推開,綠嬌嬌忙不叠地收起打火機,揮起鐮刀向開門處人頭的高度斬去。

  隨著一聲“別斬!是我!”綠嬌嬌揮刀的手腕被另一隻手捉住,他們也驚喜地叫道:“孫存真?!”

  孫存真一閃身進了房間,馬上向綠嬌嬌簡單地說了從進來到現在的情況,原來孫存真爲了進來找安龍兒,把十幾個忍者和一批道士都引入了迷宮中,現在這裏完全是一個漆黑的血池地獄,每一個房間每一秒鐘都可能在發生著殺戮。

  孫存真說:“我護著你們先到外廳,然後我再找龍兒,見到鄧堯我也叫上他。”三人合計好之後,急忙沿三娘罡步的路線向外廳退去。

  剛進入另一個房間,孫存真就用手壓停傑克,還噓了一聲示意他們不要說話。傑克和綠嬌嬌在漆黑中看不見東西,也聽不到有任何聲音,一時不解孫存真想要做什麽,只好先站著不動嚴密戒備。

  突然轟然聲響,從牆上發出磚牆被擊爆的聲音,牆那邊傳來一聲淒厲慘叫,然後孫存真又拉著傑克走過另一個門。

  傑克和綠嬌嬌什麽都看不到,直聽得毛骨悚然,綠嬌嬌悄悄問孫存真:“唉,剛才幹什麽了?出什麽事了?”

  孫存真沒有回答,卻又噓了一聲,綠嬌嬌馬上閉嘴,暗暗把打火機拿在手中。

  果然在漆黑中又傳來一聲轟鳴,在牆那邊發出慘叫聲的同時,綠嬌嬌擦著了打火機的火石,在一刹那的閃光中,他們看到孫存真從牆上抽回套著鋼箍的齊眉棍,正在傾身發力向另一面牆刺去,鋼箍上染著還在飛濺的鮮血,孫存真在他們眼裏成了一個感動的定格。

  四周回復漆黑,意料之中地再次發出轟鳴聲和慘叫聲,綠嬌嬌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心裏一陣心痛。

  她鼻子發酸地打亮了打火機,看著孫存真抽回齊眉棍站在自己和傑克面前。她顫抖著聲音問道:
  “你可以看到牆那邊的人?”

  孫存真點點頭。
  “你開了天眼之後就一直是這樣?”

  孫存真沒有回答綠嬌嬌,柱著棍轉身背著她和傑克,微微低下頭,從他的肩膀上,綠嬌嬌看到軟弱和悲傷。

  “你背過身也可以看到我們?”
  “……”
  綠嬌嬌低聲喃喃地說:“昨天晚上你可以看到我們的房間……”

  孫存真的背影很輕微地抖動著,三個人沈默了一會,孫存真一言不發走向另一面牆,亮棍就向牆面刺去。

  倒牆,慘叫。孫存真兩棍十字斜劈把牆打出大洞,縱身跳進另一個房間,踏著倒下的屍體,齊眉棍刺透了另一個手持長刀的忍者。

  棍抽出來後忍者還沒有倒下,孫存真發出一聲震人心魄的怒吼,棍在頭頂盤出一圈圓月般的寒光,在打火機的映照下,寒光如帶血的刃劈向忍者的頭。

  隨著骨頭壓碎般的撞擊聲,忍者飛撞到牆上再摔下地面,他的頭顱卻碎成小塊粘在牆上慢慢地流下。

  綠嬌嬌全身都在發抖,她想不到天眼可以有透牆看物的能力,也想不到孫存真的棍已經成了刃;她還在極力回想傑克在她的房間過夜後,孫存真在早上的反應。

  他妒忌嗎?他傷心嗎?但是綠嬌嬌知道,他忍耐著,也毫無改變地跟著自己。

  孫存真的呼喝聲和對忍者的虐殺把傑克嚇退了兩步,從綠嬌嬌的問話中,他大概知道孫存真的心情。可是自己不也是和他一樣愛著同一個人嗎?自己儘管很遺憾可是又能做些什麽呢?

  孫存真不再拉著傑克向前走,他默默地向前直闖,一棍一棍地打塌面前的牆。遇到有忍者的房間,他不再等待和隔牆刺殺,而是沖到面前迎面擊殺,暴燥和憤怒從棍上瘋狂地發洩出來。






第一三O章 忍法帖


  他們踏著一條血路很快回到地上鑲著八卦圖的前廳,眼前的景像和他們進來時看到的已經完全不同。

  孫存真擊破紅磚牆後去勢不減,直沖到對面的牆上,當身體橫站在牆上時,長棍回身就向一個持刀的灰衣人掃去,棍鋒被灰衣人揮刀一擋激出金鐵之聲和一束刺眼的火花,灰衣人順棍勢後退卸去力度,他就是忍者軍團的首領山下葉隱。

  綠嬌嬌和傑克從牆洞裏出來才看到,安龍兒正被五個忍者壓在牆角圍攻,所以孫存真一出來前廳馬上出棍給他解圍。

  安龍兒身上已經被五個忍者砍得一身刀傷,鼻青臉腫嘴角流血。他手持雷刺,眼神狂暴地苦戰著,無論他閃到哪里,面前馬上會出現一個忍者對他截殺,他見到綠嬌嬌和孫存真出現,並沒有馬上退出戰鬥,反而高呼酣戰,全力向忍者反撲。

  孫存真一出來就從後向山下葉隱襲擊,本來給安龍兒解了圍,可是龍兒一開口第一句卻不是和綠嬌嬌和孫存真打招呼,而是對孫存真大喊:“讓開,等我來殺他!”

  話一說完,他用雷刺掃開其他忍者的鐮刀,揮起雷刺向山下葉隱撲去。孫存真聽到他的話後,馬上和山下葉隱滾身換位,向著安龍兒錯位沖過,直沖向其他四名用鐮刀的忍者。

  那邊孫存真淩厲地撲殺忍者,這邊安龍兒和山下葉隱展開一場以弱對強的激戰。

  綠嬌嬌看到安龍兒以嫺熟快速的劍招和山下葉隱對抗著,招招以攻對攻,險如剃頭,完全是一種置生死於度外的打法。雷刺上隱隱發出黑色的光芒,每一招打出,都帶起尖銳的呼嘯聲。山下葉隱是收傭金的忍者,他只是出賣殺人的本事,賣命可不是他的職業,於是在一個要命,一個不要命的情況下,安龍兒和他打成一個勉強均衡的情況。

  除去招式的差距,安龍兒手上的雷刺發出來的力度和速度,也足以和一個武術家對抗,這卻是綠嬌嬌從來沒有見過的水平。綠嬌嬌聽孫存真說過安龍兒從張天師那裏學會了《龍訣》的心法,這一武學上的提升,想必是《龍訣》心法的直接體現。

  安龍兒和山下葉隱的較量,連孫存真都無法插手,綠嬌嬌和傑克並不是武林高手,站在一旁更是無從下手,她對安龍兒叫道:“不要呈強!快逃,么哥會來幫我們,快逃!”

  安龍兒毫無冷靜下來的跡像,從他眼裏看到的是比對手更大的怒火,他一邊猛攻山下葉隱一邊大聲說:“《龍訣》在我這裏,嬌姐接著!”然後一輪密集的快攻逼退山下葉隱,從懷裏掏出《斬龍訣》向自己身後扔去。

  山下葉隱一看《斬龍訣》扔到地上,雙眼一亮,腳底發力就向書的方向撲去。安龍兒等的就是這一著,當山下葉隱的眼神看向地上的《斬龍訣》,安龍兒的雷刺已經斜斬向山下葉隱的頭部。

  山下葉隱仰身閃開,同時橫刀腰斬向安龍兒。安龍兒腹部馬上開多一道血口,可是他並不回招擋刀,卻運雷刺從原來斬下的劍路原路折回斬向山下葉隱的後腦。這招“斬回”劍法原是神道無念流中攻防兼備的招式,可是從安龍兒手上發出卻完全是一種以命搏命的打法,山下葉隱對這種打法實在無可奈何,只好硬生生地回刀圈頭接招。

  綠嬌嬌可不想安龍兒和忍者玩決鬥,她要的只是大家安全地得到《斬龍訣》離開這裏,她雙手一結手印,扣出鎮喝九字印中的第一個臨字印。這是一個能發出不動明王定身之力的咒法,她不懂直接殺人的符法,可是她致少可以把山下葉隱定身,讓安龍兒儘快解決他。

  當她手印結成高高舉在空中,正要驅動咒語,卻被山下葉隱的眼角餘光發現了這個手印。山下葉隱從傑克背著綠嬌嬌出現後就一直注意這個人,以他忍者的經驗,在危險地方出現的女人,從來不是弱者,反而只會是更危險的對手。當他看到綠嬌嬌雙手結印,突然不再和安龍兒纏鬥,也不管地上的《斬龍訣》,他收刀入鞘閃身退到牆角,雙手一合居然也結出一個臨字印,安龍兒這時眼裏只有對方的進和退,對方一退到牆邊,安龍兒當然奮起猛追。

  綠嬌嬌大驚失聲,還沒有念出咒語就大叫道:“龍兒別過去!”

  同時聽到山下葉隱念出一串低沈的咒語:“NAN、HEYO、DOU、SIA、KAY、ZIN、NIKU、JI、ZEN!”

  手上飛快地變換出和九字印一樣的手印。

  綠嬌嬌幾乎和他同時結出九個手印,同樣急促地催動九字咒語:“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不同的咒語,相同的手印,綠嬌嬌完全無法想像對方會發揮出什麽效果,她只有和對方同時使出九字印,以結界先保住自己一方立於不敗之地,才有可能謀求進一步的優勢。

  綠嬌嬌的指尖跳出一個綠中透紅的光球,這個光球快速地膨脹成火光遊動的光罩,籠罩住自己和傑克前後兩丈的位置,然後大聲叫安龍兒進入結界。

  安龍兒滾身進入結界,擡頭卻不見了山下葉隱,他向四處看去,卻看到孫存真已經把其他四個忍者擊倒,正在飛身揮棍向自己打過來。

  原來九字印因爲功力強大,早就傳到日本被宗教家和武術家吸收,在日本的長期發展下,九字印已經在各流派中發揮出不同的作用,作爲甲賀忍者首領的山下葉隱當然也精通九字印,九字印的發動,使他的速度力量都大爲提升,也使他能使出一個忍者最重要的隱身術。

  當山下葉隱驅咒隱身後,除了已開天眼的孫存真,沒有人可以看到他的存在,幸好這時孫存真剛好解決了面前的忍者,就看到隱身中的山下葉隱向安龍兒出刀斬殺,於是他馬上從山下葉隱身後出棍相救。
  在孫存真的棍鋒上拼出一團火花,安龍兒團身滾向《斬龍訣》,撿起來想交到綠嬌嬌手中,可是綠嬌嬌正全神貫注地結印念咒,傑克的雙手翻在背後提著綠嬌嬌的雙腳,他們都騰不出手接過《斬龍訣》,安龍兒馬上把書先收入懷中。

  大廳中只有孫存真一個人在高聲呼喝,上下翻飛,可是他的棍頭上叮叮噹當的聲音,空氣中的阻隔和刀風聲,分明讓大家知道他在和一個可怕的對手對抗著。

  山下葉隱在不斷地衝擊綠嬌嬌的結界,在結界邊緣不時出現山下葉隱的身影,因爲當他進入綠嬌嬌的結界,隱身術就會失效,也由此可見孫存真的對手一直在提升戰鬥力。

  孫存真的肩上突然中刀,他精通五行遁形術,在這瞬間也從地面隱去,然後出現在另一個空中位置上舉棍下劈。棍響處現出山下葉隱的身形,可是他又在中棍的瞬間隨著一聲悶哼再次消失,卻出現在孫存真的身後。

  銀光過處孫存真回棍不及,背後深深中了一刀,他再次從空中消失,出現在山下葉隱的背後用棍死死卡住他的頸項,山下葉隱這下閃無可閃了,兩人都在前廳中間重新現出真身。

  綠嬌嬌和傑克看得目瞪口呆,這種出神入化的戰鬥不要說想插手幫忙,簡直是看都沒有看過。安龍兒看到山下葉隱現出真身,而且還被孫存真鎖定,從腕中抖出繩鏢在身側掄個圓就向山下葉隱的頭部飛去。

  山下葉隱的忍流刀法長短兼備,他並不急於對頸上的危機解鎖,他運勁閉氣頂著長棍對喉嚨的重壓,回過長刀的刀鋒貼著自己的脅部向身後刺去。

  他的動作快捷而突然,當孫存真有所感覺,刀鋒已經來到腰前。孫存真身體稍稍扭過,長刀已經從他的脅側刺透,在劇痛之下他雙手抽搐著鬆開,山下葉隱帶血的長刀由後回前,向迎面飛來的繩鏢斬去,安龍兒根本沒有打算收回繩鏢,鋼鏢以安龍兒可以發出的最大力量和長刀對撞,馬上被斬成兩半。

  安龍兒這時才有點清醒過來,心裏直想,這真是一把好刀啊。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11:02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34 PM 編輯

第一三一章   無明宿命


  綠嬌嬌大喝道:“大家快進結界!”

  由她發出的火球式結界,幾乎在山下葉隱發出爆雷的同時,以極大的能量和極快的速度向整個前廳擴張。忍者的最強爆雷好比暴雨打在一把正在撐大的巨傘上,雖然帶著震撼的聲勢,卻無法打到傘下人的位置。

  綠嬌嬌在芙蓉嶂一役中也使用過這一招,可是上次的保護卻因爲自己的薄弱,使結界被對方擊破,自己和傑克也險些斃命。這一次在前面經過大上清宮的阻擊戰,她和傑克已經是強弩之末,並沒有必勝的信心驅使出九字印,只是志在全力一搏;可是在最危急的情況下,她感到自己對結界的收放程度和速度,結界的質感和力度都和芙蓉嶂時完全不同。

  八字中以木爲用神的綠嬌嬌,修煉出來的內丹以綠爲色,淡綠色的結界是她從自我保護出發修煉而成的結果,如今她發出火球一般的結界,是修煉層次達到以木生火的進階。這一次,綠嬌嬌以極大的信心用結界向山下葉隱反擊。沒有抽大煙,經過百戰苦煉的綠嬌嬌不再是一觸即潰的弱者,她的身體和心志都堅強得足以和任何一流高手對抗。

  孫存真和安龍兒迅速閃入結界,聚結到綠嬌嬌身邊,鄧堯卻在結界擴張的同時向蹲在牆上的山下葉隱躍去。

  山下葉隱看著自己用畢生功力發出的爆雷被對方像雨點一樣擋開,那個一直在擴大的火球正在把爆雷向天空,向自己壓來。他冷冷地看著這一幕,腦子裏激烈地想著對策。由自己從甲賀帶來的忍者們可能已經全部死去,地上還倒著五具他們的屍體,是對手太強?還是自己指揮不力?

  他看到全部對手都聚集到那個穿鎧甲的跛足少女身邊,她是誰?爲什麽有如此強的凝集力?

  他看到一個健壯得像熊一樣的男人,從地面的八卦圖躍上空中向自己撲來。他身穿緊身勁束的棉衣,棉衣沒有雙袖,裸露出傷痕累累,血跡斑斑的雙臂,這證明他剛才和自己一樣戰鬥過,他一定是從另一場戰鬥中活下來的人;他一出現在前廳就以絕對的實力把自己擊退,被他擊中的右脅仍在鑽心的疼,現在他又在自己形勢極爲不利的情況下對自己主動進攻……

  忍者的法則充許山下葉隱離開這種沒有勝算的戰鬥,可是忍者的尊嚴讓他不能逃避生命中的生死關頭,他嘴裏喃喃地念了一句咒語,雙腳發力從牆上向鄧堯跳去,他的刀帶著黑光和妖魔般的咆哮聲從空中斬向鄧堯。

  這一刀在忍流九字印的驅動下快得無法躲也無法擋,鄧堯左掌先探出,挾著驚雷向山下葉隱的右肘擊去,直插他揮刀的雙手之間。山下葉隱雙手略略回抽,避開鄧堯精確的破刀勢,以刀斬開雷擊,斬開掌勢,以無可阻擋的氣勢向鄧堯的左肩斬去。

  兩人都在空中接戰,沒有人可以閃開或回避,鄧堯左掌無法插入對方雙手之間破刀,以掌接刀是唯一辦法。他在刀刃未斬到之時,手腕一轉硬生生握住刀身後段,這裏是全刀最厚重也是最不鋒利的位置,但一觸之下,鄧堯仍感到可以分開一切的鋒利,他心裏閃過一個念頭,這是一把名刀。

  鄧堯心念已定:手可以斷,但對手一定要付出代價。

  他的左手已經被刀割入骨中,但他仍用盡全身力量握住刀刃拉向自己,以十成功力向無法再騰出手防守的山下葉隱當胸擊去。

  密集的爆雷聲中傳出轟天巨響,每個人都不到任何聲音,那種寧靜讓一瞬間變得令人恐慌的漫長。

  山下葉隱的身體有被撕碎的感覺,他感覺到離世前一刻的覺悟。這一刻,眼前的一切,爲之戰鬥的一切都突然變得如此地不重要;只要可以帶著那些爲了夢想而願意和自己一齊來到中國的忍者們,帶上收割莊稼的鐮刀,一齊回到甲賀的山林和寧靜的小村……

  甲子殿前的地面震起一層灰土,隨即龜裂下陷,從下陷的中間現出一個巨大的火球,火球中一頭熊形巨獸展開雙臂打開地面的石板躍在空中,化成一股沖天龍捲風。

  鄧堯手上仍握著山下葉隱的忍刀,一手滴著血一手橫抱著安龍兒躍向狐仙殿;傑克背著綠嬌嬌,一手拉著孫存真的長棍邁出仍在下陷的大坑。

  孫存真一回到狐仙殿門前,就摔倒地面,他背上有長長的刀傷,腰脅上也有穿透身體的血洞。他急促地喘著氣,仍在大聲說著:“快去玉皇殿,張天師在那裏……”

  鄧堯、綠嬌嬌和傑克並沒有見過張天師,也不知道其間在發生什麽事,這時給孫存真包紮是當務之急,傑克放下綠嬌嬌就連忙去幫鄧堯爲孫存真包紮。

  孫存真推開鄧堯說:“安清源和日本人,還有張天師都在玉皇殿,你們快去。”大家一聽到安清源三個字,馬上互相對望了一眼,安龍兒卻想也不想就提著雷刺沖向玉皇殿,鄧堯馬上叫住他,把山下葉隱的刀遞到安龍兒手上。

  安龍兒接刀在手,才發現刀身很輕,手感很好;仔細看看刀刃,發現這把刀和宮部良藏他們用的刀有點不同,雖然也是細細長長的刀身,可是全刀筆直沒有一點弧度,而且比堀田家的武士們用的刀稍短一點,一道黑色的霞光慢慢地在刃面上遊動,刀後段深深地刻著兩個字“無明”,看來“無明”就是這把刀的名字。他沒有時間多欣賞寶刀,立刻把雷刺插在腰間,提著無明忍刀就首先沖向玉皇殿。

  對於安龍兒來說,張天師傳授給他《斬龍訣》,宮部良藏傳授給他精妙的劍術心法,安清源儘管對綠嬌嬌無窮無盡地追殺,可是對安龍兒來說,卻仍覺得安清源有他自己的道理,他們之間的戰鬥,無論結果如何,都不是安龍兒願意見到的。

  他提刀跑到玉皇殿,卻只看到一個空無一人的大殿,中間是玉皇大帝的雕像,四周是風調雨順四大天王,可是其中一個天王的手上卻少了一件法寶,他本來應該拿著一把巨大的羅傘。殿內一點打鬥的痕跡都看不出來,安龍兒心裏想,孫存真不是看錯了吧?難道張天師招呼安清源和幾個日本武士喝茶去了?

  他前後左右找了一圈,仍是沒有發現,然後就看到鄧堯跑進來。鄧堯一進玉皇殿就雙手交叉,左掌心向外,右掌心向內,手指交織之間叉開一個菱形的洞,結成能看透各界的天眼印,他從天眼印中環顧玉皇殿一周,對安龍兒說:“張天師結下了冥獄之界困住安清源和日本人,現在他們正在作戰,你搭著我的肩……”

  然後鄧堯兩手掌心朝天,尾指相扣,中指朝天,拇指與無名指在中指後相接,結成雙雷訣後,口中念道:“威靈顯化,傾刻到臨。”兩人瞬間從玉皇殿中消失,進入張培原天師結下的異度空間,冥獄之界。
  他們眼前一黑,便發現自己身陷圍牆之內,張培原天師正手揮天王傘,以金剛現世的氣勢,壓倒性地向安清源與其他堀田家武士進攻。堀田家等武士前赴後繼地力圖擊殺張培原,可是每一次進攻都受到加倍的反擊,安清源一見鄧堯和安龍兒入圍牆之內,馬上大聲對安龍兒叫:“龍兒危險,快離開這裏!”安龍兒一向覺得安清源關心自己,這一下更是不知所措。

  鄧堯一進圍城就對張培原說:“張天師,鄧堯來幫你斬妖除魔!”話音未落,就像箭一般突刺到安清源面前,雙掌一錯,以白虎雙撲的招式,挾著雷勁就向安清源襲去。

  那邊宮部良藏和丹羽如雲竭盡全力地抵住張培原,堀田正睦和堀田正倫卻從地上爬起來揮刀斬向鄧堯,要對安清源施以援手。

  安龍兒和堀田正倫一同練習過劍術,也和堀田正睦一同在青原山上飲酒,聽他和安清源漫談天下大事,他實在無法理解爲什麽要以死相拼。

  他大聲叫著:“不要打!么哥不要打了!張天師!安大哥!宮部先生!”他展開雙手追著鄧堯,想攔在他們中間,可是高手對決之間,那裏容得下一個小孩在旁邊擾攘,他還未跑到鄧堯和安清源的戰團之間,就被激烈的氣浪撞開。堀田正睦舉刀向鄧堯斬去,堀田正倫卻揮刀斬向安龍兒。

  安龍兒看到這一幕完全驚呆了,他想不到向他舉起刀的,是不久前和他天天在山中練劍的小夥伴。他無意識地舉起無明忍刀振開堀田正倫的正眼斬,條件反射般以連環斬的招式向堀田正倫反擊。

  他突然發現,戰鬥是一種本能,是一種長期練習産生的慣性,他不願意向同伴出刀,可是刀卻出去了,這就是心嗎?不,像宮部老師所說,要戰勝對方,只有用在自己想斬之前就會斬出去的刀,這是比心還快的刀。

  安龍兒是來勸止戰鬥的,可是他卻捲入戰鬥之中,他停不下刀,堀田正倫也停不下刀,沒有人敢停,沒有人知道對手會不會在自己停下時殺死自己,要活下去,只有一直戰鬥,直到有一方倒下。

  安龍兒的眼中迸出眼淚,但他仍要狠狠地睜開,不能讓淚水模糊了眼睛,他扯破了喉嚨問道:“我們在爲什麽戰鬥!我們爲什麽要殺死對方?!”

  堀田正倫的表情同樣痛苦而無助,他憋紅了臉,可是刀速絲毫沒有減下來,他也大喊著:“全都是宿命,我們不能回避,這是宿命之戰!像個男人一樣覺悟吧!”






第一三二章   劫持


  那邊鄧堯向安清源毫不留情地襲去,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他更開心張培原設下了冥獄之界讓他可以放手做想做的事。這是一個沒有人可以看得見的空間,這裏沒有法律,沒有道德,只有人的本能和心念。

  安清源見鄧堯和安龍兒一齊出現,心裏又驚又喜。他想不到鄧堯可以這麽快從魔井中脫身,張培原已經讓自己陷入困境,現在再加上鄧堯,作戰只會更加艱苦;可是以鄧堯可以現身在這裏看來,綠嬌嬌和傑克也有可能已經脫險,無論如何,想到綠嬌嬌還可能活著,他的心裏倒有一絲安慰;而他來天師府就是爲了找安龍兒,見到安龍兒,就很有可能見到《斬龍訣》,在沒有見到《斬龍訣》之前,安龍兒是一個很重要的利用物件。

  他已經被張培原多次重擊,原氣受到了極大的消耗;他的身體也重傷累累,只能勉強挺劍招架鄧堯,就算有堀田正睦的支援,仍是無論閃到哪里都受到鄧堯的截擊。

  他在圍牆中且戰且退,呼吸急促地對鄧堯說:“老肖,你不要走火入魔,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我一向待你不薄,回來幫我……”

  鄧堯已經讓過長劍,閃到安清源身側一掌打入他肋下,安清源劍招已出,回手不及只好運起真氣硬接,身體與掌鋒碰撞出一片黃光,鄧堯一掌擊中並不回手,竟然掌力再吐向剛才擊中的位置再發一掌,安清源頓時向外摔出去。如此高水準的接戰,堀田正睦根本無法對安清源施以援手,鄧堯也對他的存在毫不在乎,簡直不屑於浪費時間和堀田正睦交手。

  鄧堯如影隨形地飄身跟上安清源,掌上帶著凜冽的雷風從天而降,他對安清源喝道:“我早知道你是個僞君子,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你不死,我老婆孩子就會死,安大人,你腦子那麽精,你想我會不會放過你?”話說完霹靂聲就在安清源頭上響起,從鄧堯雙掌壓出五股閃電刺向安清源的身體和他可以躲閃的四個方向。

  安清源從地面翻身跪起,口中說道:“肖檢,我真是看錯你了,在朝廷效命幾十年也沒見你露出真功夫,現在你居然用這種功夫來殺同僚!”他快劍轉花護身,銀色的劍花如雪片般籠罩住自己的身體,雷擊到劍花之上,他全身一震吐出一口鮮血再次摔到遠處。

  鄧堯眼看安清源已經奄奄一息,他雙掌一抱從胸前捧出一團紅光,對安清源說:“神霄雷法只爲天下造福,你們這些腐敗清官當然沒有機會看,不過你說得那麽捧場,今天我就給你看一回!”說完一聲呐喊把紅色的鬥大炎雷極速打向安清源。

  這時安龍兒仗著手上無比鋒利的寶刀無明,居然已經把堀田正倫的刀斬斷。剛剛逼退堀田正倫,就見到鄧堯要對安清源下手,馬上飛身撞向鄧堯的雙手,炎雷在他一撞之下打空,安清源借機再次翻身站起來挺劍撲向鄧堯。

  鄧堯大喝道:“龍兒你瘋啦!他下過命令讓我殺你!”

  安龍兒聽到這句話猛然回頭看著安清源,眼神裏充滿疑惑和求證,安清源的長劍已經攻到他的眼前,安清源對安龍兒叫道:“龍兒快讓開,他是騙你的,他是朝廷的叛黨!”

  安龍兒卻展開雙手護在鄧堯面前說:“安大哥別打了,么哥救過我的命……”話未說完,劍氣已經刺到他的胸前。安清源的劍氣如飛刀亂舞,一瞬間已經在他胸前劃出七八道傷口,儘管安龍兒吞身卸力,安清源也極力收招,他胸前的衣服還是被割成無數碎片,從懷裏跌出染上安龍兒鮮血的《斬龍訣》。

  《斬龍訣》剛剛露出,安清源已經看到。他千辛萬苦硬闖天師府就是爲了找安龍兒,找安龍兒就是爲了找到《斬龍訣》。剛才一直不向安龍兒出手,只是因爲還沒有肯定《斬龍訣》是否在安龍兒身上,當《斬龍訣》突然出現在他視線中,他馬上收劍加速前沖,在安龍兒面前出手從空中接住書。

  鄧堯早就不在安龍兒身後,在安清源向他出劍時,他閃身到安清源身後;當安清源伸手接到《斬龍訣》,他卻伸手抓住安清源的頭髮向後扯,把安清源硬生生拉回仰面朝天摔到地上,不等他身體落地,鄧堯已經舉起雷掌向安清源的胸前擊去。

  一聲雷響,安清源同時運氣護身,身體被重重打在地上,口中又噴出一口鮮血,可是他仍死死握住《斬龍訣》。《斬龍訣》到手,他的計劃已經完成,身邊的一切人一切事都必須放下,戰鬥、利用和欺騙都已經變得毫無意義,只有馬上離開才是最後的成功。他圈出一片護身劍氣逼開鄧堯,滾身爬起來把《斬龍訣》遞給安龍兒,同時對安龍兒說:“龍兒,快接住書!”

  安龍兒發現《斬龍訣》從衣服裏跌出來,還被安清源拿到手之後大驚失色,正要揮刀沖向安清源把書搶回來,卻看到安清源伸手把書遞給他,這個舉動讓他大喜過望,無暇多想就伸手接書。

  鄧堯看到這個情形也大出意料之外,以他對安清源的瞭解,知道其中必定有詐,可是又無論如何想不到:爲什麽安清源要把廢盡心機得到的《斬龍訣》交還給安龍兒?想要叫“龍兒小心不要中計”,卻實在叫不出口。

  其他堀田家武士儘管一直和張培原苦戰中,可是都很明白此戰的目的,安清源手上一出現書,他們馬上放棄和張培原的纏鬥,這一瞬間全部人都飛身向安清源撲來。

  安清源看安龍兒的手伸過來,眼睛看著安龍兒,卻回手向鄧堯刺出十幾道劍氣,劍氣一改之前的無力頹勢,如回光返照一般激射、籠罩和控制。

  安龍兒的手已經握住書,安清源也沒有放手,他逼得鄧堯忙於防守之際,長劍脫手飛出,越過丹羽如雲和宮部良藏,徑向張培原刺去。張培原正在追擊日本武士,也實在想不明白安清源以強弩之末向自己遙擊是什麽意思,左手一揮劍指,輕描淡寫地彈開長劍,迅速向安清源逼近。

  安清源右手已空,他左手緊握住《斬龍訣》把安龍兒拉向自己,同時向天空噴出一口鮮血,口嘴流著血卻念念有辭,右手劍指在頭上的血霧中快速地纏畫出一道不斷收縮的螺旋線。看到這一招,鄧堯和張培原突然明白了安清源的用意,他使出的是天師道術中的護身殺著“陷魂血咒”,只要自己的血潑在對手身上,對手的魂魄就會被趕出體外而成爲行屍。在大上清宮的伏魔殿中,綠嬌嬌被奪命梵音控制的時候,同樣是使出這一個毒咒。

  張培原大叫道:“龍兒快閃開!”鄧堯更是以五行遁形術突進到安清源身後,但是安清源的血霧已經灑遍安龍兒和《斬龍訣》,安龍兒的魂魄馬上離開身體,一手握書一手握刀,呆呆地站在原地。當鄧堯意欲出掌分開安清源和安龍兒,披頭散髮的安清源左手已經收書入懷中,改而扣住安龍兒的頸項,右手接過安龍兒手上的刀反手抵住他的胸刺入半寸,口中噴著血花大喝一聲:“停手,放我出獄界!”此話一出,獄界中一干人等全都被各懷心事地定住。

  堀田正睦、宮部良藏和丹羽如雲驚的不是劫持,而是安清源手上的忍刀,他們對追殺自己的忍者軍團,及其首領山下葉隱早就做了相當細緻的情報收集,他們認得這把曾威脅自己生命的忍者名刀無明。無明忍刀到了安龍兒手上,是否意味著忍者軍團已經被消滅?

  鄧堯驚的是《斬龍訣》的轉移,安龍兒的安危;只有張培原最清楚,書只是《斬龍訣》的其中一部份,沒有陰陽二氣、咒法和雷刺的配合,書絕不容易發揮作用,在這個取捨之間,保證能以個人修成陰陽二氣來驅動《斬龍訣》的安龍兒活下來,比一切都重要。

  張培原雙手一揮也喝道:“不要動,全部人不要動!你想幹什麽?!”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安清源怒喝之下,手上的無明忍刀又向安龍兒刺入半分。

  “好!別動!龍兒要留下,你自己走……”張培原忙不叠地說道。

  安清源腦裏閃過一絲疑惑:安龍兒是什麽人?這個黃毛小孩很重要嗎?他的命可以換《斬龍訣》?可是他已經內外重傷,再不離開天師府的話,怕是得到《斬龍訣》也沒有命去實現大計。

  他應一聲好,張培原馬上揮手解獄,衆人一同跌落到地面,回到絲毫無損的玉皇殿中。
殿內已經圍滿趕來助戰的其他道士,綠嬌嬌和包紮好的孫存真靠在牆角,傑克手拿長劍護在兩人身前,看到安清源劫持著安龍兒出現都大吃一驚,可是張培原卻一直以天師的身份全面控制住場面,不讓大家出手奪回安龍兒,在他眼中,安龍兒的生命比一紙《斬龍訣》重要得多。

  安清源在張培原的安排下,脅持著安龍兒順利退出天師府大門,他看了看堀田家四個日本人,堀田正睦等人只是立刀組成自我防衛的陣形跟隨,卻沒有跟他離開的意思。他再回頭看看大門外的綁馬樁,一臉驚訝的金立德一瘸一拐地小跑過來要關心他,安清源對金立德說:“留下兩匹馬,其他的馬殺掉,快!”

  金立德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只管按安清源的安排照辦。其後安清源扔下行屍走肉的安龍兒和忍刀無明,和金立德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11:03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36 PM 編輯

第一三三章   情種


  大家看安清源離開後,都向昏迷在天師府大門前的安龍兒圍過去,堀田家的武士全部收刀入鞘,宮部良藏首先沖到安龍兒身邊蹲下,扶他坐起來。丹羽如雲也馬上來到安龍兒身邊給他把脈診治。

  堀田正睦和張培原及綠嬌嬌互相溝通過之後得知,他的直覺正確,他不再跟安清源離開的選擇也最合理,因爲山下葉隱果然已經在狂雷猛擊中消失,忍者兵團也被全殲在地下迷宮中,要依靠安清源的事情已經完全解決;至於《龍訣》本非他們來中國的初衷,他爲給天師府所添的麻煩作了誠懇的道歉。

  鄧堯也對綠嬌嬌說過在冥獄之界裏發生的事情,把《斬龍訣》落到安清源手裏的過程一五一十地說過一次,而張培原也向綠嬌嬌說明了《斬龍訣》的使用和構成,這讓綠嬌嬌知道安清源得到了《斬龍訣》後並不可能馬上實施斬殺龍脈,心情也稍爲放鬆。

  這時綠嬌嬌趴在傑克背上,坐得最高看得最遠,看到三匹快馬在落日下沿瀘溪遠遠奔來。快馬來到面前一看,原來是綠嬌嬌的二哥安清遠,帶著秦大海和呂順兩個鏢師。安清遠一到天師府前,也遠遠看到高高在上的綠嬌嬌,他飛身下馬跑到綠嬌嬌面前,拉著綠嬌嬌的手就問:

  “小茹!擔心死我啦,我求了無味大師三天三夜,還捐了幾百兩香油錢他才告訴我你到了天師府,我們幾天馬不停蹄趕到這裏。發生什麽事了?你怎麽傷成這樣了?你盤起髮髻是不是嫁人了?”

  綠嬌嬌一看到安清遠就哭得傷心欲絕,她掐著安清遠的脖子一邊用力地搖一邊說:“二哥,你又來遲啦……”

  在丹羽如雲的救治下,安龍兒很快就醒過來,他醒來後一臉茫然地摸摸胸前扯破的棉衣,猛地站起來對綠嬌嬌說:“嬌姐,書被人搶了,我去追回來!”說完發足向上清鎮外跑去。

  宮部良藏連忙追上去抱住他,傑克背著綠嬌嬌趕到安龍兒面前,綠嬌嬌對他說:
  “龍兒,你已經做得很好,其他事從長計議吧,先在這裏好好休息養傷……”

  安龍兒一臉愧疚,低著頭對綠嬌嬌說:“對不起,是我太笨了。”

  綠嬌嬌慈祥地摸著他的頭說:“龍兒,你不笨,你是嬌姐見過最勇敢的人……相信嬌姐說的話,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惡人怕天不怕。”

  傑克也微笑著對安龍兒說:“張天師都告訴我們了,你才是最有能力驅動《斬龍訣》的人,那本書就算給壞人得到,他們也不會用。你先養好傷,我們再一起努力把書奪回來。”

  安龍兒也笑了笑,沒有再多的表情。

  睦田正睦手上拿著忍刀無明走到安龍兒身邊對他說:“龍兒,這把刀是甲賀忍流三大忍刀之一,名字叫做無明,在日本國是傳說中的寶物。你和這麽多中國朋友殲滅了追殺我們的忍者軍團,解決了我們無處不在的生命危機,這把刀是屬於你的榮譽……”

  安龍兒正在推託,睦田正倫也說:“你向宮部先生學習了最強的劍法,沒有一把好刀不能發揮你的劍術,龍兒君,請不要推辭。”

  安龍兒接過刀,臉上露出誠摯喜悅的笑容,他向幾個日本武士鞠躬道謝後,張培原就招呼大家進入天師府。

  當大家回到玉皇殿找孫存真時,他已經不知去向。

  經過一段時間的安頓和治療,各人都開始爲自己的下一步作安排。

  經大家研究,都認爲安清源得到《斬龍訣》後,必然會馬上試用,也必然會沒有效果,那麽他再來找綠嬌嬌或是安龍兒的可能性非常大。所以要奪回《斬龍訣》,目前來說一動不如一靜,從明處轉入暗處對其進行反擊是最明智的做法。

  要轉入暗處的話,最好莫過於遠走他鄉一段時間,於是安清遠提議綠嬌嬌夫妻等人和他一起到雲南騰沖玩上一陣,反正綠嬌嬌很喜歡玉石首飾,她可以學習賭石,一不小心還會發個大財。這話聽得綠嬌嬌喜上眉梢,天天單腳跳著說要上雲南。

  一衆日本武士不但對綠嬌嬌等人非常感激,還和張培原天師成了好朋友。他們在天師府住了十多天,參加了對受傷道士的治療和對天師府的整修工作後,整理好自己的行裝便與大家告辭,重新上路尋找強國之道《海國圖志》。

  一個月後,綠嬌嬌的腳傷恢復得差不多了,這期間她和安龍兒都正式受錄成爲天師道的道士,得到張培原天師親授的天師道秘法,功力和符術都更進一步。

  一天,綠嬌嬌和大家商量,應該是時候上路去雲南了。傑克當然舉雙手贊成,鄧堯也很樂意先避開官府對他追捕的風頭而一起去雲南,只有安龍兒搭著大花背坐在一旁默不作聲。綠嬌嬌早就發現,從天師府一役以來,安龍兒就一直過度地沈默寡言。

  綠嬌嬌試探性地問道:“龍兒,想不想去雲南玩?”

  安龍兒這些天一直在想安清源對他說過的話。安清源問過他,有沒有想過自己的未來,是不是可以一輩子跟著綠嬌嬌,一個男子漢應該怎樣活著?

  綠嬌嬌沒有和傑克成親之前,安龍兒喜歡跟著綠嬌嬌,願意爲綠嬌嬌做任何事,可是現在他從中得到的只有痛苦;就算綠嬌嬌接受自己跟在身後,自己也已經不是當天甘心做一輩子下人的安龍兒。

  在青原山上和安清源、堀田正睦把酒賞月,臨風觀水暢談天下大勢的晚上,安龍兒問過安清源,男子漢應該怎樣實現自己的人生,怎樣建功立業。安清源告訴他,首先要有一個遠大的目標,然後要瞭解要達到這個目標的路,最後就是腳踏實地一步步去走。

  路也許會錯,走得也許會不那麽快,可是只要不停下來,目標沒有變,每走出一步,都會更接近目標。

  從安清源的話中,安龍兒學會了不甘心,這讓他不想再按過去的方式生活。綠嬌嬌無疑是他的人生目標,可是現實中這個目標不可能達到,一個不實際的目標怎麽可能通過努力去實現呢?

  綠嬌嬌給了安龍兒新的名字,新的人生,也給了他生存的能力,但是再跟著綠嬌嬌,就會陷入另一種一成不變。

  他仍然帶著期待中的答案反問綠嬌嬌:
  “嬌姐,你想我跟你一齊去雲南嗎?”

  綠嬌嬌聽出話中有話,她走到安龍兒面前,意味深長地微笑了一下:“路是自己選的,三個月前的路我由你選,今天的路也一樣……”

  看似順從卻沒有挽留和要求,這不是一個有需要的回答。安龍兒黯然神傷地說:“張天師說我可以留在天師府繼續修練。”說完,他低下頭自顧自地摸著大花背的頭。

  綠嬌嬌輕聲對安龍兒說:“那好,江湖再見。”

  綠嬌嬌離去的第一個晚上是十五月圓之夜,安龍兒帶著大花背走到瀘溪旁,久久看著綠嬌嬌等人離開的路。

  銀色的月光下,結著薄冰的河岸邊,大花背卷著身子一寸一寸地舔著身上的毛,然後舔乾淨自己的四肢和爪子,最後有如虔誠的宗教儀式般用爪子洗乾淨自己的臉;前腳高高撐起身體,後腳用力後蹬挺直腰身,仰頭向著圓月發出長長的狼嚎聲……

  安龍兒發現,這只雜種狗的身體裏,流著純種的狼血。

  無力再承受下去的孫存真,從天師府不辭而別。

  他離開淨居寺時,無味大師對他說過,覺得苦的時候就回來,他回到淨居寺之後,一直跪坐在大雄寶殿的佛祖面前。

  三天後,晚課已完衆僧散去,大雄寶殿中只有孫存真一人跪守在青燈前,矮小精瘦的無味大師拄著比他高一頭的禪杖,再次走到他身邊,站了一會突然問道:“明白了嗎?”

  孫存真沒有回答,無味大師看到他遮臉的黑布微微顫動,從他嘴裏吐出一個字,“苦”。
  無味大師小聲問道:“什麽苦?”

  “求不得……愛別離……怨憎會……五蘊熾烈……”

  無味大師微笑著回頭看一看高大的佛祖,慢慢轉過身用手掌貼著孫存真的額頭,輕輕地吟誦道:
  “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
  無情即無種,無性亦無生。”

  良久的靜默之後,孫存真全身劇烈地抖動抽搐,無聲地痛哭,雙手掩面深深跪倒在蒲團上。






第一三四章   小神仙


  廣州陳塘馨蘭巷四周的煙花柳巷仍是熙熙攘攘,巷口的妓院萬花館天天晚上燈火通明,天不發亮就靜不下來。

  自從跟綠嬌嬌學習女丹功開始,安龍兒就沒有睡覺的習慣,漫漫長夜只是他行功修煉的其中一課。現在已經是四更天,安龍兒坐在東房的書桌前,輕輕地閉著眼睛。他任由內氣在自己體內的奇經八脈中遊蕩,也任由自己的思緒在過去搜尋。

  三年前,這個房間裏住著綠嬌嬌,而他被綠嬌嬌安排住在院子的中房。從風水上說,只有主人家才可以住中房,可是當安龍兒以一個僕人的身份來到這個家,馬上就得到這種優待。

  三年前的安龍兒只是一個賣藝的小孩,如此細節的安排,連一個大人都不一定有心思猜透,他又怎麽可能注意?可是今天他坐在這裏,完全明白了綠嬌嬌當時的心思。

  一個玄學家爲自己起一個名字,絕不會只是圖個順口好聽。她爲自己起名爲綠嬌嬌,一則以妓爲名表達自己的悲憤,二來想必是因爲她命中缺木;東方五行屬木,東廂房帶有強烈的木性,命中缺木的綠嬌嬌主動住到東廂房,本身就給自己的命局缺陷做了極大的補充。再說她一個女孩子隱居在陳塘風月之地,自住中房無疑是告訴賊人這個家沒有男人,如果主動避開中房偏安一隅,就算是獨自在家遇上麻煩了,也有個中房可以讓賊人撲個空緩衝一下,安全性會大爲提高。

  安龍兒只是覺得有一點可惜,當年的綠嬌嬌爲什麽不養一條狗呢?花再多的心機佈局防賊,不如養只狗來得實際。現在大花背就趴在自己的腳邊,只要有人不小心碰到大門,大花背都會給他一陣亂吠;要是有人爬進來偷東西的話,大花背必然會咬他一口。想到這裏,安龍兒忍不住泛起微笑,如此聰明伶俐的綠嬌嬌,也有想不到的地方。

  安龍兒已經在這裏住了幾天,大屋被他收拾得乾淨整潔,完全按照綠嬌嬌離開前的佈置來擺設。一椅一幾,一床一桌,以至前廳的茶杯茶壺擺放的位置,天井那張重新買回來很適合躺在上面抽大煙的竹床,都絲毫不差地重演著三年前安龍兒剛到這個家的回憶。莫管這個家居佈置是否最好的風水局,那怕這是一個天煞死局,安龍兒也願意住在這裏,讓自己感覺時間從來沒有流動過的幸福。

  安龍兒自從天師府大戰之後,獨自留在天師府修練了三年,也等待了三年。他和張培原天師都很清楚,只得到《斬龍訣》孤本的大清國師安清源,沒有斬龍訣心法罡步配合,也沒有雷刺在手,絕不可能成功地斬殺龍脈,所以他一定會回來尋找心法罡步和雷刺。

  這一天遲早會到來,讓張培原天師和安龍兒不解的是,三年以來卻從來沒有任何動靜。他們每年一卦計算安清源的去向和運程,都只是算出他官運不堪,估計有丟官罷職之事,而且幾年的卦像都呈現六沖不定之卦,主人四處遊走,居無定所。難道安清源從此放棄對《斬龍訣》的追尋嗎?

  這次來廣州是安龍兒的個人決定。他雖然不知道自己的八字,可是以流年卦算出,今年會有不尋常的大事發生在自己身上。這種時候仍留在天師府,等於把麻煩轉嫁給張天師。雷刺在自己手上,那麽《斬龍訣》最後的爭奪焦點一定也在自己身上,與其左右躲閃,不如公開身份和地點,自己首先亮到明處,住到安清源最容易找到的地方主動求戰,速戰速決反而落得個乾淨利索。

  綠嬌嬌在天師府和安龍兒分別前說過,要找她就去雲南騰沖。可是不願意連累天師府的安龍兒,更不會連累綠嬌嬌。他明白了安清源所說的人生目標,當雷刺傳到他手裏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了以《斬龍訣》爲宿命,那麽就讓自己和《斬龍訣》糾纏到底吧。

  他目前最需要做的是回到廣東見到安清源,因爲安清源用《斬龍訣》的目的就是要斬殺廣東的天子龍脈,安清源不會離開廣東,安龍兒在廣東就有最大的機會見到安清源;阻止安清源出手,奪回《斬龍訣》就是當前最重要的事情。

  安龍兒的生活在綠嬌嬌的安排下完全不成問題,因爲綠嬌嬌和他分別前,留給他上百兩銀票,再加上安龍兒自己平時儲蓄的錢銀,他已經可以在鄉間買一座大宅子。安龍兒沒有煙酒惡習,每天只是到市場買些肉菜,大花背吃的肉比他還要多,又免費住在綠嬌嬌的舊居,日常開銷極低,這讓他覺得這輩子都花不完手上的錢。

  他晚上會在家打拳練劍,早上會到城裏四處走走。生活不用愁並不代表人可以懶著,他想找一件適合自己的事去做。他目前認爲當算命先生是很好的選擇,一來在街頭亮相的機會多,安清源容易找到自己。如果國師府仍在暗殺民間玄學家的話,他的出現無疑可以最快接觸到國師府;二來苦學幾年道法玄學一直沒有機會印證,到街頭坐點可以實踐一下自己的玄學功夫;三來沒有生意的話,也可以好好看書。

  主意一定,他開始有步驟地到城裏遊走,尋找最多人的集市,最多算命先生的地方。他要用風水師的眼光重新看看,自己從小長大的廣州城到底是怎樣的風水;他也要探探算命的行情,街上高手的多寡可以猜測到國師府在這幾年有沒有積極活動,瞭解算個命要收多少錢,也可以讓自己試試能不能像綠嬌嬌那樣一出手就發大財。

  安龍兒對綠嬌嬌的賺錢能力一向無比敬佩,綠嬌嬌孤身一人來到廣州那一年也是十六歲,兩年後就賺足錢買下馨蘭巷的大屋。如果天下太平的話,自己幹兩年又能不能這樣呢?

  懷著這種好奇,他在東山和西關遊走了幾天。東山是廣州城裏的軍政要地,三教九流比較少;西關上下九路一帶最爲龍蛇混雜,占卜算命的攤子相當多,於是他著重在西關流連。

  這天天色有些陰沈,不久前還下了一陣小雨,安龍兒背著用布包好的雷刺,手上打著油紙傘,在街邊買一塊蒸糕,一邊吃一邊站在幾個占卦的攤子前看熱鬧,發現胡說八道的先生還真是不少,可見國師府這幾年沒有少幹活,有真功夫的人怕且都被處理了。

  不遠處看到有一大堆人在圍觀,人頭頂上十七八把油傘連成一片,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到他們在圍觀什麽,只見一支長槍桿支著一面垂幅,上書“小神仙”三個大字,表面看來不是占卦就是算命了。

  天氣不好,除了賣傘沒幾個行業可以有好生意,可是這小神仙旗下卻比賣武還要旺人氣,安龍兒實在無法想像占卦算命如何可以這等熱鬧,安龍兒快步走過去,只想不要錯過了高人。

  二十多人擠得水洩不通,安龍兒用力擠了幾下,擠進去一層之後再也無法再進去,不過已經可以從人頭縫裏看到大家圍著什麽。

  人圈被五張條凳圍出的半圓形阻擋著,半圓裏放著一張小桌子,這張桌子中間開了一個洞,小神仙的大旗就插在這桌子裏面。桌子旁邊站著一個比安龍兒高半個頭的男人,他穿著絲綢長衫,頭戴鑲著碧玉的瓜皮帽,辮子又長又粗,黑亮而柔軟;臉上戴著一副茶晶墨鏡,面色白裏透紅,鼻梁高挺臉形瘦削,驟眼看去讓安龍兒想起傑克的臉;他的臉上還留著三絡烏黑長須,使人無法看出是什麽年紀。

  他的聲音很好聽,柔潤明亮的男中音聽起來中氣十足卻不刺耳。他手上打著油傘,眼睛環視著人群不停地說話:
  “別看這裏人不多,可是事情可不少,我用眼睛一看,就可以看出誰有什麽事……這裏有兩個人在找事做,不過還沒有找著……”

  小神仙的眼睛從墨鏡後環顧了一下,又開口說:
  “有一個人很運滯,他正在打官司,現在都不知道是輸是贏……有一個心裏很煩,他家裏有個病人……”

  他頓了一下,用更神秘的聲音說道:
  “有個人氣色很差,正在犯小人天天和人口舌之爭……還有一個人丟了很重要的東西,一直找不到……”

  說到這裏,小神仙的墨鏡向安龍兒晃了一下,安龍兒頓時把眼睛瞪得老大。他左右看一下,在陰天的傘下基本上看什麽都模糊,這小神仙還戴著茶晶墨鏡,這麽黑都可以看相真是不簡單。再說綠嬌嬌如此高的相學水平,才一次給一個人看相,小神仙居然站在路中間一看就是五六個,而且連自己正在找《斬龍訣》也可以看出來,這功力真是不簡單。

  小神仙引起了安龍兒極大的興趣,他一邊聽小神仙說話,一邊使暗勁往前擠。

  “今天看相不要錢,送的!”小神仙說出大家最想聽的話,人群很激動地大聲叫好。
  “不過……”

  大家的心又懸了起來。

  “可不能全都送,只能送五位!”

  人群中傳來低聲的交頭接耳,小神仙的音量一直壓著人群,他雄渾激昴又字正腔圓地說:
  “我這相法聾子不送,我說什麽他聽不見;啞巴不送,我說完他不會給我傳名聲;小孩不送,我說什麽他聽不懂……我有個主意,我這裏有五張紙條,誰要想我白送個相法,把手伸過來領一張,領得到的不要高興,領不到的不要生氣,都是老天安排的緣份……來啦,這位大哥伸手最快,給你一張。”

  那位大哥手一接紙條就咧開嘴笑了,可是小神仙卻沒有放手,他和那大哥一起拉著紙條問道:
  “這位大哥是哪里人?”
  “我是南海石灣人。”
  “我看你鼻上官星發青,是來省城打官司吧?”
  “是啊!小神仙真是神啊,我這官司能贏嗎?”
  “不急不急,先在板凳上坐著……下一位!”小神仙鐵嘴直斷之後又繼續發紙條。

  安龍兒一看這招露出來,真是有點水平,馬上遠遠地從洶湧的人頭上伸手過去,小神仙發完四張紙條,居然把第五張紙條從人頭上遞過,放到無論如何也擠不進來,身處圈外的安龍兒手中。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11:05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38 PM 編輯

第一三五章   怪相法


  在小神仙的安排下,安龍兒和四個陌生人都坐到了圈子裏的條凳上,小神仙手上打著傘,對著一個年青男人毫不含糊開口就斷:

  “你今天出來是要找事做,對不對?”
  “對!”
  “從北向南來,兩手空空不得財。”
  “對呀,先生,我一早上沒找到事做,你看我能找著嗎?”
  “你今年流年不利,門犯吊客喪門星,不單找事難,家裏還要有其他事……”
  “啊!?”

  那位失業青年還在驚愕中,小神仙轉頭就對另一個中年人說:
  “你老婆病了是不是?”
  “哇!大佬,這個你都知道?”
  “我小神仙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今天來這裏就是要傳名聲,你的事我都知道。”
  “我老婆的病能好嗎?”
  “向西走有救。”
  “太對了,我找的大夫就是在西面。”
  小神仙不和他扯下去,對著一個阿婆說:
  “阿嬸,你是要問個前程是嗎?”
  “對對對,我那是……”
  “你不用說,小神仙一看就知道,你家小孩對你不好,對不對?”
  “對對對,我那……”
  “你不用說。你現在有意中人了,不過心裏沒底……”

  安龍兒聽得目瞪口呆,這叫什麽相法啊,真是跟神仙似的。從綠嬌嬌到天師府學的相法好像都沒有這麽猛的吧?他轉頭看了看那位阿婆,年紀是大了一點,臉形尖削下巴單薄,看起來還有幾分姿色,不過這種面相子女運的確不好;人老珠不黃眼角含光帶桃花,果然是梅開二度的情形。讓安龍兒納悶的是,就算面相上可以看出來這些,現在人人打著傘,小神仙戴著墨鏡遠遠地站著,他怎麽看的呢?

  終於親眼看到一山還有一山高,安龍兒以非常謙虛的態度端坐著等小神仙給自己相面。

  阿婆連忙追問和意中人以後的生活情況,小神仙一如繼往地讓阿婆好好坐著,就是不告訴她答案。他一轉頭用墨鏡對著安龍兒說:

  “小兄弟,你早年父母雙亡,小小年紀就流落江湖,對不對?”

  安龍兒虔誠地點點頭。因爲父母雙亡從命局中可以算出,可是從面相上卻只能知道個父母緣份的深淺,小神仙的精確直斷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丟了很貴重的東西,找了很久沒找著?”

  安龍兒這下真是從心裏肯定,小神仙從他站在人群之外的時候,就知道他在找被奪走的《斬龍訣》,他和大家一樣幾乎沖口就問:

  “先生,你看我能找回來嗎?”

  小神仙聽到他這一問,開心得爽朗地仰天長笑,從笑聲裏可以聽出像做成一件大事後充滿成就感的快樂。

  他笑夠之後對安龍兒說:
  “小兄弟,難啊,你先坐一兒吧。”

  然後他一擡頭對著人群說:
  “大家都看到了,真金不怕紅爐火,我送幾句相法,就是叫大家聽聽我的相法水平,送的就是幾句,如果真要談相可就多了,一輩子吃喝穿戴財運官祿,父母壽元兄弟得力,夫妻合婚子女刑傷,有無子嗣幾個送終,富貴貧賤窮通壽夭,脾氣秉性終身大運,啥時走運哪時倒楣,仔仔細細一輩子都談盡那才叫看相,對不對?那麽小神仙看相,要給多少相禮呢?黃金有價藝無價,我看相收紋銀二兩!”

  “嘩……”震驚于相金昂貴的人群傳來一陣譁然。

  安龍兒倒覺得這價碼不算高,他見慣了綠嬌嬌給人算個命動不動收人家幾兩銀子,卻幾乎忘了那年頭二兩紋銀可以夠一家十口一個月的生活費。

  “不過!”小神仙用更大的音量把人群的譁然聲壓下去。

  “今天我不爲掙錢,只爲了傳名聲,正所謂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人過不留名不知張三李四,雁過不留聲不知春夏秋冬,今天爲了傳名聲,看相不用二兩銀子,每一位只收兩吊錢!”
  此話一出,人群裏傳出安慰的“哦”。小神仙的大減價宣言讓大家又重新有了希望,兩吊錢就是二百文銅錢,一般來說心裏有事的人,爲了問個前程,咬咬牙還會願意給。

  安龍兒的心也跟著大減價激動起來,他擡頭看著小神仙濤濤不絕地演講道:
  “要是人人都看相我可要吃大虧了,今天是爲了傳名聲特別優待,改天沒有這個價,今天也不能多看,就看三位,坐前排的幾位優先。我這裏有三張紙條,哪位樂意看相就伸個手,誰接到紙條誰就有一次機會,接到了不要高興,接不到也不要生氣……”

  小神仙一邊發小紙條一邊說話,坐前排的人全都舉起手,安龍兒也接到了一張。

  “三位之後還有人想看相的,我還是要二兩紋銀的相禮,你可以不看,我也可以不接。哪一位要明白終身大事富貴貧賤,眼前吉凶進退大計就來找小神仙。”

  一番篩選之後人群裏留下三個鐵桿相客,安龍兒也在其中。四個人搬動條凳圍坐在小桌子前,身後的人群散去一半,另有十數窮極無聊之徒自己不看相也不走開,就是圍著看小神仙給人看相。

  小神仙對大家說:
  “看相可是要先交相禮,大家都把錢銀準備好了放在桌面,看對了,這是我的,看不對分文不取,原銀退回。”

  大家一聽這個公平,紛紛從錢包裏掏出銅錢放在桌上,小神仙把錢一撥堆到桌子的另一邊,然後對那阿婆說:
  “大嬸你命裏帶了驛馬星。勞勞碌碌不得享福;做婆婆又要做媳婦,口裏說不做手裏又要去拿,口裏說不管手裏又去燒火洗碗。從早做到夜,沒聽一句多謝。天明做到晚,還有人說你懶。

  命中帶了指背殺,雖得神意未得人意。做飯未熟留客吃,釀酒未熟留人嘗,搞得人家當面叫你是大娘。背地人說你不賢良。六親冷淡姐妹也疏,年頭到年尾未見親戚面……最慘的是子女雖有卻如無,不怪兒女不孝也得怪世道艱難,看著人家生兒育女得個天倫之樂,自己卻像孤家寡人一輩子摸爬,幸好老天開了眼現在還可以老樹逢春再開花,只怕遇人不淑前途未蔔。”

  小神仙一輪流水般的評說,只說得阿婆連聲稱是,安龍兒更對小神仙驚爲天人。當年綠嬌嬌爲人算八字還得排個命局,逐點評說,眼前這小神仙開口就來還句句不離左右,如果他不願意停下來的話,怕且可以說三天三夜。

  阿婆頻頻點頭之際,小神仙已經把兩吊錢拿在手中,他對阿婆說:
  “我說得對不對?收你這兩吊錢值不值?”

  “對,呵呵呵……”阿婆哭笑不得地說:“值啊,真是神仙,可是我以後的日子怎麽看啊?”

  “大嬸今年貴庚啊?”
  “我五十四了。”

  “你這幾年運限低,幸虧你心腸好,口慈心直保了壽元。五十三上同床異夢平平過,五十九歲生離死別有災磨。如今命犯計羅星、離根再種不保穩,紮不定猶如牆上無名草,人家牆上底子不好你只好風吹兩邊倒。所謂羅與計,受他的氣;計與羅,受折磨。看你六十三上容易過,七十一上要斟酌。你這兩吊錢就是看個相,看相後也得看老天爺給不給你福氣,讓不讓我給你作個福,你先坐著不要急,回頭我給你求求老天爺。”

  小神仙說完長篇大論把錢收起,對著另一個中年人問道:
  “這位大哥貴庚?你老婆多大了?”
  “我三十二,我老婆三十五。”

  “你命中犯小人很重,天生招人嫌,倒不是你爲人不好,而是你祖上的福讓從小衣食豐隆,知書得理聰明伶俐,世間這樣的命何等少見,別說認識你的嫌你,我這一說出來圍著看的人都嫌你……”

  小神仙一番話說得這男人連連點頭,也引得圍觀者一陣哄笑。
  這男人接著問道:“先生你能看出我這官司是爲什麽打嗎?”

  “你屬龍,今年的流年犯白虎星,龍虎相爭,合夥人爭産那有不打官司的道理。”
  “太對了,神仙哪。”那男人激動地說:“這兩吊錢先生拿去,你看我這官司能贏嗎?”

  安龍兒又轉頭看著這男人的臉,見他頭帶瓜皮帽,儘管下半截額面寬廣光潔,可是帽子遮去上半卻是事實,在不能看到全額和發際線的情況下,他不明白小神仙怎麽可以直斷這人的少年之事。

  大概是看耳朵吧?安龍兒這樣想著又看向他的耳朵,只見耳輪圓滿,耳肉紅潤肥厚,兩個耳珠不只是下垂還微微前兜,這種耳形稱爲“明珠朝海”,是一生有福氣的相格,也算自己能看出來。

  可是打官司不只是看鼻上官星的氣色,在沒有八字命局細分的時候,更不好直斷官司是由爭産引起;再說,就算用八字算出是爭産官司,也是因爲命中比肩劫財過旺反克官星;對於屬龍的人來說,今年是雞年不但不是白虎煞,反而得六合之喜,小神仙卻說屬龍的沖白虎星就會爭産打官司,是什麽亂七八糟的理論嘛,擺明瞭胡扯蒙人……安龍兒心裏想,小神仙一定有些自己不懂的奇怪技藝。

  小神仙對那男人說:“你這官司不好打,輕者破財,重者身家都難保。”
  安龍兒和那男人都同時驚訝得叫出聲:“啊?!”
  “那有救嗎?”那男人臉色很難看,語氣很緊張。
  小神仙也很認真地對他說:“你不要問我,你問老天爺吧。”
  一手把兩吊錢放到自己錢袋裏,一手向這男人推過去一套聖杯。

  第紅塵說:聖杯是古代用於占卜的一種工具,用骨或木頭做成,形狀是兩片掌心大小的牛角,陽面圓拱,陰面平底,兩片可以從平面相合,並用短繩子栓在一起。當占卜時往地面拋出,兩塊都平面朝上是凶,兩塊都平面覆地也是凶;只有一個背朝天,一個背朝地才是吉相,這可以代表老天爺同意要占卜的事情。





第一三六章   神仙逃跑


  中年男人正想伸手拿聖杯,小神仙的手卻一直在桌子上按著聖杯對他說:
  “你今年犯的白虎沖命是大煞氣,沒人管你的話,你保得了性命也保不住身家;不過要解你的煞等於逆天而行,你想找我解災,等於把災嫁到我頭上,到時死的是我傷的也是我,這種事給多少錢我還不願意做;

  不過今天你來到這裏見到我小神仙,其中一定有玄機,我們就看看天意我能不能幫你。要是老天不讓,你自己回去行善積德散財求福我不敢管你,要是老天也看不過去要我小神仙出手的話,我認命你也要認命,就著今天的因緣,你把今天身上所帶現錢銀票都放到桌面上,給老天看看你的誠意。要是老天爺許了我幫你,我才給你祭白虎破邪氣,你把這身上俗物留下壓白虎,然後放心去打官司;要是老天爺不許,對不起,這一身俗物你帶走,存著等落魄時買藥吃飯,你看好不好?”

  “這……”中年男人一臉猶豫,也許是身上錢銀太多捨不得,也許是對小神仙的話將信將疑。

  小神仙看他沒有馬上掏錢出來,他手上的聖杯一轉推到阿婆的面前,對阿婆說:
  “阿嬸,你先擲個聖杯,擲好了我收你一吊錢給你作個福。”

  阿婆一聽到只收她一吊錢,開心得眉開眼笑,連聲說好,一邊還問道:
  “先生對阿婆真是關照啊,知道阿婆身上沒有銀兩就只收一吊錢,如果要阿婆把身上的錢全掏出來,阿婆今晚要被罵死羅,呵呵呵……”

  “阿嬸,不是我收得你少,而是那個大哥的事大,他要是不祭白虎,破了財輸了官司不止,回頭被對頭人背後出槓,要坐大牢都說不定,那時莫說這一身的錢銀,就是一家的錢銀都被充公了,你說我敢只收他一吊錢嗎?”

  阿婆在桌上扔出了一陰一陽的聖杯,馬上從衣服裏再摸出兩個五十文大錢放在桌上。小神仙從桌面上拉過一張白紙,用毛筆在紙上寫了一陣,大家朝紙上看去,寫完之後還是一張白紙。然後小神仙用左手兩隻手指撚住白紙,右手劍指在紙上畫符,口中同時念念有辭地念著沒有人能聽懂的咒語,不久紙上就現出幾行文字,小神仙麻利地折起紙張塞到阿婆手中說:

  “上天降下作福大法寫在紙上,你快把紙放在懷裏回家,路上不要看,回家後燒香拜神,把紙供在香爐前,三天後才可以看,按著紙上說的照辦就行了,記得一點都不能錯,快去!”

  阿婆一聽連忙抱著紙跑步回家,小神仙和安龍兒回頭再看桌上,已經放著幾張銀票,銀票上壓著一把銅錢,那個中年男人對小神仙說:
  “先生,我身上就這麽多了。”

  小神仙嚴肅地說:“我不管你是多是少,你有沒有誠意有老天管著,要是有瞞天瞞地的事,祭白虎不靈驗了受苦的還是你自己。你擲三次聖杯,要是三次都擲不出陰陽面,這錢銀你可以帶回家了。”

  中年男人神情緊張地拿起聖杯,小神仙又對他說:“先向南拜三次,然後再擲杯,心誠一點……”

  說完他轉過頭看著安龍兒,嘴角泛起一絲微笑。安龍兒眨巴眨巴眼睛,看著他黑洞洞的茶晶墨鏡吞了一口口水,他覺得小神仙大概也準備當衆掏空他身上的銀子了。

  他記得綠嬌嬌對他說過,江湖上一地都是騙子,要看穿一切騙術是不可能的,可是任何騙子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求財,只要自己死不掏錢,就算天真到相信全天下的人,都不會真正被騙。

  小神仙果然開腔說話了:
  “小兄弟是哪里人?”
  “廣府人士。”
  “今年多大了?”
  “十七。”
  “娶妻室了沒有?”
  “沒有。”
  “你剛回廣州對不對?”
  “對。”
  “你離開廣州三年了?”
  “對?!”安龍兒有點意外了,這種事情不是看相可以看出來的呀。
  “你從北方來?”
  “是呀!你怎麽知道的?你是在算卦嗎?”安龍兒實在忍不住好奇,太想知道天下還有什麽神技可以一眼看出這麽細節的個人隱私。

  “切……”小神仙輕蔑地笑了笑:“小神仙哪里要算卦,不是說了嘛,看看就知道了,我還知道你在山上修道三年,現在應該也是大法師了吧?”

  安龍兒張大了嘴巴,他幾年來建立的玄學理解力幾乎跟不上小神仙的境界,這人太可怕了。

  中年男人已經擲完聖杯,一直在看他們對話,同樣是驚呆在桌子旁邊,一看安龍兒呆若木雞地停下話頭,馬上捉緊時間插嘴,指著桌面上說:
  “神仙神仙,我擲出陰陽杯了,你看行不行?”

  小神仙露出欣慰的表情說:“上天待你不薄待我不公啊,這就是要我替你受罪了,天意天意。”

  說完之後又是抽白紙書無字元,望空劃符念咒,大家看到宣紙慢慢地暗下來現出幾行白字。小神仙麻利地折好紙,讓那男人閉上眼睛,在他面前劃過幾道符後在他額上一點,同時放紙符入他的衣襟裏,對他說道:

  “現在白虎煞已經離開你的身體,你馬上跑回客棧不要出門,不然白虎煞又要追上你……慢著,我沒說完呢,入房門前先跳個火盆,入門後用柚子葉泡水洗澡,七七四十九天內戒煙酒戒女色,不然白虎再上身你還是要輸官司坐大牢,快去!”

  那男人一聽那麽多規矩呆了一下,正想說些什麽就聽到小神仙趕他“快去”,他只好不再多想,像阿婆那樣馬上跑步回家。

  圍觀的人群看到小神仙打發了兩個人,最後就等著看他怎麽打發安龍兒了。

  小神仙收起桌上的銀票翻了一下,大概有五六十兩銀子,他一把揣到懷裏,對安龍兒說:
  “小兄弟,我都看出來了,你的問題最嚴重,你有時間的話不妨跟我回家,我給你看個全相。”

  安龍兒已經對小神仙産生了極大的興趣,一聽他這麽說當然求之不得,馬上答應下來。於是小神仙驅散圍觀的無聊人等,拔起大旗讓安龍兒扶著,他手腳並用連勾帶踢,幾下功夫把五張條凳踢到桌上累起,最後一腳把桌子平平踢到牆邊,儼然一副千錘百煉的好身手,看得安龍兒在心裏鼓掌叫好。

  小神仙收拾好桌凳並不接回長槍和大旗,只是由得安龍兒幫他擡著,自己首先走在前頭。他對安龍兒說:
  “我家在河南,要從白鵝潭坐渡船過一趟珠江,你沒問題吧?”

  “不太晚的話還可以,晚上我要回家的。”
  “家住哪里?”
  “西堤陳塘。”
  “怎麽住到大寨裏去了?你家開妓院了?”
  “沒有,只是住在那裏。”
  “家裏有其他人嗎?”
  “沒有,不過有只大狗,我不回去它沒飯吃。”
  小神仙聽了安龍兒的話哈哈大笑起來。
  他們走過兩個街口,還沒有走到白鵝潭邊,突然聽到身後一把女孩子的聲音大喝:
  “小神仙,你給我站住!”
  小神仙和安龍兒回頭一看,一個漂亮女孩正橫眉怒目地向他們走來。這女孩年約十七八歲,用藍緞子包著頭髮顯得英氣勃發,身穿一身藍碎花邊素白色旗袍,式樣簡潔卻可以看出華麗和昂貴;手上提著一支官差用的衙杖,衙杖和她一般高,可是和她苗條的身材相比,那衙杖大得像一支船槳。

  她身邊有四個僕人打扮的男人,手上都提著長短棍棒,和她一起氣勢洶洶地走過來。
  小神仙一看到她,馬上拉著安龍兒大叫:“快跑!要打架啦!”

  他一說完,自己首先向著珠江邊狂奔。安龍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擡著小神仙的大旗也跟著他逃竄。

  安龍兒知道是手上的大旗壞事,小神仙的恩怨就因爲自己扛著這旗子,惹到自己身上了,他一邊跑一邊叫著:“小神仙!你快自己拿上旗子!”

  小神仙回頭一瞄,女孩子好像又追近了一些,他回過身來一把拉起安龍兒就竄進小巷裏。
  安龍兒被他拉著跑,也不知是什麽意思,他對小神仙說:
  “先生,這事和我無關,我先回家了,你自己快逃吧!”

  說完把大旗遞給小神仙,甩手就想爬牆逃跑,小神仙死死揪住安龍兒的衣袖說:
  “你這黃毛沒義氣,我剛才還想晚上請你吃飯,現在我被人家打你就想自己跑!別甩!跟我來……”

  小神仙腳底抹油似的在小巷裏四處穿插,安龍兒倒不是跟不上他的步伐,也不是甩不開小神仙,只是小神仙叫他一句“黃毛”讓他大感意外。因爲安龍兒八歲時父母死于英軍入城的戰爭中,跑江湖賣藝的蔡標師父收留了他,只有蔡標師父和戲班裏的孩子們才會叫他“黃毛仔”。

  當蔡標把他轉賣給綠嬌嬌,綠嬌嬌在第一天就給他起名字叫安龍兒,所以能叫出“黃毛”這個名字的人一定和戲班有關係。他腦子轉得很快,馬上想起小神仙到底是誰。

  “你是顧思文!鬍子長那麽長啦?”安龍兒一邊逃跑一邊問小神仙。

  “丟,那鬍子是假的……快逃跑,到我家再說……”原來這個小神仙,正是四年前和安龍兒一同在蔡標旗下賣藝的小夥伴顧思文,當年他爹爲了還賭債,就把他賣到戲班。他比安龍兒年長兩歲,在戲班裏他是年紀最大的孩子,不過也是最調皮最多詭計的一個。他和安龍兒合作演出了不少大受街坊歡迎的武術對練節目,自然和安龍兒有相當的默契,也最喜歡和安龍兒玩鬧。

  安龍兒剛剛搞清楚小神仙是自己人,那個漂亮的女孩子已經追到背後,呐喊著舉起衙杖就向跑在顧思文身後的安龍兒劈頭砍去。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11:07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40 PM 編輯

第一三七章   阿圖格格


  棍風如雷,安龍兒早有防備,他把顧思文向前一推,自己斜跳一步踏上窄巷的牆面閃開衙杖,第二步再向牆上走去,正回身準備截停小姑娘和幾個僕人,已經看到小姑娘的衙杖在身體右側掄圓,封住自己反擊的方向,同時向前加速向顧思文的後腦勺打去。

  安龍兒人在牆頭看得真切,這姑娘的棍法不像是武林中什麽門派的招式,她使出來的棍法簡單直接,充滿了實戰意味,讓他想起過去和自己交過手的清兵。安龍兒直覺這姑娘使的是軍隊裏的兵器戰法,加上手上使的不是一般的棍棒,而是官家用的衙杖,此人應該有點來頭,也不知顧思文何來這麽大的面子,可以得罪這種小姐。

  這時不是分析案情的時候,安龍兒眼看衙杖打到顧思文腦後,他從手腕護套裏翻出一個金錢,手腕一甩就把金錢激射向衙杖。金錢牽著一條紅線射入衙杖中段,衙杖“喀喇”一響,應聲從中間斷成兩截,金錢馬上沿紅線收回安龍兒手中。

  那姑娘還沒有看清楚是怎麽回事,手上一震就發現正在揮舞中的衙杖斷了,更是氣得冒煙,在追趕中一舉手就把手上剩下的半截杖柄向顧思文扔過去,安龍兒再次射出紅線金錢,居然把扔在空中的木杖手柄卷起甩到小巷兩旁的房頂。

  那小姑娘這回看清楚是紅線搞的鬼,她更是氣得馬上開口罵人:
  “你們這些漢人都是騙子流氓!騙了我的錢還想打我?你們是不想活了!”

  安龍兒這輩子沒做過虧心事,給一個小姑娘這樣罵還是頭一回,一聽到馬上覺得不對勁並有點不好意思,他從屋頂幾步追上顧思文問道:

  “你騙人家錢啦?”
  顧思文手上提著小神仙的大旗在小巷裏熟練地穿插著,他縱身一跳閃開地下一群母雞說:“騙什麽騙呀,她給錢我辦事都是你情我願……快點跑啦,還說!”

  後面追來的姑娘和僕人打翻了一街的籮筐雜物,引起街坊一陣喧鬧叫駡,小巷裏熱鬧非凡。那姑娘兩手空空照樣緊緊咬住顧思文,可是她聽出很有戰鬥力的安龍兒不太瞭解情況,爲了分散對手,她擡頭指著安龍兒叫道:

  “小子你不要幫他,那騙子騙了我二十兩銀子,還害死我丈夫,我今天非找他算帳不可。”
  安龍兒一直在屋頂上護著顧思文逃跑,一聽死人這麽大事也嚇了一跳,他馬上喊顧思文:“你殺人啦?”

  “丟……怎麽可能!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別問了……阿伯小心!”

  顧思文雙手舉直大旗快速轉身,閃過差點撞到身上的大伯,安龍兒在屋頂上剛好接住大旗。就在這一慢之下,小姑娘已經追到顧思文身後,飛身躍起一爪捉向他的後領。

  快速遞出的纖手迎向正在轉身中的顧思文,沒有捉住後衣領卻一把捉住顧思文的三絡長須;顧思文沒有留神鬍子已經被擒,仍在盡力旋轉自己,一大圈轉完之後,兩手空空停下來看看方向,臉上的鬍子已經到了那姑娘的手中,露出白白淨淨一張年青帥氣的臉。

  顧思文的面前是一個驚詫的俏麗姑娘,他發現那姑娘呆呆地看著他,似乎沒有了剛才的殺氣,他正要露牙向姑娘一笑,鼻子上卻迎來一記老拳,茶晶墨鏡馬上飛得不知所蹤。原來姑娘身後的僕人也追了上來,一看騙子站在自家格格面前,那有不打之理,一爲護主二爲邀功,這一拳都會打出十成功力。

  顧思文發出一聲“哎呀”倒在地上,眼前發黑只看見滿天金星,他感到那姑娘騎到自己身上,他馬上舉起雙手護住臉部,果然立刻感受到拳頭左右開弓揍向自己的臉。

  他聽到安龍兒大喝一聲,知道安龍兒要出手了。在顧思文的記憶中,安龍兒從小就武功過人,而且這還是四年前的事情,今天的他一定是可以出手就打死人的功夫,他及時大叫道:“黃毛不要出手!不要打人!啊~小姐不要打臉哪~~”

  安龍兒在屋頂上的確是準備出手相救,可是剛剛接到大旗的時候騰不出手幫忙,看清楚形勢了卻看到對方是一個女孩子,實在下不了手,最後顧思文被打翻在地,苦主倒主動要求他不要出手,他只好從房頂跳回地面,用力攔開圍毆顧思文的四個僕人,可是騎在顧思文身上的姑娘他卻不敢亂碰,只好在顧思文的慘叫聲中大聲勸止:“有話慢慢說,小姐別打了。打夠了,打夠了……”

  那姑娘噘著嘴又打多一拳才站起說:“賠錢,四十兩!”
  顧思文的雙手還是護著臉,他吱唔著說:“貴了那麽多……”
  小姑娘一瞪眼睛又舉起拳頭,顧思文嚇得大叫道:“賠!四十兩!”
  安龍兒卻一直不知道是什麽事情,他說道:“小姐,你說他騙你二十兩,現在人你也打了,湯藥費不算他賠二十兩也就天經地義,什麽事要賠個四十兩呢?”

  小姑娘一說起這件事就氣,她一腳跪在顧思文的胸前,一巴掌打到他臉上,嘴裏恨恨地說:“上半年我爹給我在京城找了個丈夫,我找他算一卦……”

  一邊說,小姑娘又甩出另一隻手扇顧思文的臉:“他說我是克夫命,殺豬凳,嫁一個死一個,收我二十兩銀子說要給我作福……”

  “啪啪”又是兩巴掌,顧思文可能已經被打習慣了,隨口發出兩聲不太痛苦的應酬似的慘叫,小姑娘說:“現在倒好,我還沒有上京,月初北京就來信說那丈夫死了……看什麽看,打死你啦……”

  小姑娘手上不時抽著顧思文的嘴巴:“你作的什麽福?現在我什麽大禮都定了,人也算是有了名分,可是卻不用上京……打死你……我還得留在廣州做寡婦……”

  她站起來用腳掌蹬了幾下顧思文:“叫什麽名字?住哪里?”

  顧思文從地上坐起來,抹了抹臉說:“小姐,所謂生死有命福貴在天,我們也算是盡了人事問心無愧嘛,你丈夫現在死了,總比你上京後才死的要好,對不對?其實這也是作福的功力了……”

  那姑娘一手叉腰,展開另一隻手,一個僕人馬上把自己手上的大棒子交到她手上。顧思文馬上大聲說:
  “我叫方世玉,住在芳村花地。”
  姑娘雙目圓睜,雙手舉棒拉開架勢準備打下去,她大喊道:“我爹是八旗軍千總!”

  她的話音剛落,顧思文馬上重新報資料:“我叫顧思文,住在河南大基頭!”
  “銀子!”

  顧思文馬上從衣服裏掏出一把銀票,小姑娘接過來數一數問道:“還有五兩呢?”

  顧思文從褲腰又掏出一把碎銀,小姑娘一把捉過來,放在身邊僕人的手裏說:“大家分了。”

  這時一個僕人對她說:“阿圖格格,天色不早了,我們也回去吧。”
  手上拿著銀票的阿圖格格“哼”了一聲,眼睛瞟了一下顧思文,聳聳鼻子招手帶著幾個僕人轉身離去。

  顧思文坐在地上看著阿圖格格離開的背影,居然笑起來:“阿圖格格,哼哼,這小兔兔真可愛……”

  安龍兒現在才看清顧思文的樣子,他的臉比四年前多了幾分男人味,眼神深邃,臉形輪廓分明,如果不是流鼻血和顴骨有些青腫的話,絕對算得上是美男子。

  他把顧思文扶到泊滿大小船隻的白鵝潭邊,顧思文帶著他走向一隻小舢舨,他看到舢舨上站著一個身姿曼妙的布衣少女。少女遠遠看著他們,待走近一些大家可以看到樣子的時候,那少女從舢舨跳到岸上,對安龍兒大聲叫道:“黃毛仔!”一邊快步跑過來。

  安龍兒看見那少女精致的五官,突然想起她是蔡標的獨女,當年和自己一起賣藝的師姐蔡月。蔡月年紀和安龍兒差不多,可是在戲班裏排的是輩份,她是班主的女兒,所以不管誰都要叫她師姐。蔡月從小就有一種大姐姐的性子,對誰都關懷備至,有爭執就出來主持公道,對沈默寡言不時吃啞巴虧的安龍兒更是加倍照顧,安龍兒最記得她的大眼睛和細長眉毛,尖鼻子加上薄薄翹翹的嘴唇放在圓圓的臉上,像個洋娃娃一樣好看。

  現在再看蔡月的臉形,已經不像安龍兒小時候記得的大蘋果,而是長成了尖尖的下巴,配出更精細更有女人味的五官。

  蔡月尖叫著一到安龍兒面前就抱住他,把臉埋在他肩上,開心了一陣擡起頭對安龍兒說:“黃毛仔真是你呀!好激動啊……長那麽高啦!”

  顧思文也笑著說:“我剛才做生意的時候,他在圈外看熱鬧,我很遠就認出他那一頭黃毛……先別說了,上船過芳村吃飯,今天晚上我請客……”

  蔡月轉頭一看顧思文就問:“你又給人家打了?”

  “什麽又給打了……也沒打幾次,上次還是半年前呢……”顧思文悻悻地解釋著。
  安龍兒奇怪地問:“文少,你功夫也不差,怎麽就任人家打,還不讓我幫忙?”
  顧思文一手搭著安龍兒的肩,一邊走向舢舨說:“我們這行有很多行規,不能打客仔,更不能做死一哥,聽得懂嗎?就是不能爲了賺錢迫死客人……我要是功夫好就和客仔打的話,我還做什麽生意呀,不如開武館算了。”






第一三八章   諸葛亂點兵


  三人邊走邊談上了舢舨,顧思文把小神仙的大旗卷起來交給蔡月,自己站到船尾解櫓搖槳劃出江面。

  安龍兒一邊幫蔡月折整大旗,順口就說起:“剛才要不是這大旗,文少也不會被打成這樣……”

  蔡月問道:“和這旗子有什麽關係?”

  “文少被人家追打的時候,他一直抱著這支大旗在小巷裏鑽,要不然早就跑掉了。”

  蔡月呵呵一笑說:“活該,這麽小氣的人定期打一頓也是教育。”

  顧思文撐船離開碼頭,看看左右沒有其他船隻才大聲說:“所以我老是說你頭大沒腦腦大長草。我經歷了多少艱苦奮鬥才樹起小神仙這支大旗,要是給人家撿去了冒我的牌子,又或者到處傳小神仙被打得旗仔都丟了,我以後還用到江湖上混嗎?”

  蔡月馬上回敬他說:“你真是以爲那支旗是你在江湖上闖回來的呀?那還不是我給你寫的,叫你寫那麽大個字你還不會寫呢。下次你再被人打,在死之前就先把旗子扔了,回來求求我,我再給你寫一面更大的。什麽顧思文,其實字都不會寫,只是一個不斯文……”

  顧思文擡頭看看天說:“今天晚上沒有月亮,要不然黃毛你可以看看是她的頭圓還是月亮圓,你知道什麽叫面如滿月嗎?就是把她的頭倒映在珠江裏,和十五的月亮可以疊成一個豆沙餡光酥餅,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龍兒看著手裏的大旗,那旗上小神仙三個字,原來並不只是用墨水寫上,在大字的邊緣和旗面的各個滾邊折口,都有密密的線細細縫著。他順口問道:“光酥餅有豆沙餡的嗎?”

  “不是餅裏有,是面如滿月的腦袋裏全是豆沙,哈哈哈!”

  蔡月坐在舢舨船頭用力地左右搖著,嘴裏罵著:“搖你下水淹死你這條粉腸爲民除害……”

  顧思文看到蔡月生氣了,更加嬉皮笑臉地順著蔡月晃船的方向,左一下右一下地加劇舢舨的搖動,三個人在白鵝潭中間打打鬧鬧地把舢舨劃到對岸芳村。

  位於廣州城西南方的白鵝潭並不是一個潭,而是珠江上寬闊的三叉水口,珠江在這裏把陸地分成西堤,河南和芳村三塊,其中西堤是十三行商業重地,對江的河南是民居和新發戶,芳村則是對岸的小碼頭,碼頭後面還有大片的田地。芳村碼頭日間會爲停泊在白鵝潭的越洋商船上下貨物,夜間就成了花艇、宵夜大船和賣艇仔粥的小艇的停泊點。他們到了芳村碼頭,把舢舨和一條可以擺大桌吃飯的大船綁上,在大船上選好桌子坐下。蔡月在船沿叫過來一隻賣粥的小艇,從小艇上買了三碗艇仔粥,顧思文點了幾個小菜,三人終於可以安安定定坐下來聊天。

  安龍兒向他們說了自己已經有新名字,大家都很喜歡,蔡月馬上對他說:“我以後叫你龍哥啦!”

  “呵呵,師姐,你叫我龍兒就行了,人人都這樣叫我。”

  “我也不比你年紀大,你叫我小月,我叫你龍哥,啊,就這樣定了。”

  那邊顧思文聽到蔡月的話,笑得人仰馬翻:“小月?哈哈哈……腦袋長那麽大還要人家叫她小月!龍少,我們以後都要叫滿月,滿月大姐,哈哈哈……”

  蔡月像餓虎擒羊一般用手使勁在顧思文臉上擰了一把,然後對安龍兒說:
  “龍哥,我聽阿爸說你被一個仙女帶到龍虎山上修練了是不是?”

  “對啊,我也記得,那仙女真是好漂亮,身材還很正點……”顧思文一臉嚴肅地把臉湊過來:“你們成親了嗎?”

  聽到顧思文的話,安龍兒的思緒忽然飄得很遠很遠,眼神裏流露出一絲哀傷。不過他隨即從臉上泛起一些笑意說:
  “是呀,我剛剛從龍虎山回來。”

  “你們成親了嗎?”

  安龍兒轉頭盯著顧思文認真的眼神,失聲笑出來說:“怎麽可能,她是仙女。”

  “這根是什麽?”顧思文伸手去摸安龍兒背上用布囊包得整整齊齊的雷刺。

  安龍兒從背上解下雷刺雙手拿在手裏說:“這是龍虎山張天師借給我的風水寶物,我可以給你們看看,但是你們不能拿在手上玩。”

  安龍兒等兩個人都認真點過頭之後,才打開包裹亮出雷刺。

  漆黑的雷刺在夜幕下並不顯眼,顧思文和蔡月當然看得出刻滿符書的雷刺無比精致,可是不覺得這根木杖有什麽特別,也沒有很大的興趣要把玩一番,細看了一陣只當是開開眼界,就讓安龍兒重新包好。

  顧思文問道:“這根木杖可以用來看風水嗎?”

  安龍兒說:“對,在風水裏有十二倒杖法,會用木杖來測量,也會用木杖來堪地。”
  “是用什麽木杖都可以吧?”

  “一般的木杖都可以……”安龍兒不想太深入談自己的過去,更不能談及自己眼前的危機和龍訣使命,他轉開話題問起戲班裏各個小夥伴的事情。

  從他們兩人口中得知,去年蔡標師父所住的村子鬧大瘟疫,村裏的人死了一半,蔡標也因病去世,戲班馬上解散,其他小孩都各自回了家。顧思文年紀比較大,會處理一些事情,他留下來幫蔡月辦好了蔡標的喪事。因爲村裏有過瘟疫不能再住人,村民們紛紛逃離,顧思文和蔡月搬到房租便宜的河南珠江邊租了個小房子一起住下來。

  蔡月買下一條小船每天做做渡船生意攢點飯錢,顧思文就去商號碼頭打散工維持房租和生計。後來顧思文認識了一個看相先生,看到做這行輕鬆賺錢還很有前途,於是死纏爛打之下做了人家的徒弟,爲那看相先生白乾一年活之後,顧思文就算滿師了。

  現在顧思文已經單幹了大半年,收入頗豐。蔡月再也不用給人家擺渡,只是在顧思文開攤做生意時接他往返一下珠江兩岸就行了。

  安龍兒笑著問顧思文:“文少,你們也快成親了吧?”

  蔡月搶過來說:“我才不嫁給他呢,這傢夥不讀書不識字,又嫖又賭不務正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官府捉去坐花廳,跟著他別說沒前途了,怕是以後粥水都沒得喝……”

  “滿月師姐你放心吧,只要天下還有雞可叫我都不會娶你。”顧思文說:“你趁現在年輕還有幾分俏儘快找媒人聯繫個老頭子把自己嫁出去,要不一過二十長胖了就不是面如滿月而是腰如滿月,那時一輩子都沒希望了……”

  “你現在還住我的房子呢。”
  “房租是我交的。”
  “才交了幾個月。”
  安龍兒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對兩人說:“可是我看兩位都正在走桃花運啊?”
  “是嗎?”顧思文和蔡月都喜上眉梢地向安龍兒湊過臉。顧思文問道:“桃花運是怎麽看的?”

  安龍兒皺著眉頭,哭笑不得地說:“不是吧文少,你還是小神仙呢,我都想你教教我怎樣可以看相那麽絕……你怎麽知道我丟了東西?教教我吧?”

  顧思文聽到安龍兒的問題也皺起了眉頭,倒是蔡月在一邊嘿嘿哂笑。她對顧思文說:
  “龍哥想學你的絕學哦,你教不教人家啊?”

  顧思文長歎一聲說:“不是我不想教,可這是保飯碗的法門,就怕傳出去了害一門師兄弟砸了飯碗……”

  他這樣一說只會引起安龍兒更大的好奇,他拉凳子坐到顧思文身邊小聲說:
  “我這人很保密,你教我一招就行了,只教怎麽看人家丟了東西,就當我們幾年沒見,給我一份見面禮吧……啊?”

  安龍兒期待而誠懇地看著顧思文,顧思文托著頭想了一會,對安龍兒說:“不能傳出去啊……老闆,拿瓶雙蒸米酒!”

  顧思文給三人都倒了一杯米酒,像要壯膽一般自己抿了一口才小聲說:
  “我們這一派不是真算命看相……”
  “啊?!”安龍兒瞪眼張嘴看著顧思文。

  顧思文用手指指著安龍兒的嘴巴:“拿……”
  安龍兒合上嘴,顧思文才說:“我派傳下很多秘訣,都是可以不算卦不算命而知道人家的事情,只要是發生過的都知道,沒有發生的可以猜出幾成,當然也會有錯了,像那小兔兔格格死老公就猜不到了……”

  安龍兒奇怪地問:“可是占卜算命就是要算未來的事呀?”

  “未來的事誰都證實不了,可是能把人家發生過的事說出來,那就是神仙……”顧思文又端起杯子抿一口酒,像個老江湖似的說下去:“你剛來我場子看到的那一招,叫諸葛亂點兵。”

  安龍兒仔細地聽著,蔡月在自顧自地用牙籤挑著炒螺吃,顧思文說道:
  “一般人生活裏頭,無非就是那點事,錢財,前途,老婆孩子,老人家問個生死,再煩一點的問問家裏的病人,只要你身邊圍了一大幫人,這些事就基本都在這群人裏面了,問題是怎麽把他們分出來……”

  “怎麽分?”

  “你不是聽到我念了嗎?我說一眼看過去,就知道人堆裏有人這樣有人那樣。你知道啦,人都對自己心裏的事很著緊,一聽有人說中了就會有反應。比如我說這裏頭有人家裏有個病人,那家裏有病人的人就會擡擡下巴,或者點點頭;這時候就要相士的眼睛快了,一說完這件事,眼睛要往人堆裏掃,看看是誰有反應,然後心裏記下來……”

  安龍兒聽到這裏笑起來:“我明白了,所以你要戴個茶晶墨鏡,要不然人家就會看到你眼珠子亂掃……”

  “噓!”顧思文自己也笑了,推了推安龍兒再回頭看看有沒有人注意自己的話,然後繼續說下去:

  “我長得高,早就看到你走過來了,一眼就認出你,可是我正在做生意,不能讓你砸我場子,所以我在點兵的時候看著你眼睛,看能套中你點什麽事,套了一堆事沒套中,我就試試問丟東西,那時你一聽到就點頭了。”
  “我沒點頭。”
  “你點了,你自己不覺得,不然我怎麽會知道你丟東西呢?”
  “那倒是,後來呢?”

  顧思文笑著說:“沒有後來了,你說過只要我教你怎麽看丟東西……”
  “哎呀又中計了……”安龍兒一拍大腿說:“你這門派很好玩,我還想學呢,你收我做徒弟吧?”

  “去,我還是徒弟……再說你一身龍虎山真傳還沒有教我呢,你學這些幹什麽。”

  安龍兒倒不自恃名門正派,仍是一臉誠懇地說:“說是假的東西,可也是一套一套的,很有歷史了吧?”

  顧思文點點頭,神情也沈著下來:“是呀,幾百年了……”
  “這派叫什麽?”
  “江相。”
  “哦,我知道了,是江湖看相術。”
  顧思文正色低聲說:“不,是江湖中的宰相。”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11:08 A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42 PM 編輯

第一三九章   江湖恩怨


  “宰相?什麽意思?宰相可以自己封的嗎?”安龍兒提出合情合理的疑問,顧思文的神情現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似是欲言又止。他簡單地回答了一句:“不是自己封的。”然後就對安龍兒說:

  “到我家玩玩吧?順便給我看看風水……”

  “是我家!”蔡月大聲地糾正:“那裏面的東西全是我置辦的,這條粉腸從來沒有買過東西回來。”

  “不要跟傻婆子說話,龍少只去我那個房間看就行了……”顧思文嘻笑著對安龍兒說,蔡月用筷子飛向顧思文的臉。

  安龍兒靜靜地坐著,和顧思文一起閃開飛過來的筷子,對他們說:“文少,小月,我今天不能去你們家了……”

  “嗯?”兩個人都停下來,奇怪地看著安龍兒。
  “有機會我會去看你們,我現在要回家喂狗。”安龍兒剛說完,顧思文就笑嘻嘻地說:“那我去你家玩吧,我幫你喂狗,我請它吃生肉包……老闆,加半打生肉包埋單!”蔡月也用力閉著嘴點頭,一臉期待地看著安龍兒。

  安龍兒皺著眉頭,苦著臉說:“你們不是現在要去吧,明天你們不開檔嗎?”
  顧思文仰天長笑,然後馬上認真地對安龍兒說:“你看我這張臉,腫成這樣明天還能開檔嗎?”

  “龍哥你別以爲他因爲臉腫才不開檔,他其實一個月才開兩次檔,他天天都有空到處遊蕩。”
  聽了蔡月的解說,安龍兒更加不解,他問道:“這樣做生意也可以嗎?”
  在安龍兒的印像中,在市場裏討生活天天要開檔,比如他們小時候在戲班就是除了下雨天以外,從來沒有休息的時候。

  顧思文回身接過夥計遞來的生肉包,又順手埋了單後說:“所謂醫要守,相要走;當醫生開個醫館要守個三五年,街坊才相信你,那才會有生意;看相的停在一個地方做就會出事的呀,所以我得這裏做一天,那裏做一天,不能天天在同一個地方給人看相。”

  “你怕算不准人家找你算帳?”

  “這也算是一個原因,不過主要是本地薑不辣,如果你說自己是本地人,天天在那裏開攤看相,那人家就會覺得你是水貨,不單只叫不起價,時間長了根本就沒生意。你想一個是住在街口的二叔,天天買菜都見到他;另一個是江西龍虎山來的二叔,幾個月才來一次,你信哪一個?”

  安龍兒聽了顧思文的話點點頭說:“一般人都會相信從龍虎山來的二叔。”他隨即又問道:“那你可以到別的地方去做生意,爲什麽每個月只開兩天呢?”

  “嗯……呵呵……”顧思文想了一下:“我懶。還要留著其他時間玩呢……”

  “流氓。”蔡月用鄙視的眼神罵了一句,顧思文馬上說:“走,去你家,我教你怎麽看出人家在打官司,然後再去西堤吃宵夜。”

  安龍兒一聽,眼神開心地閃了一下,馬上又暗淡下來說:“今天還是不要了,我明天過河南請你們吃飯吧。”

  顧思文和蔡月發現安龍兒死活不再繼續今天的聚會,儘管覺得奇怪,可是安龍兒說了明天再來,也只好作罷不再糾纏。

  顧思文搖船越過白鵝潭上來來往往的喧鬧花艇,先送了安龍兒回西堤陳塘,就和蔡月一起回到河南。

  蔡月站在離開碼頭的舢舨上,遠遠看著已經長大的安龍兒。安龍兒已經比她高半個頭,在她的眼裏,安龍兒已經長成了充滿吸引力的男子漢,他和顧思文完全不同,他渾身上下散發誠懇和信任,還有一點讓女孩子最著迷的,說不出的神秘感。

  顧思文百思不得其解,三年不見的安龍兒,身上似乎帶著非常大的秘密,他到底在找什麽東西呢?是故作神秘嗎?他認爲不是,江湖騙子只有求財騙人的時候才會故作神秘,安龍兒和自己是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他卻不知道安龍兒心裏有著極大的顧慮。

  安龍兒知道自己身上隨時會發生危險的事情,他還很記得當時國師府是如何跟蹤綠嬌嬌,派出鄧堯潛伏在她鄰居,還派出孫存真遠遠地吊住她的尾巴,誰知道今天自己是不是已經被人這樣跟蹤?

  如果自己和顧思文、蔡月太過親近,對他們來說其實是增加了危險。無論自己多想和朋友徹夜長談歡聚一番,都要等到龍訣的事情得到圓滿解決才可以放心交往。

  安龍兒目前只能和他們在街上見面,第二天起床整理好家什之後,安龍兒帶上大花背出門,到碼頭坐渡船過河南。

  下了船走上碼頭,來到約定的茶樓門口,就見到蔡月一臉焦急地跑過來對他說:“龍哥你快來幫忙,不斯文出事了!”她一說完拉起安龍兒就跑。

  兩人沿著江邊從碼頭跑到一片長滿雜草的荒地,他們看到顧思文拄著長槍,面對著昨天才打了他一頓的阿圖格格。阿圖格格身上穿著白絲綢貼身窄旗袍,這是旗人才會穿的裝束,頭上包著白絲頭巾,手上照例提著一支軍棍。她身後還是四個僕人,分別提著弓箭和棍棒。

  五個人在江風吹亂的長草叢中對峙著,安龍兒看到顧思文一身短打,虎目圓瞪顯出一身英雄氣概,對面的阿圖格格臉上卻泛著奇怪的笑容。

  他轉頭問蔡月:“小月,他們在幹什麽呀?”
  蔡月說:“我們本來要到碼頭等你,這女人一來就要打阿文,阿文和她吵起來,就約她來這裏單挑,她還給阿文回家換衣服拿兵器,我才有時間去茶樓找你……”

  安龍兒扁著嘴看了看兩邊的形勢,手背在身後掐算完後對蔡月說:“這一回文少有福氣了,我們坐著看戲吧。”

  那邊顧思文已經大聲對安龍兒說:“龍哥你先不要出手,這幾條粉腸我一個人就可以搞掂了……小兔兔,你那麽想打,來啊!”

  一說完,舞起長槍在身邊掄圓,只聽見虎虎風聲銀光閃閃,槍頭像遊龍一般繞著身體四周亂竄,不過腳步卻沒有向前沖去,那邊的阿圖格格已經笑得捂著肚子彎下腰。

  她等顧思文舞過一通之後,把手上的軍棍往地上一插,從身後的僕人手上接過弓箭,彎弓搭箭就向顧思文射去,顧思文大喝一聲“我閃”,一個魚躍向旁邊的草絲滾去,不過人還沒有跳起,胸前已經中了一箭。隨著一聲“哎呀”,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阿圖格格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蔡月卻驚呼起來想跑過去看看情況,安龍兒一把拉住她說:“沒事的,先看看。”

  顧思文表情悲壯地從地上爬起來,手上握著一支沒有箭頭的木箭,眼神怨毒咬牙切齒地說:“昨天我看你是客仔,本少爺不和你計較,今天你再來,我可就不客氣了!現在你還用無頭箭來戲弄本少爺,正所謂士可殺不可辱,我們的恩恩怨怨,今天就來個江湖了斷!”他一說完就舞動長槍向阿圖格格殺過去。

  阿圖格格身後的僕人正要擋在她面前護主,阿圖格格雙手一分,示意衆人後退,她從地上拔起軍棍,以四平八穩的箭步平平把棍指向顧思文,迎著顧思文的長槍反手壓去。

  隨後一陣棍響,顧思文手上長槍雖然有如銀蛇亂舞,卻無法再向前進半步。原來阿圖格格的每一棍,都準確地敲在顧思文的槍桿上,槍從上而來她就挑棍,槍從旁而來她就攔棍,槍從下而來她就輕輕壓棍,還會在顧思文的攻勢稍有一點空隙就給以還擊。

  蔡月看得手心出汗,安龍兒看得津津有味。

  安龍兒看得懂阿圖格格的招式,她的招式平平無奇,可以用一個樁式,對付顧思文千奇百怪的花樣進攻;她棍法的變化看起來不多,可是在方向和力度上卻隨心所欲,完全隨著顧思文的長槍運動。她全部注意力都在防守上,這樣就可以保證自己立於不敗之地,一旦顧思文的招式出現破綻,她就像潛伏已久的獵人,向著對方的要害殺去。

  這一套打法,是在軍隊中訓練士兵進行陣地作戰的實戰法,可以在短時間內使一個不會武功的人變成可以應付萬人大戰的好手,這種作戰思路,不是一般只研究一對一精挑細打的武林行家所能理解,可是和清兵有過多次肉搏經驗的安龍兒卻一點也不陌生。

  幾十招過後,顧思文累得氣喘吁吁,阿圖格格也臉泛紅暈,胸頭微微起伏輕輕喘氣,可是臉上卻明顯揚溢著快樂的光采。

  顧思文登登登退後三步,雙手拄著長槍彎腰喘了幾口氣。阿圖格格一揚下巴,用棍指著顧思文說:“你的恩怨了斷了沒有?”

  顧思文久攻不下,看到對方又沒有殺死自己的意思,按常理應該投降了,可是蔡月和安龍兒就坐在旁邊看熱鬧,由其在蔡月面前,這面子無論如何也拉不下來,他一抖長槍挑出四五個槍花轉子向阿圖格格沖去,又惹來阿圖格格一陣狂笑。

  當兩個人接戰,儼然把剛才的攻防戰重演一次。阿圖格格似乎已經完全捉住了顧思文的槍法路數和速度節奏,她這一次玩得更輕鬆。十多招之後,她拿一個空檔舉軍棍向顧思文的頭頂敲去,大家聽到很響的一聲“咣”……顧思文覺得酸痛感失控地從腦門傳到眼睛鼻子,眼淚鼻涕不爭氣地流出來。他扔下長槍雙手抱頭蹲在地上,頭深深地埋在雙膝之間,雙手不停地搓著剃得光光的前腦門,“哎呀”之聲久久不停。

  阿圖格格開心得跳在空中轉身連劈幾棍,很舒心地說道:“啊!不和你打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麽能打,哈哈哈哈!”

  她說完後看看安龍兒和蔡月,一臉傲慢地走過來問蔡月:“你是他老婆嗎?”

  蔡月不和她說話,連忙跑過去照看顧思文的傷勢,阿圖格格看著跑走的蔡月,冷笑一聲,然後揚揚手帶四個僕人離開。

  顧思文突然從地上站起來,雙眼含著淚花大喝道:“八婆,有種的三天之後來這裏再戰,我不打贏你我不姓顧!”

  阿圖格格一聽他這樣說,馬上滴溜溜跑回來,嚇得顧思文又後退幾步。阿圖格格站定了對他說:“好呀,三天後我再回來,你輸了就跟我姓。我叫赫舍裏·阿圖,你可以叫赫舍裏·思文,喜不喜歡?”

  然後在大笑聲揚長而去,顧思文氣得眼珠亂轉,安龍兒坐在地上暗暗偷笑。

  顧思文看著阿圖格格走遠的背景,噴著口水沫子對她大吼道:“克死你·兔兔!”






第一四O章 六壬時課


  蔡月在顧思文的身體上上下下拍整了一遍問道:“除了頭上打腫的包,還有哪里受傷了?”

  “不就只中了那一棍嘛,要不是我要分心擔心你們的安危,我會失手嗎?”

  安龍兒從地上撿起長槍,嘴角一直在偷偷笑,顧思文發現安龍兒居然還可以笑出來,勃然大怒道:
  “黃毛龍!現在民族危難當頭,我大漢氣節受外族女人欺淩,你不幫手就算了還笑?還有沒有一點民族自尊。”

  安龍兒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說:“嚴格來說,是你受外族女人欺淩,主要是你的自尊受打擊,和我們大漢無關。實際情況是剛才你說那幾條粉腸你自己搞掂,我們才站在一旁助陣,是吧小月……再說你這江湖恩怨算不算是欺淩也很難說,我剛才起了一卦蝶戀花,看起來不像是江湖仇殺,倒像是你有桃花運上身了……”

  顧思文惡狠狠地打斷安龍兒的話:“什麽桃花運,怎麽算出來的?你教我,我自己算……”

  “走吧,我請喝茶,你教我你昨天在場子裏的相法,我就教你一種即學即用的掐指演算法……”

  蔡月好奇地看著安龍兒說:“掐手指真的可以算出東西?”

  顧思文一邊走一邊說:“誰不會呀,我開檔看相一樣掐手指……”

  “你那是玩手指……”

  到了江邊茶樓坐下,大家喝過兩杯茶,叫了些點心燒賣放在桌上,安龍兒就問道:
  “文少,昨天你開檔做生意的時候,怎麽可以看出那男人是老婆病了,而不是爹媽呢?”

  顧思文左手用勺子吃粥,右手用筷子夾排骨,回頭左右看了看,等身邊人少一點,夥計都走開了,才咽下嘴裏的包子說:
  “我一點中他家裏有人病了,就知道那病人是他老婆或是孩子;你想昨天早上下了半天雨,要是爹媽有病誰願意大風大雨滿街跑,只有老婆孩子病了才這麽緊張,打著傘都得往外跑。”

  “這倒說不定,也有不少人會孝順父母,嚴格來說這一招是撞運氣了,可是你能算出他向西走就可以找到治好病的大夫,爲什麽呢?”

  “這更簡單啦,昨天吹南風,雨水從南向北飄,那條粉腸整個左邊身子都濕了,一看就知道從東向西走……”

  安龍兒剛喝了半口茶,“噗”一聲噴到顧思文的衣服上,顧思文說道:“厲害吧?”

  安龍兒抹嘴點頭,慌忙給顧思文拍去身上的茶說:“那阿婆你怎麽知道她老樹開花呢?”

  “要是做了幾十年夫妻,什麽女人都不會再打扮,可是那位五六十歲的阿婆,還塗脂抹粉頭上插花,這不是梅開二度是什麽?”

  “也有道理……可是你說他孩子對她不好又是爲什麽呢?”

  “龍少啊,你還年青,看世道看得不透……我派玄門訣有雲:老婦再嫁,必定家貧子不孝。如果家裏有錢孩子又孝順,哪個阿婆願意幹這種沒臉的事,就算老公死了,在家看兒抱孫享享清福,死後還可以立個貞潔牌坊多好啊……”

  安龍兒和蔡月都不禁微微點頭,安龍兒看顧思文說得興起乾脆一路追問下去:
  “那個打官司的外鄉人戴著帽子遮住額頭,我都看不出他的幼年家勢,你怎樣可以直斷他從小家裏就有錢呢?是看他的衣服華貴嗎?”

  “哈哈,這一招更絕,我看你是靠得住的兄弟才教你啊,不過這一頓你埋單啦。”顧思文得意洋洋地說道:“窮光蛋總有穿好衣服的時候,有錢人也有穿布衣的吝嗇鬼,更不要說走江湖混飯吃往身上貼金的人樣畜牲,你要是光看衣服就斷人貧富,保證褲子都被騙掉了……”

  安龍兒和蔡月虔誠地看著顧思文,看著他不緊不慢地端起杯子喝一口茶漱口,蔡月討好地問道:“然後呢?”

  一頭一臉都是打架瘀傷的顧思文總算在這時討回點面子,他臉帶囂張笑意,把頭湊到兩人面前說:

  “我不是問他幾歲、老婆幾歲嗎?他說自己三十二,老婆三十五,爲什麽老婆比老公年紀大?因爲這是爹媽在他小時候給他娶的童養媳!這種人一定從小家裏就有錢。你有沒有老婆?我有沒有老婆?沒有嘛。爲什麽沒有?家裏窮嘛。我們爹媽有錢的話我們十四歲就有老婆了,童養媳都要比老公大,因爲娶回來的女孩子都當傭人使喚,要幹家務活,還要生孩子,年紀太小的生不出來;十七八歲的女孩一回來就可以生孩子,多好用啊,所以他才會有個比自己年長的老婆。”

  蔡月說:“童養媳倒是會比老公大,可是你不讓人家白手興家,然後喜歡上一個年紀比自己大兩歲的女人……”

  “所以我說你頭大沒腦、腦大長草,要是一個男人奮鬥了十幾年闖出點名堂,三十多歲才有能力娶老婆,一爲生育二爲享受,誰會娶一個老女人?當然是娶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像你現在這樣不做童養媳,又沒有新發戶提親要娶你,以後怎麽可能嫁出去?不如下次我開檔的時候給你物色一個剛剛發達還沒見過太多美女的男人把你嫁掉……”

  顧思文話還沒說完,蔡月就叉起兩支手指向他的眼睛捅去,嘴裏罵著:“男人沒一個有良心的……”

  安龍兒看到他們在拌嘴,開心地笑起來,玩鬧了一會他又問道:
  “打官司的人把身上的銀子都放下了,看起來也有幾十兩銀子,這不是一個小數目,要是他打輸回來找你算帳豈不是又要打一頓?”

  顧思文說道:“所謂醫要守,相要走。我幾個月才輪一次在那裏擺攤,他一個外地人也不好找我;就算他來了也不能全怪我呀,因爲我最後跟他說了,七七四十九天內不能抽煙喝酒玩女人,可是一個大老闆肯定天天花天酒地過日子,要他一個多月不碰這些玩意,我想他寧可輸掉官司算了,他一定會破戒的,哈哈哈哈……”

  “對了,你在白紙上寫無字天書,然後又顯出來的是什麽法術呀?我看你還會念咒呢。”
  顧思文搖搖頭說:“這頓早茶算是虧大本了,這些事你都要問。所謂江湖一點訣,點破不值錢,我要是都告訴你了,以後很多人都要沒飯吃。這樣吧,你先教我怎麽掐指算卦,我再考慮教不教你寫無字天書。”

  安龍兒終於解開了一些迷團,可是這只會讓他對江相派更爲好奇。他心情舒暢地坐直身子說:
  “學習玄學要有很深的基本功,原理很多,要背的內容也很多,所以我只能選最簡單的教給你。”

  顧思文說:“什麽上乘武功都不如速成的武功,有什麽現學現賣又有台型的方法你就教我吧,來。”他說完給安龍兒倒上一杯茶。

  安龍兒說:“我教你一種六壬時課,傳說是唐朝李淳風所創。”

  “嗯,唐朝李淳風。”顧思文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他努力記下來以便以後可以拋書包。
  安龍兒說:“你伸出左手……”蔡月和顧思文一起伸出左手。

  “一根手指有三節,食指的下節叫大安,代表最大的吉利;食指上節叫留連,代表運氣平平,凡事拖延;中指上節叫速喜,代表喜事就在眼前,算各種事情都是上吉的好卦;無名指的上節叫赤口,代表多爭執有官訟,事態不和;無名指下節叫小吉,代表將要有好結果,所算的事情值得等待和堅持,對了,剛才我見到你和阿圖格格打架,就是算出小吉卦……”

  顧思文眼珠一轉,安龍兒馬上說:“你心裏知道的,哈哈……”
  顧思文卻說:“現在不說這個,還有什麽手指?”

  “嗯,中指的下節叫空亡,這是最凶的卦,算什麽死什麽。這六個手指節剛好在手指上繞成一個圓,我們算的時候就是繞這個圓圈數過去.我們來再排一次,就是大安,留連,速喜,赤口,小吉,空亡。”

  蔡月用拇指在其他手指節上點來點去問道:“那怎麽算呢?”

  安龍兒說:
  “這演算法叫六壬時課,當然是用時間去算了。順便說一下,天下的掐指演算法很多,不過基本上都是用時間來計算。六壬時課的演算法是月份加日子,日子加時辰。

  比如今天是六月初二,按大安一月、留連二月、速喜三月、赤口四月、小吉五月、數到空亡六月停下來,然後從空亡起初一又順著數;初一空亡,初二大安;現在日子數到大安,就要從大安開始數時辰,大安是子時,留連是丑時……數到辰時剛好是你們開打的時間,得了個小吉……”

  蔡月和顧思文都在認真的聽著,拇指不約而同點到無名指下節小吉的位置。顧思文問道:
  “可是一個時辰只能掐出一卦呀,要是我很多事情要算的話怎麽辦?”

  安龍兒解釋道:“可以算很多事的方法很多,你可以用文王卦梅花易六壬太乙和奇門遁甲,不過都要學幾年,你想速成的話,也就是這招最實用了,我也挺常用的……”

  “行了,速成就速成,學幾年太久不劃算,說不定我死那天都還沒學會……”

  安龍兒打斷顧思文的話:“任何占術要算得准都有幾個條件,一是遇到事情馬上起卦;二是沒有事情不要起卦,三是只起一卦,多了不靈驗。”

  顧思文皺著眉頭說:“這樣的話很難用這東西賺錢啊。”

  蔡月插嘴說道:“你現在賺錢少嗎?龍哥也沒說要教你賺錢,掐指算卦是要辦正經事的……三天後你還要和人家格格決鬥呢,要不要算一卦看看是死是活?要是死定的話我一會就去訂副棺材送你上路……”

  “哼哼,卦就不用算了……”顧思文陰險地冷笑了兩聲:“你先去訂棺材吧,留著三天後我給小兔兔收屍,嘿嘿。”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5:59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44 PM 編輯

第一四一章   出走的少女


  這一天安龍兒帶著大花背過渡來到那片白鵝潭岸邊的荒地,顧思文和蔡月早就等在那裏。

  他看到顧思文手裏拄著那支用來掛小神仙旗幟的長槍,頭上戴著一頂不知從哪里搞回來的明朝漢軍舊鐵盔,頭盔頂部又高又尖,臉部兩側蒙著釘釘皮革,只露出倒葫蘆型的眼鼻嘴.看來他戴這頭盔是爲了防止阿圖格格的大棍再敲到頭上;脖子和腰上綁著幾條細繩,將一塊方形小鐵板貼在胸前,大概他打算以此爲護心鏡擋住阿圖格格的箭。

  蔡月一看到安龍兒和大花背就跑上去唧唧喳喳地說話,也和亂吠一通的大花背玩躲貓貓,顧思文卻像當年死守江南的明軍一直站在原地,只是和安龍兒招招手。安龍兒走近一些,他就揚手指揮大家坐到一旁去。蔡月對安龍兒說:

  “我和他來的時候他就這樣了,讓我坐在這裏等。對了,我在路上買了豆漿油條,還有乾蒸燒賣,要不要喝茶?”

  “茶都有?”安龍兒驚奇地笑起來。

  蔡月從草叢裏提出一個竹籃子,再從中提出一個茶壺,籃子裏還有一些小點心,安龍兒說:“你好像是帶齊果品來看龍舟大賽呀?”

  蔡月慢悠悠地說:“難得有機會看兩個傻瓜打架,不準備點吃的多可惜呀……”

  安龍兒笑起來,他拿著點心和大花背分著吃,擡頭看看顧思文,他正佇立在南風吹亂的雜草叢中,蕭瑟地看著阿圖格格將要來到的東方。

  又到辰時,從江邊奔來兩匹小馬,其中一匹馬上坐著阿圖格格。她身穿八旗騎兵的緊身盔甲,因爲天氣悶熱,盔甲裏只穿著短衣,露出白晳的手臂和脖子;手裏提著長柄馬刀,座下掛著長弓和箭囊,另一匹馬上沒有人,馬背上只搭著兩個箱子。

  顧思文看到這樣的場面,咽一口口水,轉頭問安龍兒:“我和她有很大仇嗎?她好像要來殺我啵?”

  蔡月和安龍兒也站起來,大花背對著阿圖格格一陣狂吠,安龍兒拍拍它的腦袋讓它保持安靜,蔡月已經在掐指算卦。她一算完馬上對顧思文說:“是留連卦!不是空亡大凶,你不會死的!”

  顧思文扭頭看著他們兩個,神情略帶驚慌地問道:“留連是什麽意思?是不是要坐牢了?”

  安龍兒冷靜地解說道:“留連卦辭說‘官事凡宜緩,去者未回程’;所以你不會坐牢,不過現在看不出來什麽是‘去者未回程’,你們倆是誰不回家呢?”

  顧思文一聽大爲光火:“你前幾天沒說掐指法有卦辭?!”
  安龍兒說:“你也沒有告訴我白紙上怎麽寫字……”

  “沒義氣啊!”顧思文痛心的嚎叫聲未落下,阿圖格格已經策馬沖到顧思文面前,顧思文正在想她會不會和自己盤幾句江湖鳳凰詩,互相對罵一下樹威風,阿圖格格卻一言不發,從馬上揮刀向他的頭盔片去。

  顧思文想不到她一出場就下這樣的毒手,後退不及只好脖子往肩膀裏一縮,只覺頭頂一涼,頭盔被馬刀劈去上半截尖尖。顧思文大驚失色,“哇”一聲轉頭像兔子一樣向後連跳幾大步,然後落地打滾,扔掉長槍從地上撿起一把火柴。

  阿圖格格一刀不中,隨即催馬向顧思文追去,哪知道座下小馬剛走兩步就失了前蹄,兩條前腳轟然陷入一個坑中,把阿圖格格從馬頭上摔到地面。阿圖格格在地上打一個滾站起來,看到顧思文正蹲在遠處的草叢中不知在搞什麽鬼,她氣得咬牙切齒,嘴裏發出“依依”的怒叫,雙拳緊握著急促地揮動幾下,從地上撿起長柄馬刀就向顧思文撲去。

  她還沒有把刀砍到顧思文的頭上,卻先像自己的小馬那樣轟然陷入前面的另一個三尺多深的大坑,坑中揚起一片白米粉,她怒叫道:“顧思文你這雜種裝機關害我!”

  顧思文等這一刻很久了,他馬上將手上一把火柴在地上劃著,著火處一道火舌向阿圖格格燒去。阿圖格格話音未落,就已經被連天炸響的鞭炮掩住聲音,在坑中的阿圖格格和尖叫聲,都深陷在沒完沒了的鞭炮爆炸中。

  顧思文狂笑著提長槍跑開,安龍兒去拉回受驚逃走的兩匹小馬綁在小樹上,顧思文對安龍兒和蔡月說:“走了走了!”然後自己首先逃離草地。蔡月提起籃子也跟著跑掉,在路上還對顧思文說:“原來你這三天晝伏夜出就是爲了挖這幾個大坑,真虧你想得出來。”

  顧思文豪邁大聲笑道:“哇哈哈哈哈,出來行走江湖得用腦子,她敢再來的話死得更慘。”

  安龍兒邊走邊回頭看著,他很擔心這麽大量的鞭炮會不會把一個女孩子炸死。

  他們跑出很遠,鞭炮聲才停下來。他們也停下回頭看看,看不到荒草地裏有什麽動靜,只見到一股鞭炮燃爆後的濃煙在向自己吹來。
  安龍兒說:“奇怪了,六月天吹什麽西風?”

  “你們聽,她在哭……”在蔡月的提醒下,他們細細聽去,果然聽到阿圖格格嚶嚶的哭聲。

  顧思文說:“會哭就行了,證明她還沒有死,我們快跑吧。”

  蔡月和安龍兒卻站定下來,蔡月一臉爲難的樣子,安龍兒說:“把人家都弄哭了,就這樣跑掉不好吧?”

  蔡月也附和說:“就是,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你太冷血了。”

  顧思文瞪著眼睛說:“我把她弄哭?是她先把我弄哭的,她打了我兩次我頭上的包還沒有消腫呢,現在才給她一回……”

  “回去看看啦。”安龍兒一手拉著顧思文,蔡月一手推著他就回到那個冒著硝煙的大坑。
  他們看到阿圖格格蹲在鋪滿鞭炮紅衣碎紙的坑裏,身上也全是鞭炮紅紙,雙手抱頭全身發抖,裸露的手臂被炸得青紅發腫。蔡月問她:“你怎麽樣啦?”

  阿圖格格沒有回答蔡月,只是自顧自地小聲哭著,顧思文撿了一塊小石頭丟到她身上,石頭一碰到她的身體,她全身劇烈地顫動了一下,還發出一聲驚叫,蹲著的身體擠到坑洞的一角去。

  安龍兒蹲在坑旁邊看著阿圖格格說:“她被嚇壞了,小月去扶她上來吧。”

  蔡月輕柔地對阿圖格格說:“格格,我下來拉你上去,你不要怕。”

  她跳進坑裏,手一碰到阿圖格格,阿圖格格就揮手亂舞要保護自己。幸好蔡月也是武行出身,接著她的拳頭扭到身後,然後把她抱住安靜了一會,等到阿圖格格不再掙扎,蔡月才扶著她站起來,顧思文和安龍兒伸手拉她到地面。

  阿圖格格坐在地上眼睛四處看看,一看到顧思文就咧開嘴大哭起來,還一邊從地面撿起沙土石子扔向顧思文。顧思文一臉沮喪地蹲在地上任由阿圖格格沖他發脾氣,嘴裏喃喃地說:“和女人打架真沒癮頭。”

  大家等阿圖格格鬧過一通稍微安靜下來後,蔡月才問她:“格格家住哪里呀?要不要我們送你回家?”

  阿圖格格聽到她這樣說,嘴一扁又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說著:“我爹不要我了,嗚嗚嗚……”

  蔡月看看兩個男青年說:“怪不得龍哥說留連卦有人回不了家。”顧思文和安龍兒更沮喪地用雙手抱著頭蹲在地上。

  經過三個人耐心地聹聽瞭解,給阿圖格格上過茶和點心,他們終於知道,原來阿圖格格家住東城較場八旗營裏……

  當年的八旗軍及其子弟都受到朝廷禁令,平常無事不得離營,更不能和漢人交往和通婚。不過山高皇帝遠,很多旗人都可以借機偷偷進城遊玩,只是阿圖格格的父親是千總要職,自己的子女當然不能任由造次,所以對在軍營中長大的阿圖格格管得特別嚴;偏偏阿圖格格是活潑好動的性子,喜歡跟著哥哥們練兵騎射,最愛到人多的地方玩鬧,所以總是被父親責駡。

  她父親爲了讓自己的家族可以重新回到京城,一直想方設法把子女調配或是嫁回北京,藉以提高家族的地位,可惜阿圖格格沒有福氣,那未見面的京城未婚夫卻突然死了,上北京遊玩一番的夢想馬上落空。心情本來已經十分不爽的她更是天天偷跑出營,被父親發現後狠狠地罵了一通,還把她關在房間裏思過,阿圖格格氣不過連夜爬窗跑掉,偷了行李馬匹,提了兵器就離家出走。

  不知道是掂記著還有一場沒有打的架,還是剛好在約戰日逃跑,反正最後就是來到白鵝潭邊和顧思文決鬥。

  聽完阿圖格格的故事,蔡月問她:“那你總不能一個女孩子在街上走來走去呀,我們送你回家吧。”

  阿圖格格噘著嘴抽泣著說:“我不回去,我回去肯定要被打一頓,之後就更不能出來了,不如在外面更好。”

  這時從地面傳來輕微的震動,幾次微震之後,衆人聽到耳邊傳來萬馬奔騰一般的低沈風聲。大家再擡頭看去,只見天空灰暗,卻見五彩濃雲在廣闊的天幕上從西向東急速翻滾而來。

  安龍兒心裏隱隱感到巨大的危機藏在這濃雲背後,顧思文卻大叫道:“要打風下雨啦,快回家收衣服!”跳起來就作勢欲跑。

  蔡月扶起阿圖格格說:“對呀,要下雨了,先去我家坐坐吧。”

  顧思文一聽蔡月這麽說,眼睛驚詫圓瞪地說:“不行!”

  “去我家關你屁事啊,你撿起那些家什,拉著駝行李的馬回家!”蔡月說完扶起阿圖格格就向其中一匹小馬走去。

  安龍兒沒有管他們,他只是看著西方天空的深處,上午的太陽還在東方,現在西方天空卻像在雲層後藏著另一個太陽,隱隱透出白光。珠江的水面泛起細碎浪尖,這種不自然的浪尖並不隨著水流湧動;越來越多魚躍出水面,在灰暗的江面上閃出點點銀光。






第一四二章   殺機初現


  西風越來越猛,從風中可以聞到雨水的味道,大雨很快來到他們面前,安龍兒心裏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他轉身跟上他們回家的方向。

  從那片決鬥的荒草地沿珠江邊走到他們家只需半刻鍾路程,在瓢潑大雨中,他們跑進一個只有零星住戶的小漁村,轉入小松樹林後一個臨江小院落,兩匹小馬拉進門內,綁在院子中庭的走廊下,顧思文一邊拍身上的雨水,一邊問安龍兒:
  “龍少,我這裏風水怎麽樣?指點指點吧……”

  安龍兒走到顧思文的房間開窗向外看了看:
  “房子建在江邊,這段江面寬河床深,水流又比較快,你看都可以過荷蘭大船了……這種地方叫割腳水,破財比發財多,財來得快破財更快,發完財你要趕快搬走,這裏不能長住,長住的話一到破財運兵敗如山倒。”

  顧思文看看蔡月,蔡月正帶著阿圖格格進自己的房間換下那身清兵盔甲,他對安龍兒說:
  “我現在賺銀子還真不少,只是你說要在破財之前搬走,說得有點不明白。什麽情況算是破財呢?前幾天給小兔兔打劫了四十兩銀子算不算破財?”

  安龍兒說:“當然算了,四十兩銀子夠一般人家過兩年好日子,如果四十兩銀子沒了,你還不知道算不算破財,你也太有錢了,不必住在這種地方吧?”

  “我們這行就是要住得偏,不然人人都像小兔兔那樣找上門,我死十次都搞不掂……不過我也想搬了,在城裏買個房子做點小買賣,不用像現在這樣東躲西藏,江湖飯始終不能吃一輩子。”

  顧思文換好乾衣服,也遞給安龍兒一套,可是他卻發現安龍兒身上的衣服已經乾得差不多,他只是一直在給大花背擦毛皮上的水。

  安龍兒問道:“你開了破財的頭,這裏的運氣也該開始轉壞了,再往後不一定有從前的偏財運,你要麽搬走,要麽買個房子回城裏做生意算了。對了,你買房子的話小月怎麽辦?”

  “我當然帶上她……”

  “我看你們天天吵架,好像很合不來,人家也不喜歡你又嫖又賭,你又嫌人家的頭太大……”安龍兒整理好大花背,就開始在顧思文的房間裏左右瞄有沒有傘,他已經急於回家辦自己的事了。

  顧思文聽到安龍兒的話,表情有點無奈地說:“我又不抽大煙,要是再不嫖不賭的話,哪里還像個男人,會給人家笑話吧……”

  安龍兒也笑著說:“什麽心態,真奇怪……你可以借把傘給我嗎?我要先走了。”

  蔡月正好出現在顧思文的房門,聽到安龍兒的話馬上說:“現在下這麽大的雨,等雨停了我送你過江吧……”

  “不必了,我有急事,也不知道雨什麽時候停下來,我改天再來看你們。”

  “改天是什麽時候嘛?”

  “不好說,我要離開廣州辦點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蔡月一聽很高興地說:“我也想去,可以帶上我嗎龍哥?”

  安龍兒從她手上接過雨傘說:“小月,我有很重要的事,不能帶你一齊去,等我回來了我們再商量去什麽地方玩好不好?”

  蔡月長長嘆一口氣,垂頭喪氣地說:“你一走又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再見面,我在這裏也是悶著,我想跟你一齊去,我可以給你打雜,我什麽都會做不會影響你做生意……好不好?”

  安龍兒不再和她再糾纏這件事,對兩人笑一笑說:“我回來會找你們,如果你們搬了家,你們在這裏留個信我也會找到你們,放心吧。我先走了,保重。”

  一臉愕然的顧思文和蔡月看著安龍兒帶著大花背自顧自地走出院子大門,顧思文喃喃地說:“真沒禮貌……”

  蔡月送他到院子門外,一直目送著安龍兒走進狂風暴雨中的小松樹林。

  雨下得像天上開了水閘,走在松樹林裏聽到的是無邊無際的怒濤聲,四周只有稀稀落零星的住戶,安龍兒打著傘急匆匆向江邊碼頭趕去。

  大花背突然停下,向前方唁唁狂吠,安龍兒對大花背的行爲很熟悉,每一次大花背發出這種吠叫聲,都會有危險等待著他。

  他停下腳步,舉著傘站在松樹下,右手從護腕中翻出一個金錢;雨傘稍向後移,在自己頭上亮出幾寸位置,在轟鳴的雨聲中,那枚金錢牽著一條紅線無聲無息地垂直向頭上的松樹丫射去。

  紅線在安龍兒手上拉直,傘沿上分出的水線變成腥紅。他後退一步,一個胸前染血、手上持著鋼刀的男人從樹上摔在安龍兒面前。安龍兒手腕翻了兩下,把埋在對方頸上的金錢閃電般拉出,輕輕展開右手把紅線吊在雨傘外,任雨水洗淨紅線金錢;他的眼睛一直看著松樹林的最深處,沒有低頭看地下的男人。

  安龍兒右腳突然挑起倒在自己面前的人,他像個棉花枕頭一樣輕飄飄地向前方飛去,安龍兒也像影子一般附在那男人的身體後向前快步推進。從松林中射出幾支冷箭刺在那男人身上,他已經沒有任何痛感和知覺,靜靜地中箭再次軟軟僕倒落地。安龍兒從他身後閃出,紅線金錢脫手向前方的松樹纏去。

  金錢飛過樹幹繞行一圈,安龍兒右手向後一抽,那紅線像一把柔韌鋒利的鐮刀在松樹幹後回割。從樹後橫射出一片鮮血,金錢已經借力彈回安龍兒手中。一個男人扔下弓箭,雙手捂著頸上仍在冒血的傷口,踉踉蹌蹌地逃離松樹林,沒走多遠,他就摔倒在地上。

  收回金錢的安龍兒看著大花背撲出的方向,他對大花背喝到:“花背!Come!”大花背馬上轉頭跑回安龍兒身邊。

  四周又靜了下來,耳裏只聽到雨聲和大花背的狂吠。

  安龍兒知道這裏有七八個人,只是他不能快速地進攻。經過剛才的兩招對抗,他發現對手比想像中弱很多,要是自己進攻的話,對方只會死去或逃跑,這樣的話,這一陣就白打了,他要知道對方是誰,對方想幹什麽。只有站著讓對方先進攻,才有可能吸引著對方,侍機捉一個活口。

  他左手打傘,右手吊著紅線金錢慢慢向前走,他知道前方就是對手的包圍圈,大花背齧著牙向四周咆哮,亦步亦趨貼著主人慢慢向前逼進。

  一聲哨子後,五道人影從安龍兒的前後左右撲出來,他們毫不停頓地揮刀砍出。安龍兒用腳背把大花背挑起送向前方一個空檔位置,那裏沒有對手,大花背落地後會很安全,他自己也同時向前方最近的一個對手沖去。安龍兒在宮部良藏先生那裏學會,當受到四方八面的圍攻,向一個方向進攻,可以加快接戰時間和進攻力度,也可以閃開和拖延從後而來不可知的偷襲。

  在厚重的雨幕中,他看清楚了對手,這是一個相貌兇惡的男人。安龍兒一直不出手,他要看清對方的刀砍向自己的什麽部位,也要感受一下對方的刀有多重,這一刀決定了對手是不是想殺自己,也決定了自己下一步反擊的程度。

  刀向著安龍兒的頸砍去,這是一個致命的位置……安龍兒合起手上的傘,敲向對方持刀的手腕,傘身一震,強橫的勁力傳到安龍兒的手上,他感受到一個男人的全部力量。

  安龍兒明白了:他想殺我。

  安龍兒輕快地讓過刀鋒閃到殺手的身後,轉身揮動金錢讓紅線緊勒在對方的頸上把他的身體向後拉倒,左手揮傘尖麻利打落對方的刀,回手用傘柄撞向殺手的太陽穴,這個殺手應聲昏倒。

  一連串簡單淩厲的招式之後,安龍兒擡起頭正要對付其他殺手,卻看到意想不到的景像,站在他前方的是倒提帶血長槍的顧思文,正在收回九節鞭的蔡月和彎弓搭箭的阿圖格格。

  原來蔡月一直在大門前目送著安龍兒,當她聽到大花背變了調的狂吠,再回想此前安龍兒的奇怪舉動,直覺到危險在發生,馬上回屋叫上人帶上兵器趕到江邊的松樹林,正好從殺手們的後及時施以偷襲。

  現在他們的腳下都各有一具屍體,阿圖格格一腳踩著一具中箭的屍體,長箭指向一個正在沖向安龍兒的殺手。

  安龍兒大叫道:“別殺!”

  可是阿圖格格的箭已經射出,安龍兒右手一抖,手中紅線金錢徑射向極速飛來的箭,箭頭和金錢在空中迸出幾星火花,那個殺手的刀也同時砍到安龍兒的頭上。

  安龍兒左手持傘向下一甩打開傘面,把傘面像盾牌一般圓滑地旋轉著繞到頭頂,剛好斜斜卸去猛砍過來的刀刃,也遮住對方的眼睛,並在傘下短促詭秘地出腳,向對手的胃部中脘穴刺踢;那人全身一震,劇痛和失控的抽搐讓他扔掉刀,雙手抱腹跪倒在安龍兒面前,金錢隨即帶著紅線緊緊搭到他頸上,像拖狗一樣勒緊拉直。

  雨水下得太大,強烈地刺激著每一個活人,剛才被傘柄撞昏的兇惡男人很快醒過來,從地上撿起刀向安龍兒背後砍去。蔡月在驚叫,大花背也在狂吠著往回沖,安龍兒手上的傘滑到地面。他右手仍牽著紅線,左手從前方伸到右肩後握住雷刺。

  “喝!”安龍兒發出震人心魄的吼聲,大地也在一陣陣地顫抖。一道攝人心神的黑氣從他身前旋向背後,他雙眼血紅地看著從背後出刀的惡相男人,刀舉在頭頂正呆呆地站在他面前,胸前斜裂開一道血線,幾股鮮血突然從血線裏爆出把安龍兒全身澆紅,隨即又被雨水沖淡。

  阿圖格格再次彎弓搭箭指向跪在地上的男人,她也注意到安龍兒一轉身之間,手上多了一把三尺長的黑色窄刀。阿圖格格從小在兵營長大,對兵器一點都不陌生,她認得這是東瀛忍刀,安龍兒用的這一招是東洋武道;她還從刀鋒的黑暗斂光中看出這把必是名刀,阿圖格格意識到這個黃發少年有很不簡單的背景。

  安龍兒手上紅線向外一緊,知道身前的殺手要逃跑,阿圖格格見到殺手有任何動靜都會放箭;當安龍兒用力把他拉回自己身前,這人已經癱倒在地上,喉嚨上橫貫著長箭。安龍兒連忙收刀蹲下捧起他的頭,急促問道:“你們是什麽人,爲什麽殺我!”

  混和著喉嚨的咕嚕冒血聲,安龍兒隱約聽到:“受人錢財……爲人……消……”

  “誰是金主?!快說!”安龍兒劇烈地搖著他的頭,可是他再也說不出話。

  四個少年站在暴雨中沈默對視著,突然間,他們都要重新爲自己的命運做出選擇。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00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46 PM 編輯

第一四三章   孤兒團


  蔡月先帶阿圖格格回房,安龍兒和顧思文把七具屍體全部扔到珠江裏,也回到江邊的院落。

  安龍兒沈默地站地中庭走廊下看著從天井灌下來的雨水,不進房子也不換衣服,顧思文關好大門跑到安龍兒面前,脫下衣服擰乾。

  他看到安龍兒從身上解下雷刺,從雷刺中抽出黑刃的長刀咬在嘴上,他才發現一把如此殺氣的刀就藏在前幾天自己用手摸過的雷刺木手杖裏。安龍兒把雷刺裏的血倒出沖淨,又把無明忍刀伸到雨水中沖洗,然後倒提無明刀尖向下,像抖掉雨傘上的水珠一般輕微一振,刀上的水珠一滴不留地急勁落地。

  “好瀟灑的振血,你不是撿到倭刀的武夫,你得過真傳而且人刀合一,看你怪模怪樣的,是倭寇嗎?”

  安龍兒聽到這是阿圖格格的聲音,也聽到蔡月站在她身邊。

  阿圖格格對軍事武學多有涉獵,她知道安龍兒抖刀的小動作稱爲振血,這並非隨意之舉,而是劍道中接戰後洗刀式。

  安龍兒抹淨雷刺和無明,輕輕收刀入鞘綁回自己背上,轉身正對著阿圖格格說:“武術和武器沒有善惡,可是什麽人裏都有好人壞人。”

  阿圖格格也從箭囊裏抽出一支箭,放箭頭在嘴邊呵氣又用手擦亮,然後眼珠一閃,調皮地看著他說:“是呀,這箭在我手裏也是好人,幫你射死了兩個強盜呢。”

  安龍兒心頭一蕩,這調皮的眼神,分明讓他想起綠嬌嬌。

  蔡月擔心地問道:“那些人是強盜嗎?我們不用報官吧?”

  安龍兒皺著眉頭沒有作答,倒是光膀子的顧思文激動地說道:
  “一看就知道不是強盜啦,強盜怎麽會狂風暴雨在那個松林裏等人搶錢?那些人是殺手,就是來殺龍少的!龍少,你老實告訴我們,你搞出什麽事了,三年不見幹什麽去了?你看你這身武功,這些兵器,啊?人家是不是來搶刀的?你身上有什麽值錢?對了,你這小子丟了什麽東西,你在找什麽?”

  阿圖格格打量著顧思文的上身,嬌滴滴地說:“啊~你身材真好呀。”

  顧思文馬上用濕衣服遮在胸前。

  安龍兒從身上掏出一個油布包,從中找出一張五兩銀票交給蔡月,對他們說:
  “事情很複雜,我只能告訴你們,你們不能再在這裏住下去了;一來是我引來的麻煩拖累了你們,二來珠江可能會發洪水,你們的房子在江邊,很快會被淹沒或沖倒,你們要馬上搬走,這是我做兄弟的一點請求。”

  “你還當我們是兄弟?我發現你越來越沒義氣了!”顧思文一手把濕衣服甩到晾衣竹上,叉著腰氣鼓鼓地說:“我們這裏全都是孤兒,從小就吃一碗飯睡一張床,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啊那個小兔兔不算……”

  “什麽不算,我現在也是孤兒了!”似乎當孤兒是一件很熱門的事,她迫不及待地表明自己的身家,也叉著腰大聲插嘴。

  “閉嘴!”顧思文歇斯底里地閉著眼睛吼道:“新來的不准插嘴!”

  阿圖格格在顧思文閉著眼睛的時候甩手給了他響亮的一巴掌,駭得顧思文摸著打痛的半邊臉,張開嘴巴呆呆地看著她。

  在新老兩代孤兒扭打的時候,蔡月走到安龍兒身邊說:“龍哥,我相信你不會做壞事,你不告訴我們就算了,反正這裏也住不下去。而且你看剛才的事,我也可以幫你一把,你去哪里,做什麽我都願意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顧思文大聲說完,一手抽走了安龍兒手上的五兩銀票。

  “我也要去!”阿圖格格一聽顧思文要去,她也不甘人後。

  安龍兒壓抑著心裏的激動,苦笑著搖搖頭說:“不要跟我去,會死人的。我走了,大家保重。”

  他正在開步離開,顧思文一跳騎到他背後,雙手緊緊箍著他的雙手,回頭對蔡月說:“快收拾東西出發!”

  安龍兒背著顧思文回頭一看,蔡月和阿圖格格都沖回房間收拾行李,他想了一下,對她們叫道:“帶多幾塊油布,可能這場雨要下很多天。”

  蔡月和阿圖格格一聽到安龍兒的吩咐,都開心得大聲回答“是”。顧思文馬上跳下來沖回自己的房間收拾行李。

  安龍兒站在走廊外繼續大聲安排:
  “在路上只能由我一個人安排,有誰不聽話我就偷走!一會我先回家收拾點東西,然後和你們從這裏乘船渡江去佛山。我們一直向西走,不過不知道要走多遠,我們可能只是一直走下去。格格已經有兩匹馬了,可是過了江我們還是要再買兩匹馬……”

  顧思文說:“我保護你回家,面如滿月和小兔兔在這裏等我們回來。”

  四個人當天渡江西去在芳村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床就出發到佛山城買馬,安龍兒說在這裏買比廣州便宜,經過一天的奔波,終於置辦好各種用品。

  暴雨沒有減弱,他們戴著竹笠披著厚厚的油布蓑衣,一眼看過去分不清誰是誰,連說話都要吼著嗓子。

  顧思文對安龍兒說:“不是說馬嗎?怎麽現在成了驢子……”

  “官府出了皇榜禁止賣馬,這裏又沒有黑市,有驢子不錯了,驢子吃得少力氣大,好養。”安龍兒騎在驢子上,一晃一晃地回答顧思文。

  顧思文很不信任地看著安龍兒沒有表情的臉:“你是圖驢子便宜吧?”

  安龍兒說:“便宜了六成。”

  阿圖格格在小馬上對顧思文說:“你還說騎馬,你看你都快要摔下驢背了,要是騎馬你早就摔死了。”

  顧思文擡頭罵道:“你最不長進!離家出走帶兩隻矮腳馬像小時候發過瘟長不大的樣子,我剛見到還以爲是兩隻騾子呢。切。”

  “你懂個屁,這是世上最好的純種蒙古馬,最耐跑最有力氣,吃得最少最不挑食,可以快跑又可以拉大車,八旗營才可以配這種馬呢,漢人的綠營想要我們也不給。”

  阿圖格格的專業回答讓顧思文憋氣悶聲扭頭看別處,蔡月聽到阿圖格格這麽說,也不禁扶著馬頸側頭看看蒙古馬的臉,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上長著長睫毛,看起來馴良乖巧,蔡月不禁笑著伸手好好摸了一把馬臉,她對阿圖格格說:

  “格格,你怎麽會帶兩匹馬出來?你是早有準備和我們闖江湖了吧?”

  阿圖格格一臉自豪地說:“我們旗人最擅長騎馬作戰長途奔襲,在真正戰鬥的時候,每個士兵最少帶兩匹馬,這樣就可以換著騎,馬不累才跑得遠。”

  安龍兒笑著說:“呵呵,看來你真是沒打算回家了。”

  邊說邊聊就走到一條大江邊,他們看到黃濁的洪水在江裏洶湧澎湃,夾卷著大量雜物和動物的屍體,看來像是上游正在發生洪災。

  蔡月問安龍兒:“上游看來很危險,你就是要去那裏嗎?”

  安龍兒看著江裏的洪水,又擡頭看向西方,西方的天空仍是一片詭異的亮光,他說道:“我還不知道,我要找到大雨和洪水的源頭。我們要走有石頭的地面,從現在開始排成直行,由我帶路。”

  再向西的路果然越來越難走,路上越來越多由洪水沖出的坑道和溝壑,大家常常要下馬卷起褲腳,人馬相扶才能向前走。
  幾十裏路他們足足走了一天,晚上到達一個小鎮休息,人人都累得倒頭就睡著,醒來之後又匆匆上路。在路上已經沒有再多力氣說話,只有阿圖格格在嘮嘮叨叨地埋怨,可是說出來的都是大家的心裏話,話不好聽可是也沒有人制止。
  走到無路處是一片無邊的汪洋,汪洋中接近身邊的一半是綠水,在遠方的一半是黃水,阿圖格格騎在馬上伸長脖子看向迷蒙的對岸:“這是大海嗎?”
  “這裏不是大海,這地方叫三水河口。”顧思文看得發呆,可還是回答說:“沒有大水的時候我過來,西江和北江在這裏匯合,這片大水中間本來有田地小島,中間還有村子,現在全都淹沒了……”
  安龍兒從行李裏拿出羅盤量了一下,三個夥伴都好奇地湊過來看熱鬧,可是盤上密密麻麻全是字,很明顯不是使勁看就可以看懂的東西。蔡月崇拜地說:“龍哥能看懂這麽複雜的風水盤,真是好厲害啊!”
  “哪里,我只是確認一下方向,呵呵。”安龍兒隨即正色說:“這裏一片大水看不到邊,可是還是可以分清兩條江的水;北江上游來的水是正常的綠色,水流也正常;可是你們看西方最遠的地方,那裏的水全是黃色,而且浪大水急,洪水的源頭應該是西江。現在水勢這麽大,江心的村子被大水全泡過頂了,附近幾十裏都不會有人敢渡我們過江,我們要從平靜的北江上游坐船渡江,再南下回到西江流域,出發!”
  他們按安龍兒的計劃繞路走了一天,在暴雨中沿北江對岸急速南下,安龍兒也開始一道道龍脈,一個個山頭的細細查看。
  安龍兒在廣州白鵝潭邊,已經意識到這股六月西風不是尋常颱風,因爲廣東颱風只會來自沿海的東方和南方。這股怪風還伴隨著輕微的地震,這使安龍兒馬上聯想起幾年前在芙蓉嶂的風水大戰,那一天風起雲湧地動山搖,不也和今天一樣嗎?這股西風不是因爲天氣變化,很可能是因爲龍脈在動。
  在安龍兒的期待中,只得到《斬龍訣》孤本的安清源,要斬殺龍脈必須要得到他手上的雷刺和口傳身授的龍訣道法,只要雷刺還在自己手上,自己都會安全,安清源也會全力尋找自己。但是幾年來,安清源消失得無影無蹤,並不像要找自己。
  當安龍兒在天師府,說安清源忌憚天師的實力不敢造次也勉強說得過去,可是現在安龍兒在廣州,主動曝露在任何人的眼前,在地震暴雨的異像出現後,他等來的不是威脅利誘綁架,而是等來一場直接刺殺,這讓安龍兒改變了想法。
  這兩件事說明了有人在前所未有地大規模破壞龍脈,而有能力斬殺龍脈的安龍兒,卻不爲對方所容于世上,有人要他死。
  安龍兒在天師府三年學道,儘管在玄學和道學武功方面都飛速提高,可是畢竟記載各種龍脈死穴的《斬龍訣》被安清源劫走,自己有斬龍脈的能力,卻不能按圖索驥準確地找到斬殺龍脈的地點。
  他在第一時間尋找被破壞的龍脈,一是爲了盡全力試圖及時救援,二來真是很希望可以見到安清源,只有見到他,這件事才可以真相大白。
  他們來到西江沿岸,只見比來時所見更爲淒慘。路上災民在雨中奔走嚎哭,江中濁水濤濤,一路滿目瘡痍,不少民宅只在水中冒出屋頂,不時有浮屍從浪中滾出。
  再向前去已經沒有平地可走,平地全浸在水下,他們只能走在大山腳的斜坡上。江心出現一座小山,江對岸是一座大山,安龍兒輕輕眯著眼睛仔細看去,這裏是走入西江以來第一個龍脈結穴,向背後的山上走去就是龍脈昂頭的地方,這裏附近必定有工商大邑。可是位於西江旁邊的城市,受災害只會愈加慘烈。
  安龍兒對大家說:“這裏可能是我要找的地方,這種地形叫潛龍過峽,本來應該是風水很好的地方,我們要到山上高處看看四周的情況。小月一會問一下當地人這裏的地名,大家在山路上要慢慢走,一個跟一個排好隊,不要隨便大聲驚叫,驚著馬的話就很危險了。”






第一四四章   真龍過峽


  衆人在安龍兒的帶領下,一步步地向山上走去。在山腰高一點的地方,遇到大批搭棚紮營的災民,小月過去瞭解情況後回來說,這裏是肇慶府地區,從這裏走上去的高山叫鼎湖山,從這裏向山下看去,泡在西江裏的小山叫羚羊山,近處腳下與羚羊山之間原來是萬頃良田,現在都被大洪水淹沒了,羚羊山之外的那一道水流才是西江,西江外是筆架山,西江這一段由羚羊山和筆架山夾成的地形就叫羚羊峽。

  阿圖格格本來在暴雨中泡了幾天已經怨聲載道,現在還要走小路上高山更是一萬個不樂意,她對安龍兒說:“你上去幹什麽呀?上去多久呀?要不我在這裏等你們下來吧……救命啊我很累……”

  安龍兒說:“本來下雨不應該上山,萬一山崩,或是滑下來都很危險;可是山下正在發大水,剛才你也見到了,下面還有災民,災民裏面也不知道夾雜著什麽壞人,如果放下你一個人我更不放心。要不這樣,一會我找一片平地,你們三個先紮下棚子等我回來,我自己上山就行了。”

  “不,我和你一起去,不斯文和格格在這裏搭棚子吧。”蔡月馬上說明自己的立場。

  顧思文一臉不屑地說:“這點雨算什麽呀,兄弟我兩肋插刀陪你上山,小兔兔自己搭棚子吧。”

  “嗚啊~你們合夥欺負我!”阿圖格格哭喪著臉夾馬跟上大隊。

  顧思文趕驢走近安龍兒問道:“龍少,上山看完就走了吧?”
  “這不一定,可能看完後才開始有事可做。”

  “什麽事這般神秘呢?”
  “一般情況下我不會告訴你。”

  顧思文又問道:“我們這樣上去會不會有什麽危險的事呀?”

  “可能會有,在廣州都來刺客了,這裏也可能會有刺客,所以我想好了,一會有適合的紮營地,你們先搭個棚子安頓下來,我自己上山。”

  “不行!”

  “你們不聽安排我就逃跑。”安龍兒的話斬釘截鐵。

  轉過一個彎看到一片相對平緩的空地,從這裏可以看到山下更廣闊的空間,安龍兒帶領大家迅速張開油布搭棚生火。顧思文在忙裏忙外,安龍兒看出他雖然是平常說話大大咧咧,可是做這些雜務倒是麻利。阿圖格格老是跟在顧思文身後折騰,像顧思文的小尾巴。蔡月對安龍兒說,顧思文在家裏也常做家務事,砍柴挑水很熟練,讓他一個人幹就行了。

  蔡月站在平地的外沿,從這裏看下去,就可以清淅地看到西江羚羊峽,也可以看到遠方的筆架山果真是山形長直,像一支數十裏長的巨大的毛筆架在大地之上,她問道:

  “龍哥,你剛才說這裏風水好,我怎麽就看不出有什麽好呀?全是山山水水,有什麽區別嗎?”

  安龍兒也走到山沿看下去,他指著下面說:“我們正站在鼎湖山上,這裏和羚羊山之間雖然隔著田野沒有連起來,可是距離和土石的質地、山高和山形卻依然接近,這種形斷氣不斷的山形叫過田峽;而羚羊山和筆架山雖然中間隔著一條西江,形成了羚羊峽,可是你仔細看,羚羊山和筆架山其實高度和寬度都一樣,他們本來就是一座山,只是山勢從西江下潛過,這叫崩洪過峽。在龍脈結穴之前沒有經過束咽過峽的話,龍穴那裏的風景再好看也不成真龍穴,過峽越細越小越窄,越不著痕跡,結出來的龍穴越有力。”

  “嗯,怪不得你剛才說這裏就是好風水的地方。”蔡月說道。

  “好風水的條件有很多,但是龍脈過峽算是一個主要的線索,只有真龍脈才會過峽,只有過峽後的龍脈,才可以産生真正的龍穴。”

  顧思文在身後問道:
  “我在鄉下看到一些風水先生,到一片地看完就說是好地方,很快就點穴收工收錢,他們沒有跑到過峽處證明這個穴的真假,這種傢夥是騙子吧?”

  安龍兒笑起來:“你都是小神仙了,人家是不是騙子你還分不清呀?”
  “別這樣啦,你就告訴我吧。”

  “那些沒有上山堪龍的先生,有些是不懂,完全是騙子;有些是鄉里的老風水師,他們早就瞭解了附近的地理情況,山龍水情都非常瞭解,他們就不必再上山看一次了。所以也不好說是真是假,你不懂風水的話也只好相信人家了。”

  安龍兒說起風水,把阿圖格格也吸引過來,她聽後一付很明白的樣子說:“哦,原來是這樣。”

  安龍兒看簡單的棚子已經搭好,他對大家說:“準備好兵器以防萬一,我如果一直沒有回來,你們在這裏過一夜,天亮按原路回廣州。不要等我,也不要到肇慶府,以這裏的水勢來看,肇慶府可能也正在大水災,去了也沒地方落腳。”

  “就這樣嗎?”顧思文茫然地問道:“要不過兩個時辰你不回來,我們去找你吧?”
  “不用,就這麽定了。”安龍兒說完翻身上驢向山上跑去。

  蔡月從棚子裏抽出阿圖格格的長柄馬刀對顧思文說:
  “我跟龍哥上山,有什麽事我可以下來和你們打個招呼,你在這裏照顧格格。”

  顧思文馬上站起來說:“我也去……”

  “不,阿圖格格一個女孩子在這裏危險,再說我們如果有危險,也需要有後援,你們要守在這裏……如果我沒回來……”
  顧思文聽了蔡月的話,很不耐煩的說:“行了行了,你們不回來我們就回廣州,快去吧。”

  上山的路只有一條,蔡月騎著蒙古馬快速追去,很快已經可以從轉彎的山路看到安龍兒的背影。

  天色陡然亮起,天空中除了雨聲還夾雜了隆隆的悶雷聲,不時也傳來閃電的霹靂聲,蔡月發現四周沒有什麽樹林,自己正騎著馬奔跑在山頂上。她再加速向前跑去,就看到安龍兒在前面不緊不慢地騎驢走著,四五個男人倒在道路兩旁捂著傷口呻吟,地上散落著他們的刀槍,可見他們剛才對安龍兒施襲而受到猛烈的反擊。

  看到這個場面,蔡月心裏毫無懼意,反而有些高興。安龍兒的對手越早出現,對大家來說就可以儘快得到結果。她沒有大聲招呼,一言不發地拍馬追上安龍兒並排走在他身邊,安龍兒轉頭看看她沒有說話,只是夾夾驢肚子加快了前進的速度,這一舉動使蔡月滿心歡喜。

  他們在山頂前進了半裏路,雷電聲越來越近。他們驚異地發現一個奇景,山頂上居然有一個湖,湖水已經滿溢,從湖邊聚成幾道山洪向山下沖去;湖面上有一層壓得很低的濃雲,灰黑相間的濃雲像煮得沸騰的麵糊快速翻滾著,在濃雲和湖水之間有幾股小龍捲風在激烈而沒有方向地四處掃蕩,似乎把湖水不停地吸入雲中。

  安龍兒展開手攔停蔡月,細心地觀察四周的景物。

  從湖心突然冒出一個木平臺穩穩浮在水面上,平臺上畫著八卦圖,四周一動不動地站著八個看起來不足十歲的小孩,分別占在八個宮位的角上。他們臉色蒼白沒有任何動作,在雷鳴電閃下也沒有驚恐閃避,直讓人感到這些小孩不是真人。

  從湖邊出現一隻小船,船上站著一個打傘的男人,他身材高大,身穿藏青色長衫頭帶黑綢帽,雖然看不清樣子,可是從身形氣質也可以看出儒雅之風。船後坐著一個梢公,用一支劃龍舟的短槳慢慢地搖著,船卻飛快地向湖心木平臺接近。

  當那個男人站到平臺上,安龍兒很肯定他就是安清源。

  安清源向安龍兒招招手,安龍兒對蔡月說:“你先回去和他們會合,不要讓他們擔心了,我一會就回來。”

  說完後翻身跳下驢子,像一枚炮彈劈開水面,沖過閃電和龍捲風,徑直跑向湖心的平臺。幾年前孫存真使出這招水上飄的時候,曾經讓他和傑克目瞪口呆,現在安龍兒在天師府修練三年,也可以踏水如履平地,這一招同樣換來安清源和蔡月的掌聲。

  安龍兒輕輕踏上湖心平臺,回頭看了看岸上的蔡月。蔡月向他揮揮手,就撥馬下山。安清源打著傘,面帶微笑看著一身蓑衣的安龍兒說:“龍兒長這麽高了,那個就是你的小情人?”

  安龍兒向安清源拱拱手說:“安大哥好,別來無恙?”

  安清源仰天長笑說:“哈哈哈,你倒是越來越文縐縐了。

  安龍兒向搖船的梢公拱拱手道了一聲“大哥好”,然後四周看看那八個小孩。他赫然發現這八個小孩中有四男四女,衣著華麗,全都雙眼緊閉,頸上都有一道深深的傷口。他們分明是八個被插在木樁上的死童,血已經被放清,屍體開始腫脹。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48 PM 編輯

第一四五章   雙龍並斬


  安龍兒一臉驚惶地問安清源:“這些小孩是怎麽回事?這裏是怎麽回事?”

  “你真不知道這裏是怎麽回事嗎?”安清源一如繼往地微笑著:“啊,對了,你還沒有時間看《斬龍訣》,以你所學的楊公風水,無法理解這個天池是什麽地方啊。”

  “你在用《斬龍訣》斬龍?”安龍兒早猜到這種可能,可是他仍無法想像《斬龍訣》如何可以由安清源驅動,驅動後又有什麽結果。

  “你想不到我可以斬龍嗎?呵呵……”安清源輕輕地笑起來,笑聲中聽到成功感也聽到悲涼,他側頭看看安龍兒背後的長布袋問道:“那支是你在天師府拿著的手杖吧?”

  安龍兒側退半步,眼神警戒地看著安清源,沒有回答安清源的問題,他從安清源的話中感到強烈的邪氣,直覺告訴他安清源已經不是三年前爲了自己的抱負痛苦掙扎選擇的國師。

  安清源看到安龍兒的反應,他搖頭歎氣說:“唉,龍兒啊,你來這裏幹什麽呢?要拿回《斬龍訣》嗎?”

  “對,我要拿回《斬龍訣》。”

  安清源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腦袋說:“都在這裏,你拿不回去了。”

  “書呢?”
  安清源平靜地說:“燒了,天下從此不會再有《斬龍訣》這本書,也不會再有其他會斬龍的人。”

  安龍兒的心一下沈了下來,儘管安清源有可能在說謊,但是也完全有可能說真話,以安清源的學識智慧,要背下一本書,以至於完全理解後重新寫出一本更好的書都不奇怪。

  安清源不是打敗或用殺死來威脅就會投降的人,他說不會交出《斬龍訣》,任你用什麽方法都不能讓他改變。《斬龍訣》不會再出現,自己空有一身斬龍的道法卻找不到龍脈的死穴,等了三年的事情沒有發生,那麽自己站在這裏還可以做什麽?他問安清源:

  “這個木台是做什麽用的?”
  “斬龍。”

  “你已經把這裏的龍脈斬殺了?”

  “對,崩洪過峽後的筆架山,什麽好風水的龍穴都不會再葬出皇帝後人;只要九龍斬盡,東去廣州以及方圓三百里大明堂就不會再有天子之氣,廣州也永遠不會成爲帝都。”

  “這些小孩都是你殺的?!”

  “是啊……三年來我窮經皓首試過無數方術,頭髮白了不少才找到斬龍的方法,現在終於成功了。其實你來到這裏我很高興,我們安家人爲了《龍訣》付出太多,今天終於有所成就,我多想讓你能看看《斬龍訣》的威力,要是父親和小茹也可以來看看就好了……”

  安清源說完後走到一個小女孩屍體面前,用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屍體在他的擺弄下無力的甩動著頸項和頭顱,頸上無血的傷口在搖動下銼動著翻開的皮肉,安龍兒看到他這個舉動,噁心得要嘔吐出來,他在風雨中大聲說:“就算你要斬龍脈,也不能殺小孩子啊!”

  “死一口,活十口,死十口,活萬口……他們不死,天下怎得太平。”安清源一邊說,一邊概歎地拍著小女孩的肩。

  “放開她!我現在明白爲什麽嬌姐這麽討厭你了,你這人爲達目的不擇手段。我一路趕來,江水裏浮著死人,山下滿布無家可歸的災民,你根本不是在救天下,你是在屠殺!”

  “你到現在還不瞭解我?”安清源皺著眉頭看著安龍兒說:
  “近千年來每次改朝換代都死人以千萬計,這些人死了之後又怎麽樣?除了換個皇帝又有什麽改變?天沒變地沒變,官制沒有變民風沒有變,連現在的大清律都是照前朝大明律抄的,你說再造反可以造出什麽反?大清朝廷法制成熟,運作機構完整,只要內部改革一下,大膽推行洋務,就可以成爲一個強有力的朝廷。讓一個已經有基礎的朝廷改良,還是用一個不成熟的朝廷取代大清,又重新磨礪幾百年,哪一個方法更好呢?讓一個皇朝隨著世界潮流平穩過渡,百姓才會以最少的代價安居樂業看到國家強大啊。

  山下水災是我造成的嗎?龍脈被斬龍氣自然掙扎騰挪引發水文暴發,水量巨大是西江兩岸兩條龍脈的本質。每道龍脈的五行屬性不同,每個季節的五行力量也不同,如果我在冬天斬龍,就會産生漫天大雪長期嚴寒,你說會死更多人還是更少人?大清氣數已盡,斬逆龍倒成了逆天而爲,可是逆了天意卻順了民意,龍兒,你不想試一試用我們的力量去挽救天下嗎?”

  安龍兒已經到了可以聽懂安清源的話的年紀,可是他並沒有認同安清源的話,他又後退了一步,擡頭對安清源說:
  “大道理我不會講,可是現在天下沒有大亂,我只看到你在無端斬殺龍脈,也殺了不計其數無辜的人,只憑死在這裏的八個孩子,我就不會幫你。”

  安清源還是語重心長地說:“龍兒啊,你殺的人少嗎?我派出八個人到廣州,被你殺了七個,剛才上山也殺了幾個守山頂的人吧?他們沒有父母嗎?你十幾歲已經殺人如麻,是犯了死罪的強盜,可是你不覺得自己有罪,因爲一切事出有因,你有苦衷啊,我又何嘗沒有苦衷呢?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些事要人去付出代價。”

  “你爲什麽派人殺我?”安龍兒很想知道自己是否猜對了安清源的心思。

  安清源說道:
  “我得到《斬龍訣》後,發現依書上只能找到龍脈的死穴,卻不能斬龍,我就明白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因爲在天師府的時候,張天師寧可讓我拿走《斬龍訣》也要把你留下,這說明你比那本書重要,你才是斬龍的關鍵。當我醒悟這一點,本來應該馬上發兵封鎖天師府把你捉回來,可是朝廷卻因爲斬龍的失敗把我貶爲庶民,我手上沒有兵權不能再設計圍捕,以我一個人的力量也不可能到天師府要人,所以我只能等你出現。

  被動等待當然不是我安清源的做事風格,我遊歷天下遍訪名師,每天分析斬龍的條件,回憶著最後見到你的時候,你的衣著神情,每一個細節和每一句話。今年初,我從川南山區一個巫師殺人的方法中得到啓發,只要用純陰純陽的血,注入《斬龍訣》中記載的死穴,就可以讓龍氣失去陰陽平衡而成爲煞氣,問題只在於什麽是純陰純陽,要用多少份量,怎麽用?”

  安龍兒指著平臺邊上的小孩問:“你就是研究出這種方法?用小孩的血來斬龍?”

  安清源對安龍兒笑一笑說:
  “這還要謝謝你,不是你的原因我也想不到要用小孩子。你還是陰陽未通的處子之身,在陽氣沒成形之時又跟小茹學過女丹功,你身上一定有最純正的陰陽二氣,可是這二氣又一直沒有在你體內得到媾通,所以我要找取代你的人,只有找沒有長成的小童。哪知道斬龍用的血份量還真不少,要是用你修煉過的血,我想只需幾兩就夠了……不過,龍兒長大了,你武術上的造詣大出我意料之外,如果在三年前,派去廣州那八個人早就致你於死地,現在要得到你的血不容易啊,是不是?”

  “爲了得到我的血,你就要殺我?”

  “不是,我沒有這麽低的動機。”安清源搖搖頭說:“我已經有辦法取代你的血,我殺你是因爲不能讓天下多一個有能力斬龍的人。我斬龍是爲了天下太平,可是我不能保證你也有這樣的志向,你太危險了。”

  安龍兒知道了眼前的兇險,他極力壓制住自己的憤怒,盡可能冷靜地慢慢說道:
  “安清源,你已經是庶民,爲什麽不能站在百姓的位置上想想,想天下太平非要用死人做代價嗎?”

  “對,歷朝歷代都是用死人做代價,不同的只是死得多還是少……”安清源緩緩地擡頭看著詭異的低空雲層說:“再說,這次雙龍並斬,事前我已經給朝廷密信通告王爺,一旦成功我就會奪回失去的東西。”

  “什麽雙龍並斬?!”

  “你不知道嗎?這裏是天霧山和雲霧山兩道大龍脈交合的雙龍穴,從今以後,廣東九條逆龍只餘七條,等我官復原職就可以更快地完成我的大計……”

  安清源轉過身看著安龍兒說:“龍兒,我是一個心軟的人,最大的弱點就是和人面對面的時候很難下手。幾年前你幫小茹做了不少錯事,我已經多次下令要剿殺你,可是每次你站在我面前,我總是於心不忍,我們畢竟有做朋友的緣份,我希望你可以幫我,再叫我一聲安大哥。如果你和小茹都可以來幫我,我們安家何愁不流芳萬世。”

  “這裏就是書上記載過的雙龍死穴?”

  安清源聽到安龍兒這樣問,心裏不禁有些高興和得意,也許安龍兒真的對斬龍有了興趣,可以成爲自己的幫手,他像教師一樣對安龍兒說:

  “楊公風水是活人風水術,最講究陰陽平衡,可是安公龍訣是天子術,凡事只求達到天下極致。你看這高高山頂,千萬年來受八方煞風吹襲,龍氣從脈中開穴沖出與煞氣交媾,才生成了常人不可承受的天子之氣,這裏是天子之氣的起源。天子氣在這裏産生,卻不在這裏發生靈力,這些在《尋龍訣》中有所提及,要是小茹在這裏,她馬上就可以點出天子穴所在,你也是安家的人,我以後可以慢慢教你。

  雖然這裏不是下葬的正穴,但我們要斬龍,就要從生氣處下手悶殺龍脈,這就是《斬龍訣》中記載的九斬之封斬法。”

  安龍兒已經對楊公風水學習得極爲透徹,可是安清源所說的風水理論卻是他聞所未聞,他心裏已經有一個計劃,可是還要問多一個問題:

  “你可以告訴我個平臺和這些孩子是怎麽用的嗎?”

  “你能先告訴我你在天師府學了什麽配合《斬龍訣》的秘法嗎?”安清源的反問讓安龍兒咽了一口氣。






第一四六章   江湖再見


  安龍兒已經不對《斬龍訣》孤本的存在有任何幻想,可是他從安清源的話中得到了啓發。安清源可以從《斬龍訣》孤本和天師府最後的事件,推理出斬龍的方法;如果自己可以多瞭解安清源,從安清源口中多知道一些關於《斬龍訣》的片言隻語,也許同樣可以通過《尋龍訣》和《禦龍訣》推理出《斬龍訣》記載的斬龍位置。

  廣東九條龍脈還有七條可以保存,他不急於和安清源翻臉,反而試圖慢慢讓安清源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但從來不會說謊的安龍兒,又怎能逃過安清源的眼睛,安清源一句反問,讓安龍兒突然語塞。他明知道安清源有意要套自己的話,可是自己不回答的話,形勢必然急轉惡化,他的腦子一陣迷糊,但是他很快清醒過來,自己想不出法子的事情,綠嬌嬌一定有辦法。

  如果綠嬌嬌在身邊,她會這樣說:
  “秘法是有,不過要用幾年的時間去修煉,可能還不如你的方法來得快捷有效。在斬龍前要先行功,再放自己的血到龍脈死穴裏,和你研究出來的結果一樣,需要的血量很大,對要斬龍的人也有生命危險。”

  安龍兒只提到斬龍對施術者的害處,卻絕口不提雷刺和斬龍訣心法,可是安清源已經從他的話中聽出水份。他對安龍兒說:

  “龍分九種,每一種龍的死穴,都有不同的深度。在堅硬的地面快速打到適合的深度,以純陽煞氣破穴注入鮮血是一大難題。要順利做到這一點,只有用天下純陽至煞的雷劈刺木,以純陽內丹功夫瞬間打開死穴……你背後背著雷劈刺木嗎?”

  安龍兒驚歎安清源的博學和精密的推理,他發現自己身上的秘密被安清源一點點地識破,可是自己卻無法撬開安清源的口,他知道說得多錯得多,不如任由安清源發展,自己見機行事。

  他退後兩步到平臺邊上,右手從背後抽出無明忍刀向自己身後一揮,空氣中劃出一道撕巾裂帛的聲音。隨著安龍兒身後爆發出急促的斷裂聲,木平臺的一角被劍氣砍斷馬上倒入水中。

  安龍兒說:“這只是一把刀。”話一說完就收刀入鞘。

  安清源靜靜看著這一幕,心裏卻知道這一刀的威力,想在這個平臺上以自己的能力殺死安龍兒已經不可能了,他面帶微笑說:“龍兒現在很厲害了,真是不可小看啊……現在鼎湖雙龍穴已經斬殺,我只要等朝廷給我官復原職,有權調配各種資源就可以大展拳腳做一番事業;如果順利的話,一年內就可以平息廣東九條逆龍,然後我們回京發展西學推動洋務,大清何愁不能和洋人一較高下,揚威四海?龍兒,跟我回去吧,國家和民族急需優秀的年輕人開風化之先以救沈屙。”

  安龍兒並不對安清源的建議表態,他說: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怎樣斬龍?”

  “哈哈哈,你還真是好學啊,我告訴你之後,你可要教我張天師傳授的方法,斬龍訣由我們安家人守護,用真正的斬龍訣,才會把災難降到最低。”

  安清源指著木平臺的地面說:
  “你看這個八個小童,他們按八宮陰陽配上了男女,本來這是玄學中最不好的配法,依易理來說陰陽交錯相配才會有生氣,陰配陰,陽配陽的同性相配就會産生煞氣,不過斬龍要的正是煞氣……我按禹皇罡步的順序把他們的血注到平臺中間的小孔……”

  平臺上有八道放射形的血槽向中心集中,安清源細緻地解說著這個平臺的用法,安龍兒恍惚看到安清源在平臺上踏著禹皇罡步,用長劍按順序把綁在木樁上的小童輪流刺破喉嚨放出鮮血。安龍兒實在無法想像當時地獄般殘忍的場面,也無法估算,他爲了試出所使用的罡步和人數以及人的類型殺過多少人,安清源仍在繼續說著:

  “我一直猜測雷劈刺木的材料和死穴深度有關係,估計正法是用雷劈刺木刺入死穴,所以我打算用純陽至烈的爆雷去代替……這裏最大問題是死穴在山頂之湖的底下,之前這裏的水深只有二十多尺,人在湖中像在鍋底。我先建了這個浮水平臺,然後在平臺中間的血洞插下竹筒接到湖底,又從西洋水軍那裏買來水雷沈入湖底;當八個小童的血全部流入湖底,我就移走平臺引爆水雷,把血逼入炸開的死穴中,當時風雲色變,天地爲之震動,那個場面真是壯觀啊,我看到人的渺小也看到風水力量的強大……是不是一直震到廣州了?”

  安清源的眼裏閃出異樣的光彩讓安龍兒不寒而慄,他回答安清源說:
  “對,方圓幾百里暴雨成災,洪水泛濫,無家可歸的災民不計其數,這就是你要創造的新世界!?”

  安清源收起過於興奮的表情說:“龍兒,道理說了不少,你願意和我一起做一番事業嗎?”

  安龍兒搖搖頭,同時他感到身後有些異樣,回頭向湖岸看去,見到蔡月、顧思文和阿圖格格都站在湖邊,連大花背也跳出驢筐子,在地上對著湖心吠叫。

  安清源明白地點點頭,他從手裏亮出一道黃符,口中念起止雨咒,然後點火燒符投入湖中,隨即轉身走上小船,那艄公輕輕劃槳,小船箭也似的離開,只留下無計可施的安龍兒呆在湖心浮臺上。

  當安清源回到岸邊,雷聲突然減弱,一直在湖面上掃蕩的龍捲風也消失了,雲散雨停天色發亮。安龍兒向蔡月招招手,正想潛到湖底查看一下情況,卻聽到一把親切熟悉的女孩子聲音叫他的名字:

  “龍兒快走!小心火槍!”

  安龍兒心裏一陣狂亂也一陣狂喜,他擡頭循聲看去,看到綠嬌嬌身披輕薄淺綠披風,騎著高頭大馬在湖岸邊從西向東急跑,她身後跟著兩匹馬,馬上分別是傑克和安清遠。

  安龍兒聽到綠嬌嬌的聲音,絕對的信任感讓他不假思索地離開湖心木平臺。當他剛剛踏水離開幾丈,木平臺就突然連環爆炸,沖天水浪從他身後猛撞,安龍兒運氣護身躍在空中,被水浪重重地拍回岸邊。

  人剛落到地面就聽到四周槍聲亂響,他馬上依地形找好藏身掩體。現在他才明白爲什麽安清源會讓雷雨停下來,原來安清源早在鼎湖四周埋下伏兵要置安龍兒于死地,當他發現以安龍兒今時今日的武功,不是三幾個武林高手可以解決時,就安排好槍手才出來和安龍兒見面,一旦無法和安龍兒達成合作,那麽安龍兒就沒有存在的價值可以自由開槍擊殺。

  可是當時的滑膛火槍要用明火引擊發,在下雨時無法使用,所以安清源先止住雷雨,再發令開槍。

  綠嬌嬌等三匹快馬並不停下來,他們沿著湖岸疾馳,三人都在馬背舉起長槍分別瞄向已經被發現的槍手。顧思文拉著蔡月和阿圖格格滾下馬躲在草叢中,看著綠嬌嬌縱馬在子彈橫飛中衝鋒,他緊緊拉著蔡月說:

  “看到沒有!看到沒有,好漂亮好厲害啊!她不是幾年前接走龍少的仙女嗎?”

  蔡月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面,看到三匹馬在自己面前來回急駛,緊張得直打哆嗦:“是是是吧……很猛呀……龍哥快過來這邊,快!”

  阿圖格格怎麽拉也蹲不下來,她不自覺地站起,張開嘴巴看著綠嬌嬌的身影,馬上封了綠嬌嬌做自己的偶像。

  在綠嬌嬌等人繞湖岸幾次騎射衝擊下,埋伏四周的槍手丟下兩具屍體幾支洋槍,其他的人紛紛逃去。

  身穿竹紗墨綠色暗花旗袍的綠嬌嬌,身形相貌和三年前一樣,只是眼神中更多了幾分撫媚性感。

  她來到安龍兒面前,蔡月也剛好帶著顧思文和阿圖格格到來身邊,大花背還認得綠嬌嬌和傑克,大聲吠叫著沖到他們面前要跳到馬上打招呼。綠嬌嬌翻身下馬,笑嘻嘻地拍一拍安龍兒的肩膀說:

  “哇!這麽高了,龍兒自己帶班闖江湖啦?”

  安龍兒突然在這裏見到綠嬌嬌,真有一種想哭又哭不出來的感覺,他對綠嬌嬌說:
  “嬌姐,我很想你,你過得好嗎?”

  “哎喲我的乖乖……”綠嬌嬌展開雙手,像媽媽一樣抱住他的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引來大家一陣哄笑,安龍兒卻羞得滿臉通紅。

  留了長頭髮,紮著小辮子的傑克一跳到安龍兒面前,“呵啊!”一聲大喝,用拳頭誇張地打在安龍兒的肩上,然後哈哈大笑地展開雙手給安龍兒來了一個元首式的擁抱,安龍兒也開心得格格直笑。

  綠嬌嬌說:“在我親愛的二哥帶領下,我和傑克都發大財啦,日子過得非常好,以後龍兒也來跟我們一起賺大錢!”

  大家互相介紹過之後,安龍兒向綠嬌嬌詳細說了剛才和安清源的見面,綠嬌嬌才說起來這裏的原因。

  原來安清源斬龍的地震已經傳到廣西,綠嬌嬌意識到東方地震和斬龍有關之後,馬上騎快馬一路追尋龍脈來到這裏。當他們來到龍頭山頂附近,同樣受到殺手的阻擊,安清源這一佈置對綠嬌嬌來說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更堅定了綠嬌嬌進入鼎湖的決心。他們一路潛行到鼎湖岸邊,剛好看到安清源和安龍兒在湖心浮臺上說話,可是卻發現在湖邊有帶洋槍的殺手在悄悄布陣。

  下這麽大的雨,居然用油布包著洋槍布陣,綠嬌嬌太瞭解大哥了,這不是精通兵法的安清源會幹的傻事,雨一定會停。當雨停下來,綠嬌嬌馬上沖出來及時救安龍兒于冷槍之下,當然也給安龍兒又上了一課。

  他們一起檢查過殺手留下的屍體,這些人並不像是從軍隊裏調出來的士兵,倒像是打家劫舍的山賊,手裏用的洋槍也是幾十年前的舊式火繩槍,由此可見安清源真的已經被貶爲庶民,不能再像過去一樣調動軍隊,而目前他的財力很單薄,無法給自己的武裝力量配上新式洋槍。

  綠嬌嬌把手裏的長管洋槍遞給安龍兒,安龍兒喜滋滋地拿在手上,幾個小朋友一湧而上一起圍觀,綠嬌嬌說:

  “這是從美國最新運來的來福槍,可以在槍後方上子彈,比舊式火槍上彈快一倍,一裏之外都可以打穿門板!”

  安龍兒對這支來福槍愛不釋手,阿圖格格也伸手過來摸來摸去說:
  “要是八旗營裏有這種槍就好了。”

  “什麽八旗營?”綠嬌嬌對這個詞很敏感,安龍兒連忙解釋道:“阿圖格格的父親是廣州城防八旗營的千總,她現在正離家出走呢。”

  綠嬌嬌拉著阿圖格格的手問:“你也是離家出走呀?”

  阿圖格格一聽她這麽問很開心:“是呀,姐姐也是嗎?”

  “我十幾歲就離家出走了!”綠嬌嬌一說完,兩個女孩子像慶祝出嫁一樣抱成一團歡聲尖叫。

  “離家出走好玩嗎?”阿圖格格問道。

  “有好玩的時候,也有苦的時候,不過只要是自己選的路都會喜歡。”綠嬌嬌說完從身上摸出一包玉器首飾,給蔡月、顧思文和阿圖格格每人發了一塊說:

  “這是送給大家的見面禮,你們都是好朋友,以後一定要互相幫助哦。”

  大家都高興地收了禮物,綠嬌嬌把安龍兒拉到一邊說:
  “你和阿圖格格很熟嗎?”

  “不是很熟,才認識幾天,可是她現在不回家了,就跟著我們。”
  綠嬌嬌瞄一瞄遠處正在和傑克玩鬧的阿圖格格說:“你想辦法和她混熟一點,求她辦件事。”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02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49 PM 編輯

第一四七章   新任務


  安龍兒一聽綠嬌嬌的話,馬上就接上內容:“嬌姐說的是廣東龍脈圖?”

  “咦?你小子這幾年還不是只長筋骨,連腦子也長成了,看來天師府出來的正統道士就是不一樣,對了你受錄的道號是什麽?”

  “道號安龍。”

  綠嬌嬌一聽臉上笑得像開花一樣甜美:“看來我起的名字張天師也喜歡呢,安龍道長吉祥……嘻嘻……”她說完給安龍兒做了個半蹲行禮的意思,安龍兒嚇得連忙伸手去扶起,嘴裏說著:“嬌姐別這樣,龍兒不敢……”一伸手摸到綠嬌嬌從袖中露出柔滑的手臂,心裏又是一陣突然亂狂的心跳,雙手收回換來滿臉通紅。

  綠嬌嬌知道安龍兒已經長大成人,當然明白安龍兒心裏想什麽,她也收回雙手背到身後,低頭掩過臉上一陣潮紅,然後轉過臉看著山下說:

  “你能及時來到龍頭山頂的鼎湖,證明你已經可以分清正常天像變化和人爲破壞的區別,你對天文地理有相當的認識,這當然歸功於張天師的悉心教導;你只用楊公形勢尋龍就可以一路摸到斬龍的死穴,證明你對楊公風水已經有深入認識,並且觸及到楊公和安公兩家風水術的交叉點,你要成爲龍訣風水師指日可待……”
  聽到綠嬌嬌的表揚,安龍兒心裏並沒有感到一點高興,因爲他做的這一切都只是因爲保護龍脈和再創造一個新時代是綠嬌嬌的心願,而自己希望可以從風水中感覺她的眼睛,她的心和她的願望,即使自己不能永遠在綠嬌嬌身邊,但可以成爲和綠嬌嬌一樣的風水師,何嘗不是一種永恆的擁有。

  這種擁有,傑克永遠感受不到。當想到這裏,安龍兒看看遠處給少年們示範新式洋槍的傑克,從嘴角泛起一個難以查覺的笑容。

  綠嬌嬌看到安龍兒的眼神轉開,他臉上劃著淺淺的刀疤顯得成熟了,可是眼神仍是坦白直露,她知道他分了心,而且很不合時宜,她輕輕叫道:
  “龍兒……”

  安龍兒馬上轉過頭看著綠嬌嬌的臉。三年前他平視著綠嬌嬌,現在已經可以從上向下看她,綠嬌嬌擡著頭和自己說話的樣子比過去更惹人憐愛和遐想,他甚至可以看到綠嬌嬌從肩膀到全身的厚度,新的視角讓安龍兒幾乎無法集中精神。

  綠嬌嬌回避了他的眼神說下去:
  “現在我們面前的問題有兩個,第一,我們都不知道廣東的九條大龍脈在什麽地方;第二,你不知道《斬龍訣》上記載的每一種龍脈的死穴在哪里,這三年來我一直嘗試用龍訣的前部內容推出《斬龍訣》的死穴,今天安清源斬龍的穴點,證明了我的推理有一定的準確性,也會給我下一步研究很大的啓發;但是嚴格來說,我們不是真正的風水師,我們從來沒有追尋過一條百里龍脈,更別說我們要面對廣東大地浩浩蕩蕩的千里九龍,所以我們只能走捷徑……”

  “明白,所以要由阿圖格格出手找到國師府當年繪製的廣東龍脈圖,我記得那時在韶州府官驛,金立德說過有這張圖。”

  綠嬌嬌點點頭,接著說:
  “我過去也問過么哥這件事,他說圖一直放在兩廣總督衙門,衙門裏有一片小偏廳是國師府專用的地方,最後知道的是由章秉涵負責保管。龍脈圖只是一個開始,我會儘快推演出尋找龍脈死穴的口訣,這樣我們才可以和他有相同的實力,從而知道他到了什麽地方,然後及時保護龍脈。”

  安龍兒的思緒開始回到問題上:“可是就算我們也有斬龍的能力,也不能恢復被斬殺的龍脈,也不能知道安清源準備向哪條龍脈下手,其實……我根本下不了手殺他……”

  安龍兒皺著眉低下頭,綠嬌嬌倒是好奇了:“你認爲你有能力殺他嗎?”

  安龍兒點點頭說:“如果他沒有進一步的提高,我想可以……只是……”

  綠嬌嬌意識到讓安龍兒不知所措的關係和自己有關,她打斷他的話:“好了,不要想這些,首先擁有和對手同樣的實力,才有對抗的可能;我當然不喜歡你亂來,但是當你要保護自己的時候也不能犯傻,我大哥已經開始追殺你了,你要自己小心。”

  安龍兒聽到這裏,馬上擡頭關切地問道:“嬌姐不留在廣州嗎?”

  “傑克在雲南昆明開了洋行,生意很好,么哥全家到了雲南,現在都在洋行做事,他正在教我修煉神霄道雷法;我跟二哥做玉石生意也去了不少地方玩,在雲南又有了田宅産業,全是我自己布的三元不敗風水大局,可旺財啦……哈哈,你以後也可以來雲南幫我們呢。”

  綠嬌嬌說得忘乎所以,突然看到安龍兒一臉沮喪的樣子,大概是覺得當初沒有跟上大隊去雲南玩虧了大本,她馬上轉回正題:
  “我大哥目前沒有財力馬上進行下一次斬龍,而且從官場政治來說也沒有再斬龍的必要,你想要是都斬了他拿什麽跟朝廷換回官職。我早就看透他假惺惺地憂國憂民,其實就是貪圖位高權重大富大貴,還和我們一樣就想走捷徑,最快的捷徑就是從大清手上混一個現成的官,這回他出手是向朝廷示威,證明自己有斬龍的能力,打後官職一天沒有復原,他絕不會再用自己的力量去斬龍,這不合成本嘛。”

  綠嬌嬌瞄了一下安龍兒的反應,安龍兒還是像過去一樣溫馴地聽著,她繼續說道:
  “我先和傑克回去安排一下各種事情,再和么哥合計合計馬上來廣州找你,你把你的去向行蹤寫信留在英國麗如銀行轉給我,由洋人保管的話不會有其他人偷看,我到了廣州就可以找到你。現在不知道大哥什麽時候官復原職,所以事不宜遲必須兵分兩路,你先說服阿圖格格把圖搞出來,如果你在兩個月內得到龍脈圖的話,馬上帶圖來昆明找我,到新成鋪找懷特洋行就行了,誰都會帶你去。如果你一直沒有辦法搞到圖……那只好等兩個月後我到廣州了……”

  她說完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安龍兒,安龍兒無法拒絕這種眼神,而且這張廣東龍脈圖是他也意識到的竅門所在,他點頭說:“我會全力以赴。”

  綠嬌嬌向他手裏塞過一疊銀票,用雙手握著不讓安龍兒推讓,直到安龍兒乖乖用油布包好放進懷裏,她才轉身向少年們走去。

  綠嬌嬌走到少年們面前,細細看著他們的臉,高速而精密地分析著每個人過去和未來,看得大家都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綠嬌嬌對他們說:“今天的事情你們也看到了,我們正在經歷一件常人無法想像的事情……”

  蔡月插嘴說:“是呀,原來龍哥會水上飄,真神啊!”

  “呵呵,你龍哥會的東西多著呢,他會慢慢告訴你們。不過想殺龍哥的壞人很多,跟著他,你們也會有危險……”綠嬌嬌頓一頓看看他們三人的表情,五官精致的蔡月一臉無所畏懼,高大俊朗的顧思文一臉破罐子破摔的無所謂,長得一付小姐相卻表情調皮的阿圖格格看看顧思文,也一臉無所謂,綠嬌嬌對他們的心思已經了如指掌,她一手拉著阿圖格格的手,另一隻手搭著蔡月的肩膀說:

  “當一個人心甘情願當孤兒,才是真正長大成人。在江湖中,你們會得到比常人更多的自由,不要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更不要昧著良心做事,嗯?”

  三個人都信服地點點頭,綠嬌嬌又說:“嬌姐到廣州的話請大家吃飯,你們不要走散羅。”

  顧思文笑嘻嘻地說:“嬌姐請吃飯,我們一定全家到齊。”

  由斬龍引起的暴風雨停止後,氣溫很快回復到正常的廣東六月應有的酷熱,安龍兒和大家送別了綠嬌嬌等人轉頭下山。

  被洪水沖刷過的田野,如同無邊無際的沼澤了無生氣。一群女人在泥漿裏瘋狂地挖尋最後一點可以食用的農作物,幾個孩子在倒塌的房子里拉出還有形狀的家雜,一個男人在江邊茫然地叫著一個女人的名字,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

  少年們頭頂著烈日,鼻孔裏充斥著腐爛的味道,默默走在去佛山的路上。

  安龍兒不時回頭看看大家,發現阿圖格格用手掩著鼻子低頭跟在隊伍最後,他拉轉驢子走到她身邊問道:
  “受不了這種味道嗎?”

  “他們很慘……”阿圖格格從手指縫裏傳出不開心的聲音。

  蔡月回過頭對阿圖格格說:“村裏的農民遇到天災都只能這樣,聽老人家說我剛出生那幾年,年年發大水,廣州兩岸被水泡到屋頂,田裏的收成全都沒有了……”

  “那你們怎麽吃飯?”阿圖格格問道。

  “我爸會武藝就出城賣藝,什麽都不會的就要到城裏討飯,要是家裏有病人的話只好賣兒女賣老婆。”

  “老婆也賣?”阿圖格格很驚訝。

  顧思文接著說:“首先就賣老婆,老婆賣了可以再娶一個,兒女賣了就不一定能生回來。”
  “原來發一次洪水會害那麽多人……好可怕啊……”阿圖格格皺著眉頭說:“我們在鼎湖山上見到那個安清源就是發洪水的壞人?”

  安龍兒說:“水災和旱災有很多原因,可是這一次是安清源造成的。”

  顧思文轉過頭對安龍兒說:“龍少,你瞞著我們的事也太多了,剛才你和嬌姐說到龍訣的很多事情,我們都不知道;那個安清源又破龍脈又找人追殺你,我們也不知道。剛才嬌姐放話了,讓我們互相關照著,你要好好告訴我們現在發生了什麽事,不然再來殺手把我們幹掉,我可死不瞑目。”

  顧思文的話引來大家哈哈一笑,安龍兒說:“好,到佛山住定了我全部告訴你們。”






第一四八章   算死命


  廣州南城牆連綿十裏,城牆外是千帆掠過的浩瀚珠江。江水長流不息,日夜拍擊著看似固若金湯的古老城牆,爲經歷二千年風雨的古城隨時帶來破壞和重生。

  三教九流士農工商在城牆裏構成了鬧市繁囂,無論貧富貴賤只是一味醉生夢死,似乎從不知世上風雲變幻。十年前英軍炮火打缺的城牆仍未修補,但是城牆上對珠江洞開的城門碼頭,裏裏外外已經佈滿新發的商號。

  從靖海門碼頭上岸,走過城門後擡頭就可以看到兩廣總督衙門,這裏是京城派駐嶺南的封疆大臣辦公居住的府邸,其行政級別比承宣直街上的廣州府衙更高。衙門正對南城牆,門前路雖窄,卻免不了車水馬龍商販雲集。

  安龍兒用青灰色方巾包著一頭黃發,臉上架著茶晶墨鏡,粘著絡腮鬍鬚坐在衙門前。他面前擺著一張小桌,桌上開了洞插著一支大旗,旗上寫著“賽神仙”三個大字,桌面放一疊紅紙,毛筆墨盒壓在桌角。

  街上行人都被安龍兒這付行頭吸引住視線,可是安龍兒坐著一動不動,卻不知想不想做生意,沒有一個人敢走過去求測。
  顧思文在安龍兒旁邊的攤位地面鋪了一塊布,布上放著摺扇和葵扇,看起來是在賣扇子,可是這些扇子做工粗劣款式老土。他穿一身粗布短衣,臉上沒有粘任何東西顯得白淨帥氣。因爲長得高所以腿也比一般人長,他坐在小矮凳上像半蹲在地。

  顧思文打著破傘問安龍兒:
  “你這樣沒生意呀?你要喊哪,我教你幾句吧……”

  安龍兒仍是木頭一般坐著,看也不看他一眼,顧思文又對他說:
  “非要賣扇子嗎?這東西賺不了幾個錢。”

  安龍兒只動著嘴唇對他說:“賣扇子輕便,包起就可以跑。”

  “你也進點上等貨嘛,這種貨色別說年輕小姐不過來看,連阿婆都不看一眼。”

  安龍兒的嘴唇又動了:“要是你生意好,人人都圍在這裏,出了事誰來幫我?一會要是逃跑的話,這種成本低便宜貨,扔了也不那麽心痛。”

  “唉……交了五文錢坨地費,坐著不賺錢很無聊的啵……”顧思文坐在小矮凳上苦瓜著臉給自己扇風,擡頭看看對街的茶樓上,阿圖格格和蔡月一身綾羅綢緞,頭上手上穿金戴銀,手端茶杯輕搖羅扇有說有笑地看著他們,顧思文對兩位小姐怒目瞪去,引來對方一陣無聲的掩鼻哄笑。

  第紅塵說:坨地指當地黑幫,坨地費指黑幫保護費,原爲洪門暗語,後演變成廣州方言。章

  坐了一上午兩個人都沒有生意,這是安龍兒意料之中的事。顧思文的扇攤子貨色極差不會有人光顧,自己不像小神仙那樣喊場子引來人群圍觀,一輩子也不會有人主動走過來算命,但是安龍兒就是要得到這樣的效果。

  他們一直坐到晌午時分,各行各業的商販勞工都找了蔭涼處午睡,顧思文也坐在路邊一磕一磕地打盹,只有安龍兒像佛像一樣挺身坐在桌後。

  這時從街上走過來一個中年男人,他一身黑綢長衫,手上打著大大的白紙扇遮在頭上,唇邊蓄著花白山羊鬍子。他快步走過安龍兒的算命攤子,突然停下腳步又走回來,定著眼睛看了安龍兒一會。安龍兒知道自己要等的就是他,咧開嘴向他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這個男人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這位賽神仙是占卦還是算命?”
  安龍兒用手掌在桌面上一展:“一看這桌面就知道是算命啦,這位官爺請坐。”

  山羊鬍子男人果然坐到桌子前:“你可以看出我是做什麽的嗎?”

  安龍兒客氣地點點頭說:“官爺眼神內斂精光,龍行虎步,鷹鼻隆准,一看就知道是大官啦。”

  “呵呵,神仙太擡舉我了,我只不過是小小公差,文抄小吏罷了。不過家裏有老人想問個壽元,不知潤金多少?”

  “大批一兩二吊,中批大運送流年三吊錢,小批流年一吊錢,只是問個壽元的話,發市圖吉利八十文就行了。”

  “神仙算命真不便宜啊……”

  “幾十文錢問個明白,值不值你自己決定了。”安龍兒拉開手上紙扇輕輕搖著等對方回話。

  山羊鬍子見安龍兒這般高姿態卻也不生氣,倒是陪著笑說:“呵呵,高人就是氣派,那就麻煩神仙給看看了,這是我奶奶的八字,辛醜,乙未,戊戌,庚申……”

  安龍兒馬上提筆在紅紙上寫下八字,亮在手裏一看,心裏完全明白了。

  這個八字表面看似夫明子秀,很有女人的福氣,可這正是這個八字的陷阱所在;其實女命以官星爲命根,這個八字洩身太過,命弱運凶,最嚴重的是官星在早年被克,命主在二十歲已經死去,那一年已經是五十年前。

  在江湖上用死人八字去給算命的行家找麻煩的做法叫“算死命”,是算命行內最忌憚的事情,可是踢館的行家應該在人多的時候來敗自己的名聲,而不是像這個男人一樣,在街上無人的晌午,走過一個沒有生意的攤子,再花八十文錢拿一個死人八字來考自己,這人絕不是踢場子的同行畜牲,他是國師府的人,他的目的是要刺探自己是否真正的玄學家,這個八字一旦算准,下一步就是要自己的人頭。

  安龍兒放下筆,手裏撚著鬍子沈吟了一會說:“你奶奶的八字命透正官,得庫星相生,入的是正官格啊,星官強旺所以嫁了個好人家,你爺爺也是當官的吧?”

  那男人微微點頭說:“對,你說下去。”

  安龍兒心裏更肯定了對方在說謊,這個八字明明從出生開始就家道中落,到二十歲臨死前已經家徒四壁,何來一個當官的爺爺,他心裏暗笑,嘴上卻繼續打發:

  “她老人家本來命不算很好,可是一生行善積德讓她兒孫滿堂得享後福,近幾看起來身體還挺健康,可是見不得風吹日曬,現在她老人快七十了,第一個大關要防著七十一,過了七十一,你有的是機會侍候她……”

  安龍兒說到這裏,不小心把筆推到地上,他彎下腰把筆撿起來,從桌下看了看對街的茶樓。撿筆是安龍兒和阿圖格格約定的暗號,一旦安龍兒認定了對方是國師府的人,就會發出暗號,樓上的蔡月和阿圖格格馬上站起來埋單。

  他坐起來又說:“你奶奶平時做了好事不告訴人家,可是上佛堂上得少,光這樣的話積了一輩子的德倒不一定保得住她過生死大關,孝子賢孫應該給她老人家作作福,你要是有心的話不如……”

  顧思文蹲在一旁聽得喘大氣,要是江湖上算命的都像安龍兒這麽幹,如何從客人兜裏掏出一文錢,怕是全部看相算命的都得餓死。他恨不得自己親自告訴那傢夥,你奶奶犯白虎煞,馬上就要大難臨頭啦!

  果然那男人也撚著自己的山羊鬍子呵呵大笑說:“好,好,謝謝你啊,這是一吊錢,二十文不用找了,麻煩你有空給她老人家作作福,我還有公務,告辭。”

  說完拱拱手就轉身走入兩廣總督衙門的朱紅大鐵門,門前兩個衛兵一見他走過馬上單膝下跪行禮,他揚揚手就走了進去。這邊阿圖格格帶著蔡月跟在山羊鬍子身後,掠過安龍兒的算命攤子直闖入衙門。

  衛兵看到兩個十七八歲的小姐一身華貴的旗人裝扮,如入家門般闖過來,正不知該不該擋,已經被阿圖格格用一個正黃色的腰牌照住臉。阿圖格格用純正的京腔官話對他們說:“兩位大哥辛苦了,我找我爹。”

  兩廣總督衙門是京官住的地方,操一口北京官腔已經幾乎可以肯定是大臣的家屬,加上一個八旗營正黃旗中軍腰牌亮在面前,兩個衛兵馬上閃到一旁讓開道。

  阿圖格格一手拉著蔡月,有說有笑地快步跟著山羊鬍子穿過中堂走到偏廳,看著他進了房門然後反手關上。阿圖格格對蔡月說:“你看這大熱天的,這傢夥進了房就關門關窗,一定有問題。”

  蔡月說:“知道在什麽地方就行了,我們快出去吧。”

  阿圖格格卻用力握著蔡月的手,硬拖著她在總督衙門繞了一圈才出門。

  當大家分頭回到河南珠江邊的院子,阿圖格格已經給安龍兒畫好了衙門裏的大致佈局圖。

  安龍兒開心得停不下笑容,他對阿圖格格說:“太謝謝你了格格,你想吃什麽?今天晚上我請客。”

  阿圖格格也一臉興奮地說:“行,吃頓飽的今天晚上繼續玩。嗯,應該會更好玩。”
  大家都驚訝地問:“今天晚上你也去呀?”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03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9 09:51 PM 編輯

第一四九章   調虎離山


  二更的更鼓打過之後圓月慢慢升起,廣州城裏沈靜下來。

  阿圖格格穿一身八旗騎兵盔甲,嘴唇上粘著小鬍子,全副武裝騎著蒙古馬,慢慢溜噠在城南江邊靖海門的城牆下;顧思文騎著另一匹馬,穿著一身華貴長衫走在她的馬旁。

  他們走得很慢,眼睛一直注意著城牆的位置和城牆上的兩個士兵。從這個位置看下去,一邊可以看到月色下的珠江,另一邊可以看到黑沈沈的廣州城、和百步之內兩廣總督衙門的屋頂,城牆之上就是他們要佔領的地方。

  他們來到的時間算得很准,現在城防軍正在交換更牌和口令,兩個從五仙門過來的士兵和剛才守在這裏的士兵換位而過,下一次換崗將會在一個時辰之後。

  顧思文看著新換過來的兩個士兵在城牆上伸懶腰打呵欠,他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他用只有阿圖格格才可以聽到的聲音說:“這兩條粉腸倒楣了。”

  阿圖格格看了看顧思文,視線迅速回到城牆上。她的心也在撲通亂跳,她明白阻止斬龍就是阻止壞人破壞大清江山,保護老百姓不用受苦受難,無論從大局出發還是從個人情感,她都很願意和這些少年們一起去完成;可是更讓她願意這樣做的,其實是基於遊牧民族血液裏的勇猛彪悍大膽冒險的天性,再加上有一個她眼中很可愛的男人在身邊,讓她覺得活著是如此刺激和快樂,這時阿圖格格充滿了表現欲,她想給一個人看看,自己不是那種墮落頹廢爲世人詬病的八旗子弟。

  她做了個手勢,和顧思文一起夾馬沖到城牆上,來到兩個士兵面前翻身下馬。那兩個士兵正要挺槍盤問,她一手亮出正黃旗中軍腰牌,顧思文朗聲說道:
  “守禦所千總快馬緊急通告,守軍跪下接令!”

  兩個綠營士兵一看有八旗軍親自上城牆,只道是有重要命令傳達,馬上按例跪下接令。顧思文在他們兩人伏身跪下,人還在下墜的時候,一個箭步沖到兩人中間,使出南派名拳洪家橋手,雙臂從下而上迎著他們的喉嚨用力攔擊。手臂攔擊的力量和兩人下跪的力量狠狠對撞,兩個士兵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覺得喉嚨裏的軟骨像碎裂一般劇痛,可是卻無法呼吸也叫不出聲音,只是悶聲瞪著眼睛翻倒在地。

  顧思文和阿圖格格不等他們有下一個動作,同時一撲而上每人捆綁住一個士兵,塞上嘴巴擡到城頭的暗角。顧思文換上士兵的軍服,手上持著長槍,名正言順地和阿圖格格一起守在城牆上。阿圖格格小聲對他說:“剛才那一下真帶勁,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能打。”

  顧思文冷笑一聲說:“上次我看你是女人,讓你的。”

  “說謊。有膽再打一次。”

  “別說話了,看著下面。”顧思文用肘頂了一下阿圖格格,兩人一起看向兩廣總督衙門的屋頂。

  衙門外堂是辦公之地,內堂住著大臣,也有專門的客房接待京城來的達官貴人。二更打過,衙門內陸續熄燈,可是頭上的圓月卻把衙門的屋頂照得發白。

  蔡月和安龍兒一直伏在民居的屋頂,在暗處看著城牆上發生的事情,當顧思文和阿圖格格代替守軍站在城牆上,兩人馬上躍到兩廣總督衙門的牆頭。他們穿著一身緊身夜行黑衣,頭上臉上都包著黑布,只露出一雙眼睛。蔡月看了看衙門裏的位置,對安龍兒做了個跟隨的手勢,然後自己首先向國師府所在的偏廳爬去。

  從偏廳屋頂的氣窗縫裏看到屋裏仍有燈光,兩人伏在屋頂,用耳朵貼著瓦面想聽聽裏面的情況,但不知是房裏的人不說話,還是隔音太好,他們什麽也聽不到。安龍兒指了指自己,再指向偏廳門前的位置,蔡月向他點點頭,然後他慢慢爬過屋脊,下滑到可以看到衙內庭園的位置。

  從這裏看下去,可以看到下面不時有兩人一組的衛兵巡夜,等了一會,仍不見有人進出,這樣的話無法知道房內的情況,計劃也不能向下一步推進。最糟糕的是,城牆上的守軍每一個時辰都會換崗,這樣拖下去只會讓守軍發現有人摸哨,從此加強城上的守衛,那麽以後再從屋頂進入衙門就不容易了。

  安龍兒退回蔡月身邊,用暗勁一點點地抽動瓦片,拉開了一層之後,發現下面還有一層。原來這總督衙門級別相當於王府,設計和選材都仿照北京王爺府第的同等級別,多一層瓦面只是這座大院子的其中一點氣派。

  安龍兒並不灰心,他用手指貼著瓦片感覺了一下,下面好像沒有什麽動靜,他又開始用暗勁拉開下一層瓦片,從瓦縫裏透出一線亮光,他連忙從縫裏看下去。

  屋裏坐著兩個人,一個就是給自己算死命的山羊鬍子,他是國師府的老臣章秉涵,一直主持對廣東風水名穴破壞的任務;另一個人年約二十出頭,身材高大臉色白淨,一眼看去活脫脫一個八旗貴族公子,他就是三年前在江西大上清宮,從綠嬌嬌的左輪槍下死裏逃生的小王爺穆拓。

  穆拓的孿生兄弟穆靈在大上清宮一戰死於綠嬌嬌槍下,八旗貴族天生的驕傲,和孿生哥哥戰死的悲憤,都讓他不可解脫地回到廣東。

  他看著桌面發黃的地圖,一拳砸在桌子上,把茶碗震得跳起來。

  “斬龍!一定要安清源去斬嗎?你們爲什麽不行!”

  “穆大人,斬龍脈是安家秘法,據我們所知,天下只有他安家一派有這種風水術,和目前宮裏記載的所有風水術都有出入。”章秉涵用手掌來回抹著額頭說:“再說了,我們也不是沒有做事,我們開始清理廣東名穴以來,廣東一直保持平平靜靜,就算有洪門反賊偶爾生事,也很快被清剿。你看看江南哪一個省有我們廣東安定?”

  穆拓站起來焦躁地在房中來回踱步:“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安清源回來了你們有什麽好處?現在京城裏老爺子聽了安清源那一套,憋著勁要安清源官復原職回廣東斬龍,你以爲他回來就是斬這九條龍嗎?安清源狼子野心,他要斬大清的龍脈!”穆拓所說的老爺子並不是指當朝皇帝,而是指權傾朝野的軍機大臣穆章阿。

  章秉涵和安龍兒分別在屋裏屋外,聽到這句話都不禁嚇了一跳。章秉涵不能對這種說法表態,可是也不能一言不發,他連忙說:“這種事中堂自有定奪,我們下屬一定會做好本份……”

  “我告訴你,廣東九龍是老爺子的心頭大患,龍一定要斬,可是我不會讓安清源回來。他回來就要動大清的龍脈,還不是拉著你們這隊親兵去當炮灰,大清不亡你們就要人頭落地,大清就算亡了,你們也未必有命看到那一天。你告訴下面那些奴才,見到安清源,斬立決。”

  章秉涵算是聽明白了,安清源是不是要斬大清的龍脈不可而知,他和穆拓之間有什麽恩怨自己也不可能知道,可是這小王爺擺明瞭不讓安清源有好日子過,而且爲了這件事,小王爺主動要求調回嶺南國師府,看來對安清源有很深的成見。

  穆拓走到地圖前,安龍兒從屋頂仔細看去,圖上山川縱橫,氣勢磅礴,注解文字密如螞蟻,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廣東龍脈圖。穆拓雙手盤在胸前說:“給你們六個月的時間找安清源和斬龍秘法,秘法帶回來給我看看,安清源不用帶,你直接提他的人頭回來吧。”

  章秉涵一陣猶豫,安清源對安家風水一向秘而不宣,他的行事也從來神秘莫測,就章秉涵所知安清源文武雙全,要拿他人頭已經不容易,還要從他手上得到秘法更是難以想像。他吱唔了一聲,穆拓馬上喝問:“怎麽,你辦不到?”

  “不敢,下官是想……如果讓安清源先回來這裏,我們再圖智取,會不會更容易一些呢?”

  兩個人還在討論官場上的問題,安龍兒可沒有時間偷聽這種八卦新聞,他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下面那張國師府用了大量人力物力,畫了幾年才完成的廣東龍脈圖。

  他向蔡月伸出兩根手指,示意她開始第二步計劃,蔡月馬上半蹲著身子,從屋脊繞一個大圈跑向對面屋頂。她單膝跪地,左手從身上摸出一個大彈弓,右手在腰囊裏掏出一顆硫磺彈,用嘴撕開紙包後搭在彈弓弦上,挺胸發力拉直弓弦,手指一松,那硫磺彈像箭一般,徑向著偏廳旁邊的房裏打去。

  那一排偏廳與走廊的間隔,全是鑲了名貴花玻璃的滿洲格子窗,硫磺彈打到玻璃上爆發出劈啪爆炸聲和大團火光。蔡月一聽發出這麽大的聲音,一不做二不休,從腰囊裏摸出一把硫磺彈,向著剛才打破的玻璃窗洞裏連打三發,那個房間裏頓時燃起大火,然後她滾身到屋脊下面的暗處,快速跑回安龍兒身邊。
  在屋裏的穆拓和章秉涵一聽到隔壁房間有破玻璃和爆炸聲,都怔了一下。當他們集中注意在室外的時候,聽到快速連環的破風聲,章秉涵一掌掃出,用掌風把桌上兩支大蠟燭的火苗掃滅,同時對穆拓說:“穆大人小心。”

  話一說完,他就從地面滾身到牆邊抽出長劍挑開房門,但是他並沒有馬上沖出去,而是從門後向庭園裏觀察。當他看到鄰房的火光時,也見到有衛兵在奔跑敲鑼大叫“走水”,他對站在牆角的穆拓說:“有人縱火,目的還不清楚,我出去看看。”然後就跳出門外。

  顧思文和阿圖格格看到蔡月按計劃縱火調虎離山,都知道安龍兒已經找到廣東龍脈圖,只等下一步偷圖成功,然後就可以轉頭出發到雲南找人見人愛的綠嬌嬌姐姐。

  兩人正在暗自興奮,卻聽到背後有聲音,分明有人從珠江外翻上城牆。






第一五O章 螳螂捕蟬


  顧思文和阿圖格格沒有料到有此一著,突然間被嚇得毛髮倒豎,兩人回頭一看,兩個黑衣蒙面人剛剛從城牆邊上冒出頭,似乎也嚇了一跳。

  這兩個蒙面人身形矯健,腳穿軟底布靴,身上穿著貼身黑衣,只露出兩條手臂和一雙眼睛,每人手上各提一支四尺長的洋槍,洋槍上包著黑布,看來也是爲了上來佔領制高點。

  阿圖格格反應奇快,她一轉身已經把箭搭在弦上,對著其中一個正在翻越城頭箭垛的蒙面人拉開了勁弓;顧思文把手上纓槍向後一擺,可是卻不先刺向蒙面人,而先用肘頂開了阿圖格格瞄準的位置。

  原來顧思文不是擔心阿圖格格的箭射不准,而是擔心那人被一箭射死翻下城牆,就會發出很大的響聲,腳下就是靖海門的城門碼頭,要是摔下去一個死人,一定引起城下守軍的注意,馬上會殺上城頭。

  顧思文小聲急促地說:“放他上來。”

  話音剛落兩個蒙面人已經跳上城頭兵道,阿圖格格這時才把箭放出去,前方的蒙面人盡力閃開短距離射來的箭,可是閃得過心臟卻閃不過肩膀,弓弦響處,阿圖格格的長箭深深射透了他的肩胛骨,痛得他悶哼一聲倒退幾步。

  顧思文手上的纓槍不再像和阿圖格格決鬥時那樣掄圓抖花,他把一丈長的槍桿拉後,身前只留三尺槍尖以適應城頭窄地的貼身肉搏。那黑衣人左手持洋槍右手抓向顧思文的纓槍,卻發現顧思文的退卻和他的前撲速度一樣,他們一直保持著三四尺的距離,那明晃晃的槍尖總在自己手邊遊動,只等自己破綻一出就會刺入胸膛。這招長槍短用大出蒙面人的意料之外,這種戰場上的楊家槍法雖然早已流傳甚廣,但是一個守城小兵怎麽會練得如此精熟。

  他右手以攻爲守一陣亂撲要摛拿住纓槍頭,那槍尖也和人手一般和他招招相應閃脫攔拿,只是侍機最後一刺。蒙面人不敢開洋槍,也不使出重手法和纓槍碰撞,甚至他們的步幅都有意保持無聲和輕快,兩人悶不作聲地纏了五六招,硬是沒有發出碰擊的硬聲;蒙面人發現這兩個守城清兵,不但武功超乎想像的高強,發現有人摸哨不發出警告盤查也不呼救,在戰鬥還和他們一般悶不作聲,連跑動跳躍都和他們一樣鬼鬼祟祟,擺明瞭不想城門下的人聽到上邊正發生戰鬥,這麽說,這兩個清兵也是假的。

  用箭的人並不需要緊貼對手,距離是阿圖格格的優勢,阿圖格格一箭射中第二箭得勢不饒人,她單膝跪地彎弓搭箭,這是她在軍隊裏學到的夜戰戰術。在夜間天空比地面明亮,從下向上可以看清對手的輪廓和位置,也可以更好的隱藏自己;再說箭射到人身上還好,要是射到城牆上,就會發出叮噹響聲引起城下守軍的注意,現在她從下向上射,就算箭沒有射中人,也只會射向天空無聲無息地吊入珠江。

  搭在弦上的是三支箭,阿圖格格知道自己只是假的守城兵,名不正言不順,久戰必敗;而弓弦響一次總比響三次安全,於是馬上使出近戰專用的飛蝗箭法,三箭齊發力求一擊殺敵。距離太近弓弦只需要拉開一半,目前的情況快速無聲比射得狠更重要。

  三支箭才搭上弓弦就已經脫手射出,快如閃電密如飛蝗,那先中一箭的蒙面人驚魂未定又見三箭齊發,更是嚇得不顧一切鑽入城牆上的箭垛中間。可是一支箭都閃不過的人,如何閃得過三支箭,他側身逃跑的時候右臂上又中一箭,幸好這一箭只用了半弓力,並沒有像第一箭那樣射透身體,他忍著痛把洋槍架在箭垛上指著阿圖格格,手指用力拉開了槍扳機。

  和顧思文戰鬥的蒙面人也發現不能一擊撲殺對手,顧思文退後誘擊了幾招之後,他突然後退到同伴身旁,也舉起洋槍指著顧思文。

  儘管阿圖格格也是搭著箭指住受傷的蒙面人,可是對方有兩支槍,槍響的話雙方都會曝露,一起放槍和放箭的話,吃虧的還是顧思文和阿圖格格,現在形勢的優劣已經很明顯,顧思文和阿圖格格要考慮是不是投降了。

  沒有受傷的蒙面人用槍口向地面微微點了一下,這是讓他們放下武器。阿圖格格仍用箭指向對方,顧思文前手松握後手托著槍尾,槍尖也指著對方,他偷空看了看在衙門屋頂,安龍兒已經和蔡月會合,衙門內正亂成一片組織救火。

  如果這兩個蒙面人要在這裏狙擊安龍兒,那麽只要他們拖到安龍兒入屋偷圖,之後怎麽投降都不是問題。以現在的進度來看,安龍兒入屋偷圖只是轉眼之後的事情,顧思文想到這裏,湊到全神貫注和對手對峙的阿圖格格耳邊說:“拖多一會。”

  那個蒙面人見顧思文看下面,他也轉頭看了一下,然後眼神向阿圖格格凶光一露,又向地下點了點槍口,這一次的動作明確堅定,大有不放下武器就開槍的意思。

  這個動作讓阿圖格格知道了蒙面人的動機,他們一定是安清源派來的刺客,他們要搶佔制高點刺殺安龍兒,阿圖格格絕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投降,她也瞪著眼睛,用箭指著對方,箭頭向地麵點一點,這是給對方最強硬的回答。

  蒙面人被氣得無所適從,他的洋槍看似精准無敵佔領了先機和優勢,可是要浪費一發子槍在這裏的話,再上膛開槍卻要搞上一陣子,這當口要是小個子弓箭手沒有馬上死去,大概已經可以射出十多支箭,城門下的清兵也會趕上來,這樣事情就會敗露,到時別說刺殺了,自己能不能逃脫都成問題。

  四個人相距不過一丈,他們在無聲中對峙著,炎熱的天氣和緊張的氣氛讓每個人都汗流浹背,也可以看到對方黃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流到眉毛,又從濕透的眉毛滲到眼睫毛上,再鹹鹹地滲入眼裏。顧思文的眼睛很癢,他很想眨一眨眼,可是他知道對方也正處在這種狀態,這一眨眼可以致人於死地。

  他發現了這兩個蒙面人諸多顧忌,實際上並不敢向他們開槍,他側身壓低馬步,用槍尖指向身體全部外露的蒙面人,當蒙面人的眼睫毛有一滴汗水剛剛淹入眼中,對方正在眨眼之際,顧思文壓在腰間的右手突然向前急推,長槍滑過松握的左手,像一支長箭從下而上穿過蒙面人托槍瞄準的雙手,向對手的咽喉要害勁射而去。

  他同時對阿圖格格喝道:“放箭!”

  那蒙面人一眨眼再睜開,顧思文的長槍已經把他咽喉刺透,在倒下之前,他全身抽搐讓手指勾動了洋槍的扳機,子彈和槍聲一起刺破夜空。早已受了箭傷的蒙面人,一聽說放箭,頭一低躲在箭垛後閃開迎頭一箭,然後忍痛從城牆邊緣倏然站起,托槍瞄向伏在屋頂的安龍兒。

  顧思文手上沒有武器,他一步助跑跳在空中,沖到高高站起的槍手面前,一掌托起正在開火的洋槍,身體卻把蒙面人撞出城牆外。

  蒙面人悶聲落入珠江,顧思文也隨之摔到城牆之外,阿圖格格扔掉弓箭飛身撲到城牆邊,一手捉住顧思文的甲胄,另一隻手捉住顧思文的手,把正在跌下城牆的顧思文從空中捉住,顧思文像一個大包袱似的吊在城牆之外。

  城門下的守兵早就聽到槍聲,又看到有人從城牆上摔下來,馬上打鑼發出警報,同時有幾個士兵從城下向城牆上叫喊和觀望。

  安龍兒和蔡月成功製造了一起火災,正在心急如焚地等偏廳裏的人離開,可是卻看到廳裏兩個人只出去一個,而且臨出去前還把蠟燭吹滅,現在安龍兒只知道屋裏仍然有人,卻看不到屋裏的情況。

  對面城牆上連續響起兩發槍聲,第二槍還把子彈打到自己腳邊,安龍兒頓時心亂如麻。他知道這次麻煩大了,城上槍響一定是顧思文那邊出了意外,他擔心顧思文那邊的安危,也憂心自己這邊至今毫無建樹。

  他對蔡月說:“你馬上過城牆那邊接應他們,我搶地圖!”

  蔡月轉身離開衙門屋頂,安龍兒從瓦面上站起來,拉開馬步一拳向下打去,瓦面屋頂被轟出一個大洞,安龍兒也隨著碎瓦落入偏廳。他腳未落地,頭頂就響出一聲霹靂,他腳下的地面竄出一道激烈遊動的藍色閃電刺透他的身體。

  被閃電直接擊中的安龍兒重新被拋起後,又重重摔倒在地面。他對這種雷法有印像,這種從地下刺向天空的閃電,曾在芙蓉嶂阻擊過傑克,也擊倒過自己,現在出現在國師府毫不意外。綠嬌嬌早就對國師府中全部交鋒過的對手做了細緻研究,所以安龍兒甚至肯定地知道在屋裏的是穆拓,也知道此人還有一招很厲害的密宗奪命梵音。

  他明知屋裏有人,仍要硬攻進來的時候就預備了會受到伏擊,只是沒想到伏擊如此淩厲精確,同樣的雷法同樣的攻擊力,可是速度和準確性卻大爲提高。

  安龍兒半睜著眼睛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聽著從牆角慢慢走過來的腳步聲。穆拓走到安龍兒身邊說:“死了嗎?我可沒有用全力,我還想知道你是誰呢……”他說完用腳踢了踢安龍兒的身體,又用腳踩向安龍兒的頭。

  安龍兒雙手突然抱住穆拓的腳,自己雙腳一剪,從地面向穆拓的頸項夾去,儘管穆拓早知有此一著,可是安龍兒動作之輕快,出招之怪異,讓穆拓措手不及,頭頸一下被夾在安龍兒的雙腳間,這時安龍兒弓身扭腰發力搬動穆拓的腳,穆拓立刻失足倒地,頭部被安龍兒雙腳緊夾住狠狠撞向地面。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06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05 AM 編輯

第一五一章   黃雀在後


  漆黑中穆拓極力團身倒下,避過頭殼直接撞地,和安龍兒一齊滾落地面的同時,也用雙手握住安龍兒的雙腳要把他摔出去。穆拓出生于八旗王爺世家,從小習武,精於騎射摔跤,這種扭打對他來說毫不陌生更毫不畏懼,只要讓他捉住對手身體一部份,他絕對有信心把對手扭壓在地。

  安龍兒好像只等穆拓使出這招,他等穆拓一抱定自己的腳,馬上再次弓身彎腰貼近穆拓的頭部,雙手展開拉出一條紅線突然纏向穆拓的頸,穆拓雙手忙於捉腳,頸上覺得冷冷生痛的時候,安龍兒的紅線已經緊緊勒住他,穆拓發現自己不單叫不出聲音,他在深深的痛感中甚至擔心這條線會不會割下他的人頭。

  他條件反射般放開安龍兒的腳,用雙手的手指插進頸上的紅線中,試圖讓自己緩一緩氣。安龍兒雙腳一松,可是並不讓腳落地,而是雙手拉紅線扯著穆拓的脖子向下墮,雙腳蹬住他的胸部,兩人綁在一起在地上一滾,安龍兒正正騎在穆拓的身上,在穆拓還在亂扯頸上的紅線時,他一掌重重地切在穆拓的喉嚨上。

  穆拓從喉嚨裏發出“咯嘞”的聲音,劇烈的喉嚨痛疼讓他再也說不出話。其實這是安龍兒有意識針對穆拓的強項進行打擊,他想無論什麽奪命梵音也要用嘴巴來念叨,要是喉嚨痛念不出來,他總不能用想像來發出奪命梵音吧,所以安龍兒用盡方法要把穆拓打成啞巴。

  穆拓喉嚨受到重擊後,發現頸上的紅線鬆開,手卻被對方扭到背後要用線捆起來。穆拓心裏閃過一個念頭,這個人要綁架自己,絕不能讓他得手。穆拓在地上斜滾順利化解了這一招扭臂摛拿,從地上縱身躍出偏廳房門,他在空中轉身,雙手結印向安龍兒所處的位置指去,偏廳裏響起一聲霹靂,電網瞬間出現籠罩了整個房間。

  藍光連閃之下,他看到一個長著黃頭髮的健壯少年在頻繁激烈的閃光中,正飛身撲向偏廳中的大會議台;他眼神堅定而銳利,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身上下包裹著一團黃霧,藍色電擊打到他身上只是像春風裏的柳條掠過,絲毫沒有想像中的殺傷力。

  穆拓知道這是結界,而且這結界像是這個少年身體的一部份,他不用手印和咒語就可以催動這股修道之人夢寐以求的力量,只說明一件事,他的結界已經內化到滴水不進的化境。

  穆拓雙腳落在中庭的露天空地,四周是驚呆了的正在挑水滅火的衛兵,衙門外連響起零碎的洋槍聲。他猛然想起這個少年,就是三年前在安清源指揮下追捕過的安龍兒,眼前的安龍兒長大了,有了精湛的功夫,臉上多了一道刀疤。安龍兒是風水師綠嬌嬌的小跟班,他出現只會有一個目的,風水!龍脈!對了,是龍脈圖!

  穆拓全部明白了,剛才安龍兒綁架自己是假,把自己趕出偏廳是手段,目的絕對只有一個,就是桌面上的龍脈圖!更可恨的是,這安龍兒居然變得和綠嬌嬌一樣狡詐。

  綠嬌嬌是自己的殺兄仇人,綠嬌嬌的跟班一樣是自己的仇人,安龍兒在這裏,綠嬌嬌還會遠嗎?穆拓想喊章秉涵,可是咽一咽口水都痛得像被電擊,又怎麽喊得出聲音。他發瘋似的重新撲回偏廳,安龍兒已經無影無蹤,他伸手一摸桌面,桌上空空如也,剛才拍桌子看得人發火的廣東龍脈圖似乎從來不曾存在。

  穆拓擡頭看看偏廳屋頂透下月光的大洞,氣得從鼻孔裏狠狠地哼了一聲,扯得喉嚨劇痛。他踏桌跳起從大洞躍到屋頂,看到安龍兒的身影正在百步之外灰黑的城牆面上,像壁虎一樣貼壁而走,他身邊是從地面射上來的亂箭,靖海門下佈滿拿著火把和正在放箭的守軍,城頭上有幾個人正伏在城牆上守備。

  阿圖格格一把拉住摔到城牆外的顧思文,把他扯上城牆頂,顧思文剛剛爬上來,就看到阿圖格格身後又出現兩個蒙面人;一個快速在城牆上架好洋槍,另一個舉起洋槍對著阿圖格格的頭準備開火,他正要叫阿圖格格小心後方,可是一切已經來不及,槍聲再次響起。

  槍聲和剛才的不同,很明顯不是來自同一種洋槍;倒下的人也不是阿圖格格,而是那兩個正要向安龍兒和阿圖格格開槍的蒙面人。顧思文和阿圖格格驚魂未定,就看到兩個穿著守城軍裝的大個子官兵端著洋槍向自己跑來,細看之下,一個是綠嬌嬌的花旗國丈夫傑克,另一個是綠嬌嬌的二哥安清遠。

  兩人大喜過望,可是還沒來得及問原由,大家就看到城門下聚集了幾十個守城官兵,有軍官向城上喊話瞭解情況和勸降,還有巡城馬隊陸陸續續跑過來支援。守軍方面很清楚,城牆有一邊是珠江,要是城上的人落水是一定逃不掉的,只要放箭射死或是發船去追就可以追上;另一邊是城內民居,但是街道上全是官兵,要是對方下城,也只是送羊入狼群;所以他們不急於攻上城樓産生不必要的死傷,只管圍住城下不讓城上的人下來,逼著這些人沿城牆逃到下一個城門,那裏也會有另一個哨的守軍攔截,這樣就可以形成合圍之勢。
  阿圖格格大聲問道:“嬌姐呢?嬌姐沒有來嗎?”

  安清遠對他們說:“不要急,我們抵擋多一會等龍兒回來,地上有洋槍,你們會用槍的話馬上準備好。”

  在軍營長大的阿圖格格對洋槍很熟悉,顧思文卻從來沒有使用過,阿圖格格從死人身上摸出火藥和鉛彈,撿起一支洋槍,熟練地用銅釺通淨槍管,依次壓好底火,火藥和鉛彈,最後用紙團封口,讓顧思文也學了一遍。於是四個人以洋槍交叉防禦壓住上城的兩條梯道,只等安龍兒出衙門。

  顧思文從城頭看下去,居然看到蔡月焦急地站在守軍的包圍圈外觀看。她已經解下了蒙面黑布和腰帶,現在的一身黑衣打扮只是像個晚上回家的傭工大姐,不會引起官兵的懷疑。

  原來蔡月在安龍兒安排下,回頭接應城牆制高點,可是來到這裏已經發現守軍封鎖了上城牆的梯道,只好站在下面假裝圍觀。可是蔡月也看到城牆上多了兩個大個子清兵在幫助顧思文和阿圖格格,當官兵驅散圍觀市民的時候,蔡月眼睛看著城牆上,用手偷偷指了指回家的方向,顧思文點點頭,蔡月馬上隨人流隱入黑暗中。

  蔡月剛剛離開,安龍兒就從城下軍兵的頭頂,像大鳥一般踏風掠過,然後撲在城牆中段向城牆頂跑去。只聽見下面的守軍大叫道:“放箭!放箭!”

  城下手上有箭的士兵都馬上抽箭彎弓向安龍兒射去,城上安龍兒的朋友們也隨即向城下開槍對守軍進行火力壓制,守軍們一聽洋槍亂響向自己打過來,嚇得屁滾尿流四處躲藏。

  安龍兒還沒有上到城頭,穆拓就快如鬼魅地追到城牆下,他和安龍兒一樣踏牆上城,以安龍兒爲前進的掩體,把自己放在傑克的洋槍打不到的位置。當他逼近安龍兒腳下,正要出手捉住腳踝擒拿奪圖,腳下卻被一條鐵鏈纏住,硬拖下來摔回地面。

  穆拓從地上爬起來一擡頭,看到一個十六七歲樣貌可愛的少女,皺著眉頭手牽九節鞭拖著他。穆拓真沒想到安龍兒居然有這麽多同夥帶槍攻城,這不是造反是什麽?

  他大喝道:“你們……”可是聲音變了調,喉嚨仍在劇痛中,說完開頭兩個字再也說不出聲音,只是像發了瘋的狼一般撲向蔡月,蔡月寸步不退揚起九節鞭應戰,兩人頓時打成一團。

  城頭上的顧思文心急如焚,他看著下面兩個人的混戰,只怕兩人混戰得太緊,槍箭沒眼會誤傷蔡月,他大叫著:“不要開槍!別射箭!”自己提起纓槍就往城下跳。清兵方面有人認得穆拓是經常出入總督衙門的京官,同樣怕誤傷也不敢指揮放箭,於是眼睜睜地看著兩人在城牆下大戰。

  蔡月在城下爲自己酣戰,顧思文不顧一切跳下城牆,兩個最要好的夥伴都在危險中,安龍兒絕不會等閒視之。他一隻腳剛剛踏上城頭,另一隻腳在空中一轉就踏往空中,身體跳起轉身抽出忍刀無明,從天上向地面穆拓撲去。

  安清源也在這裏,他一直躲在城牆下街鋪騎樓的暗處看著。

  他從肇慶鼎湖山上下來,就全面佈局追殺綠嬌嬌和安龍兒。追殺綠嬌嬌的隊伍正在向雲南進發,他自己直接帶隊對付安龍兒,因爲安龍兒才是對他斬龍計劃的最大威脅。當安龍兒在兩廣總督衙門前擺攤算命,他還有所疑惑,可是當安龍兒算完一個命就收攤,安清源就知道安龍兒志在廣東龍脈圖,他要進兩廣總督衙門的偏廳,當晚偷圖已經是必行的一步棋。

  要殺功力精純的安龍兒已經不能靠刀刀劍劍,安清源知道只有洋槍才可以對付這塊硬骨頭,而爭取制高點狙擊,是最有效成本最低的方法;在衙門頂上開槍,殺得了當然好,殺不了也有衙門對安龍兒追殺,這樣同樣可以加強對安龍兒的殺傷。所以安清源準備了兩組獵手,力求在衙門區域完成任務。

  意外的是安龍兒也會安排人手搶佔制高點,安清源對獵手們的失敗煩燥之餘,也對安龍兒越來越感興趣,這種兵家謀略會是他在張天師那裏學來的嗎?

  現在安龍兒惹上了穆拓,安清源反而不急於殺他。因爲在安清源眼裏,穆拓這個驕橫的八旗子弟心胸狹隘出手毒辣,自從大上清宮一戰,他的哥哥穆靈戰死,穆拓就一直認爲哥哥的死是由於安清源領導不力一手造成,在這樣的暗戰之下,自己要複職重新回到國師府,這個小王爺就是和安龍兒一樣討厭的絆腳石。

  現在他只想親眼看著安龍兒或是穆拓其中一方死去。






第一五二章   格林號


  安龍兒雙腳還沒有落地,無明已經揮出,一道比二更天更黑暗的劍氣,像閃電一樣割破空氣,挾著吸氣的聲音斜斬過穆拓的身體。

  穆拓身上一冷,正在躲閃九節鞭和長槍的動作突然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他覺得身體已經被腰斬,五臟同時刺痛起來,連思維再動一動都感到大腦的痛,巨大的恐怖感讓他呆立在原地。衣服從右肩膀到左腰被瞬間割開,可是劍氣仍在往身體裏割入。

  安龍兒看到有人正在撲向穆拓,要擋在穆拓身後抵住這一刀,可是刀已經出鞘,一切雜念都是對刀的玷污,這一刻只有一件事必須完成,就是把刀刃可以碰到的任何東西分開。

  忍刀無明的速度比安龍兒的思想更快,在他落地的時候,無明已經斬斷一把試圖卸開刀勁的長劍,再向下斬斷一隻手臂,也把被推開的穆拓背後斬出長長的傷口。

  章秉涵右手已斷,可是痛感還沒有傳出來,他一轉身用左手拉著穆拓就向兩廣總督衙門前跑去,同時扯破了聲音大喊道:“守軍快放箭!放箭!”他還沒有跑入衙門就已經昏倒在地,被穆拓和其他衛兵擡了進去。

  一擊必中的無情斬殺,使重重圍困城牆的守軍眼睛發直,看著安龍兒把蔡月和顧思文推上城牆樓梯才明白過來要放箭,可是卻馬上受到城牆上洋槍連續火力的壓制,守軍們一箭未發又四散躲到各店鋪的騎樓屋檐下。

  這時安清源看著城牆上的人影,發現少了一個重要人物綠嬌嬌。他給了另一隊殺手一支附有綠嬌嬌八字的閻王吊魂針,只要按針頭所指的方向,一定可以找到綠嬌嬌,根據回來的快報,這一隊殺手已經向雲南方向追蹤,可是傑克和安清遠卻突然出現在廣州破壞了自己的計劃。勝負乃兵家平常事,綠嬌嬌不在這裏卻不平常,綠嬌嬌不可能一個人獨自回雲南。安清源禁不住回頭細看另一個方向的黑暗盡頭,會有另一雙眼睛看著自己嗎?

  安清遠和傑克輪流使用左輪槍,保持著穩定快速的壓制火力,阿圖格格把四支洋槍的子彈打完,掩護顧思文和蔡月重新回到城牆上,她馬上問顧思文:“你有受傷嗎?”

  顧思文說:“我沒事,走了走了,往哪里走?”

  安龍兒的計劃中沒有估計到靖海門下圍滿了守軍,這一下他也撓起頭了,以現在全城警戒,守軍正向這邊集中過來的情況,就算從城門下殺出去,也沖不出廣州城。

  傑克和安清遠一直沒有說話,等安龍兒在撓頭的時候,才哈哈大笑,安清遠說:
  “傑克早有安排了,你們跟著吧。”

  “往哪里跑?”阿圖格格問道。

  傑克說:“快,收拾東西向西走。”

  “不行不行,那裏是五仙門,也有哨位。”阿圖格格熟悉廣州城防區域,馬上提出異議。

  傑克提一提自己身上的軍服說:“高貴的格格,那個哨位的士兵在這裏,放心跟我走吧。”然後他掏出懷錶看了看說:“現在距離第一聲槍響十分鐘,我們還有五分鐘時間……”

  “我的馬呢?”

  “也帶上,快。”傑克說完帶著大家在城牆上快速向西撤退。

  靖海門下幾隊守軍湧上城頭,另外幾隊在城牆下配合前進,遠遠地高聲呐喊窮追不捨,力求把他們趕到五仙門,困死在城牆之上。

  他們還沒有跑到下一個城門,就看到城牆下停著一艘巨大的英國商船。跑近這艘船,只見帆影纜索佈滿天空,五六個身材高大的黑人水手端著洋槍站在高高翹翹起的船尾甲板上。圓月太過明亮,以至於船上沒有點火也可以遠遠看清他們的樣子。

  甲板中間站著一個身穿短袖襯衫和吊帶西褲的大胖子白人,旁邊是身材小巧的中國美女綠嬌嬌,她身穿淺綠色長旗袍,手上搖著團扇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她身邊還有一隻叫大花背的大狗,眼睛看著上面直想向城牆上跳,正在大幅度地使勁擺尾巴和哼叫。

  船上的水手一看到傑克帶人接近,馬上推跳板搭上城頭,衆人歡天喜地下了船。阿圖格格還可以拉著兩匹馬走下甲板,能保住兩匹蒙古馬,又可以上這麽大的西洋商船,她笑得嘴都合不起來。

  傑克首先跑下甲板擁抱了一下綠嬌嬌,又滿臉笑容伸出右手握起拳頭,用拳面和那個大胖子白人的拳頭對頂一下,然後拍一拍手心隨即互相勾著對方的手掌拉向自己的身體很有男人氣概地撞了撞肩膀,從這一串熟練而複雜的打招呼動作,看得出傑克和大胖子關係很不一般。

  傑克看著大家都上了船,馬上下令開船。城牆上的守軍及時趕到,箭紛紛射到離岸的船上,可是衆人早已退到船艙裏的會議室,船向著出海的東方順流快速駛去。

  傑克這時才向大家介紹這個大胖子,原來他是傑克多年的生意合作夥伴,外號大約翰。大約翰和傑克都是懷特洋行的股東,這條名叫格林號的商船也是懷特洋行的資産,或者可以不準確地說這是傑克的船。

  大約翰看起來樂觀而健談,一張有漫畫效果的胖臉上鑲著精明的小眼睛,眼神裏閃著商人獨有的狡黠,他的漢語不如傑克說得好,可是有外國腔又努力說漢語倒是讓人感得特別親切。

  他看到一群中國少年上了船顯得很興奮,他給綠嬌嬌和自己點上一支雪茄煙後,一直和傑克向少年們介紹自己的生意:“這艘船本來叫‘德克薩斯’,這是我和傑克的家鄉,就像這裏叫廣東而有一條船叫‘廣東號’一樣,可是後來卻改成了‘格林號’,你們知道爲什麽嗎?”

  少年們都微笑著搖搖頭,等大約翰說出答案,大約翰說:“在英文裏格林是綠色的意思,傑克有了綠嬌嬌之後,他就強迫我同意把船改名,還要塗成綠色,用了半年時間買通大清官員改海關記錄,用了一年時間向美國海務登記處申請改名。”

  然後大約翰攤開雙手,表情無奈地對傑克說:“我的傑克,你愛你的妻子勝過愛銀子和我,下一步你大概要把我幹掉,把洋行的名字改叫格林洋行……”

  綠嬌嬌鼻子裏噴著煙說道:“船改了我的名字後生意好了很多,你也賺了不少銀子,這證明我的名字更幸運哦。不過不代表你沒危險,要是你也改名叫大格林的話就不一樣了,大概傑克會重新愛上你。”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傑克說:“不要傷感,當你有了太太之後,下一艘船就改你太太的名字。”

  大家寒暄一陣後,綠嬌嬌說:“官兵有可能從水路追來,大家準備一下,我們會在半小時後離船。只要我們下了船,官兵在格林號上找不到人,大約翰這邊就很好說話,一切都會平息下來。”

  於是傑克把安龍兒他們帶到自己的船艙,那裏已經放著他們的行李,安龍兒等幾個少年都知道這是他們出發偷圖之後,綠嬌嬌在背後的一手策劃,連行李和大花背都照顧得如此周全,大家無法不驚歎綠嬌嬌安排之精密。

  他們換下夜行衣和軍服,整理好行李,格林號已經停靠在一個小村旁邊。大家告別了大約翰,上岸走到一個農戶家裏,綠嬌嬌從中拉出六匹高頭大馬,每人分了一匹,她自己和身材同樣小巧的阿圖格格共騎一匹大馬,兩匹蒙古矮馬只駝著行李,然後大匹人馬在三更的月色下回頭向西飛奔而去。

  他們沿著鄉間小路前進,一路上不用很趕忙,也不用擔心會有關卡盤查。在路上少年們才知道,原來綠嬌嬌和他們在肇慶府鼎湖山上的告別,只是綠嬌嬌給安清源看的一個假像,目的是爲了分散安清源的戰鬥力,也爲了使安清源放鬆對安龍兒偷廣東龍脈圖的警戒。

  綠嬌嬌用替身符把自己的八字附在一個草人上,交給安清遠手下的鏢師火速押送回雲南,自己卻和傑克、安清遠秘密潛入廣州,藏在白鵝潭的格林號商船上。

  當安龍兒決定下手時,綠嬌嬌到他們家裏帶了全部行李和大花背上格林號,再安排傑克和安清遠從格林號登上城牆搶佔制高點,侍機接回安龍兒。正是英雄所見略同,這個靖海門城牆上的制高點成了雙方爭奪的焦點。

  綠嬌嬌嘴上還叼著一支小雪茄,一邊吹煙一邊對他們說:“所以現在上帝都靠不住了,要靠你們保護我呀,我的八字已經在雲南,這種時間我喝杯水都可能被嗆死……”

  安龍兒一直靜靜地走在綠嬌嬌身邊,他很久沒有這樣聽綠嬌嬌娓娓而談,也很久沒有聞過從綠嬌嬌身上發出的煙味,這種煙霧迷離的場面仿佛回到三年前跟著綠嬌嬌北上的日子。

  阿圖格格和綠嬌嬌同騎一匹馬,綠嬌嬌說的話她聽得最清楚。綠嬌嬌在她心目中的偶像感,不再只是一個會騎馬打槍的美麗女子,而是智勇雙全讓她敬佩得五體投地的仙女。

  安龍兒也感到現在的綠嬌嬌變了,她不再只是有女孩子的狡猾,綠嬌嬌的計謀已經像一個章回小說裏的將領,她在雲南做過些什麽,學過些什麽讓她可以變得這麽強?

  安龍兒問道:“嬌姐,你的安排比我周密多了,我怎樣才可以學會做這些大事呢?”

  綠嬌嬌得意洋洋地叼著煙,在馬背上一顛一搖地說:“這些東西風水書上都有寫著,只不過你是死讀書沒有讀通罷了。”

  安龍兒和顧思文夾在綠嬌嬌左右,都不約而同地問道:“風水書上也講這些?”

  綠嬌嬌笑嘻嘻地說:“天下的道理都只不過是一個道理,就像一棵大樹長在地上,有人采了花,有人采了果,所以就有了不同的藥效和味道,其實還是那一棵樹。陰陽五行可以演變出玄學,也可以演變出兵法,中國兵法本身就來源於陰陽五行奇正之變,你看通一本風水書,也就可以學會兵法謀略了。”

  安龍兒皺著眉頭說:“我看風水書上全是山山水水,怎麽看不出些方法呢?”

  “山水是本來就有的東西,我們當然不能從中演化出什麽,可是我們在用羅盤消砂納水佈局的方法,就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呀,你用這種思想去做任何事情都行得通。”

  “啊?這樣也行?”安龍兒張大嘴巴看看綠嬌嬌,又看看顧思文,他看到顧思文也是和他一樣張大嘴巴露出一個黑洞洞。

  綠嬌嬌抽完煙又掏掛在馬背上的話梅,給阿圖格格發了一顆話梅說:“你覺得在今天晚上的計劃中,什麽環節出了問題?”

  安龍兒仔細想了一下說:“我覺得是退路沒有安排好,要是嬌姐沒有來的話我們就危險了。”

  綠嬌嬌嘿嘿一笑,對安龍兒說:“我讀一句口訣,你馬上接上,接不上明天不許吃飯!”

  “是。”

  “未看城頭穩不穩……”

  “先看水口緊不緊。”

  綠嬌嬌笑著點頭說:“嗯,背倒是背出來了,明白是什麽意思嗎?”

  顧思文和蔡月都被這個話題吸引了,好奇地看著安龍兒回答問題。

  “哦!我明白了!”安龍兒開心地回答綠嬌嬌,其他少年卻不知所云,蔡月問道:“龍哥你明白什麽了?告訴我們吧……”

  安龍兒說:
  “這兩句口訣裏的城頭是指墳墓,房子和城池,反正人使用的地方都叫城頭;水口是指去水口,就是水流離開一個風水佈局的方位,水口一般是代表退氣和耗財;如果去水口寬鬆的話,這個城頭無論風水佈局如何好,也保不住吉祥的運氣。所以風水師在到達一個地方看風水,首先要站在城頭看去水口有沒有收緊,一個去水口沒有收緊的地方,又不能通過修造改好的話,這個風水佈局無論龍砂穴向多好,風水師也不會使用。”

  綠嬌嬌接著說道:
  “對,水口的收緊是風水局中最後的防守,風水師在佈局時不急於想如何發人丁富貴,卻先考慮如何先關住尾門保守運氣,這樣做就是爲了讓佈局從一開始就立於不敗之地,在孫子兵法裏不也是說要立於不敗之地嗎?其實原理是相通的。”

  顧思文一拍大腿說:“太有道理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誰也不會往一個漏水的瓦罐裏灌水呀!”

  蔡月也說:“就是,我們做飯切菜還在地上放個籮子接垃圾呢。”

  阿圖格格大聲說:“我離家出走還帶了兩匹馬呢!”馬上引來一陣哄笑。

  安龍兒問綠嬌嬌:“那麽我們下一步要去哪里?”

  “去雲南!”

  “這次是真的?”

  “真的!”綠嬌嬌對著安龍兒“噗”地吹了一聲,安龍兒知道她的一貫伎倆,一定是要用話梅核吐人了,他馬上側頭一閃,那知綠嬌嬌沒有從嘴裏吐出東西,當他的頭擺正,正好迎頭撞上第二次才吐出的話梅核。

  安龍兒捂著臉沮喪地說:“哎呀。”綠嬌嬌和阿圖格格笑得花枝亂顫。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09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05 AM 編輯

第一五三章   山賊


  綠嬌嬌急於趕到雲南追回自己的八字,也急於帶安龍兒和其他少年擺脫安清源的追殺,大家連日快馬沿著西江溯流西去。

  安清源斬殺龍脈誘發了洪水,就算官民同心重建,也不是幾個月可以恢復過來,更何況腐敗無能的清廷根本不協助民間進行天災後的重建,至今西江兩岸仍和安龍兒他們離開的時候一樣遍地荒蕪。

  走過肇慶再向西前進,他們走入了無窮無盡的山嶺中。一連幾天的山路急駛,景色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如果不是隊裏有兩個常常看羅盤的風水師指著方向,大家會以爲自己早就迷路,只是在複複雜雜的山路上來回打轉。

  這天大家走完一片山區,從山崗遠眺下去是大片廣闊的平原田野,最遠處好像還有大片的城市,綠嬌嬌對大家說:
  “我們已經進入廣西,別看腳下還是那條西江,其實西江只是因爲在廣東的西面才叫這個名字,來到這裏可是廣西的東面,所以西江也改名了……”

  阿圖格格仍是坐在綠嬌嬌身後,她叉著腰說:“肯定是改成東江了,哈哈哈……”

  “小兔子真的和我小時候很像耶……”綠嬌嬌也向顧思文學習叫阿圖格格做小兔子。

  阿圖格格聽說自己和偶像小時候很像很開心地問:“嬌姐小時候怎麽樣?”

  “我那時傻乎乎的,哈哈哈哈!”綠嬌嬌仰天大笑。

  安清遠說:“這下面叫潯江,是廣西東部的主要河流,沿著這條河可以一直走出廣西走到雲南。不過只是這幾百里叫潯江,再走下去一些又改名字了。”

  阿圖格格被綠嬌嬌笑得一臉沒勁,她沒好氣地問:“又改什麽名字?”

  安清遠對阿圖格格嘿嘿一笑:“到了那裏你再猜一次吧。”

  綠嬌嬌回手拍拍阿圖格格的大腿安慰她受傷的心靈,然後對大家說:“下面是平南縣城,我們快點趕去住店,晚上可以好好吃一頓。”大家當然喜歡這種安排,都嘻嘻哈哈地拉馬跑下山。

  轉過幾個彎道山路越來越窄,兩旁是密不見人的從林,他們的馬隊在小路上排成一條直線。傑克和安清遠在前面開路,安龍兒和顧思文在隊後押陣,中間是女孩子們和駝行李的蒙古矮馬。

  沿山路越往下走叢林越密,天色也越來越暗,南方的酷熱天氣在這山中似乎全無作用,整座大山像被一團冷氣籠罩著讓人冒冷汗。兩旁的灌木越貼越近,人騎在馬上,樹葉就從身體兩旁擦過,仿佛在深綠色的樹葉海裏潛行。

  傑克左手拉著馬繮走在最前,他右手卡在皮帶上,尾指貼著上滿子彈的左輪槍。安龍兒走在最後,雙眼半開半合地坐在馬上,用全部感官觸覺細心地感應著四周的環境。

  一個松果從高高的樹頂落下來,剛好打在安龍兒所乘坐的馬頭上,馬並沒有什麽感覺,搖搖頭從鼻孔噴出一口粗氣,繼續跟在大隊後小跑前進。可是對於玄學家來說,這個世界沒有什麽是偶然的,一切都是因,一切都是果,中間有著必然的邏輯聯繫。對不同的人來說,不同的只是有的人能明白,有的人不明白。

  安龍兒掐指運算得出一個解卦。解卦爲天雷擊水之像,雷爲震卦,代表行動,水爲坎卦,代表陷落和盜賊,雷水解,分明是指目前的馬隊正行走在有盜賊的險地。他揚聲對前面說:
  “傑克,二哥,小心前面有山賊埋伏。”

  安清遠說道:“龍兒真行啊,這個你都知道。現在的廣西盜賊橫行,團練遍地,遠不如雲南平安。因爲水災和蝗災餓死了很多人,朝廷也不管這些事,這幾年不斷有農民落草爲寇……我和傑克都有準備了,你放心吧。”

  安龍兒聽到安清遠這麽說放心了一些,可還是補了一句:“可能山賊就在前面,千萬要小心。”

  後邊還在說話,走在最前面的傑克已經拉起馬頭,大叫道:“停!有埋伏!”坐在馬背後籮筐裏的大花背也馬上狂吠起來。

  傑克在多年的馬上生涯裏,早就達到人馬合一的騎術水平,他的手一直半松半緊的拉著馬繮,當坐下馬匹一隻前腳踏空,他馬上感覺到前面的小路中間是一個陷阱,馬要是掉下去的話,後果一定不堪設想。

  前方的小路被馬蹄一踏即時下陷,在傑克面前現出一個五尺見方的大坑,坑下佈滿了長竹簽,張牙舞爪地向上刺。要是人踩下去,無數竹簽全在一瞬間刺入全身,不會馬上死掉可是卻更加痛不欲生。

  傑克把馬頭向上橫拉,馬嘶叫著硬生生把兩隻前蹄躍在空中,後腿退後幾步,後面收馬不及的安清遠拉不住一頭撞上傑克。可是他們都無暇顧及這些,手上有槍的人馬上把槍拉開保險栓,沒有槍的人也一手提起隨身的兵器。

  這時從小路的密林中伸出無數長槍,從四面八方刺向每一個人。這些長槍用竹子做槍桿,槍頭只是窄長的幾寸鐵鋒,材料節省之極,製作也非常簡陋,不過他們都可以看出,這一槍要是捅進身體裏,無論誰都會馬上死掉。

  在他們眼前看不到人,只看到很多竹槍壓在自己身上並沒有刺進去,傑克不管刺在身上其他地方的竹槍,他只管把頂自己心臟那一支竹槍握著向後一扯,左輪槍就向拿竹槍的人指去。

  被傑克拉出叢林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她面色黝黑,身穿粗布短衣,褲腳卷到膝蓋,腳上沒有穿鞋,迎向洋槍雙目圓瞪怒目而視,雙手仍是緊緊握住竹槍想要從傑克手裏奪回,她一出來就大聲尖叫道: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小路兩旁的人同時呐喊起來,聲音震天響,全部竹槍同時從兩側向小路中間推,只要再向前刺進幾寸,馬上的人就會當場死去。綠嬌嬌聽這聲勢,估計路旁有上百人,只用刀槍要救人救己於電光火石之中是不可能的。她把左輪槍插回腰帶,雙手高高舉過頭頂,快速地把兩手尾指相扣,兩隻中指同時指天結成雙雷訣;她的密咒剛剛念動,就感到身邊有一道勁風掠過,原來安龍兒從馬隊的最後方拔刀出擊。

  安龍兒的身形已經不能用快來形容,他從後隊掠到前隊有五六丈的距離,卻比賊群的竹槍推前幾寸還要快,所過之處密如叢林的竹槍桿應聲而斷,快速清脆的斷擊聲連成一片,發出木琴急速刮出的滑音。

  他一直沖到傑克的右側,最後一刀爲傑克身體的右側解了竹槍之圍。馬背上全部人的右方都消除了威脅,大家都知道下一個動作就是向右滾下馬背,抽出兵器應戰。

  只有綠嬌嬌沒有滾身下馬,她雙腳踏馬鐙騰空向右方躍起,從空中傳來她清脆的咒語聲:“火急如律令。煞!”馬隊左側同時響起一聲霹靂,一道血紅的閃電像突然出現的火蛇,從馬隊中間向前後橫刺出去。左側緊挨著小路的密林頓時燒起一片大火,閃電所過之處樹木枝葉無不從中折斷落地,藏身密林中的山賊有被火燒傷的,也有被雷電擊中的,一時間慘叫四散,連馬匹也掙扎著想逃離這個地獄一般的地方。

  綠嬌嬌一落地,就聽到傑克和安清遠的槍聲響起,安龍兒已經閃到她身後護著。

  綠嬌嬌迅速拉著兩匹馬轉身看去,只見蔡月也和她一樣在拉著幾匹馬的繮繩不讓馬逃走,安龍兒把右側的從林掃成一片空地,空地中有十幾個受傷的人在慘叫逃離,四周現出上百人。

  綠嬌嬌從腰間拔出左輪手槍單膝跪在地上控制著左方,顧思文手上已經拿著自己的長槍和安龍兒成猗角之勢保護著她們,傑克和安清遠則用槍指著攔在小路最前方的十幾人。

  阿圖格格手上的弓拉緊了弦,三支箭同時搭在弦上,她面前躺著一個腹部有刀傷的少年,他一手捂著傷口一邊快速地爬回山賊群中,一個赤腳的男人挺著竹槍狂叫著向顧思文沖去,一個女人看來是這少年的媽媽,她扔下手裏的槍跑出人群要拖回這個孩子。

  阿圖格格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兇惡的眼神,她看到那男人沖到顧思文面前,一槍撥開伸在最前的槍頭;安龍兒的忍刀刀背正沿著顧思文的長槍下方向那男人的手腕敲去,阿圖格格手一抖,一箭射向那個男人的肩膀。

  赤腳的男人手上被刀背敲擊竹槍馬上掉到地上,可是肩膀中的箭卻讓他向後痛摔出去。

  山賊們馬上激憤起來,不顧一切地挺著沒有槍頭的竹桿向他們沖去。阿圖格格飛快地搭上第二支箭,這一箭阿圖格格不再是射肩膀,箭一離弦就深深地插入了一個中年女人的眉心,同時第三支箭又已經拉開弓弦……

  出現在她面前的山賊,有男人婦女,也有老人和少年,男人和少年無論有沒有受傷,都手持竹槍護在老人婦女前面,從互相保護救援的動作來看,很多人是一個完整的家庭。他們的臉容如此普通,年齡和身份差距是如此之大,以至於阿圖格格不敢相信這是一隊山賊。他們唯一的共通點就是眼神兇狠,面容饑瘦。可是如果他們放下竹槍,這裏就是一個村民大集會。

  她聽到顧思文對她聲嘶力竭地大喊:“不要放箭!不要打!快走!”阿圖格格的手指僵硬地夾著箭,弦拉開了卻一直沒有射出去。她的眼睛被淚水淹泡著,睜開的眼睛看不清人和景物,只隱約看到顧思文在橫掃著長槍攔開賊群,安龍兒刀聲清脆地削下很多竹桿,身後響起連片的槍聲。

  哭喊聲被震破山林的槍聲壓下去,阿圖格格被一隻大手提上馬,橫搭在安清遠的馬背上,意識模糊地飛奔了十多裏地。他們從山上跑到山下的田野,一直馬不停蹄地跑向平南縣城。

  在客棧裏,阿圖格格坐在床沿紅著雙眼看著蔡月和綠嬌嬌,她們的眼睛都是紅腫著,沒有人可以在這種時候冷靜下來。蔡月走到阿圖格格身邊,拉著她的手,阿圖格格一手捂著自己的臉,低下頭問道:
  “他們是什麽人?”

  綠嬌嬌語氣冷漠地說:“他們是賊。”
  蔡月低著頭輕輕地說道:“大荒年的時候,全村都沒得吃,就會全村人都出來做賊……廣州附近的村子也試過這樣。”

  阿圖格格失聲哭出來:“大清年年放銀放糧賑災,我爹每年都要押運和發出這些錢糧,他們有飯吃的,他們不用做賊啊?!”

  蔡月放開阿圖格格的手,低著頭小聲說:“我們村從來沒有收到過賑糧,村裏的人都死光了,走光了……”

  綠嬌嬌也走到阿圖格格身邊說:“那些錢糧全都被層層克扣貪污,真正落到他們手裏的,怕也不夠活命,你剛才也看到了,有飯吃誰會願意做賊……”

  “他們不是賊,都是女人和小孩!”阿圖格格小聲用力地擠出兩句話,然後深深底著頭,淚水不停地滴到地上,緊緊地閉著眼睛用力甩了幾下自己的手,好像要把手上的血甩乾淨。她突然擡頭滿臉淚水的問道:“顧思文呢?!”不等綠嬌嬌回答,她已經沖到旁邊的房間去。






第一五四章   上帝會


  房門沒有反鎖,阿圖格格跑進去,正好看到安龍兒在給顧思文包紮手臂上的傷口。顧思文用腳挑了一下在地上走來走去的大花背說:“這傻狗上次在我家門口叫得像殺豬,今天幾百人埋伏它反而不叫了,真是廢物。”

  安龍兒說:“實際上只有一百人左右,沒有幾百人。”

  “我不是說人數啦龍少,我是說這只傻狗。”顧思文一邊揉著肩一邊說話。

  安龍兒說:“可能他們沒有殺氣吧。”

  傑克擦乾淨自己的槍,上滿了子彈後插回腰間對顧思文說:“也可能那些人長期沒有吃肉又在樹林裏生活,身上的味道和樹林差不多,埋伏的時候又一動不動,所以大花背聞不到也聽不到,喔,你女朋友找你了……”

  顧思文一擡頭,就看到阿圖格格眼圈紅紅地站在門口。她看到顧思文看著自己,幾步跑到顧思文面前鼓著腮一巴掌打到他臉上,力量很小,聲音很大。

  “你又打我!”顧思文捂著臉驚愕地看著阿圖格格。阿圖格格打了一巴掌不算,馬上又高高地舉起手掌,卻一直沒有打下去。顧思文一把抓住她的手,她順勢就把額頭抵在顧思文的胸前抽泣起來。

  阿圖格格嚶嚶地哭著小聲說:“我好怕……”

  顧思文一臉茫然看看安龍兒和兩個大哥哥說:“她怕什麽?這裏全是最能打的男人。”

  安清遠還坐在桌上擦著那支刻著精美花紋的騎兵來福槍,他和傑克聽到顧思文的話都同時笑起來,安清遠說:
  “人家怕你受傷,又怕你不保護她……對不對格格。”

  阿圖格格甩開顧思文的手,也不擡頭,只擡起眼珠左右掃了一下幾個男人,噘著嘴一轉頭小跑回到門邊,蔡月剛好走過來,看了安龍兒一眼,見到安龍兒生龍活虎,除了臉上的舊刀疤沒有新的傷痕,她一言不發搭著阿圖格格的肩膀回到綠嬌嬌的房間。

  良久,從男人的房間裏發出一陣爆笑聲。

  笑畢安龍兒說道:“剛才那群山賊肯定是山下什麽鄉里的農民,鬧饑荒全村一起出來落草爲寇,可是你們有沒有發現,他們幾十戶人家裏男女老少什麽人都有,就是沒有小姑娘……”

  安龍兒的話又引起大家一陣哄笑,顧思文對傑克說:“要是有小姑娘出來搶劫,龍少應該不會出刀劈人家,馬上就會把銀子全掏出來派發,再約人家晚上去看戲,哈哈哈……”

  大家笑過後,安清遠說:“龍兒這幾年在龍虎山修練,不出山門不知道世道,一般人家窮得不行了,也不會輕易去當賊,首先就是賣老婆孩子……”

  “文少說過首先要賣老婆。”安龍兒點著頭說。

  “對,然後就是賣孩子……”安清遠推開窗子看了看樓下的大街,他放下手上的來福槍站到窗邊說:“農民家還有一口氣都捨不得賣男孩,男孩要傳宗接代,有點力氣後也可以下地做農活,男孩是家裏的生計不能賣,所以只能賣女孩,賣了老婆後就賣女孩。你們看下面……”

  他們走到窗邊,和安清遠一起向樓下看去,下面就是平南縣城的大街,驟眼看街上人來人往,卻有一半是衣衫襤褸手拄打狗竹桿的乞丐。乞丐們有的躺著,有的坐著,有的奔走追討,也有的奄奄一息。

  從街頭看到街尾有七八個女孩子站在不同的巷口標草叫賣,這些女孩從十歲八歲到二十幾歲都有,有的有男人帶著,那些估計是在賣老婆;有些自己靠在牆邊,只在頭上插一支草表示有興趣就過來講價;還有一個衣衫最破爛的十八九歲少女,在街上追著每一個看起來衣著乾淨一點的男人,不停地跪在每一個面前說:“買我吧先生,我不要錢,只要有口飯吃……我不要錢……”

  安龍兒看得雙眉緊皺,大家都默不作聲。樓下就是客棧大門,大門旁邊圍了一群人,中間有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跪在地上,用一塊石灰石在青石路面上寫字,字跡娟秀看是讀過幾年書的人。

  傑克仍是看不懂太多中文字,他問安龍兒:“她在寫什麽?你能讀給我聽嗎?”

  安龍兒慢慢地讀出來:
  東遊西轉在街市,插草賣標淚不幹。
  開口呼喚不顧羞,叫聲老爺聽奴言:
  哪位善人把我憐,奴願隨你不要錢;
  收留爲妻奴情願,哪怕只系當丫環,
  白天與你端茶飯,晚來與你鋪床席;
  就是收妾奴也願,三房四房都不嫌;
  每日只要粥兩碗,不食飯菜也喜歡。
  清晨叫到天色晚,滿街無人應一言。

  ……
  顧思文搖搖頭說:“唉,又是不是錢的。”

  傑克也感慨萬千地說:“識字都不要錢……哎,那是誰?”他一說完馬上用手指著兩個正在擠進人群的紅頭巾少女。

  其中一個少女身材高挑出衆,高鼻鳳眼面若敷粉,身穿皂白色短布衣,肩背一個用布蓋住的竹籮,腰間綁著腰帶,頭上包一條醒目的紅頭巾,無論相貌和打扮都讓人過目不忘。她就是三年前綠嬌嬌接下的天下第一風水大客戶洪宣嬌,她以一萬兩黃金的代價買去綠嬌嬌點出的廣東花縣芙蓉嶂天子龍穴“潛龍吞金穴”,在綠嬌嬌和一衆朋友的拼命相助下,突破了國師府的重重阻擊,把父親的遺體成功葬入湖底的神穴,不過只付了一千兩白銀做訂金。

  傑克對那個少女大喊:“嬌!嬌!”

  綠嬌嬌房間的窗戶“呯”一聲打開,綠嬌嬌伸頭出窗外問道:“你在叫什麽?”

  傑克擺手說:“不是叫你,你看下面,是洪宣嬌!”傑克用手指使勁比劃著下面。洪宣嬌也擡起頭看向客棧二樓,她看到綠嬌嬌和傑克都在向她熱烈地招手,她也很激動的舉起雙手向他們打招呼,可是卻沒有馬上上樓見面的意思,她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女孩子,又用手指劃了個圈,大概說這裏有事要辦,圓場後再細談。

  綠嬌嬌可等不及了,她打開門就跑到樓下去,傑克和安龍兒也跟著下去那女孩子賣身的圍觀人群中。其他不認識洪宣嬌的人都趴在窗戶上看熱鬧。

  洪宣嬌看到幾個老朋友都擠到自己身邊,她用手指放在嘴邊,對大家做了個安靜的動作,就蹲下來問那身材單薄的小姑娘: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婉兒。”婉兒的聲音很細,帶著曾經喊破喉嚨的沙啞。

  “你爲什麽要賣身呢?”

  “家裏人都死光了……”

  洪宣嬌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女孩的五官,她雙眼紅腫,可是眼珠清澈,看起來是因爲哭得太厲害引起的;她的牙齒整潔,耳中也沒有污垢,除了面黃骨瘦之外,健康情況還算良好。洪宣嬌又問道:
  “你家裏人是怎麽死的?”

  “我阿爸是帳房先生,幾年前到外鄉收帳沒有回來,聽說是給強盜殺了……我阿媽和公公婆婆都因爲連續幾年水災餓死了,弟弟跟人去投團練沒有回來,我……我沒飯吃……很餓……”

  “這首詩是你自己寫的?”

  “是,我阿爸教過我識字。”婉兒的聲音越來越有氣無力,她軟軟地伏在地上,雙眼失神地半開半合。

  洪宣嬌又問道:“你賣身不要錢?”

  婉兒輕輕地合一合眼表示肯定。

  洪宣嬌說:“你只是要口飯吃的話,可以跟我回去,我是上帝女子宣道會的洪宣嬌,你加入宣道會的話不用爲婢爲妾,我會給你一些事做,不過只有飯吃,有地方住,沒有工錢,你願意嗎?”

  婉兒移動身體正對洪宣嬌要磕頭,可是頭磕下去後卻再也擡不起來,洪宣嬌伸手搖一搖她,發現婉兒已經昏厥過去。

  綠嬌嬌見狀,馬上讓傑克抱起婉兒上二樓客房。和洪宣嬌同來的另一個女孩子叫胡九妹,她很熟練地帶著蔡月和阿圖格格給婉兒擦臉擦身,把她救醒後又喂粥和進一步盤問情況。

  待安頓好婉兒,洪宣嬌留胡九妹在綠嬌嬌的房間裏陪婉兒休息,就和大家到傑克的房間裏見面。

  她和大家認識過之後,很快知道眼前的人都是可信任的朋友,毫無顧忌地談論起三年前葬下芙蓉嶂天子龍穴的事,顧思文,蔡月和阿圖格格現在才知道安龍兒這幾年的經歷如此曲折,聽得驚心動魄欲罷不能,覺得和安龍兒相比自己那幾年算是白活了,恨不得當年也被綠嬌嬌買去展開傳奇般的冒險。

  顧思文憤憤地轉過頭看著綠嬌嬌,痛心疾首地說:
  “嬌姐,我對你一見傾心,佩服得五體投地,可是現在我真是有些恨你。爲什麽你當年要買龍少而不買我呢?我比他高大又比他聰明……要不然,可以連我也一起買了,我們兩個可以一起幫你做事啊!”
  綠嬌嬌輕描淡寫地說:“文哥啊,當一個風水師首先就要正派和沈穩,幾年前你看起來是比龍兒輕浮一點……”

  蔡月馬上點頭說:“嬌姐有眼光,他是很輕浮。”

  “現在不同了,文哥爲人仗義智勇雙全,是很靠得住的男人羅。”綠嬌嬌笑著表揚了顧思文,讓顧思文也開心起來,然後她轉過臉問洪宣嬌:
  “嬌姐,後來你怎麽會來到廣西呢?”

  洪宣嬌喝了一口茶,表情和眼神都沈重起來,她輕輕說出的話,在大家的眼前展開一片用血與火畫成的景像。

  三年前綠嬌嬌幫洪宣嬌葬下洪國遊老爺的人頭,棺材鋪村幾個月後就受到上千清兵的大圍剿,村裏的人大部份都被屠殺,能逃跑出來的人要麽是武功高強,要麽是剛好離開村子外出辦事躲過一劫。村裏的房屋已經全部被燒毀推平,之後還不時有軍隊回去獵殺廢墟中不願離去的遊民。當年洪宣嬌殺出重圍後,和一衆宣道會的姊妹馬上投奔哥哥洪秀全在廣西建立的上帝會。

  綠嬌嬌聽後也沈默不語,一個天子龍穴引出數百人凶死的屠村之禍,之後還會爲此死更多人嗎?她沈浸于當年的回憶中,突然想起一個人,她問洪宣嬌:
  “林鳳翔呢,他也來這裏了嗎?”

  說起林鳳翔,洪宣嬌的臉上馬上泛起笑意:“當時就是他保護我們殺出重圍,一齊來到廣西後,他一直留在上帝會,就算我哥不在那兩年,他也在這裏……”

  “他也在這裏陪著你吧,呵呵。”綠嬌嬌意味深長調笑,洪宣嬌也幸福地笑一笑避過這個話題,她繼續說道:
  “當時是我哥的朋友馮雲山讓我找風水師布風水局,後來他聽說我爹葬好之後很高興,反而我哥卻像沒所謂似的。哎對了嬌嬌,馮雲山也和你一樣精通術數呢,他看相算命都很准,就是因爲他算出我哥有皇帝命,才全力支援我哥做大事……”

  傑克聽了很好奇:“信上帝的人也會占卜嗎?”

  “中國玄學和上帝有什麽合不來的?”綠嬌嬌問傑克。

  傑克還沒有回答,洪宣嬌就說:“沒錯,上帝會是禁止星相占卜亂神怪力,可是馮大哥遵守十誡不拜偶像,玄學也不是從什麽鬼神裏來的怪力,傑克大哥你就當是上帝給我們的學問吧,在聖經裏不是也有先知嗎?在我們上帝會,除了有先知,天父和天兄都下凡和我們對話呢。”

  “你們的天父會下凡!?”傑克驚得目瞪口呆,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洪宣嬌卻說:“這有什麽奇怪的,天兄耶穌也是二千年前下凡,我們才認識他的嘛。”

  傑克一時語塞,洪宣嬌又說:“後來馮大哥被清廷捉了入獄,我哥就到廣州托關係求救,一去就是兩年。這期間鳳翔一直都在這裏。”

  綠嬌嬌笑著說:“呵呵,都叫人家做鳳翔了,現在他是上帝會的一把手了吧?”

  洪宣嬌搖搖頭說:
  “馮大哥和我們都是廣東人,又被清廷通輯,在廣西不方便出面做事,所以我們有兩個當地人出面主持大局,一個叫楊秀清,一個叫蕭朝貴,他們都是很厲害的人,後來天父和天兄就是借他們的肉身下凡宣聖訓。”

  她又拉著綠嬌嬌的手說:“不過鳳翔和馮大哥都在附近,你一定要認識一下馮大哥,他會和你很談得來。對了,還有李小雯……”

  綠嬌嬌的手一下緊緊扣住洪宣嬌的手心,和洪宣嬌四目對視,洪宣嬌是心思精巧的女孩子,馬上閉上嘴不說話。

  傑克耳朵很尖,一聽到李小雯三個字,馬上追問道:“李小雯怎麽啦?她現在還好嗎?”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11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07 AM 編輯

第一五五章   推背


  洪宣嬌的話同樣引起了安龍兒的注意,他的手下意識地往懷裏摸了一下。他懷裏有一個油紙包,一直珍藏著綠嬌嬌給他的、和他收集到的紀念品,裏面有銀票,筆錄和雜物,甚至有爲綠嬌嬌收拾床鋪時撿起的頭髮。還有綠嬌嬌給他的第一張符書,就是當年在雙龍崗爲了追蹤李小雯而寫下的閻王吊魂符,一支永遠可以找到李小雯的吊魂針至今插在折成三角形的符角上。

  “有嬌姐照看著,她一定會很好的。”綠嬌嬌迫不及待地接著傑克的話說下去,不讓洪宣嬌先開口說話。

  三年前洪宣嬌收留李小雯的時候,沒覺得她和傑克之間有什麽關係,今天卻已經明白了一切;再看到傑克和綠嬌嬌已經成了夫妻,更明白綠嬌嬌手上暗號和話裏的意思,綠嬌嬌不想在這個時候說起李小雯的事。她含糊地答了一句:“嗯,她一直過得不錯……”

  綠嬌嬌密不停地壓著洪宣嬌地話介面說道:“那個馮雲山和林鳳翔現在在哪里?離這裏很近嗎?不如找他們一起吃晚飯吧,反正大家肚子也餓了。”

  洪宣嬌說:“他們在西北四十裏的思旺鎮,從這裏去一路都是鄉間馬車路,以在坐各位英雄的馬術,一個時辰內就可以到達,如果大家不趕路的話也可以明天再去……”說完她停下來看看大家的意思。

  “我們很趕路呢,我想馬上去。”急著回雲南卻什麽事都不想錯過的綠嬌嬌首先表態,傑克馬上組織大家投票,迅速得到一致通過,大家唯一的要求就是先到街上吃碗米粉,因爲剛剛在山上經過一場大戰,體力消耗不少,就怕有人在路上腳軟摔下馬。

  大家很快整理好行李,吃過一些東西後重新出發。洪宣嬌和胡九妹從馬站拉出一架馬車,帶上剛剛免費買回來的女孩子婉兒,領隊向思旺鎮前進。

  向西北跑了一個時辰,大家果然看到前方有一個大鎮,洪宣嬌告訴大家這裏就是思旺,綠嬌嬌和安龍兒卻放慢了馬速四顧看山,這裏奇特的地勢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思旺鎮坐北向南三面環山,仔細看去其實並非一個大包圍的形勢,而是兩道長直有力的山脈,從思旺鎮的東西兩旁向南延伸;如果有一個擎天巨人站在思旺鎮,他就可以用兩隻手分別挾著這兩道長矛一樣的山脈,刺向南方大地。

  他們驅馬掠過思旺鎮,卻沒有進入鎮裏面,洪宣嬌帶領大家到思旺鎮邊緣一片不顯眼的小樹林中,林中樹下有個小村,看起來安靜和隱蔽。四周有不少居民在進行著日常生活,婦女在洗衣洗菜,男人在修房築堤,大家經過都會向洪宣嬌鞠躬問好,可見洪宣嬌在這裏有相當高的地位。

  一個健壯男人一手提一桶水走過他們身邊,對洪宣嬌說:“洪姑娘,馮先生叫我們多打水準備多些菜,原來就是等你們來呀,哈哈哈,馮先生真是神機妙算。”

  洪宣嬌一邊下馬一邊對他說:“五哥好啊,你準備什麽好吃的了?”

  “你五嫂千辛萬苦從荔莆帶來大芋頭啦,你一定喜歡。”五哥提著水桶進了一個大院子。
  洪宣嬌轉身對大家說:“馮大哥下重本招呼我們了,荔莆芋頭可是皇家供品,今晚有好東西吃羅。”

  大家開心地綁好馬,就有人出來給馬匹喂水和草料。從五哥進去的大院裏走出兩個人:一個是虎背熊腰、高大黝黑的男青年,正是綠嬌嬌早就認識的林鳳翔;另一個男人年約三十歲其貌不揚,長得又黑又瘦,可是雙眼目露精光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他就是洪宣嬌所說的馮雲山。兩人都是一身粗布短衣,完全不顯得這兩個人和其他居民有什麽區別。

  馮雲山一出來就對洪宣嬌說:“五哥說你帶客人來啦。”

  “還不是你算出來的。”洪宣嬌笑著說。

  “是啊,我算出今天有大貴人上門,你不要說,我來猜。”馮雲山笑咪咪地走到綠嬌嬌面前說:“這位太好猜了,一身綠衣俏如蘭花,當然是綠嬌嬌綠先生了,久仰綠先生的風水絕學,更難得一身虎膽巾幗不讓鬚眉,佩服佩服。”說完向綠嬌嬌深深作了個揖。

  綠嬌嬌也很有禮貌地半蹲回禮,微笑著說:“久聞馮先生大名,你可是嬌嬌平生最大的主顧呀。”

  馮雲山知道綠嬌嬌是提醒他欠著一萬兩黃金,馬上哈哈大笑說:“主顧不是我,不過事成後我一定爲綠先生親手送上潤金。而綠先生卻是雲山平生所見最美豔的風水師啊。”他一番話說得綠嬌嬌喜上眉梢,隨即又轉身一一認出傑克和安龍兒。

  然後馮雲山搭著安龍兒的肩說:“我聽阿嬌說,是你拼死把洪老爺的遺體送到龍穴前,雲山代表上帝會向你道謝。”

  安龍兒向馮雲山拱手作揖說:“哪里,馮先生客氣了。”

  馮雲山一轉身向著南方說:“安龍先生,你看這裏的風水怎麽樣?”

  綠嬌嬌一聽就知道馮雲山在試探自己風水功力的深淺,只不過直接考自己不禮貌,考安龍兒倒可以一舉兩得,馮雲山也真是用心良苦。安龍兒從來沒有聽過有人這樣稱呼他,臉上不禁一熱,可是這時客套不如直說,他也注目看了一會遠方說:“我看這裏是大凶之地。”

  馮雲山給安龍兒亮出一個大拇指,卻對著綠嬌嬌含頜點頭說:“名師出高徒,英雄出少年。”一個馬屁拍了兩個人,引來綠嬌嬌向他嫣然一笑。

  馮雲山轉頭問安龍兒:“先生爲什麽認爲這是凶地呢?”

  安龍兒左右看一看說:“這裏表面看起來龍脈停在明堂前,龍虎兩方相照相扶,一付將要結穴的樣子;可是兩道龍脈去勢直促,仍是奔撲中的行龍之地,龍脈入地之前也沒有任何剝換過峽,不開帳不剝換的山脈突然潛入地下,只會形成在地面看不見的煞氣向前直沖,別說這不會盤龍結穴,就算結了穴也是凶穴。”

  馮雲山微笑著問:“芙蓉嶂上五蛇下洋也沒有過峽剝換,爲什麽又可以結穴呢?”

  安龍兒說:“芙蓉嶂源於滑石山脈,從北方南下在五十裏之外已經潛龍過田峽剝換成巨大的真龍,加上芙蓉嶂下的大湖形成武曲星,使龍氣進一步聚結脫秀,所以芙蓉嶂是可以直接下葬的吉穴。”

  綠嬌嬌長長呼了一口氣說:“啊,龍兒的風水眼力大爲提高,真是可以養我了,以後我給你當牙婆拉生意回來,我們五五分帳。”

  蔡月和顧思文對安龍兒一臉嚮往,安龍兒對綠嬌嬌的話笑而不答。馮雲山又問道:“你看這裏這麽凶煞的地方會發生什麽事嗎?”

  “現在是九運,旺氣在南,而兩支長矛一樣的山脈並不是向南方納氣結穴,而是逆天而行以煞氣刺向南方……”安龍兒頓了一下看看四周,馮雲山說:“先生請講下去,這裏方圓幾裏全是上帝會的會衆。”

  “這裏是朝廷官家的大凶之地,今天盜賊橫行可能還不是最強的煞氣,明年狗年三合火局,如果有官兵陷入此地,可能就會發生招致毀滅慘敗。”

  馮雲山信服地點著頭說:“安龍先生給雲山上了很好的一課,你看這是個什麽格局呢?”

  安龍兒胸有成竹地說:“龍從西方而來所以五行屬金,龍脈筆直形成槍煞,雙槍又成剪形向南方火地攻去,只待年月發生金火相擊,龍見水之日則勝,所以這裏應該是挨金剪火局。”

  “好一個挨金剪火,雲山定謹記於心,有朝一日將會大派用場。哎呀,光顧著聽安龍先生的高見,忘了大家都還站著,快進來喝茶。”馮雲山說完和林鳳翔一起招呼大家進屋休息。

  老朋友見面,又有志趣相投的馮雲山做東,大家雖然初次見面,但一見如故,桌上七八盤用荔莆芋頭做出來的農家菜又風味獨特,大家高談暢飲氣氛極爲熱鬧開心。

  席間綠嬌嬌問馮雲山:“芙蓉嶂葬下的是洪老爺,發跡的是洪家的子孫,現在事情進展得怎麽樣了?”

  馮雲山放下筷子說:“請綠先生跟我進一下房間好嗎?”

  綠嬌嬌問的是謀反大事,馮雲山要是在飯桌上當面回答倒是奇怪了,所以她馬上應允跟入房中。

  二人進了房間,馮雲山點亮油燈反鎖房門,站到椅子上伸手上房梁摸出一本薄薄的小書交到綠嬌嬌手上。綠嬌嬌接過一看,封面上寫著《推背圖》三個字。

  馮雲山對綠嬌嬌說:“綠先生想必知道這本是什麽書吧?”

  綠嬌嬌當然知道,這是唐朝玄學家袁天罡寫下的千年預言詩,書中用隱詩和秘圖的方式,預言了從唐朝以來,宋、元、明朝的興衰,清朝興起等一連串重要歷史事件。

  每一件歷史事件發生前,都沒有人可以看懂《推背圖》中的深意,可是當事情發生之後,大家又發現其實書中早已明示一切。這本千古奇書,聊聊數位直斷歷朝興廢,人物地點事件都一一奇中,所以向來受文人武將政客的重視,也大爲當朝君主所恐懼,最近又由明末名士金聖歎批註過,此前的歷史皆在書中一語道破。

  馮雲山對綠嬌嬌說:“請先生翻到第三十三像……”

  綠嬌嬌翻開書,看到三十三像那一頁上有一幅圖,圖上畫著濤濤大水,水中有一條大船,船裏坐滿奇裝外族人,船艙頂插著八支大旗。圖的旁邊寫著四句詩:黃河水清,氣順則治。主客不分,地支無子。

  馮雲山站到綠嬌嬌身邊,和她一起看著這一頁書,慢慢地說道:
  “你看圖裏船上滿是胡人,船頂以八旗爲號,這是指八旗滿人渡江入主中原;詩中所指黃河水清,是說以清朝取代黃河漢人血脈;氣順則治,是說入關的清世祖年號順治;主客不分,是說外族在漢人的地方統治漢人,分明是喧賓奪主;地支無子,應該是說滿清覆滅的情況,金歎聖沒有解讀出來,可是以後總會見到分曉,不過這已經足以說明《推背圖》的準確性。”

  綠嬌嬌輕輕一笑說:“這本書我也看過,金聖歎就是死于順治年間,他的神奇解讀寫到第三十三像就停了,以後還有幾十個卦像和藏圖秘詩,又怎麽知道是准還是不准呢?”

  馮雲山說:“再請先生翻到三十四像。”

  綠嬌嬌翻過一頁,第三十四像的圖畫中間是一道橫貫而過的河流,圖上方的河對岸是一片亂草,圖下方的河邊是兩付白骨動作詭異地淩亂相疊,不知是相擁而死,還是死後還要在地上扭打。

  圖旁邊有一首詩:頭有髮,衣怕白。太平時,王殺王。

  在昏暗搖曳的油燈下看著這恐怖的圖像,綠嬌嬌心裏升起一陣寒意,這是一個什麽樣的未來,會比三十三像旗人入主中原更可怕嗎?






第一五六章   因果


  馮雲山看了看綠嬌嬌的眼神,語氣試探地問道:“綠先生對這幅圖有什麽高見呢?”

  綠嬌嬌輕輕笑一下說:“這種秘圖偈語的預言,似乎不能用五行八卦推演出結果,只能事發後穿鑿附會,我一個婦道人家可說不出什麽。”言下之意對《推背圖》頗爲看輕。

  馮雲山把桌上的油燈拿到書前照亮,對綠嬌嬌說:“請再看下面的頌句。”
  在四句讖言詩的下面,還有四句頌辭:
  太平又見血花飛,
  五色章成裏外衣。
  洪水濤天苗不秀,
  中原曾見夢全非。
  馮雲山說:“先生知道欠你一萬兩黃金的人是誰嗎?”
  綠嬌嬌回答說:“洪宣嬌的哥哥洪秀全。”
  馮雲山神秘地微笑著用手指在那四句頌辭的後兩句慢慢點出三個字:洪,秀,全。
  綠嬌嬌皺著眉說:“這不代表什麽,如果有個人叫曾夢非或是洪水濤,他也可以附會這是寫自己。”

  “對,他們是可以附會,但是他們不會遇上綠先生爲他們布下天子風水穴,這就是天意啊。”馮雲山說道:
  “《推背圖》按歷史順序推進來寫成,三十四像必將取代三十三像的胡人入主中原,這一像就是滿清的死期。洪秀全三個字就算是附會,但是圖像上有大河從中而過,不也是直指一個洪字嗎?洪水之上是青草,分明代表了洪家出身草莽,是以下克上而成事;第三十四像的原文只有四十個字,卻有兩次提到太平。詩曰血花飛,圖中白骨沈,太平二字不可能指太平盛世。《推背圖》有直接在詩中藏名字和年號的習慣,所以我認爲太平是指反清新朝的國號,這就是我們將要建立的天朝——太平天國。”

  馮雲山說話的聲音低沈,其話語卻震撼人心,綠嬌嬌儘管早知這《龍訣》風水只會立天子,殺天子,葬下洪老爺那一瞬早就有死而後已的反清之心,可是當親眼看著一個反清志士站在自己身邊,手上捧著的是改變歷史的劇本,仍是無可壓抑地心潮澎湃。

  綠嬌嬌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眼睛久久地盯著第三十四像上短短四十個字,她反復思索之後說道:“是啊,如果太平是指太平盛世的話,詩裏又怎麽會說太平時,王殺王呢?不過……”

  馮雲山一聽到“不過”兩個字大爲高興,有思考才有反駁,綠嬌嬌的話證明她認同了自己的分析,他連忙說:“綠先生不妨直說,雲山洗耳恭聽。”

  綠嬌嬌把書交回馮雲山手上說道:“馮先生一定很瞭解芙蓉嶂的風水,那裏原局是五蛇下洋,但只是五蛇合力而不是一龍升天,本來就是共患難不能共富貴的兄弟混戰相殘之局,雖然現在葬入湖底得到天子正穴的福力,可是清廷國師府中能人輩出,要破這個龍穴並非不可能。龍穴一破自然回復到五蛇下洋的原局之中,那時詩中所說的王殺王,也許就不是太平王殺滿清王,而成了新王之間的互殺。”

  馮雲山站到椅子上把《推背圖》重新放回梁上暗處,下來後對綠嬌嬌說:“先生的憂慮是很有道理的,可是要到王殺王那一天,也要雙方都是大王才行啊;我們不先稱王奪天下,最後別說王殺王了,怕是狗咬狗都沒有機會發生…… 建立一個新朝不容易,我現在已是而立之年,但願能看到太平之日吧……”

  “馮先生有點著急了,莫非你對什麽事有所覺悟?”綠嬌嬌看著馮雲山無甚特點的臉上,卻有一雙精光閃熠奪人心魄的眼睛。以相學而論,這正是十濁一清的大貴之相。可惜全相之中活在這雙眼,死也是這雙眼。相學中眼主中年成就,眼神有力主中年有成,但馮雲山雙眼光芒太露,卻偏偏主中年大凶。會不會馮雲山也意識到自己不久于人世,所以想在離世之前拼出一番事業?

  馮雲山注視著綠嬌嬌的眼睛說:“人生如白馬過隙,短短幾十年可以做出什麽?連一個女人都可以說出‘生當爲人傑,死亦作鬼雄’的豪言壯語,爲塵世中的蒼生,爲自己的身後之名,我們都需要做一番事業證明自己的存在……”

  馮雲山專注的眼神沒有給綠嬌嬌壓力,她看到他對認同和成功的渴望,對眼下碌碌無爲的焦慮,她第一次感到一個男子漢的沖霄壯志。綠嬌嬌不敢再看馮雲山的眼睛,她轉身打開房門回到大家聚餐的客廳,飯桌上正在嘻笑打鬧。她從桌上拿起兩個大公雞碗,斟滿兩碗米酒送到馮雲山面前,雙手捧碗對馮雲山說:

  “馮大哥,你讓綠嬌嬌看到世上還有讓人佩服的男人,請賞臉交個朋友,乾了這碗酒。”
  綠嬌嬌說完,兩人都把碗中的酒一飲而盡,相視大笑。大家看得莫名其妙,只有安龍兒冷眼旁觀心中了了。

  酒醉飯飽之後已經是三更天,奔忙了一天,累的人都回房間休息,綠嬌嬌打發傑克和安清遠先睡覺,自己卻拉了洪宣嬌到小溪邊大樹下談私房話。

  仲夏夜的田野滿天星斗,遍地流螢飛舞,不時傳來蛙聲蟬鳴。綠嬌嬌脫了鞋子,把腳泡在清涼的溪水裏,一臉心事重重,洪宣嬌小聲向她說著李小雯這幾年的生活。

  聽洪宣嬌說,李小雯跟她回到女子宣道會之後,和人相處得很好,從來不會和人爭東西鬧事,還是個很擅長針線活的女孩子,她做的針線在廣東時就很受人讚賞,就因爲這樣也有過男人來提親。但當時清兵屠村,大家都忙於逃亡就沒有再提起這些事。到了廣西幾個月後,她的肚子越來越大,洪宣嬌發現她原來是有了身孕,一再追問之下才知道是傑克的孩子。

  洪宣嬌和傑克關係很好,也是互相欣賞的朋友,洪宣嬌這一下可不敢怠慢李小雯,她仔細問過李小雯事情的前前後後,覺得綠嬌嬌早就知道這件事,她是在有意安排李小雯以後的生活。

  又過去幾個月生下一個女嬰,長大一點後大家馬上發現這不是漢人,她長著一頭金髮和褐色的眼睛。因爲樣子長得比漢人的孩子更可愛,活脫脫就是一個洋娃娃,上帝會教徒講的又是天下一家,當然都非常喜歡;

  可是走到街上就不是這回事了,因爲國內到處反洋人,看到一個女人帶著一個洋人的娃娃,就認爲這女人一定被洋人搞了,這可是漢人的恥辱,恨不得李小雯上吊死掉才好,那孩子更是洋鬼子留下的豬狗不如的雜種。剛開始李小雯背著孩子上街買東西,就試過被街上的人打,她爲了護著孩子沒法逃脫被打成重傷。後來不敢帶孩子上街了,不想麻煩人家的時候還是要自己出門,但是仍會被人認出在街頭打罵。

  “現在我讓她負責帶幾個女孩做教會裏的針線活,她做得很好……”洪宣嬌說完默默低頭,神情的沈重不亞於綠嬌嬌。

  綠嬌嬌聽得鼻子發酸,她對洪宣嬌說:“她的八字我算過,她的命很苦,我爲她呼喚過龍神續命,也給了她水龍護身神符……我知道她有了傑克的孩子,可是那時候我也被人追殺,那裏顧得了這麽多事……”

  洪宣嬌說:“我當然知道你當時有苦衷,李小雯對我說了,你留下很多銀票給她。我們上帝會要求入會的人都交出私財,可是那些錢是你給她的,我只要她交出一點,其他大部份都讓她悄悄留著……她平時很節省,那些錢夠她活好多年了。”

  綠嬌嬌熟練地打著火機,點起雪茄煙深深地吸一口,隨著一聲惆悵的歎息呼出一口濃煙:
  “嬌姐,我明天急著趕回雲南,我大哥派了人追殺我……我辦完事再從長計議,孩子的事我儘快回來處理,李小雯還要麻煩你先照顧著……”

  她一邊說著就要從身上掏銀票,洪宣嬌一手按住她說:“李小雯也是我的姐妹,爲什麽要你掏錢呢?你這樣做是看不起我……”

  綠嬌嬌一臉無奈地看著溪水,洪宣嬌說:“我知道你難辦,可這畢竟是傑克的孩子,讓孩子有個爹,讓她媽媽放心,也是你的心願吧?不然你當年爲什麽會偷偷救李小雯呢?”

  綠嬌嬌用力吐了一口煙說:“對,這年頭大丈夫誰不是三妻四妾,這我也認了,她們母女我可以好好照顧,只是擔心傑克會對我以前做的事生氣……他很喜歡小孩子,對人也很好,他要是知道那時我明知道李小雯有了身孕,還要把她扔給你,他會恨我一輩子……哎呀好煩哪……”

  綠嬌嬌心煩意亂地撓著頭殼,洪宣嬌摟著綠嬌嬌的肩說:“不用擔心,我先和李小雯談好了,讓她不要說出你幫過她的事情。下次你們來的時候,再讓我跟傑克說,一切不對都攬在我身上好了,他總不能向我發脾氣吧,就算恨我也可以,你們一家人團團圓圓的,什麽都值得……”

  綠嬌嬌握著洪宣嬌的手,滿懷感激地點點頭。

  安龍兒和顧思文睡一個房間,顧思文喝多幾杯已經倒頭睡了,安龍兒洗過澡後自己走到寂靜的後院,在微弱的星光下打開那張藏在身上三年的閻王吊魂符。

  這是他人生中見到的第一張符,現在他已經可以寫出一本符書,可是這張綠嬌嬌親筆寫下的符對他來說仍是無比珍貴。他第一次打開符紙,細看綠嬌嬌當年的字跡,書法不羈而脫俗,繁複的符頭符身和符鎖寫得分毫不差氣勢磅礴,雖然是三年前的手書,今天看來仍是一派大家風範。

  安龍兒看到符中寫著“雲南李小雯生於己醜辛未乙酉乙酉”,這個八字安龍兒從來沒有關心過,現在他卻細細計算起來。他驚訝地發現,這是一個差得不能再差的八字,如果他沒有算錯,李小雯已經有一個兩歲的孩子,而她將會在今年死於刀兵之亂,再準確一點來計算,她會死在這個月!

  安龍兒猛然打個寒顫,這一切綠嬌嬌應該在三年前就知道,爲什麽從來沒有聽綠嬌嬌說起?

  他懷疑李小雯的孩子就是傑克的孩子。因爲從時間上推算,李小雯受孕的那個月正好和傑克在一起;而她也從綠嬌嬌那裏聽說過,妓女每天都要喝一種不會生孩子的藥,所以李小雯在妓院懷孕的可能性並不高。

  安龍兒慢慢回憶當時的情況,把綠嬌嬌的行爲連成一條線。

  最合理的情況只會是這樣,綠嬌嬌在馬車裏就從面相上發現李小雯和傑克有染,得到她八字後更肯定她懷了孩子和死期不遠,可是估計傑克知道自己有孩子之後會馬上和李小雯回廣州,她爲了讓傑克保護自己回江西,一見到洪宣嬌就急忙安排李小雯的去向,以後李小雯合情合理地消失,綠嬌嬌就可以讓傑克安心留在自己身邊。

  所以綠嬌嬌當時不說,現在也不能說,在傑克面前更不能說,這是一個陰謀!

  在安龍兒心裏的每一個美好的回憶都在動搖,他已經分不清綠嬌嬌哪一張面孔是真,哪一張面孔是假,還有多少事瞞著朋友和親人?她憑著自己的玄學修爲玩弄他人於股掌之間,在安龍兒眼中她不再是可以一眼看透,和自己心靈相通的人。

  安龍兒要找到李小雯,看一看這個孩子是誰的,綠嬌嬌可以不管李小雯死活,他絕不能看著朋友有生死大災卻袖手旁觀。

  他輕輕走到林鳳翔的房間把他叫出來,問他還記不記得李小雯,林鳳翔說:“當然記得了,她和你們一起到芙蓉鎮的嘛。”

  “她現在在什麽地方,有孩子嗎?”

  “當然有,她的孩子可漂亮了,長了一頭卷卷的金髮,樣子就像一個洋娃娃,是我們上帝會的一個寶呢。你可以到教會大營去找李小雯,她一般在那裏帶著女孩子做針線裁縫……”

  安龍兒越聽心裏越寒,他追問道:“大營離這裏有多遠?”

  林鳳翔奇怪地看著他說:“大概五十裏地吧,你很急著去嗎?”

  “嗯,對了林大哥,那地方叫什麽名字?”

  “金田村。”

  安龍兒驚訝地說:“金田?糟糕,她死定了!”說完轉頭拔腿飛奔回房間。

  原來李小雯的八字最忌金土,當年綠嬌嬌就警告過她,不能向西走,因爲西方五行屬金,也不能住在沒有河流小溪的地方,因爲她的水龍護身符要有水源來救應。安龍兒並不知道綠嬌嬌爲李小雯續過命,也不知道綠嬌嬌給過她護身符和警告;他只知道這裏是廣西,屬金;今年是雞年,屬金;現在是七月,也屬金;連金田村的名字都是一片土金相生之像,時間和地點巧妙地組成一個死局,就像命訣所說:何知其人凶,忌神輾轉攻,李小雯怎能不死?

  安龍兒在房間裏迅速整裝結束準備出發,顧思文被他一陣亂翻搞醒,迷迷糊糊地問道:
  “你幹什麽……天亮了嗎?”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15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07 AM 編輯

第一五七章   小三才陣


  爲朋友兩肋插刀的顧思文不會讓安龍兒獨自冒險,也不會扔下蔡月;離家出走的阿圖格格更不會忘記自己一路跟到這裏是爲了什麽,大家挺著疲乏帶上大花背,悄悄拉馬離開思旺鎮,在吊魂針的引路下,星夜直奔西南五十裏外的金田鎮。

  在路上安龍兒簡單地向大家交待了此行的目的,這一次他們要做的事很簡單,就是找一個叫李小雯的二十歲少女,和她兩歲大的女兒,接到之後馬上回廣東。

  跑了半個時辰,迎面沖來一匹快馬,因爲天黑路暗,那馬差些就要和他們撞成一堆,馬上的人盡力拉開馬頭才險險和他們擦身而過。

  蔡月學以致用,馬上以六壬時課掐指算出一卦,她對安龍兒說:“龍哥,我算出空亡大凶卦,我們這次去有很大的危險吧,如果遲一個時辰去我們會安全很多……”

  顧思文卻說道:“你算的也不知道准不准,讓龍少再算一次核對一下吧,一不小心就算出個大吉。”

  “不會大吉,只會大凶,越危險越要去。”安龍兒的話讓大家心裏很有壓力,安龍兒說:“卦只能算一次,所以我相信小月的卦;再說這個人我一定要找到帶走,就算是大凶之卦,我也只能準備面對。一會如果有危險的話,文少你保護好小月和格格,等我去接李小雯……”

  顧思文說:“剛才吃飯時林鳳翔說過,現在這裏到處是賊兵和團練,要是再來幾百人搶劫我們可不一定能跑得掉,都盡力而爲吧。”

  他們縱馬飛奔一個時辰後,遠遠就看到西南方火光沖天,安龍兒說:“提起精神準備拼命,文少你看著風頭不對就帶隊回廣州,不要管我……”他說完揚鞭抽馬,伏鞍向火光處猛衝過去。

  馬沖到近處,安龍兒看到一個有一半地方在起火燃燒的村莊,村莊外的地面上散佈著屍體,有些屍體旁邊還留有大刀大鈀等兵器,眼前所見分明是一個戰場。他拿出指向李小雯的吊魂針,針頭已經不指向西南,而是指向西方,這個方向正是入村的道路,安龍兒知道李小雯就在村裏。他撥馬極速往村裏沖去,顧思文等人緊緊跟在他身後。

  入了村,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不再是一片普通的村莊,而是一個由民房構成的軍營。軍營大門洞開,可是大門在燃燒,大門前被大火阻隔,安龍兒他們不能沖進去,裏面的人也沖不出來,他們只看到軍營裏也同樣燒著大火。

  沿營邊快跑,他們看到最外圈是一道深溝,深溝下插滿竹簽,這種陷阱他們在遇到山賊時就見識過;竹簽深溝後是一道木牆,本來從外面看不到木牆裏的情況,可是這木牆已經被人砸開一個缺口,缺口下鋪著竹排橋架在竹簽溝上,溝裏和竹橋兩側倒著橫七豎八的屍體,看得出來在這個缺口上,攻守雙方都傷亡慘重;

  在木牆下又有一道長竹橋,大角度翹起架在遠處的房屋頂上,形成窄長陡峭的竹坡;原來在木牆後是另一道寬大的深溝,溝的最裏面才是充當營地週邊守備工事的房屋。這道窄長的竹橋應該就是攻破營地的主要缺口。五六條毛竹紮成的竹橋不能催馬沖上房頂,不過這樣的話營盤裏也不會出現大批馬軍,對作戰來說倒不是壞事。

  安龍兒無暇多想,他叫一聲:“你們帶馬走!”自己從馬上淩空飛起就向那缺口撲下去。他的腳一踏到竹橋上,借一點彈力又重新躍起飛身上屋頂。

  不上屋頂看不到營裏的情況,可是上了屋頂才站住腳步,下面就有人喊:“口令!”在營內的房屋下面盤踞著十幾個民團打扮的人,可能是攻破缺口後,留在這個關鍵地形轉攻爲守的守兵。安龍兒當然想像不出口令是什麽,立刻招來一陣亂箭,他滾身撲避重新蹲在斜竹坡上,敏捷地從背後抽出黑刃無明,再掏出吊魂針看一看,針頭指向營中。

  他正準備伏身在屋頂潛行入營,身後顧思文就大叫道:“你別逞英雄了,這種事少了我不行!小月看著小兔子別走開……”顧思文一說完提長槍滾鞍下馬,從地上撿起一面藤盾就跳上竹橋。

  阿圖格格幾乎在同時跳下馬,她也叫道:“你們會不會打仗呀,光用圓牌怎麽能對付弓箭?只有弓箭才能對付弓箭,小月看著馬,我來啦!”

  安龍兒和顧思文剛回頭,就看到阿圖格格手中抽出三支箭,嗖嗖兩箭連射向屋頂。原來屋下的守軍看到有外人從缺口攻入,已經全部向屋頂集中準備防禦。他們剛上屋頂就被射殺兩人,其他人馬上伏下躲避。可惜營內火光沖天,安龍兒他們所處的位置被屋頂和木牆掩成暗角,從安龍兒的低角度看去,正好看到屋頂上露出一排頭殼的影子。

  安龍兒左手握住顧思文從身後伸過來的槍尖,避免反光壞事,右手收刀入鞘後馬上向屋頂射出紅線金錢,金錢無聲無息地擊中一個腦殼,隨著一聲喀然止住的慘叫,一個守兵摔下屋頂;兩旁的士兵正不知發生了什麽事而左顧右盼,連續啪啪幾聲,又有三個守兵被金錢擊中,像中了邪一樣摔下屋頂。其他人一見如此詭異,大叫道:“有妖法,快跑啊!”就慌忙滾下屋頂。

  顧思文在安龍兒身後說:“你那支繩鏢都玩成這個水平了,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安龍兒看著前方的火光收回紅線金錢說:“其實我練了三年。”

  顧思文用藤盾一拍安龍兒的屁股說:“丟,你要不要這麽認真哪,拿著!”

  安龍兒發出一聲“哎呀”之後,接過顧思文遞上來的藤牌,抽刀在手,一馬當先俯身沖上屋頂,顧思文和阿圖格格緊跟其後;蔡月手上拉著五匹馬的繮繩,心裏就算想一起入營也跑不開,她關注地看著三人上了屋頂,卻等不到安龍兒回頭看她一眼,只好匆匆帶著馬和大花背躲到營外的叢林中。

  安龍兒一上屋頂又招來一陣亂箭,不過這次有盾牌擋住,對方再多箭射過來也不是問題。顧思文伏在屋頂,阿圖格格蹲在安龍兒身後,看准了弓箭手的位置,待對方的箭射過一輪,正在抽箭上弦的空檔,從盾後站起來一把箭向下射去,有如五六個弓箭手同時放箭,下面馬上有幾個人中箭倒下。

  顧思文大聲叫好然後問道:“這招叫什麽名堂?”

  阿圖格格蹲在顧思文的臉前說:“這就是六箭齊發的飛蝗箭,我們營裏還有可以九箭齊發的神箭手,厲害吧!”阿圖格格說完,又抽出五支箭,追擊其他弓箭手。

  幾個回合的弓箭對決,對方的弓箭手已經全部消滅,安龍兒說道:“入營了,向西面沖。”

  顧思文爬起來說:“你跟我說這個沒用,我分不清東南西北,你沖就是了,我跟著。”然後三人跳入營中,向西面殺過去。

  從營裏懸掛的旗號,他們可以肯定這是上帝會的金田大營;他們也曾經從洪宣嬌那裏知道,包紅頭巾的是上帝會的教衆,可是現在倒在地上的死傷者多數包著紅頭巾,被殺的人多是老弱婦孺,包紅頭巾的青壯男人正在和另一支軍隊在營裏分散混戰,儘管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人,可是這一次偷襲明顯是成功的。

  安龍兒他們沒有紅頭巾,在營中一路衝鋒都沒有引起對方團練兵勇的注意,可是卻引來了包紅頭巾的上帝會衆的攔截,十幾個上帝會士兵手揮大刀向安龍兒沖過來。

  阿圖格格可不管誰是誰,只要是不認識的一概當成敵人,她大叫道:“阿文,退到龍兒後面,用長槍伸出去捅人!”自己抽出一把箭迎頭就向前面的紅頭巾士兵射去,安龍兒正想問人李小雯在哪里,前面的人就被射倒一片,他剛叫出聲:“別射!”那些沒倒下的士兵已經沖到面前亂刀砍下來,安龍兒快捷準確地上招下擋,藤牌在他手裏形成了銅牆鐵壁。

  一陣刀聲響過,安龍兒伸出頭一看,面前的士兵居然全部死光。原來顧思文和阿圖格格一直在他身後候著,他向左擋,顧思文就向右刺,他向上擋,顧思文就向下刺,反正矛和盾配合得天衣無縫,加上阿圖格格抽空點射,三個人迅速解決了對方一個小分隊。顧思文槍槍得手自我感覺空前地高漲,他激動地問道:“兔子,這個又是什麽名堂,好厲害呀!”

  阿圖格格明顯也情緒激動了,她紅著臉滴著汗大聲說:“這只是一個小三才陣,要是給我五百人,我布個大陣你看。”

  安龍兒氣急敗壞地說:“捅錯人啦!紅頭巾是上帝會的人不能殺,我還要問他們事呢!”

  “啊?我忘了!”顧思文說。

  阿圖格格也說:“啊?你剛才沒有告訴我。”

  顧思文伸手拍她的頭說:“洪宣嬌都包著紅頭巾,你的頭被門夾過啦?”

  “他們剛才要殺我們呀!”阿圖格格極力分辯著。

  安龍兒大叫:“又來啦,別吵了!”

  這次殺過來的人更多,三十多人遠遠喝道:“口令!說口令!”

  阿圖格格抽出箭說道:“這些人不是紅頭巾,幹掉他們沒有人罵我了吧……”

  顧思文躲在安龍兒的盾牌後說:“放箭射吧,還說……”

  阿圖格格箭無虛發,待那些團練兵勇殺到安龍兒面前,已經剩下二十多人。這一次面對的不是上帝會士兵,安龍兒持盾在前,主動衝擊抽刀斬殺,只要在安龍兒面前出現的士兵無不一刀斃命。顧思文和阿圖格格分別護在安龍兒兩翼,被安龍兒正面沖散的兵勇錯落到兩側時,立刻受到無情的刺殺,二十多個散兵遊勇瞬間被消滅得一乾二淨。

  大營的四角和中間分別有望樓,因爲週邊首先受到攻打,所以四角的望樓上已經沒有士兵把守,可是在大營後方的望樓上,一個上帝會的將領躲在防箭幕後搖動五色燈,極力調度著營內的士兵反擊。這時他注意到營中突然出現一個有著可怕戰鬥力的三角形小陣,卻同時和兩方的士兵作戰。他皺著眉看了一會,對望樓下喊道:“蕭朝貴,帶十個人向東進一百步,會一會那個三人小隊,不要主動進攻,問清楚他們是幹什麽的。”






第一五八章   虐殺


  望樓下守著上百精兵,用拒馬木欄和長盾牌布成方陣,抵擋著對方團練的反復衝擊。三層高的望樓上,中層和下層都排滿了弓箭手,一但有敵兵攻入三十步以內,就會施以無情射殺。蕭朝貴是二十多歲筋骨精幹的高大青年,正在望樓中層督戰,聽到號領後應答一聲,手持一個藤盾就飛身跳下樓,從望樓下的精兵中帶出兩支五人小隊向安龍兒隊逼近。

  金田大營位於金田鎮後方,營地坐西向東,安龍兒等三人組成的小三才陣,像戰車一樣全速向西方的營後前進。營地中的紅頭巾士兵越來越少,安龍兒也不主動和對方團練接戰,反而希望在路上截停上帝會的教衆來詢問李小雯的下落;可是在戰場中人人自危,見到他們都極力躲避,更別說有心情和安龍兒站著說話。四周箭如雨下,只要停下來就會有中箭的可能,他們只能不停地向前沖。

  安龍兒看到迎面沖來一隊紅頭巾士兵大喜過望,他遠遠就大叫:“我們是洪宣嬌的朋友,不要打!”

  蕭朝貴卻拉開馬步抽刀在身後,用盾牌擋在身大喊:“口令!”

  安龍兒爲了不再招惹上帝會,爭取好好說話的機會,馬上舉盾護身蹲下來。可他還是不會回答對方的話,氣鼓鼓地對顧思文說:“輟,怎麽又是口令?我怎麽知道口令。”

  顧思文一手按住安龍兒的頭說:“你閉嘴,讓我說……”他高聲對蕭朝貴喊回去:“他朝若得團圓時,兄弟同唱太平歌!”

  陣中吵雜喧鬧,蕭朝貴沒有聽清楚這麽長的句子,他又大聲問:“什麽哥?”

  顧思文蹲在安龍兒的盾牌後罵了一句粗口,舉起右手伸出三個手指,聲嘶力竭地喊:“同唱太平歌!”

  蕭朝貴聽到這句話,又看到洪門的標準手語暗號,知道是洪門的兄弟,馬上叫道:“不要向前進,不然樓上就放箭了,你們停下,我過來!”然後帶兵蹲伏潛向安龍兒。

  安龍兒轉頭看看顧思文:“你也是洪門的人?”

  “算是吧。”顧思文草草回答。原來顧思文所學的江相派本是洪門的一個分支,儘管他們並不直接爲了反清而存在,卻和洪門大有淵源,經常配合洪門的各種行動,很多人還是洪門中的軍師;而派中的茶杯陣和鳳凰詩都和洪門一脈相通。廣東洪門的洪兵是以紅頭巾和紅旗爲標記,顧思文見上帝會也是以紅巾爲號,估計唱鳳凰詩認山頭的話八九不離十,所以大膽念反詩。

  這時的廣西上帝會和洪門山堂多有來往,會中也有洪門兄弟來加入,所以首領們對洪門規矩略有所聞,加上顧思文念的“同唱太平歌”詩句,剛好對上要建立太平天朝的上帝會的胃口,所以蕭朝貴馬上放下戒心。

  阿圖格格一聽顧思文說的話卻很反感:“你也是反賊?”

  顧思文不耐煩地說:“不只我是反賊,全廣東的人都是反賊,不會兩句鳳凰詩誰敢出來走江湖……”兩人正在磨嘴皮子,蕭朝貴來到他們面前問:“跟我來,不要走散了。”兩隊士兵夾著安龍兒等三人迅速向望樓後撤去。

  安龍兒馬上問蕭朝貴:“這位大哥,我們要找一個女人叫李小雯,她帶著一個金頭髮的小女孩……”

  蕭朝貴問道:“你們是她什麽人?”

  顧思文搶先答道:“我們是她的親戚。”

  蕭朝貴估計安龍兒是進來救人出營,他馬上說:“那太好了,你們在望樓下幫我們守著中軍陣,我叫人找她……”

  話聽起來很實在,其實蕭朝貴心裏有另一套主意:現在大營裏正在關門打狗,圍殲偷襲的團練,只要營裏能守多一刻,各地的緩軍就會殺到。可是如果這時有一個人被接走,就會擾亂營內的軍心,他不能讓任何人離營;再說這三人這麽強的戰鬥力,又不肯定是敵是友,要儘量留下來多利用一陣當然好,要是要搞破壞的話也可以在中軍陣下馬上由精兵控制。

  安龍兒是老實人,但不代表他是笨蛋,蕭朝貴話裏的意思他一聽就懂,他知道不能指望這個人,只對後面說:“文少,格格,跟緊我!”說完收刀入鞘,把盾牌交到顧思文手中。然後趁蕭朝貴不備,挽起他的左手,突然滾向蕭朝貴身後,用自己的背抵著對方的背後,在連續不斷的滾動中,另一隻手再穿過他右手腋下;當安龍兒雙腳站回地面,蕭朝貴已經被他背起,雙手被反扣胸膛朝天空,形成像被十字架綁住不能動彈的怪姿勢,他這時已經成了安龍兒背上的一件人肉擋箭披風。

  顧思文一看情況突變,馬上掄起長槍掃開身邊的士兵,阿圖格格也抽出腰刀抵住想滾身化解這一招大擒拿的蕭朝貴,三人劫持著蕭朝貴一路不停向西沖去。

  在望樓上的將領是上帝會中第三號人物楊秀清,他清清楚楚地看著安龍兒劫持蕭朝貴的全過程,他很清楚劫了蕭朝貴不離開大營,而是往營後衝殺的人,不可能是爲尋仇殺戮而來的當地團練,他們一定有些自己不知道的目的,但也不會是上帝會的敵人,蕭朝貴未必會有生命危險,於是他大聲對下一樓層下令:“往下傳,不要放箭,讓他們去!”說完後看著安龍兒遠去的背影,自言自語地說:“三個小孩居然能排兵布陣以一敵十……這才是打仗啊。”

  安龍兒反背著蕭朝貴很快離開中軍望樓的射擊範圍,一路急奔到住著老弱女孺的後營。但是這裏並不平靜,四周都有團練兵勇不停追殺手無寸鐵的上帝會教衆。

  安龍兒對蕭朝貴說:“這位大哥,我放你下來,你要幫我們找李小雯,行不行?”
  蕭朝貴也是上帝會的首領之一,被安龍兒這麽劫持一回,什麽臉面都丟盡了,現在只求快點落地不要讓太多人看見,他大聲應道:“行,一同殺敵!”安龍兒一鬆手,他馬上翻身滾下來說:“女人都在女營裏,跟我來。”然後揮刀殺向一個獨立的小營門。

  小營門外正有上百人在廝殺混戰,一方是偷襲的團練,另一方卻是清一色的女人,一路殺過來,以這裏的景像最讓人撕心裂肺:團練兵勇以壓倒性的攻勢瘋狂屠殺,上帝會的女兵用竹槍大刀無力而頑強地抵抗著,眼中所見全是散落地面的女人人頭、身體和四肢,耳中傳來女人的哭叫聲,在熊熊大火中,血把地面浸成紅色水田。

  面對這種混戰,再組成小三才陣去衝擊已經沒有意義,四人一字排開,安龍兒雙眼血紅緊咬牙關,抽出忍刀無明雙手握定,從牙縫裏擠出四個字:“一個不留!”隨著一聲長嘯,四人沖入陣中,只管見男人就殺。

  被安排進攻女營的數十兵勇原以爲撿了個美差,女人體力弱武功差最好對付,兵勇們沒有生命危險之餘還可以侮辱虐殺女子取樂,那知身後殺來幾個雜牌兵,像排山倒海一般橫掃女營大門,所過之處再沒有一個站起來的男人。

  攻進小營內,安龍兒還是沒有看到李小雯,卻早就染成一個血人。他一刀刺透一個兵勇的喉嚨,回刀斬去另一個兵勇半個頭顱,暴睜雙眼大聲喝問被救出來的女兵:“李小雯在哪里!快說,李小雯在哪里!”
  那女兵同樣滿身鮮血,一臉瘋狂完全說不出人話,只是弓著腰,雙手握著砍成鋸齒的大刀,指著安龍兒不停尖叫。

  安龍兒不等她叫完,一個箭步向那女兵身後踏去;他終於看到李小雯瘦小的身影,她穿著夏天的薄衣,背後已經被刀割破,也不知身上有多少傷口,披頭散髮一身血污地從後排營房中沖出來;她懷裏果然抱著一個孩子,身後追出來兩個手持刀槍的兵勇,其中一個挺直長槍刺入李小雯的後心,火光把刺殺的身影映在營房牆上震撼人心,長槍抽出時,帶出一聲慘痛的尖叫和血線。

  她抱著孩子向前撲倒,在空中盡力側著身體讓肩膀撞到地上,護住了懷中的孩子,自己的頭卻撞上營房邊坐人納涼的石凳,然後失去知覺頹然癱倒在地,身後持槍的兵勇舉槍又向她懷裏的孩子挑去……

  十多丈開外的安龍兒眼睜睜看著長槍刺入李小雯的身體卻來不及營救,怒吼一聲把手中忍刀勁射向殺人者,無明忍刀瞬間穿透他的胸腔,把他橫釘在營房的牆上。

  正在舉槍的兵勇發現自己突然奇怪地貼在牆上不能動彈,扭頭一看,一條狂怒的黑龍正張開長滿獠牙的血盆大口,翻騰著向他撲過去。

  這條黑龍的暴吼震動了整個金田大營,女營裏的全部活人都被這低沈的咆哮震得心驚膽戰。蕭朝貴揮刀護身退後幾步,失聲說道:“龍!怎麽會有龍?”

  黑龍過處,顧思文和阿圖格格清清楚楚地看到安龍兒突然出現在一個釘在牆上的屍體旁,手上牽著兩條紅線,線的另一頭纏著一個拿刀的兵勇。那兵勇的頸上和拿刀的手臂上都被紅線繞著,正想後退解開束縛,安龍兒緊閉雙唇,身影猛然一退,那兩條紅線像蛇信一般收回安龍兒手中,兵勇的頸上同時噴出一圈血霧,拿刀的手臂斷落塵埃。

  安龍兒收回紅線金錢後反手抽出釘在牆上的忍刀無明,雙手舉刀過頭,身體如看不清的影子左右輕移,一圈黑色刀光閃過之後,前後兩個站著的死人被垂直劈開兩半,血染紅了整面白牆,屍體慢慢滑落地面。

  女營中全部人都看著這一幕,火光後的安龍兒斜拉著馬步,雙手挑刀向天,在血淋淋的牆上映出華麗而恐怖的畫面,人人都呆住了,顧思文和阿圖格格也不例外地張大嘴巴站在原地。這種情形下還是顧思文腦子轉得比較快,他一醒過來馬上拉著阿圖格格沖到安龍兒身邊,兩人背靠安龍兒一致向外防守。

  安龍兒轉腕拉刀在身體前刮過,向下輕快劃出一道弧線,刀上的血振落在地摔出一條血線。他收刀入鞘蹲到李小雯身邊,一手輕輕抱起那孩子,一手撥開李小雯粘在臉上的頭髮。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19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08 AM 編輯

第一五九章   七夕


  安龍兒看著側躺在地上的李小雯,她的身體顯得比安龍兒記憶中更小,也許是晚上要帶孩子白天又要操勞教會的事務,她也比記憶中更瘦,從這個側面看去,竟是如此像躺在竹床上閉目抽大煙的綠嬌嬌,安龍兒幾乎可以想像到傑克第一眼看見李小雯的驚喜。她的臉色由白轉青,一絲冷風沁到安龍兒手指上,這是李小雯微弱的呼吸。

  安龍兒劍指一轉搭到她頸側的大脈,儘管血液流動得越慢越無力,但手指上仍然可以感到從體內傳出的輕微搏動。安龍兒心裏燃起了希望,他喃喃地念著:“還有救……還有救……”一邊伸手到身後拍拍阿圖格格的腿,把正在哇哇哭叫的孩子交到她手上,然後從腰囊中挾出一張符紙,咬破中指在符紙上寫出一道止血符。

  他左手扶李小雯坐起來,右手劍指夾著止血符短促一振,符紙立刻起火燒成白灰,白灰剛剛在晚風中飄起,安龍兒的右手就變指爲掌把符灰納入掌心,送入李小雯的口中;又乘著手指上的血還在滴出,解開李小雯頸上的衣扣,在她胸前飛快地寫下水德星君符,然後用手掌緊貼血符壓在她胸口,一道雄渾溫和的天師道內丹正氣湧入李小雯體內,李小雯果然嘴唇一動,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安龍兒輕輕把她的頭托住,自己把臉湊過去對她說:“小雯姐,我是龍兒,我來救你出去……”

  李小雯睜大雙眼,水靈清澈的眼睛裏,是充滿了迷惑不解又有一絲安慰喜悅的眼神,她的嘴唇動了一下想說話,可是說不出聲音。安龍兒又對她說:“孩子我們已經抱好了,你看,在那裏……”他指了一下抱著孩子的阿圖格格給李小雯看:“現在我帶你離開這裏,不會有事的……”李小雯聽到這裏,嘴角微微動了一下,露出一個信任的微笑,然後用眼睛看著營房裏面,費力地說道:“黑……枕……頭。”安龍兒二話不說,放平李小雯在地上,飛快地沖去她剛才逃出來的營房,抱出一個黑布枕。

  安龍兒回來後抱起李小雯,帶著大家跑到營地側面,幾腳踢開著火的柴堆,從牆邊拉出一架還沒有燒毀的大板車,把李小雯放到大板車上。阿圖格格從地上撿幾個盾牌跳上車,把孩子放到李小雯懷裏讓她抱著,再用盾牌蓋住她全身,安龍兒轉身看看大家,他看到的是兩個堅定的眼神。

  說話已經沒有必要,他左手持盾右手拔刀,首先沖出去爲大板車開路,向燒起熊熊大火的營門猛衝。
  中軍望樓上的指戰將領楊秀清忽然又聽到下面後營裏一聲巨吼,傳來一聲少年的狂呼:“擋路者死!”

  然後一個黃頭髮少年出現在亂軍之中,手上的黑刀像帶著吞噬生命妖力,刀過處死傷遍地;另一個身材高大的黑髮少年推著大板車飛奔在黑刀之後,不避刀箭高呼勇進;車上半蹲著一個十五六歲的美豔少女,雖然只有一個人和一張弓,從她手裏發出的箭卻像一群隨時致命的毒蛇,控制著十丈內的生死;他們只走直線,車過後留下一條血路。

  楊秀清看著這一幕,心裏讚歎道:真是猛龍,用兵只該用這樣的兵!他又細細向車上看去,三個少年拼死從自己營中搶出只是一輛大板車嗎?他看到一個滿身鮮血的女人蜷縮著躺在車板上,懷裏緊緊抱著一個孩子。楊秀清腦子裏飛快地把上帝會重要的女性人物濾了一次,好像沒有這個女人,他不解地皺一皺眉心:拼了小命就爲了救一個女人?想到這裏禁不住說:“哼,還是小孩子……”

  隨著忍刀無明發出威力剛猛的十字斬,攔在大營前門封鎖通道的幾排著火板車被炸開一個缺口,安龍兒帶著大家沖出金田大營,蔡月和大花背早就在營外守候,他們結成馬隊向東方飛奔離去。

  很快來到潯江邊,本來就不明亮的新月已經沈在西山,天上現出越來越明亮的銀河,柔和地映照著銀光閃閃的潯江。

  安龍兒把李小雯帶向東方的潯江邊,是爲了用地理上的真水,和方位上的真木之氣,對她命中陰金削木的死局進行破解。他們停下車,安龍兒把李小雯抱起,慢慢走入星月下的潯江。

  水浸到李小雯的身體,本來全身無力的她擡起雙手勾住安龍兒的頸,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安龍兒小聲在她耳邊說:“小雯姐,你閉上眼睛什麽也不要想,靜心聽我念咒……”

  李小雯卻睜開眼睛,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看著安龍兒,這眼神讓安龍兒心神一蕩。三年前曾經有一張一樣的面孔,在同樣的月夜靠在我肩上……三年前那一夜的擁抱,讓從此以後的新月,都會看見我寂寞地張開空空的臂彎……

  李小雯極力把臉貼向安龍兒,又黑又亮的眼睛睜得很大,注視著安龍兒的眼睛深處。她從嘴裏吐出斷斷續續的氣息連成聲音:“傑克少爺……”

  安龍兒的淚水奪目迸出,他知道李小雯的眼裏看到的不再是這個世界,這將是李小雯的最後遺言。安龍兒再也無法凝神念咒,他靜靜地站在江水裏,把耳朵貼到李小雯嘴邊,生怕聽漏一個字。
  “今夜是七夕……要給女兒乞巧……你終於……”

  李小雯沒有再說話,她輕輕閉著眼睛,臉上帶著微笑靠在安龍兒的肩上。她全身軟下來讓安龍兒感到手上突然沈重了許多,只有一雙手臂緊緊相扣,永遠抱著傑克的肩。

  蔡月打開李小雯的黑布枕,裏面有一件舊衣服,包著一件新做好的兒童肚兜,肚兜中間繡著一對七彩鴛鴦,還夾著七八個用各色花繩編成的蝴蝶結和花朵。

  原來古代每年七月初七,女孩子除了逛燈會遊玩之外,都會悄悄地聚在一起,對著月亮擺開香案,供上鮮花水果拜月,這種風俗稱爲乞巧。這一夜,每一個女孩子都會在拜月香案前,擺出自己巧手製作的刺繡手工以祈求得巧;這時也會和姐妹們比試一番,看誰的手藝最靈巧,最後將會把這些親手製作的精美玩具互相贈送,以示姊妹的情誼。李小雯的黑布枕中包著的物件手作,無疑是女兒今夜要乞巧,爲了送給女兒而準備的一番心思。

  她捧著小包袱走到安龍兒面前,安龍兒頓時明白了李小雯最後一句話的意思。他想控制住自己的眼淚,仰頭看著天上的銀河和繁星,但無盡的淚水依然沾濕李小雯的臉,滑落靜靜的潯江。

  安龍兒等人沖出金田大營不久,兩支上帝會的援軍就從思旺鎮和江口鎮殺到,其中思旺鎮五百人由馮雲山和林鳳翔帶領,洪宣嬌和綠嬌嬌等人也一齊前來救營。

  在兩路新力軍的快速配合下,很快清剿了攻入大營的團練。洪宣嬌心急如焚地去清點她負責的女營,清點結果近一半女兵戰死,李小雯失蹤。她瞭解過情況後,馬上來到綠嬌嬌身邊,悄悄告訴她有人看到安龍兒救走李小雯和她的女兒。

  綠嬌嬌在思旺鎮收到金田大營告急,卻找不到安龍兒和他的朋友,心裏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也知道安龍兒要去幹什麽。無論李小雯是不是死於今晚,她能夠被安龍兒救走還是讓綠嬌嬌十二萬分的放心,因爲她知道安龍兒一定會盡全力照顧她們。

  可是她不明白安龍兒救李小雯爲什麽要偷偷去,救了之後又一去不回,她猜到已經會算八字的安龍兒也許對她有誤會,只是更希望可以當面問個明白,也希望親眼看看李小雯和孩子,可是這樣一來傑克必然貼身跟上,最後只會發現事情的真相,馬上破壞眼下要做的事情。這時安龍兒接走了李小雯和孩子,應該是對綠嬌嬌最有利的佈局。綠嬌嬌前後左右盤算一番後,還是決定先壓下這件事。

  傑克不時向洪宣嬌問起李小雯的事,洪宣嬌只是支吾說剛打完仗,現在找不到她的屍體,大概是躲起來了,傑克也不好再說什麽。

  士兵忙碌地打掃戰場,洪宣嬌介紹營中主要將領給綠嬌嬌認識,綠嬌嬌不太意外地發現,楊秀清和蕭朝貴的面相上果然有雄霸天下的氣勢,只是沒有機會見到洪秀全,否則她基本上可以知道那一萬兩黃金能不能收回。

  綠嬌嬌也從談話中知道,金田鎮屬於桂平縣,而潯江兩岸的桂平桂南兩縣裏,現在居然有上百支團練武裝,其中有洪門人馬,有土匪山賊,有當地鄉紳自組的團練,還有鄉間信奉各種神靈的教派。上帝會經過馮雲山多年奔走,已經組織了近兩萬教衆,成爲當地最大規模的外來教會,因爲上帝會保護從外地到廣西討生活的客居人,所以目前還不斷有新隊伍來投奔。

  上帝會勢力的壯大,是對當地鄉紳利益的極大衝擊,而當地人和外來客居人的爭鬥日日升級,現在已經發展到雙方自組軍隊互相攻閥,官府方面稱之爲土客械鬥。但官府從來無力控制土客械鬥的發生和規模,只是一味欺上瞞下,閉著眼睛當看不見。

  這時有女兵請洪宣嬌回女營,她帶著綠嬌嬌一起進了女營後,營門就緊緊關上。安清遠和馮雲山楊秀清等將領一起分析剛才的戰況,傑克站在女營門外看著營裏發生的事情。

  女營各處的火剛剛撲滅,還在冒著硝煙。營地中間的空地後面,已經整整齊齊擺好了八行床板組成的方陣,床板上排列著剛才陣中戰死的上百女兵,靜靜地躺在月光下。活著的人幫她們換上了新衣裙,每一個女人的床邊,都擺放著她們爲七夕乞巧準備的刺繡玩具。

  幾十個重傷的女兵互相扶持著,靠坐在營地中間;還有幾十個傷得不重的女兵輕聲傳喚著口令,列隊站在營地的另一面。女營裏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動靜,只有營地中間的一行香案上,七爐清香緲緲升到半空,然後被晚夜吹散。

  洪宣嬌走到隊前,向著月亮和陣亡的女兵敬了三杯酒,然後帶領還能列隊的女兵連續七次下跪。綠嬌嬌知道這是乞巧拜月的風俗,洪宣嬌當她是姐妹才會請她一起入營,所以她也跟著一起七跪七起。

  當女兵們站起來,陣中開始傳出暗暗的抽泣聲。一個女兵跪下後站不起來,她抱著洪宣嬌的腳突然放聲大哭,仰頭對洪宣嬌聲嘶力竭地喊道:
  “他們沒有來救我們,一個男人也沒過來啊!”

  洪宣嬌怒目看向營外,心裏知道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可是爲了軍中士氣,她卻不能挑起內部不和,只是憋在心裏一陣刺痛久久說不出話。她沒有擦臉上的淚水,扶起地上女兵說:“站起來……你給我站起來,我們女人不比男人差,爲什麽要等人家來救我們……”

  洪宣嬌跳到桌子上大聲說:
  “哭什麽,都不要哭!外面的人是我們的老爸、老哥、老弟,還有我們的兒子,他們已經守在外面,敵人攻進來的時候,首先死的就是他們!有男人保護我們,是我們女人的福氣,可是沒有這個福氣的時候,就不能只會哭和埋怨!今天我們死這麽多人,不是因爲沒有人來救我們,是因爲我們的力氣不如男人。姐妹們,只要我們手上有洋槍,我們就可以打勝仗!只要不和男人比力氣,我們什麽都比男人強!”洪宣嬌的雙眼像噴出怒火一樣看著綠嬌嬌,綠嬌嬌知道她在諮詢自己是否能爲女營買到洋槍,綠嬌嬌會意地向她點點頭。

  洪宣嬌向著月亮大吼:“我洪宣嬌向天發誓,從今天起,女營不再打敗仗!”說完轉過身向著女兵說:“我一定會把洋槍交到你們手上,讓你們揚眉吐氣地做女人!”






第一六O章 軍火


  女營中的軍心被洪宣嬌迅速穩定下來,很瞭解洪宣嬌的綠嬌嬌儘管對她的統禦力不驚訝,可是依然相當佩服。她回頭看看女營的大門,傑克趴在緊閉的營門外,把腦袋塞在木欄桿中間往裏面看,一看到綠嬌嬌看向自己,馬上大幅度地向她招手。綠嬌嬌向著他微笑了一下,她看得出這個男人在認真地愛著自己,可是他知道自己放下他的孩子不管的話,還會像現在這樣對自己嗎?綠嬌嬌希望做得面面俱到,可是想盡如人意竟是如此困難。

  洪宣嬌處理完女營裏的事務,就和綠嬌嬌走出女營,和傑克一直到大營的中軍帳和各首領碰頭。

  其他首領也都安排好下屬的各營各部清理戰後營地,已經聚集在一起準備會議,小營房裏坐了六七個人。洪宣嬌進去坐下後,開口就說:
  “女營現在是軍中最弱的部份,剛才你們根本沒有去救援女營,女營的人死了一半,那些都是你們的老婆姐妹女兒……你們緩不過手也算了,可是不能讓女營任人魚肉啊,我想加強女營的武裝!”

  一群男人聽到洪宣嬌的話中有刺都不敢發話,可是說到加強武裝都想再聽聽洪宣嬌的意思。洪宣嬌說:
  “我剛才看到傑克他們用的長槍,比清廷的洋槍強很多,打得又快又准,我想在女營中加入洋槍。”

  傑克和綠嬌嬌對這個生意簡直是歡呼雀躍,他們深知道軍火生意的巨大利潤,他們的洋商朋友中就有人吃上這趟水而一夜暴富;他們更知道做軍火生意不是一兩回的短期合同,軍火是長期大量消耗的昴貴商品,也需要買賣雙方相當高的忠誠度,一但合作起來,就是一個很長期的關係,這意味著發了財之後,想不一直發財下去是很難的事情。

  不過傑克和綠嬌嬌卻像在談一樁可做可不做的小生意,他們在三年的合作中,早已有了自己的一套生意經。綠嬌嬌的手放在傑克的大腿上,心情激動得用手指使勁掐傑克的大腿,臉上仍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傑克的臉一樣平靜,蹺著二郎腿一隻手用力握著綠嬌嬌的手腕,擰得手心全是汗。

  傑克聳聳肩說:“如果你是一個普通客戶,我們會看你要什麽貨,然後給你一個報價,大家談好了我給你送貨過來。但是我們是朋友,我希望除了生意之外,還可以給你最好的建議,所以想先知道你們的情況……我可以問幾個問題嗎?”

  “可以,請問吧。”

  “你們要打多大的仗?”

  洪宣嬌剛想開口說話,長得額角寬廣鷹鼻削臉的楊秀清舉了舉手,示意自己有話說:“傑克先生,聽說洪先生的祖墳是你夫人點的龍穴,我們的志向你應該很清楚了。我們的仗……能打多大,就打多大。不過目前只有這個房間裏的人知道這一點。”

  傑克說:“你們的對手是用什麽槍?”

  楊秀清說:“現在本地團練很少有火槍,清軍會有神機營,從探子的回報來看他們不足一成士兵有槍,用的是火繩槍,的確沒有你們用的槍好。”說完他的眼睛看了看傑克和綠嬌嬌腰上的左輪手槍。

  “OK,最後想知道你們現在有多少銀子?”傑克看了看各人,人人都是一臉爲難,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於是傑克又問道:“這麽說吧,你們打算用多少銀子,武裝多少人?”

  馮雲山是負責內務的軍師,他語氣有點迷糊地說:“上帝會的財資都是集中到聖庫統一調用,現在宣嬌突然提起買槍的事,我們還沒有這筆預算……”

  傑克可不想因爲這樣失去這筆生意,他從安清遠手裏拿過一支長槍,這是一支兩尺長的銀色洋槍,比左輪槍長很多,卻比清兵用的火繩槍短了一半。他對大家說:
  “這是今年新發明的騎兵來福槍,還沒有大量生産,可以從槍管後面裝火藥和子彈,每分鐘可以發射六到七發,因爲是新發明,價格極爲昂貴,目前一支這種槍的錢,可以買三十支火繩槍。”

  “哦……”大家一陣騷動,都明白要裝備傑克手上的新産品是很不實際的想法。

  傑克接著說道:“如果一個熟練的槍手,用火繩槍每分鐘可以發射三發,只要有兩支火繩槍,就和一支來福槍擁有相同火力。如果有三十支火繩槍,用連環陣不停發射,就可以把一支這樣的新式來福槍打成粉末。加上火繩槍有四尺長,槍頭可以裝上刺刀,全槍足有五尺長,這可是一個人的高度,如果在裝彈時敵人已經沖到面前,就可以用刺刀去刺殺。”傑克同時比劃了一下槍的長度,又做了一個刺殺的動作。

  “我手上這一支比一把刀還要短的騎兵槍當然不能裝上刺刀拼殺了。也就是說同樣的價格,可以用火繩槍武裝三十個可以對遠到一百步、近到面前的敵人都能進攻的士兵……”傑克攤開雙手提一提眉毛說:“我要是你們的話,我還會選用火繩槍,而不貪圖這種新式的玩藝。”言下之意對新式槍頗爲不屑。

  洪宣嬌也插口說:“現在擁有火槍最多的是清兵,一個營裏也沒有幾十支槍,如果不用和他們肉搏的話,我們女營幾十支槍一樣可以抵住一支綠營軍……聖庫沒有錢我自己去籌集,你們不想活,我還要對你們的老婆女兒交待呢。”

  楊秀清說道:“今天我們的傷亡很大,但如果說只是因爲沒有洋槍而輸成這樣的話就不實在了,雖然馮雲山建立了兵制,坐在這裏的人也封了官,把那麽大幫人管了起來,可是我們一直停留在和土匪團練混戰亂戰的水平,老是仗著人多打人少,對方人多我們當然會輸,對方人少我們也輸,因爲軍中大半是老弱婦孺,能戰的精兵不多;另外我看我們的戰法也很有問題,訓練不足,戰術單調,由其缺乏陣法配合……”

  說到這裏,楊秀清頓了一下,他對蕭朝貴說:“你也看到今天殺進來的幾個小孩了,他們只有三個人,卻很明顯訓練有素,組成了殺傷力很強的陣法,對敵時何止以一敵十,怕且有上百人死在他們手上,幸好他們不是我們的對頭啊。”

  傑克聽說是小孩子也很好奇,他問道:“小孩子也會列陣來打仗嗎?他們是什麽人?”

  綠嬌嬌和洪宣嬌很快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卻聽到蕭朝貴嘿嘿哂笑了兩聲說:“不知道是什麽人,他們也幫我們殺了不少敵人,還到女營幫了……”

  洪宣嬌馬上開口說話壓住他的聲音:“好的我們就要學,馮軍師,我們不只是要有兵制,我們還要有兵法和陣法,楊大哥說得很對,洋槍也不是打勝仗的唯一條件,精兵強將同樣重要。”綠嬌嬌聽得出來,爲了讓大家忘了小孩子布陣殺入大營的話題,不讓傑克注意這件事,她主動提起陣法讓楊秀清說話,女營武裝洋槍的事倒成了次要。

  傑克眼看到手的生意就要飛走,突然站起來說:“我們都是上帝的子民,我不會看著大家打敗仗,上帝指引我來就是要給大家帶來勝利,槍運來之後,我負責做洋槍教練,訓練出神槍手配合陣法作戰,這樣楊將軍的戰術將會非常強大。”

  馮雲山也笑著說:“傑克先生的槍法我們見識過了,他訓練的話我們應該放心。如果只是女營裝備洋槍,戰力會不太平衡,我想各營都應該適當有裝備,這方面要楊將軍和蕭將軍費心配置了,有了具體用槍的數位後我們上報洪先生,再報給傑克先生讓他打個價……”

  傑克和綠嬌嬌這時才松了一口大氣,有馮軍師這番話,這樁生意看來打颱風都打不掉了。
  剛才一直默不作聲的安清遠,這時卻說話了:“我看各位都是做大事的人,我很願意支援大家,遲一些我帶些人馬過來和大家聚義,不知道……”說完他看看馮雲山,又看看楊秀清。

  上帝會的將領聽到安清遠這樣說都面露喜色,馮雲山高興地說:“上帝會的宗旨是天下一家,安大哥願意來聚義,我們真是求之不得,歡迎你隨時來加入!”

  安清遠和衆人一拍即合,馬上談起上帝會的教義和編制問題,綠嬌嬌心裏卻滿不是滋味,她想不到從小一起長大的二哥藏著這樣一個心思,他對自己設下的天子龍穴有如此大的信心嗎?

  綠嬌嬌很清楚安清遠是一個商人,年紀小小就到處做生意,可以說是無往不利,無利不往,他能砸錢進去的事情,一定有利可圖,莫非他真是被大哥安清源說動了心,做買賣就做天下的大買賣?

  中軍營裏高談闊論,綠嬌嬌拉著傑克走出較場的空地,她悄悄問傑克:“爲什麽非要推火繩槍給他們用,我們也有新式的步兵來福槍,也可以上刺刀,新式槍不是更好嗎?”

  傑克很神秘地看看左右,在她耳邊小聲說:“火繩槍在美國已經淘汰了,現在有大批賣不出去的倉底貨,現在到處找買主,叫價越來越低,所以賣火繩槍的利潤比新槍大十倍……”

  “性能呢?可不要打出事了,做生意要長久才好。”

  傑克說:“全新的貨,性能當然好。不過主要是清朝也是用這種槍,上帝會用這種槍並不差,他們的武器是同級別的。要升級的話,也要隨對手升級而升級嘛,現在這樣就行了。”
  綠嬌嬌用手指點著傑克的下巴一臉壞笑地點頭:“啊……你還真是個人才啊……”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20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09 AM 編輯

第一六一章   半局皇帝命


  這時馮雲山和洪宣嬌一起向他們走過來,傑克和綠嬌嬌馬上展露出真誠的笑容。

  馮雲山說:“傑克先生,你們馬上要回雲南了,可是因爲教務緊急,我們希望可以快一些和你們再聯繫,再進一步商議購賣槍支的事情,不知道你們什麽時候再回來?”

  傑克把視線遞給綠嬌嬌,綠嬌嬌一隻手背在身後,手指翻飛快速起卦掐算之後說:“我們一月之內必定會回來,到時我們談好價錢,就可以馬上從廣西出發到廣州辦貨……”

  兩夫妻像在使用著同一個腦袋,傑克天衣無縫地接著說出下一句話:
  “如果順利的話再過一個月就可以送第一批洋槍到上帝會,我可以爲你們訓練出中國最好的神槍手,而他們也將會成爲你們的第一批洋槍教練。”

  馮雲山的眼睛閃著光芒,他一臉欣慰地說:“那就好,一定要快啊……”

  綠嬌嬌聽到馮雲山的話,看著他的眼睛會意地點點頭。正是“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精通星相的馮雲山,分明把話說給能聽懂個中含義的風水師綠嬌嬌。綠嬌嬌心升起異樣的心酸,一個知道自己將要離開人世的人,應該是恐懼衰傷還是怨恨不甘?但是至少她眼中的馮雲山日以繼夜爭分奪秒地開創自己的夢想,這種心情用悲壯來形容似乎並不過分。

  洪宣嬌說:“上帝會很希望你們可以加入,一起創造平等的天國,傑克先生也是信拜上帝的人,安大哥已經決定了加入上帝會共謀大計,你們也來吧。”

  傑克笑了笑沒有說話,綠嬌嬌說:“你們的心願我很支援,不過我也加入了,誰給你們買槍呢?再說我二哥加入了上帝會,入了花名冊我們全家都跑不掉,一旦起兵你們就是反賊,我們就要被誅連九族;要是上帝會敗于滿清,綠嬌嬌的人頭就會和嬌姐的人頭一起掛在城門上,你不用擔心沒有人陪你解悶羅……”

  綠嬌嬌的話引得大家笑起來,綠嬌嬌又說:“再說龍穴又是我點的,上帝會的失敗就是我的失敗,而你們還欠我一萬兩黃金,我能不支援你們嗎?”

  馮雲山笑著說:“綠先生果真是天下第一明事豁達,說得句句在理,那好,上帝會就有賴兩位的大力支持了。”

  “只是有一點我不明白……”綠嬌嬌趁著馮雲山在場,提出想問很久的問題:“這裏是上帝會的大營,洪秀全又號稱是上帝會的首領,我怎麽沒有見到他呢?”

  馮雲山對洪宣嬌說:“讓綠先生知道多一些事情也沒問題吧?”

  洪宣嬌笑著說:“嬌嬌和我比親姐妹還親,軍師不妨直說。”

  “上帝會的創立歷經不少艱辛,過程中可謂波折重重,呵呵……”說到這裏,馮雲山搖頭笑一笑:“長話短說吧,自從我托阿嬌找到綠先生來點龍穴,上帝會的發展果然生機蓬勃,因爲這樣,本地的鄉紳團練對上帝會很不滿,械鬥不斷升級,我們只能組織兵勇武裝自衛,可是和官府相熟的鄉紳卻把我和一些首領以謀反罪名捉走了,洪先生在廣州奔走求救,楊秀清和蕭朝貴也在本地募集鉅額銀子賄賂官府,上下活動了兩年,才把我含含糊糊地放出獄,不過這時已經有些首領死在獄中。我出獄並不是判我無罪,而是由官差押返廣東清遠原藉,在家鄉受衙門監視……”

  “這以後才神奇呢!”洪宣嬌像說起傳奇故事一般興奮地插嘴說:“馮大哥在被押回清遠的路上,居然把那兩個官差說服了,他們不押馮大哥回清遠,也不再當清廷的走狗,他們跟著馮大哥一起回到廣西金田參加了上帝會!”

  綠嬌嬌驚訝得笑出聲說:“哈哈,這樣都可以呀?馮大哥真是諸葛亮一樣的奇才!”

  馮雲山也不無得意地笑起來:“哈哈哈,這是題外話了……因爲我是被遣返家鄉的帶罪之身,洪先生被官府高度注意,平時不宜出面說話辦事;而且我們都是廣東人,這裏的土客械鬥就是針對我們這些客居人發生的,我們照舊主持上帝會的話,對緩和事態順利發展很不利;所以目前由當地人楊秀清和蕭朝貴在金田大營出面主持上帝會,洪先生平時藏匿在潯江邊的小鎮上。今晚和我們一起來的另一支援兵由胡以晃將軍帶領,就是從洪先生那裏發出來的。”

  傑克和綠嬌嬌都點點頭,聽了馮雲山這番話,才知道要做成一件事是何等困難。綠嬌嬌說:“下次太平一點的時候,馮大哥要好好給我說說,你是怎麽說服那兩個官差的,好讓我學學怎麽說服人家買我們的洋貨。”

  馮雲山說:“有道理自然讓人心服口服,你只要有好貨在手,一拿出來就被搶購一空了,哪里要說服人家買嘛,呵呵。”

  綠嬌嬌又說:“我還有一件事想請教兩位,洪秀全是怎樣的人呢?

  洪宣嬌和馮雲山的笑容都收斂起來,馮雲山說:“洪先生氣度不凡,有帝王的命相,而且千年以前的推背圖也已經預言了洪先生是天命所歸,他就是天父派下來當人王的上帝之子。”

  馮雲山的話說了等於沒說,綠嬌嬌不認爲學識淵博智慧過人的馮雲山會說出這種懸在空中的話,這話中一定另有深意。綠嬌嬌再回想了一次他說的話,對了,他說的是洪先生有“帝王之命相”,除此之外再沒有多說,其中怕有難言之隱。

  傑克卻一臉詫異地說:“洪先生是上帝之子?哈哈哈哈,上帝只有一個兒子叫耶穌,哪里又多出一個洪先生?”

  馮雲山大概是時常要應對這類問題,他不慌不忙地說:“耶穌天兄是二千年前在西方顯神跡救世人,才有人知道他是上帝之子,洪先生作爲天父的次子在東方得神諭顯神跡救世人,自然有日會讓世人知道天父和他的權能。”

  綠嬌嬌不想聽這些空洞宣傳,她直截了當地說:“馮先生精通星相,一定算過洪先生的八字,否則不會這麽肯定他的天命,而把大業托負在他身上,不知能不能把洪先生的八字讓小女子略知一二?”

  馮雲山又看了看洪宣嬌,洪宣嬌說:“嬌嬌也不是外人,知道了只會對我們有好處。”

  但是馮雲山也不會輕信一個不願意加入上帝會的人,他面有難色地說道:
  “不瞞綠先生,因爲大事未成不敢稍有疏忽,所以我只可以先告訴你八字中的年月日,時辰方面請充許雲山有所保留。待大事有成,雲山必親自向綠先生負荊請罪,再給你一個完整的八字以供鑒賞。”

  計算沒有時辰的八字是算命的大忌,時辰一旦不同,命運將會有天壤之別,可是只知年月日儘管不能完全算准,對八字的大方向總是可以算出一些。馮雲山一臉持重,綠嬌嬌也不好再多要求,只好說:“馮大哥請講。”

  “癸酉年,甲子月,甲辰日。”

  “外強中乾,木中藏鐵。”綠嬌嬌對這六個字的格局評價沖口而出:“不知洪先生是什麽時辰出生,算不出運氣有多大,可就這年月日來看,人品方面……”

  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空有皇帝的命相卻沒有爲天下王的品德,又怎麽做得了長久皇帝?綠嬌嬌看這八字的前六個字,運氣好則好矣,但這半局八字一片肅殺,毫無和暖之氣,如果不是生於中午陽時有明火暖局生旺代表仁愛的甲木,這盤有如利刀藏在木鞘的八字實在不宜稱王濟世。

  馮雲山怎會不知道綠嬌嬌的言下之意:這個八字以甲爲天干重重透出,甲字五行屬木,代表東方也代表仁愛的道德;暗在局中的地支酉字屬金有刀兵之像,酉辰又六合化木成金,只以年月日三柱六字來看,這一格局表裏不一,氣勢洪大而不厚道,綠嬌嬌所說“木中藏鐵”只是給面子洪宣嬌才不一語道破,其實話傳到馮雲山的耳中,“木中藏鐵”即是“笑裏藏刀”。

  馮雲山馬上介面封嘴:“人品方面是很重要,洪先生爲人豪邁仁愛,綠先生不必擔心。”
  綠嬌嬌客氣地笑著說:“馮先生看過的人,我當然放心。”

  天色已經發白,不安的一夜過去了,太陽如常升起。安清遠、傑克和綠嬌嬌匆匆告別了上帝會的金田大營,向西方急駛趕回昆明。

  綠嬌嬌的新家在昆明新成鋪的懷特洋行,這裏是昆明最興旺的商業中心,經過幾年經營,懷特洋行在當地已經是數一數二的商號。當他們拉馬從店面旁邊的小巷進入後宅不顯眼的大院,鄧堯已經爲綠嬌嬌準備好鎖著替身草人的小楠木箱,這個替身草人上附著綠嬌嬌的八字。

  綠嬌嬌一下馬,二話不說從鄧堯手中接過帶金鎖的精致小楠木箱,沖回自己的房間施展歸魂入舍的天師道法,把自己的命運歸還到自己的身體之中。半晌之後像放下一塊心頭大石,手上夾著一支細細長長的雪茄煙,一臉輕鬆走出中堂。

  神霄道派的雷法高道鄧堯,自從三年前天師府一戰之後,徹底脫離了滿清國師府,帶著妻子和兩個孩子跟綠嬌嬌來到雲南隱姓埋名,成了懷特洋行的掌櫃,過起他最喜歡的平靜生活,一個算盤在他手裏打得劈啪作響,一盤生意在他手裏做得有聲有色。綠嬌嬌和傑克只管跑廣州口岸,安清遠只管跑騰衝開出上等翡翠從懷特洋行賣到全世界,他們幾個人組成了一個發財黃金拍檔。

  鄧堯穿一身輕薄通爽的絲質長衫,搖著紙扇正在和安清遠、傑克高聲談笑,綠嬌嬌走過來一聽,原來半個月前,從廣東鼎湖山出發的兩個鏢師秦大海和呂順,把藏有她八字替身草人的小楠木箱平安送回昆明;過了幾天,果然有十多人夜間摸進洋行,直撲放著綠嬌嬌八字替身的房間,想必是用安清源給的吊魂針追蹤到這裏,以爲綠嬌嬌在房間裏睡覺於是下手刺殺。那知道房間裏睡著的是看守八字替身的鄧堯,他們進洋行後被鄧堯當場擊斃四人,其餘的全部束手就擒,已經送到官府當入室搶劫論處。

  鄧堯哈哈大笑說:“他們再來我再打,不然我都忘了自己是武林精英了。”

  “他們不會再來了,我和傑克馬上又要出發到廣州辦一批洋貨,就算他們要追,也是在路上和我們幹仗。”綠嬌嬌呷著茶坐到茶幾旁邊的大酸枝木椅子上。

  鄧堯說:“我知道,剛才二哥說了要做洋槍生意嘛,這回我這大算盤要忙很久啦,銀子多得數不過來,哈哈哈。”

  安清遠說;“我要自己帶一批槍手去加入上帝會,這樣我還可以幫洋行看著洋槍生意,又可以盯著他們做事,要是他們真是成了大事,呵呵,天下還有什麽生意比改朝換代更賺錢的。”

  傑克卻說:“那也得保底啊,你真的看准了?”

  安清遠說:“洋妹夫,一來我相信我爹傳下來的龍訣風水,二來相信小茹的功力,不過都是次要啦,我在大營見到馮雲山和楊秀清我就知道這隊人馬有前途,楊秀清安排部署極有紀律章法,馮雲山眼光策略極爲準確,他們一文一武已經可以打下半壁江山,只是不知道那個洪秀全是什麽人?我老聽他們說得洪秀全又會預言,又會治鬼怪疾病,像神仙一樣。”

  綠嬌嬌懶懶地向大酸枝木椅背後一靠,微張開小嘴慢慢吐出一線白煙說:“洪秀全這個人,哼……成不成大事我不敢說,可是他要是主持大局,我怕我那點錢都收不回來。”

  安清遠說:“馮雲山很看好他。”

  “我最擔心就是馮雲山,他精通星相,心裏什麽都清楚,最要命的是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幾年了,現在是什麽都敢幹。”綠嬌嬌把腳盤到大椅子上抽著煙說:
  “最壞的情況是什麽?就是他不顧一切用盡方法在自己死之前,把一個半吊子皇帝命的人用風水玄術硬催成皇帝,本來誰做皇帝和我們不是很大關係,可是皇帝不好的話,鬧得天下大亂生意都做不成,那和我們就有關係了。我知道洪秀全半個八字,癸酉年甲子月甲辰日,么哥你也算一算……我看這八字就有點不厚道……”

  綠嬌嬌一邊說一邊抽雪茄煙,不知不覺陷入深思中。






第一六二章   神霄俠道


  吃過晚飯,鄧堯和綠嬌嬌約好外出,兩人各騎一匹快馬離開昆明城,向城北長蟲山疾駛而去。

  鄧堯平時白天在洋行掌櫃,晚上卻常和綠嬌嬌到無人山野之地修習神霄道派雷法,傑克對他們一起夜出早就習慣了,所以只管自己和安清遠到風月場所吃喝玩樂,從不擔心兩人的安全。

  三年前爭奪龍訣的連場大戰中,鄧堯以無敵的雷法奇兵突起,數次救綠嬌嬌等朋友于危難之中,可是也向清廷曝露了他是神霄道派高真的身份。大家到了雲南後,綠嬌嬌一旦有點空閒就纏著鄧堯要學雷法,鄧堯雖然一向只說自己和綠嬌嬌是道友,可是以他高深莫測的雷法功力,在三年中對綠嬌嬌毫無保留地開放教導,實際上他已經成爲綠嬌嬌的師父。

  昆明城三面環山,南方迎向像大海一樣開闊的八百里滇池;昆明城北方有一道龍脈從東北逶迤而來,龍脈的落脈之處有一座高峰,從這裏可以鳥瞰整個昆明城。

  綠嬌嬌一到昆明,就遊玩過四處的山水,當然也職業習慣地看一番大風水。她所瞭解的長蟲山,是昆明城的主脈,可是這道主脈卻是風景最差的地方,平時從來沒有人上去。長蟲山高則高矣,雄則雄矣,可是山上碎石嶙峋,在風水來說叫凶曜曝露;龍脈以石爲骨,以泥爲肉,以草木爲皮毛,光禿禿的長蟲山卻有如一條只有骨頭的龍,再有力量也缺少以皇道治天下那幾分和氣和生機。

  不過山上環境不好,平常山下倒是四季如春,山花爛漫。只是今晚他們飛馬而過,所見樹葉幹枯枝丫四現,悶熱的天氣下竟讓人感到凋零悽愴。

  他們到了長蟲山腳,開始慢慢走馬上山。鄧堯對綠嬌嬌說:“過去兩年,樹木起碼長到山腰,這個季節來到這裏應該是涼風陣陣了,你還記得嗎?”

  綠嬌嬌應了一聲後,鄧堯又說:“你看現在這裏樹都快枯死了,下面的農田更不用說,什麽都種不出來,所以呢……今晚我們要辦點事。”

  綠嬌嬌知道鄧堯一向做事低調,可是爲人一付慈悲心腸,這次上山,一定是要開壇祭雨。因爲長蟲山的山峰陡峭,馬到了山腰就不能再向上跑,於是兩人從馬上卸下包袱背在身上縱身飛奔上山。鄧堯的身形極爲粗壯健碩,平日穿著寬大長衫,不知道的人一眼看去,只以爲他矮矮胖胖,其實他的勁力和輕功都是一等一的水平,他背起全部包袱在綠嬌嬌眼前的石壁上,像山羊一樣靈巧地跳躍,很快到了山頂。

  綠嬌嬌看到這裏已經有一張大桌子,鄧堯卸下包袱,兩人從中拿出香爐香燭和權杖令旗按神霄派的祭雨壇擺好,鄧堯穿上莊重的黃色道袍,頭帶道冠,抽出長劍在手,仔細地擦拭乾淨端放在祭壇上,綠嬌嬌又幫他用羅盤量正了祭壇的方向。

  祭壇按長蟲山的走勢,一度不差地坐北向南,從祭壇看出去兩側是高崇的山影,山下是昆明城內零星的燈光。綠嬌嬌說道:“昆明是個好地方呀,只可惜這長蟲山不爭氣,龍氣曝露化成凶煞,讓這個地方富而不貴……”

  “嬌嬌,話不能這麽說,昆明要是像廣州那樣帝氣沖天,對老百姓又有什麽好處呢?朝廷誅殺,諸候爭奪,最後害死了百姓,得益的卻不是百姓。昆明歷史雖然也有過動亂,可是和其他重鎮相比,這裏算是一塊平安地了,正是得益于這個富而不貴的格局。”

  綠嬌嬌說道:“說的也是,山旺官水旺財,昆明沒了靠山龍氣,卻得了滇池的財氣,我們來到這裏才可以安心做生意。按么哥所說,一百多年前清廷掘斷了長蟲山的龍脈,其實也算是爲民造福了。”

  鄧堯也啞然失笑:“呵呵,什麽事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只看你站在什麽角度,什麽角色去看了,對越多人有好處,越有長期利益的事才是更好吧……好了,今天來這裏不是看風水,你很快又要去做生意,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多,再說你們這次搞起了火槍生意,這可是個出生入死的行當,我想讓你學多一些有用的東西。”

  綠嬌嬌乖巧地說:“是,么哥你說吧,不然一會下大雨就聽不到了,嘿嘿……” 綠嬌嬌很清楚鄧堯的功力,一會作法之後,起碼要下幾天雨,在大風大雨的山頂聊天,遠不如飛奔回家躲雨實在。

  鄧堯在昆明幾年,這裏不是水災就是旱災,每到下雨不停産生了災情,他就悄悄開壇止雨祭晴,如果是長期大旱,他就悄悄祭雨緩災;這次上來祭雨是因爲昆明城已經三個月大旱,所以他擇了一個煞南制火的純陰日子,還帶上綠嬌嬌來助陣。

  天地萬物生於陰陽,風雨雷電生於水火,而祭雨和祈晴最大的區別,一個在於求陰氣得水,另一個在於求陽氣得火,而綠嬌嬌是女孩子屬陰性,更難得既懂雷法又煉得一身女丹功夫,鄧堯帶上她來配合,一來讓她多在實踐中修習雷法,二來也是借她的女丹以助陰氣之威,今次開壇祭雨志在必得。

  鄧堯說:“你從小學天師道,現在爲止又學習神霄道三年,對神霄道有什麽認識?”

  綠嬌嬌不敢輕易回答這個問題,她看著山下的昆明城想了一會才慢慢地說:“我最記得在神霄道的《雷霆奧旨》中寫著,欲求仙道,功行爲先。”

  “你認爲這話是什麽意思?”

  “汪真君在書中說:求仙學道之人,不煉內丹會敗壞自己的身體,不爲黎民百姓造福,永遠也達不到最高境界;只有做到治病祛邪,祈晴禱雨,濟物利人,廣積陰功,正直無私,才可以稱之爲道。”綠嬌嬌的記性很好,幾乎把書中最重要的內容都背了下來。

  鄧堯溫和地笑著說:“你很準確地把握住神霄道和其他道派的最大區別,不少自視正宗的道派一味窮修內丹,只求渡得自己成仙,以奇技淫巧高於世人爲自傲,卻不知道仙道貴生,無量度人……”

  綠嬌嬌轉過身面對鄧堯:“么哥,我明白了。無論擁有多強的功法,不關懷塵世的人,不符合神霄道的精神。”

  鄧堯從法壇上拿起一支雷神權杖說:“你認爲你的雷法到了什麽境界?”

  綠嬌嬌很老實地回答:“只是初級。”

  “其實你已經學會神霄道全部符咒印訣,只要女丹功再上一個層次,你甚至可以驅動斬勘五雷法,可惜呀……”鄧堯一臉惋惜無奈地看著綠嬌嬌:“你是女孩子,要以女丹最高功力來使用最強雷法的話,你要付出一生的代價,真是老天不公。”

  綠嬌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以後等孩子長大就可以煉了。”

  原來女丹功要修煉至最高境界,在煉出內丹之後還要經歷斬白龍和斬赤龍兩個大關,斬白龍是指停止女性分泌出來的白帶,斬赤龍則是指停止女性的月經經血;這兩個進階的要求,正是女性生育的必要條件,如果未生育前斬白赤兩龍,雖然可以達到女丹的最高境界,可是也不能再生孩子。綠嬌嬌煉女丹功多年,一直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任由自己徘徊不前就是這個原因。

  她很想有自己的孩子,但是以目前的形勢,《龍訣》引起的斬龍脈之爭一天未解決,她生出孩子就有危險,這個孩子隨時會成爲敵人要脅自己的籌碼;她也不能輕易突破女丹的上限和敵人對抗,否則到事件平息下來再想生孩子就完全不可能了。

  鄧堯深知綠嬌嬌進退兩難的顧慮,他說:“有機會不妨突破自己的能力,沒有機會也不必勉強,因爲道不在功力高低,道只在人心善惡,接權杖吧!”說完揚手把雷神權杖拋向空中。

  綠嬌嬌縱身躍起,在空中接住兩尺長的權杖,熟練地跳到祭壇前,雙手以五嶽印直立權杖,轉身向祭壇向的南方深深一拜,然後口中默念咒語,左手依次結成玉清印、上清印和太清印,分別在權杖上急促劃出符圖,一陣清風從南方撲面而來。

  鄧堯在她身後面對祭壇,拿起長劍向壇上的四支大蠟燭芯點去,蠟燭應劍起火。他的黃色道袍隨著動作快速飛舞,平日五大三粗一身俗氣的身影這時正氣凜然,輕快靈動,鄧堯嫺熟地點香燒符喝咒,長蟲山頂的雲層開始快速地積聚,在雲團之間隱隱閃出電光。

  風力越來越大,鄧堯對綠嬌嬌大喝一聲:“唵奉火師汪真君勅令風火雷電佑黎民急急如律令!”

  綠嬌嬌雙手用中指拇指夾著權杖結成大如意印舉過頭頂,大喝一聲:“火!”權杖沖天而起直射蒼穹,隱沒在鐵灰色的濃雲中,雲中從北向南拉出一道長長的閃電,然後聽到巨石滾過天空的隆隆雷聲,片刻之後百雷擊落大地,沈鬱的空氣被撕破,雷聲痛痛快快地爲每一個心焦欲絕的農戶帶來希望。

  “變神!”鄧堯再次用充滿自信和力量的聲音從綠嬌嬌身後發出號令,然後拉開馬步,雙手似是結成劍指,鼓蕩內氣展開雙手分別指向東西方的天空,他的拇指卻和小指相接壓住無名指,這不是劍指,而是神霄道的變神訣。鄧堯的身體外現出一團模糊的白影,白影不斷劇烈膨脹,突然變成一隻站在天地間的熊形巨獸,展開粗壯的雙臂向著天空咆哮如雷,當這熊形巨獸進馬推掌壓著綠嬌嬌的身後,綠嬌嬌同樣雙手撚著變神訣用盡畢身功力催出元神。

  隨著各道派的不同道法,修煉出來之後都有其獨有的元神,不過大多是天兵天將等神仙之氣,只有以神霄道法修煉出來的元神,從古至今皆爲獸形,對於神霄道這樣一個高度完善的道派,這是一個奇怪的現像,有後人研究出來說這是因爲神霄道還沒有發展成熟,但是鄧堯和綠嬌嬌所知道真正的原因是:神霄道來自天地萬物,所以才會在最高境界不加修飾地現出個性中的天然原形,任何對獸形變神的嘲笑,都會受到神霄道以萬民的福祗來回應。

  綠嬌嬌借著鄧堯推到身上的強大功力,從身上現出一隻籠罩著整個祭壇、昴頭展翅的火鳳凰,隨著一聲尖厲的長鳴,火鳳凰撲翼飛向南方天空,在無盡的雷鳴電閃中,翺翔天際的火鳳凰從翼下帶來一場暴雨。

  從山下傳來村民敲著鐵盆和銅鑼的聲音,鄧堯和綠嬌嬌知道是村民們跑到雨中慶祝大旱結束,兩人在暴風雨中相視而笑,但是變神訣仍然緊緊撚著,對變神的催動一浪緊於一浪,直到耗盡體內最後一分功力。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22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10 AM 編輯

第一六三章   重回芙蓉嶂


  兩天之後,傑克寫信寄給長駐廣州口岸的合夥人大約翰,讓他先瞭解火繩槍和火藥子彈的貨源和報價,還讓大約翰順帶瞭解一系列火器的行情,一個月後見面就可以馬上提到現貨,儘快交割獲利。傑克很清楚,用過槍的人就想用炮,用過炮的人就想把炮架上戰車,反正打仗的時候,武器總是在無限升級,爲了打贏一場仗,雙方都會不顧成本地燒銀子,現在找人要大炮的報價也是時候了。

  上次日夜兼程到廣州,是因爲從昆明感覺地震的異動由斬龍引起,綠嬌嬌急於趕到現場,才騎在馬背上千里奔襲;這一次事態不太緊急,她可不會犯傻讓自己顛簸受罪,這次她準備兩架寬大舒適的洋馬車,加上二哥安清遠,洋行的兩個鏢師秦大海和呂順,一共五人九馬輕鬆上路。

  他們出發的時候,天還在下著雨,馬車在泥濘的路上一定走不快,大家咒駡了一通才晦氣上路,只有出來送行的鄧堯一直樂不可支。

  一路順利到了廣西金田上帝會的大營,他們被大門前的衛兵攔下,等待通傳才可以入營,大家從營外看進去,整個大營早已煥然一新。

  在不足一個月的時間內,營房和各種攻防設備得到了重建,營裏營外佈滿神采奕奕的紅頭巾士兵;在大營中間的較場,正在排演一種長矛形的新陣法,士兵演武的招式有力而整齊,嘹亮的呐喊聲響徹天空;望樓的頂層站著幾個將領,其中有精明幹練楊秀清,他長著鷹一樣的鼻子,也有一雙鷹一樣的眼睛,遠遠就看到綠嬌嬌他們的馬車。

  楊秀清向身邊的將領交待了一下,握住望樓邊上的繩索就跳出樓外。綠嬌嬌看到望樓上淩空跳出一個腰間插著五色令旗的將領,拉著繩索從天而降,準確地落在馬背上,轉眼飛奔到馬車前。

  楊秀清並不下馬,對著馬車叫道:“安兄弟,洋兄弟,等你們很久了,快跟我來!”說完拉轉馬頭帶路跑回望樓下,叫上傑克和安清遠攀上望樓,給他們講解他研究出來的新陣法。

  洪宣嬌也從女營飛跑出來迎接綠嬌嬌,她身穿粗布長衫,腰間綁著寬腰帶,從胸前開襟處露出一抹黃絹束胸,綠嬌嬌看到那身女人的曲線都禁不住一陣心跳,大家見面後,洪宣嬌跳上馬車就趕車進了女營。

  綠嬌嬌看到虎頭虎腦身形敏捷的胡九妹正在操練幾十個女兵,也看到各營房中都有手巧的女兵在做針線活,還有些健壯的女兵在修輯工事,營房中身體單薄的婉兒正在抄抄寫寫,見到綠嬌嬌點頭微笑打了個招呼。

  綠嬌嬌對洪宣嬌說:“你倒是會用人,都是用免費的,你看婉兒現在多開心……”

  “現在她不用在地上寫詩賣自己了,她正在給營裏抄發布告呢。”洪宣嬌帶著綠嬌嬌走進營房裏,對婉兒招招手示意她繼續抄寫。

  營房裏還有兩個年約二十歲,樣子長得很相似的美貌少女,洪宣嬌給綠嬌嬌介紹過,綠嬌嬌得知她們是跟丈夫從湖南趕來加入上帝會的洪門姐妹,因爲上帝會分男女營編制,所以她們現在也住在女營。姐姐叫月桂,眼神裏顯得沈穩堅決;妹妹叫香桂,眼神中顯出機靈和頑皮。

  洪宣嬌說:“我們上兩天已經通過了洋槍的添置,也準備好銀兩,等傑克和他們談好價格之後,我陪你一起到廣州提貨,不然你們只有幾個人,押貨過來也不容易……”

  綠嬌嬌輕輕一笑,知道洪宣嬌的言下之意。買槍是洪宣嬌的提案,她絕對不想第一次採購有什麽閃失;再說洋槍不是便宜的東西,對上帝會來說,就算首付的訂金也不是小數目,他們當然不希望被商家席捲訂金逃跑;最重要一點,肯定是馮雲山對此事的志在必得,綠嬌嬌記得當時是馮雲山首先開口支援買槍,而他應該是上帝會裏最急於成就大業的人,所以要有自己人跟進廣州,以保萬無一失買槍成功。

  綠嬌嬌對洪宣嬌的提議倒是十分贊成:“嬌姐,我們做生意的就怕交不了貨收不到錢,有你押著貨我可放心了,你這不是要保我收到銀子嘛,太謝謝你啦,呵呵呵……”其實綠嬌嬌心裏想,有洪宣嬌跟著就算貨在路上出了事,也有個人解釋和擔戴,正是求之不得呢。

  洪宣嬌說:“妹妹明白就好,月桂和香桂,還有鳳翔也會和我們一起去。”

  “哦……”綠嬌嬌拖長了聲音,一臉壞笑地用手指點著洪宣嬌的胸口說:“原來你不是要保我的貨,肯定是你在這裏分男女營太久了春心寂寞,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和林大哥出來拍拖。”

  洪宣嬌連忙說:“你說什麽呀?這是軍師安排林鳳翔代表男營來配合押貨……”綠嬌嬌可不管她解釋什麽,只管自顧自點起雪茄煙放聲大笑。

  不久之後,傑克和馮雲山談妥了各樣細節,一支由三架大馬車組成的軍火採購隊迅速地向廣州進發。

  安龍兒坐在一間小瓦房裏,桌面上放著廣東龍脈圖。他擡頭看出窗外,湖對面就是芙蓉嶂的五蛇下洋風水局。三年前在這裏,他曾經和綠嬌嬌並肩作戰,那時的綠嬌嬌在他眼中是一個無所不能、永不言敗的夢中仙女,可是現在安龍兒卻覺得她是一個危險的迷。

  綠嬌嬌會爲了自己要做的事利用一切人和關係,安龍兒很樂意她利用自己,那怕他在三年前就知道,綠嬌嬌在利用他保護自己回江西。可是安龍兒無法接受她爲了利用傑克,竟然任由傑克的孩子流落江湖。他反復回憶著洪宣嬌一提到李小雯,綠嬌嬌馬上岔開話題的一幕,那一刻的綠嬌嬌,在他心裏變得如此詭異。

  但這是讓他離開綠嬌嬌的真正原因嗎?安龍兒不敢再想下去。

  他面前的廣東龍脈圖有如一個劃著九道光芒升出海面的太陽,太陽的下方是浩瀚的南海,圓圓的太陽是廣東省的中腹平原,這一片方圓八百里的平原在風水上叫做明堂;太陽的中心是廣東的首府,中國南方的通洋口岸廣州城;那九道光芒,正是向廣州源源不斷輸送帝氣的九道龍脈,分別從西北東三個方向指向廣州。

  西邊的兩道龍脈是雲霧山和天霧山,這兩道龍脈的龍頭都重合在西江沿線的肇慶府附近,兩個月前已經被安清源雙龍並斬殺滅了龍氣。現在餘下的七道龍脈是羅殼山,大東山,滑石山,青雲山,九連山,羅浮山和蓮花山,這些山脈都將是安清源的斬龍目標。

  安龍兒非常清楚,斬龍是安清源向清廷要回自己功名的籌碼,《斬龍訣》又是安家千年守護的秘密,他不可能讓其他人學會如何斬龍,所以無論安清源是否官復原職,出手斬龍的人只能是安清源。

  儘管安龍兒手上沒有《斬龍訣》,不知道下手斬龍的死穴所在,可是在廣東的洪門兄弟遍天下,顧思文通過洪門的地下反清網路,在廣東其餘七條未被斬殺的龍脈上,都找到了住在附近的洪門兄弟。據安龍兒的估計,斬龍的死穴一定在崇山峻嶺之中,所以身材高大,氣質突出的安清源一旦出現在一個特定的無人山崗上,一定會很快被當地人發現,然後這些洪門兄弟就會在一天之內把消息送到芙蓉嶂。

  而芙蓉嶂位於廣州城背後百里以內,也就是說芙蓉嶂也是廣東大明堂的中心,從這裏出發到九龍的龍頭都在三百里以內,一路上都是平原大道,一旦收到安清源在九龍龍穴出現的情報,他只要快馬一天就可以趕到。

  安龍兒住在芙蓉嶂下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這湖下是葬著洪國遊老爺的天子風水穴潛龍吞金,安清源就算不斬殺其餘七龍,這個既成事實的反穴他必定要來斬殺,否則斬去九龍毫無價值,洪秀全一樣會成爲推翻滿清的新天子。只有一點安龍兒不太明白,當安清源研究出如何斬龍之後,要斬殺的第一道龍脈爲什麽是西江兩岸的雲霧山和天霧山,而不是親眼看著下葬的芙蓉嶂?

  現在一切都佈置好了,就等安清源冒頭。安龍兒對自己的佈局頗爲滿意,他發現當遇到難題時,只要想想如果綠嬌嬌在這裏會怎麽辦,就會很快想出最好的應變措施。這一招他用過多次,都無不例外地成功,綠嬌嬌像活在他腦海裏的無敵軍師。

  安龍兒和幾個少年在金田大營救出垂死的李小雯和她的女兒後,李小雯最終不敵天命離開了人世。安龍兒在當地選好墓穴安葬李小雯,才和幾個少年帶著她的女兒飛馬來到廣東花縣芙蓉嶂住下。爲了讓孩子永遠記得死在潯江中那個平凡而堅強的媽媽,安龍兒爲孩子起名爲潯。

  安龍兒的思緒被大花背在院子裏的吱吱吭吭打斷,隨後傳來是的孩子發出的天真笑聲,他走出門外,看到只有膝蓋一般高矮的阿潯,正在用雙手捉住大花背的尾巴,大花背一直在輕輕地轉身要甩開阿潯,阿潯卻越扯越開心,直扯得大花背弓身半蹲在地上,伸出舌頭不斷哼叫,一臉怪笑地看著跑過來的蔡月求救。

  “阿潯!不許欺負花背哥哥!”蔡月裝出一臉慍色快步走到阿潯身邊,一把提起抱在懷裏,給大花背解了圍,大花背馬上高興地站起前腳,用鼻子去聞阿潯的屁股,逗得蔡月和阿潯都格格直笑。

  安龍兒看著一頭金捲髮的阿潯,圓圓的小臉上鑲著長睫毛,下面是大大的褐色眼睛,一眼看去活脫一個洋娃娃。秀氣的尖鼻子和小嘴儼然像她的媽媽綠嬌嬌,不!安龍兒閉起眼睛靜一靜心神,她的媽媽是李小雯呀。

  自己也長了一頭黃色的頭髮,如果自己有一個孩子,大概也會是這樣子吧……安龍兒想到這裏,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頭髮。






第一六四章   撲空


  院子外馬蹄聲響起,大花背吠叫了幾聲跑出門外,顧思文和阿圖格格走了進來。阿潯揮著小手呀呀叫著,穿一身漢人女孩服裝的阿圖格格一把接過阿潯舉在頭頂說:“快叫我。”

  阿潯果然叫道:“兔媽媽。”哄得阿圖格格在她臉上一陣亂親。然後阿潯轉過頭,用胖胖的小指頭指著顧思文說:“文爸爸打獵回來了……”

  顧思文手上提著長長的纓槍,一手卷著小神仙的大旗,聽到阿潯的話又好氣又好笑,捉住她的手張狠狠大嘴輕輕咬了一口說:“文爸爸打回來一隻大灰狼,哈哈哈……”

  大家有說有笑進了屋,顧思文喝了杯茶說:“現在基本上佈置好七個山頭的人馬了,這裏就是中軍大營,反正誰來料報就有銀子收,現在的問題是要搞多點銀子來發給各路山頭的二五仔。”

  第紅塵說:在洪門編制中,收集情報和傳遞情報的兄弟稱做二五。

  阿圖格格抱著阿潯說:“是呀,現在這點錢怎麽養家啊……”

  “要不是你在這裏白吃白住我們家過得比誰都好,龍少和我都是賺大錢的人才,就是養了你這條粉腸才搞得忙了一天回家還要吃番薯……”顧思文正在罵人,屁股上就中了阿圖格格一腳。

  蔡月笑著說:“幾年大災了,除了廣州有點肉賣,這些鄉村地方找不到豬肉了,幸好我們自己養了些雞,不然雞蛋都沒得吃。”

  安龍兒也說道:“是啊,錢反而不覺得緊,主要是有錢也買不到東西,只好多到湖裏釣魚,呵呵,這一招還是跟一個洪門的軍師學的呢。”

  顧思文還是叼著阿圖格格不放:“你什麽時候回家呀?你離家出走好幾年了吧?”
  “什麽呀,我才出來幾個月。”

  “你總不能以後都蹲在我們這裏吧?”
  蔡月用手推了一下顧思文說:“你說什麽呀?格格當我們是朋友才住在這裏呢。”

  阿圖格格居然歎了一口氣坐在椅子上,神情無奈地說:“我是喜歡和你們一起住,可是現在真的有點想家,回去的話我阿爸肯定不會放過我。”

  “要不這樣……”蔡月想出一個點子:“我先給你探探你阿爸的口風,看他想不想你,如果他想你的話不會怪你的,還巴不得你回去呢。”

  阿圖格格高興地說:“對呀,我把阿爸平時出入的地方告訴你,你去碰一碰他,看他現在怎麽樣……”

  兩個女孩子在聊家裏的事情,顧思文對安龍兒說:“安清源只要知道你住在這裏,他一定會想辦法幹掉你,或者他更急於斬龍的話,你們一定會再見面,我可不想你再放過他,要是他不死,我們這輩子就完了,他肯定追瘦我們。”

  安龍兒說道:“我也不想連累朋友,可是我覺得他真是個人才,如果他可以回朝廷好好做官,他可以做個好官,爲國家做很多事。”

  “你別那麽天真了龍少,人只會越來越貪,不會因爲今天你放過他明天他就變成好人,我跟你說,你下不了手你不要擋我,我再見到他一定幹掉他,留他在世上斬了我們幾個是小事,要是再斬幾次龍,廣東的人就全死光了,說起來我回來廣東就沒吃過豬肉,都不知道是不是他斬龍搞出來的問題,小喇叭,越說越火,面如滿月那個!煮好飯沒有……”

  安龍兒默不作聲地聽完顧思文的長篇抱怨,心裏卻想道:只要嬌姐一句話我馬上奪他性命,可是嬌姐從來沒有說過……是啊,自己不想殺的人不是那個有能力做個好官的安清源,而是嬌姐的哥哥。

  過了一段日子,忽然從清遠飛霞山上傳來消息,山上來了官兵,還帶了上百個民夫,民夫全都帶著鋤頭和鏟子。

  事情來得太快,安龍兒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嚨。他馬上翻開桌上的廣東龍脈圖查看,飛霞山正是滑石山龍脈的龍頭所在,而且飛霞山的形勢和肇慶鼎湖山下的羚羊峽居然一模一樣,北江把飛霞山從中間割開形成飛來峽,構成崩洪過峽的真龍形態。

  上一次安清源斬龍的位置是在龍下水過峽之前的山頂,這一次應該也在同樣的地形實施,但是這次絕不能再讓他得逞。芙蓉嶂和廣州正處北江下游,北江有任何災害將在一天之內波及廣州。


  安龍兒迅速把自己的分析告訴了幾個朋友,顧思文和阿圖格格馬上跟著安龍兒騎馬出發去飛霞山,只留下蔡月在家帶著阿潯。

  從芙蓉嶂去飛霞山繞著山路走也不過百里之地,三人駕馬急駛,半天時間就到了飛來峽。他們心急如焚地渡江上山,一路上儘管山清水秀風光綺麗,可是誰也沒有這份閑情去欣賞。他們還記得安清源在鼎湖山上製造出來的恐怖場面和巨大災難,只想趕在斬龍之前進行阻止。

  任何風景優美的名山都離不開山勢險要,飛霞山也不例外,三匹馬剛剛跑了大半天馬上又要登山,都累得混身出汗氣喘呼呼。他們沿著山路跑了一個時辰,已經把山上山下有路的地方都跑了一圈,可是卻沒有見到大隊官兵的蹤影。

  三人都是有備而來,充份地準備了馬上面對一場惡戰,可是現在卻什麽都見不到,天色慢慢暗下來,一種讓人心寒的空虛感籠罩著四周。

  顧思文拉著馬左轉右轉地看山,對安龍兒說道:“你要是斬龍會在哪里?你能看懂這座山的風水嗎?”

  “我沒有學過《斬龍訣》,斬龍的死穴是千年秘密,我怎麽會知道呢?”安龍兒的頭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真的擔心斬龍可以無聲無息地進行,而自己卻在這裏傻傻地繞圈子。

  阿圖格格也問道:“你也說了這裏和鼎湖山一樣,是崩洪過峽的前一節,能不能就按原來的路線找到死穴?”

  安龍兒聲音都有些發抖了:“上次是山頂有個湖,可那是奇觀,一般山嶺很少有這樣的地形,剛才你也上過山頂了,明明只有一個塔嘛。”

  顧思文靈機一動說:“能不能起卦算算出什麽事了?”

  安龍兒一翻手掌,在掌上迅速起卦占算,得出一個頤卦。顧思文和阿圖格格馬上問道:“怎麽解,有什麽情況?”

  安龍兒皺著眉頭說:“這是頤卦,卦像是山下有雷,雷爲動,山爲靜,山下有雷是指暗中行動,外實內虛……對方只是在虛張聲勢,現在已經離開了飛霞山……”

  顧思文撓著頭說:“不會吧,一百多個人虛張聲勢,不會是爲了我們吧?”

  “是不是中埋伏了?”阿圖格格環顧著四周的黑樹影,擔心地自言自語。

  安龍兒舉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他明白頤卦代表著嘴巴張開的動作,在笑,在吃,在形成一個洞,都可以是頤卦,可是在笑在吃的那個人分明不是自己,自己可能只是人家嘴裏的獵物。

  嬌姐在這裏就好了,嬌姐會怎麽辦?“啊!”安龍兒失聲叫了出來,他發現自己犯了一個綠嬌嬌不會犯的錯誤,綠嬌嬌絕不會在沒有運算好整件事情之前就出發,這個頤卦應該在出發前算出來,而不是現在。

  安龍兒神色緊張地看著顧思文和阿圖格格說:“我們可能中計了。”

  “中什麽計?中什麽計!”顧思文的聲音有點慌亂。

  “不要急,我先想想,先想想……”安龍兒也在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實在想不通對方要引他來這裏幹什麽,也不敢肯定這是對付自己的疑兵之計,甚至不知道這是不是安清源的安排。

  顧思文看安龍兒一臉茫然,他說:“如果對方的人都不在這裏了,我們也回去吧。”

  阿圖格格也說:“現在是行軍打仗的話,我們可不能停在一個地方,停下來就是等死了,如果對方在調動埋伏我們就會被人家一窩端,去哪里都好,找個地方去吧。”

  安龍兒想了一會,把顧思文和阿圖格格招到身邊小聲說:“我怕我們是被對方引出來了。”

  “那小月豈不是很危險!”顧思文突然放大了音量:“我們馬上回去!”

  “不不,別去。”安龍兒一把抓住顧思文的手說:“現在沒有人知道我們從哪里來,可是如果被人跟回家,我們的全部行蹤就曝露了。”

  顧思文突然發火了,他激動地說:“那你想怎麽樣?是不是以後我們都不用回去了!”

  “你先聽我說,我們當然要回去,可是之前我們可以花幾天時間在這附近轉一轉,保證背後沒有人跟著我們才能回去。明天早上我還想上山看看這裏的風水情況……”

  安龍兒沒有說完,顧思文就甩出話:“我們三個人出來扔下小月一個人在家,你還想幾天不回去,她一個人怎麽辦?而且現在就是你一卦算出來就說東說西,鬼知道是真是假,要是你算錯了家裏出什麽事你擔戴得起嗎?你要轉自己轉,我要回去!”

  阿圖格格看到顧思文鬧情緒,她也開口說話了:“你就是老想著你那個蔡月,一天晚上不見都不行了,要是龍兒的卦算對了,你把殺手引回家裏,你才擔戴不起呢!”

  “我就是想著小月怎麽啦!”顧思文前所未有的激動,一改平常的嘻皮笑臉:“這麽多年我和她一天都沒有分開過,她家裏死人,我們沒地方住沒飯吃,都是一起熬過來的,我不會讓她有危險。好,就算我們中了人家什麽鬼計,如果人家就是調開我們去算計她的話,那就不用你們擔戴了,我馬上回去擔著。”

  安龍兒一把拉著顧思文:“文少!你別發火……”

  顧思文一把甩開安龍兒的手,翻身上馬就往山下跑,安龍兒正在上馬追去,卻看到阿圖格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雙手捂著嘴哭個不停。

  安龍兒再看向顧思文,他已經在山路上轉得看不見人影,只聽見嘀噠馬蹄聲。他一把捉起阿圖格格架在馬上,自己也騎上馬牽起她的繮繩對她說:“不要哭了,全部馬上回家!”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23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11 AM 編輯

第一六五章   伏兵


  三匹快馬連夜南下回到芙蓉嶂,大家回家看到蔡月在油燈下縫冬天用的棉被,阿潯正在床上沈沈睡著。大家都沒有多說話,洗漱之後各自上床睡覺,安龍兒獨自拉了馬群到湖邊清洗放牧。

  蔡月從他們回來就發覺氣氛不對,等阿圖格格上床後,她湊到床邊問道:“你們這次出去怎麽樣了?回來這麽久也沒有人跟我說說……”

  阿圖格格一翻身把臉轉到牆裏去,蔡月知道這是發脾氣了,不過阿圖格格的小姐脾氣幾乎天天都要發,鬧過之後就沒事,性情溫和的蔡月一向不太在乎,她仍是關心地問道:“誰惹格格生氣啦?不斯文欺負你了是嗎?”

  阿圖格格睜開眼睛,眼珠轉了幾圈突然坐起來問蔡月:“小月,你是不是喜歡文少?”

  蔡月莫名其妙地搖搖頭說:“不算喜歡,只是一起生活這麽久,還算互相有個照應,爲什麽問這個?”

  “那……你會不會嫁給他?”阿圖格格乾脆直接盤查。

  “呵呵呵……”蔡月一聽到這個問題就笑:“不會吧,我可不想嫁給他,我最討厭又嫖又賭的男人,大家是朋友我管不著,要是我老公這樣我可受不了……”

  阿圖格格卻表情奇怪地說:“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文少去嫖妓呀?我只見過他在街上騙人家的錢,騙到錢之後他也不會去賭,直接和我回來了……會不會在我面前變好了?”

  “肯定是啦,你是尊貴的格格嘛,那些臭男人在你面前都要端端正正的。”蔡月爲了讓阿圖格格開心起來,淨挑好聽的話來說。

  “那他過去和你一起過的時候,有沒有過來和你一起睡?”阿圖格格的眼睛又閃出了平日調皮的光采,可是她的話卻引來蔡月一陣大笑:“怎麽可能呀!我才不會讓他跑過來呢,我們一向都是分房子睡,就算是沒地方住的時候我們也分床。他不喜歡我這種類形的女人,他老是說這不好那不好……”

  “那他說你有什麽不好?”

  蔡月開始發現阿圖格格在套自己的話,她不回答問題,反而一臉神秘地問道:“今天回來怎麽一直在問他的事,你們是不是有什麽發展了?”

  阿圖格格憤憤地說:“我們什麽發展也沒有,不過本來我們準備幾天後才回來的,可是不斯文說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吵著說要回來,還和我們吵架了。”

  “呵呵……不是吧。”蔡月的反應像聽到一個笑話。

  阿圖格格頓時氣得說不出話,翻了蔡月一下白眼倒頭又睡去。

  第二天大早,大家按從小在戲班養成的習慣,一起床就壓腿彎腰練拳練功,過去這個時候都是最熱鬧的玩耍時間,可是今天卻有一種異樣的氣氛,顧思文沒有對誰指指點點,只是靜靜在木樁上釘梢掛插練鐵臂橋手,蔡月的九節鞭不停呼呼作響成了唯一背景聲音。

  來自八旗軍營的阿圖格格遺傳了旗人獨有的獵人能力,她像一堆草似的蹲在屋頂一動不動,手拿弓箭候著飛到屋外空地尋食的小鳥,射下三五隻就可以給阿潯做肉碎米糊,再射多十隻八隻就可以人人有肉吃了。

  她從屋頂上看到安龍兒正在遠處的湖裏翻江倒海地捉魚,說是捉魚不如說是在發洩多餘精力,不然爲什麽一會在水面跑,一會又要潛到水裏。屋頂看下去是前院,阿圖格格看著兩個人默默地練功覺得很有趣,他們像兩個假裝不認識的人,裝得很蹩腳。

  蔡月練完功夫就走進廚房端出番薯粥給每人分了一碗,安龍兒也提著幾條魚回來,他放下魚就說:“我算過,今天可能會出事,申時會有人來找麻煩,現在不知道是什麽人什麽事,可是我們不能在這裏等死,而且還要知道對方是什麽人,所以吃過飯後我們全部離開,在附近埋伏下來再見機行事……”

  大家都默不作聲的喝粥,安龍兒突然笑著說:“幹什麽呀,大家都在一起多好,快來幫助把魚烤熟了,每人都有一條。”

  阿圖格格不悅地看著顧思文,顧思文一臉無所謂地提起魚,拖著長長的尾音說:“好,烤魚去。”

  蔡月也說:“我去殺雞,不然以後這些雞可能沒人養了,呵呵。”又走進廚房。阿圖格格哼了一聲說:“我去磨刀箭。”

  飽餐一頓之後,顧思文拉著大花背,安龍兒用布帶子把阿潯綁在自己背後,大家一起拉著馬到附近的灌木叢中埋伏,那個農家院子裏留著洗晾的衣服,虛掩大門以作疑兵之計。

  申時一到,果然從遠處開來一隊清軍,隊伍人數不多,可是大家發現那一隊清軍的盔甲居然和阿圖格格身上穿的一模一樣,都大出意料之外。這隊馬兵豎著三面小三角旗,這代表著三支稱爲什隊的十人小隊,還有一面黃色的方形龍旗,這是八旗中的正黃旗騎兵。

  阿圖格格驚訝地說:“哎呀,我阿爸來找我了!”

  顧思文小聲說道:“那不正好嘛,你那麽想回家,跟他們回去就是了。早上龍少嚇我一大跳,還以爲要出什麽事呢。”

  “別吵,先看看。”阿圖格格明顯不願意出去見人,顧思文卻推著阿圖格格說:“你蹲在這裏幹什麽呀?你早點回家我早點回去睡午覺,昨晚沒睡好悃死了。”

  蔡月一伸手按住顧思文的嘴小聲說:“快看。”顧思文的眼珠從阿圖格格臉上轉到湖邊瓦屋小院,看到三隊馬兵圍住了小院,幾個士兵下馬後提洋槍沖進院裏。

  大家的眼睛都瞪圓了,蔡月小聲地說:“他們也有洋槍啊。”

  顧思文也接著說:“還是嬌姐用的那種新式洋槍,小兔子你快講清楚他們是什麽人?是不是來殺你的?你在家裏都幹了些什麽事?”

  阿圖格格也驚愕地說:“不會呀,我只是偷了兩匹馬和一些銀票,其他的東西都是我自己的,我沒拿人家的東西。而且正黃旗是我阿爸的親兵,他們不可能來殺我!”

  他們正在小聲說話,卻看到那些馬兵點起著火把就要燒房子,嚇得阿圖格格一聲尖叫就從灌木從中站起來,三個人同時用力把她拉倒在地用力捂著她的嘴。可是這一聲尖叫已經引起了騎兵的注意,他們的動作停了一下,沒有再準備燒屋,倒是全部人滾鞍下馬,以小院爲依靠擺好了三面防禦的陣形。

  顧思文才說了一句:“找女兒要不要這麽大陣仗啊……喂,怎麽有狗!”從他們眼睛看不到的位置沖出來兩隻黑色的大狼狗,向著安龍兒他們的藏身之地直撲過來。大花背對太遠的事物沒有什麽反應,可是對狗卻反應極爲強烈,它沖著前方發出震天響的吠叫,要向兩頭狠狗挑戰,安龍兒知道這一下行藏曝露了,抖手射出紅線金錢,把其中一隻狼狗擊斃,另一隻狼狗頭上中了阿圖格格一箭摔倒在灌木叢前面。

  安龍兒小聲說:“對方還有另一隊埋伏,我們快跑,阿圖格格也跟著我們,他們出手太重了,不知道是不是來找你的。”他說完翻身上馬就帶隊繞湖邊向北方的山上退去,剛才的騎兵已經發現他們,也紛紛上馬整隊追上來。

  當四匹馬上了山,山路越來越窄,顧思文大聲說:“這裏正好打個伏擊,要不要在這裏幹掉他們一批。”

  安龍兒拉停馬,揮手讓他們先走,一邊說道:“不要隨便樹敵,八旗騎兵馬快槍好,不容易對付。”

  很快他們就上了一個山頭,八旗騎兵在山腰下緊緊跟著沖上山。他們正要向北方退進山嶺之中,就聽到前方小路上一聲槍響,四個人立刻滾下馬分別跳到樹後掩體防禦。

  從稀疏的樹林中走出兩個人,一個是高大健壯的小王爺穆拓,一個是斷了右臂的章秉涵。穆拓手裏拿著一支一尺長的短洋槍,一邊走出來一邊吹著冒煙的槍管說:“四周全是洋槍啊,大家最好不要亂動……”四周馬上響起一片拉扳機的聲音,從聲音裏可以聽出四周至少有十支洋槍。

  阿圖格格馬上彎弓搭箭指住穆拓,她知道有臺詞的人一般都是重要人物,指住這個人沒錯。

  穆拓看到這樣卻笑起來:“阿圖格格,你的箭指錯人了,我和你一樣是旗人,我是來救你的。你阿爸布泰千總很快就趕上山了,你過來吧。”他一邊說一邊慢條斯理地裝火藥壓子彈,準備下一槍的射擊。

  這時從後追來黃旗騎兵也截住下山的路,其中一支什隊還下馬蹲在地上用槍指著安龍兒等人。

  阿圖格格馬上叫道:“你們快來我身後,他們不敢開槍打我,快過來!”四個人馬上收縮成一團,背靠背地防禦著四個方向,只把阿潯夾在四人中間。

  章秉涵也走出來說:“安龍兒,我們都知道你刀快,所以不敢隨便來見你,這次我們準備了幾十支洋槍才敢來……國師早知道你一定會按今天的旺向往北方撤退,所以我們可以在這裏見面,哈哈哈哈……”

  “什麽國師?是安清源嗎?”安龍兒奇怪地問道。

  穆拓冷笑一聲說:“對,就是大清的安國師親自佈局引你到飛霞山然後跟你回家,我們才可以帶著人馬來和你聊天,老實說,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安龍兒這會明白了爲什麽安清源複職之後一直不下手斬龍,他是要先殺安龍兒然後才安安穩穩地做事;而他知道安龍兒看過肇慶府龍脈崩洪過峽的斬龍風水死穴,於是在同樣是崩洪過峽的飛霞山上,佈置出大隊人馬引起安龍兒注意,使安龍兒馬上從風水上肯定這隊人馬是爲斬龍而來,當安龍兒現身在飛霞山上,再連夜跟蹤回家,現在才好整以暇地慢慢佈局設伏圍殲。

  現在安龍兒並不擔心自己不能闖出這個埋伏圈,他擔心的是幾個本來和這件事無關的朋友。他小聲對阿圖格格說:“格格,看來他們不會傷害你,如果肯定沒事的話你先回去。”

  阿圖格格卻說:“我不認識他們,我要見到我阿爸再說。”然後她把馬繮挽在手臂上,對穆拓大聲說:“我們要走了,你們讓開路!”說完半步半步慢慢試探性地向前移動。

  穆拓穩穩地站在山路中間攔著,舉起手中的短槍指著阿圖格格說:“我很喜歡你的性子,可是我不能讓你走,我得向你阿爸交待,格格不要再向前進了。”

  阿圖格格又向前逼了半步,拉起十分滿弓用箭指著穆拓說:“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人,你再不讓開,我的手指累的話可要放箭了!”

  “停下!”穆拓突然大喝道。

  阿圖格格也毫不示弱地大喝道:“讓開!”

  “呯”!穆拓向阿圖格格手上牽著的馬開槍,那馬發出一聲哀鳴撲倒在地,阿圖格格的箭立刻射向穆拓的胸前,穆拓早料到有這一箭,及時側身閃開,同時看到對面的八旗騎兵後面跑上來幾匹馬,馬上一個八旗將領對他們大喝道:“停手!都放下槍!”






第一六六章   借刀殺人


  說話的人正是阿圖格格的阿爸守禦所千總赫舍裏布泰,他長著一張不怒而威的臉,一副整齊的盔甲穿在高大典型的北方人身材,像鐵塔一般威武雄壯。

  顧思文小聲問阿圖格格:“這是你阿爸呀?”

  阿圖格格點頭稱是,顧思文說:“你老爸真凶,像門神一樣噯。”

  布泰千總用馬鞭指著穆拓身後說:“你們放下槍!鐵騎隊也放下槍!”

  穆拓身後的士兵一直藏在樹叢中,聽到千總下令不敢不從,可是自己不是千總的兵又好像不方便一下就聽人家的命令,都端著槍在左右觀看不知如何是好。

  章秉涵手掌向後一張說道:“別放下槍!”然後他對布泰千總說:“國師府清剿風水邪道是朝廷密案,可以調用城內任何兵馬,這次我們查明你女兒也在其中,爲免我們日後朝中不好見面,才通知千總來領回女兒。如果千總覺得國師府調兵不當,可以先帶走你女兒,然後再上奏摺參我們本子,可是如果你現在阻撓公務,不要怪我們按例操辦。”

  布泰千總聽到有漢人官員這樣對自己說話,臉色極爲難看,他說道:
  “你閉嘴,什麽時候輪到你這奴才說話。穆大人,你發現我女兒通知我來這裏,布泰很感謝你,可是你現在和我女兒搞成這樣,不是想做場戲給我看下我面子吧。”

  穆拓上好子彈,又用槍指著唯一可以長距離攻擊他的阿圖格格說:
  “千總,剛才和你說話的奴才是章秉涵副使,比你我都要高上兩級,以後要尊重點,不能看他是漢人就有點兒那個。”穆拓說得好像在給章秉涵拿回點面子,可是語氣輕蔑,章秉涵聽起來同樣不是滋味。穆拓接著說道:“你女兒的脾氣你很瞭解,你說現在是她用箭指著我,還是我用槍指著她呢?”

  阿圖格格聽了他們的對話,知道穆拓是底氣最足的人,更加肯定釘住穆拓就有可能走出去,她又向前站了一步擋在安龍兒他們前面,箭還是指著穆拓,她說道:“你要不馬上開槍打死我,要不馬上讓路放我們走,我這手指頭上可沒多少力氣掐住箭桿。”

  “阿圖,玩夠了,要脅朝廷命官是死罪!快放下箭走過來!”布泰千總氣得腦袋冒煙,正要催馬過來捉人,阿圖格格大聲說:“阿爸你別過來,這些都是我的朋友,我要和他們一起走出去。”她一說完,對大家低聲說:“走,不要管他們,走出去。”

  穆拓發現鐵騎隊的火槍陣又重新擡起槍,可是在很會配合的什隊長指揮下,那些槍好像不知不覺地指向自己。再說從火槍的使用上,一前一後的布陣埋伏也極不合理,只要雙方一開火就會形成交叉火力,就算中間的人全打死,前後隊的槍手一樣會互傷。想到這裏,穆拓不禁慢慢向後退,安龍兒他們背對著背,一步一步向前逼近。

  布泰千總看到阿圖格格當他說的話是耳邊風,氣得摘下頭盔露出大光頭,用手使勁搓了幾下,翻身跳下馬跑到穆拓身邊說:“小王爺,我算是怕了你了,你這是幹什麽呀?你跟我說是叛匪劫了我女兒,我才帶大隊人馬來,你看這些是什麽呀,都是帶狗背娃的小屁孩,你他媽不是要我八旗鐵騎朝他們開槍吧!”

  布泰千總一向脾氣大,本來是想求穆拓緩和事態,哪知越說越火最後說起了氣話。

  穆拓實在也擔心阿圖格格的手指發軟,不知道那箭什麽時候不小心射出來,他對布泰千總說:“你別看他們是小屁孩,他們身上都背著命案,兩廣總督衙門的縱火殺人案就是他們幹的,千總你先救出你女兒,其他人就地處決也記上你一功,快!”

  阿圖格格一邊向前逼一邊說:“阿爸不要聽他胡說,我們沒有放火殺人,是他們國師府要斬殺廣東的龍脈,想把老百姓都殺死,我們才進總督衙門偷了地圖,他們是壞人,你不要幫他們!”

  布泰千總更是氣得臉紅耳熱,他指著阿圖格格說:“你這王八蛋什麽都敢幹……你,還龍脈你,你真是進衙門偷了人家的地圖……你……我真恨沒有早點把你打死……”

  顧思文這時候突然說話了:“千總世伯,你不要嚇格格啦,她一會手一抖射死穆大人你全家都不掂啊,不過要是穆大人打死格格你就沒了這個漂亮女兒……”

  布泰千總何等疼愛自己的女兒,只是自己暴燥女兒刁蠻,父女二人才會天天吵鬧不休,可是看著穆拓用槍指著自己的女兒,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坐視不管,他聽了顧思文的提醒,更是明白今天的一仗不能打起來,無論哪一方死了人,都是自己吃虧,他大喝一聲:“停,全部停下。”然後自己跳到槍箭中間。

  阿圖格格哭喪著臉說:“阿爸你不是吧,我的手真是好累呀,你不要站在中間了,快叫人幹掉前面那幾個壞蛋放我們走吧。”

  布泰千總一聽馬上重新跳開,他只是脾氣暴燥可不是笨蛋,要是自己死了,穆拓絕對一陣亂槍打過去,阿圖格格就死定了。他一讓開路,阿圖格格馬上向前沖去,和她配合過小三才陣的顧思文和安龍兒緊緊貼在她身後,一個在她左邊用長槍掃開前方,一個用刀在右方侍機進攻。

  穆拓知道他一開槍,阿圖格格就會死去,然後自己的槍手就會亂槍打死那幾個小屁孩,然後肯定是脾氣暴燥的布泰千總下令鐵騎隊亂槍打死自己,所以他現在根本不可能開槍,阿圖格格進一步,他只能退一步,阿圖格格向前跑,他就只能向後跑。事態發展得真是爛啊,他的腦袋裏不停地想爲什麽會成了這樣一個格局?

  出來之前,安清源和他們說得好好的,調來布泰千總可以救出他女兒,賣個大人情又可以分散安龍兒那夥人逐個擊破,現在完全不是那回事。三隊人馬組成一個龐大的人圈在芙蓉嶂上向北移動,大家不敢接戰,不能撤退,不能攻也不能守,這樣下去總有一個破綻會打破這個局面而兩敗俱傷。

  穆拓在恨不得一槍打死布泰千總的時候,終於想明白了安清源的計劃:想必安清源早就知道布泰很關心自己的女兒,也知道阿圖格格和安龍兒他們的關係,眼前這一局死棋是安清源佈置出來給自己的一個陷阱,安龍兒是最危險的對手,不能殺的阿圖格格也是對手,現在連布泰千總和整支黃旗鐵騎隊都隨時變成自己的對手,在這局裏自己成了最傻的反派,安清源要殺自己,可是卻不會自己下手,這一招借刀殺人玩得真絕啊。

  現在穆拓完全被動,他恨安清源恨得手指發抖,他對阿圖格格說:“我不爲難你阿爸,你放下箭我放下槍……”

  “不行!你放下槍,全部人停在這裏!”阿圖格格得寸進尺。

  布泰千總一聽這是大好機會,他馬上激憤地對阿圖格格說:“穆大人放你一條生路你還要搞什麽,是不是想反了?你知不知道這樣搞下去我們一家大小都要被你害死!你媽你哥天天念叨著等你回去呢!”

  穆拓一聽布泰千總口氣軟下來,馬上對阿圖格格說:“你再頂著這件事不要怪我……”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布泰千總瞪眼大喝一聲:“你敢!”聲如雷鳴嚇得穆拓整個人抖一抖。

  這時章秉涵也明白了安清源的陰謀,他說出了穆拓說不出口的心裏話,對火槍隊大聲喝令:“火槍隊原地停,不要開槍!”

  安龍兒他們從穆拓和章秉涵之間沖過,大家重新翻身上馬;因爲剛才穆拓打死了一匹馬,現在蔡月和阿圖格格共騎在一匹馬上。

  鐵騎馬隊也隨後從穆拓的埋伏圈中沖過,布泰千總飛身跳上掠過身邊的快馬,帶著鐵騎隊向阿圖格格追去;穆拓看著數十匹馬從自己面前絕塵而過,氣得向天放了一槍後,把槍狠狠摔到地上。

  在蜿蜒的山路上,鐵騎馬隊緊緊地咬住少年們那三匹馬。三匹馬上坐著四個人本來跑不快,可是在小路上馬匹要排成一行前進,就算鐵騎馬隊追到可以向目標開槍的距離,也不敢隨便開槍,因爲阿圖格格坐在最後一匹馬上押陣,而且還是坐在後座上,鐵騎馬隊開槍就有可能打中她。

  很快沖下山嶺到了平原地帶,馬匹可以分散前進,訓練有素的八旗鐵騎分成左中右三隊向前逼近,布泰千總一馬當先追到阿圖格格後面大喊:“阿圖快下來,馬隊立刻要進攻了!”

  阿圖格格回頭說:“阿爸不要追啦,他們是我的朋友,不是壞人!”

  布泰千總又拍馬追近一點說:“剛才你要脅命官是死罪,我不捉這幾個人回去,我們全家都要誅連你明不明白!你快下來,阿爸要捉人了!”

  阿圖格格也是心亂如麻,可是這快馬飛奔的時候哪能停下來商量,她狠狠一夾馬肚,只管向前沖去。布泰千總看到女兒這種態度,拿起銀哨吹起進攻的哨號,已經夾在安龍兒馬隊兩旁的騎兵可不是省油的燈,一擡槍就把安龍兒和顧思文的馬擊斃。

  安龍兒從正在倒地的馬背上像鬼魅一樣閃到顧思文的馬上,把正在向地面狠摔的顧思文平平穩穩接到地面,然後再次高高躍在空中,正好讓過蔡月和阿圖格格的馬,落在布泰千總的馬頭上揮刀就斬。

  阿圖格格立刻尖聲驚叫:“不要殺我阿爸!”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24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12 AM 編輯

第一六七章   困局


  話音未落,布泰千總所騎的快馬已經馬頭落地,安龍兒撲在布泰千總身上卷著他,隨著死馬一同在慣性下向前滾落地面,撞起半天灰土,四周一片沙塵滾滾。這一個從獵物到獵人突然轉變的攻擊,使形勢猛然逆轉。

  阿圖格格從馬背上跳下來,蔡月拉停了馬匹,顧思文提槍沖到蔡月身邊護著,從顧思文馬上摔下來的大花背跑回大家中間對著騎兵狂吠,阿潯趴在安龍兒背後嚇得哇哇大哭,現場一片吵雜混亂,四支鐵騎隊拉回戰馬布成四方陣把他們圍在中間。

  布泰千總的頸上已經勒上一條致命的紅線,他從皮膚傳來的痛感知道這條線隨時可以割斷他的喉嚨;他作爲一個武將很清楚,要一刀斬下人頭是經過長期訓練才可以做到的事情,剛才居然親眼看著那斬斷馬頭的一刀在自己眼前掠過,這種前所未有的剛猛淩厲讓他終於明白,爲什麽穆拓說這幾個小屁孩人人都有命案在身,要說這黃毛少年沒有殺過人,打死他也不相信。

  四十支洋槍指著包圍圈中每一個人,安龍兒手牽紅線,緊緊貼在布泰千總身後,阿圖格格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問:“阿爸,你沒事吧!”

  布泰千總用力拍了幾下安龍兒的手,讓他松一松紅線,才可以開口說話:“快放開我,你勒死我你也走不了。”

  安龍兒用力一收緊紅線閉起他的嘴,然後自己才說:“我不走了,我和你一起死,我只要你放他們走。”

  “龍兒快放開,我阿爸快不行了!”阿圖格格看到布泰千總臉色發紫,就要衝過來推開安龍兒,安龍兒後退一步閃開阿圖格格的手,紅線又勒進喉嚨一層:“放不放人?”

  布泰千總又拍安龍兒的手,然後說:“放……呵,呵……阿圖要跟我回家……”

  阿圖格格單膝跪在地上,抽出兩支箭握在手裏,他對布泰千總說:“阿爸我跟你回去,可是你要放了我的朋友,不然我也死在這裏,你帶我的人頭回去領賞吧……”

  布泰千總說話越來越艱難:“他們是漢人……你保他們……幹什麽……”

  阿圖格格厲聲回答說:“我不是漢人,可是他們從來沒有不管我的死活,也沒有當我是外人,他們是我的好兄弟好姐妹!阿爸你也說過,我們旗人不會恩將仇報,所以我一定要保住他們!”

  “好……放人……小子你放開我!”布泰千總說了兩句又要發狠,安龍兒絕不會相信他的話,手上一緊,又把布泰千總勒得翻白眼。

  “放開我阿爸!”阿圖格格紅著眼圈說完之後,反手握著一支箭突然深深插入自己的大腿。一陣鑽心的痛傳遍全身,她緊閉雙眼一聲不吭咬著嘴唇,直咬得嘴唇出血。她以箭自傷是爲了讓布泰千總知道自己的決心有多大,更重要一點是讓布泰千總看到自己腳上受了重傷,不會再逃跑,或許可以緩解布泰千總追擊少年們的決心。

  阿圖格格的舉動出人意表,布泰千總頓時全身亂動想掙脫安龍兒去阻止女兒,蔡月驚呼一聲跑到阿圖格格身邊抱著她,阿圖格格艱難地推開蔡月對她說:“你們快走……”然後雙手握住另一支箭,顫抖著把箭頭壓在喉嚨上說:“龍兒,放了我阿爸……你們馬上走,你們如果死了,我陪你們上路……走吧……”

  她嘴唇流出的鮮血染紅了胸前的甲衣,大腿上插著箭的傷口慢慢地滲出血滴到地上;她雙眼像冒火一般看著安龍兒,安龍兒輕輕鬆開布泰千總頸上的紅線,身形一閃也跪到阿圖格格身邊,只說了一句:“格格”,就再也說不出話。

  布泰千總也想跑過來,阿圖格格眼睛瞪著他說:“阿爸不要過來,你走到那邊去……遠一點,叫鐵騎讓開路。”她把布泰千總指揮到北方的位置後,對蔡月說:“我不能跟你們走了……文少很喜歡你……我……”

  阿圖格格含著眼淚的眼睛四處掃一下,看到提著長槍護在週邊的顧思文,她忍著劇痛,喘著氣小聲說道:“文……”

  顧思文聽到阿圖格格叫自己,猛地轉過頭看看她,馬上又轉回去對著外面,可是腦海裏印下的是一個深切的眼神。他奇怪地再轉過頭確認剛才是不是看錯了,阿圖格格對著他露出一個從來沒有過的溫柔笑容,蔡月看在眼裏,心裏一陣心痛。

  阿圖格格的聲音越來越小:“和你們在一起,我很快樂……”然後她頓了一下,小聲說道:“走吧。”

  安龍兒和蔡月交換了一下眼色,猛然聽到阿圖格格大喝一聲:“快走!我數一百下還看到你們的背影,我就死在這裏,一!二!三!……”

  安龍兒馬上叫道:“小月,文少,你們上馬,我押後。”

  蔡月和顧思文一起跳上唯一剩下的馬,安龍兒背著阿潯帶著大花背,向北方趕馬飛奔而去。

  布泰千總用布巾包著頸上的傷口,慢慢走近阿圖格格,被她喝止在十步開外,阿圖格格用箭抵著自己的喉嚨說:“別過來,讓開,我要看著他們離開。”

  布泰千總看著倔強的女兒,既生氣又心疼,可是看到女兒心疼阿爸受傷,還可以像個勇士一樣爲自己的朋友力拼到底,倒是有幾分自豪。安龍兒他們遠去得幾乎看不見蹤影,他知道女兒也不會再自殺了,慢慢走到阿圖格格身邊說:“放下箭了,放下吧……”然後慢慢拿下她手上的箭,扶她平躺在地上,招來鐵騎隊中的軍醫給阿圖格格急救。

  軍醫在拔箭包紮,阿圖格格雙眼不斷湧出淚水,可是卻咬著牙一聲不哼。布泰千總蹲在旁邊一臉關切粗聲大氣地說:“你這混蛋,在家裏碰一碰都要哭半天,現在出走幾個月倒成了硬漢子。他們……真的殺了人嗎?”

  阿圖格格額頭上全是冷汗,失神地半睜著眼睛:“這世道誰都在殺人,不殺人怎麽活下去。”

  布泰千總抱阿圖格格坐起來說:“回家就好了,阿爸以後不打你。”

  “可是我還會出走哦。”阿圖格格的眼神裏又恢復了一點調皮。布泰千總哈哈一聲說:“反正不會是我打走的,你自己會回家的嘛。”

  安龍兒趕著馬跑了兩刻鍾,大花背已經氣喘如牛,把舌頭伸得很長。顧思文回頭看看後面沒有追兵,趕馬躲進一片樹從中,拉停馬跳了下來。大家忙問他出了什麽事。

  顧思文卷起衣袖一邊擦汗一邊說:“龍少你不是打算一直向北去吧?”

  安龍兒說:“我現在打算到清遠雞啼嶺找洪門的兄弟,以前嬌姐幫他們破解過邪門風水局,我認識他們的堂主和白紙扇,大家也算是有點交情,我們可以看看他那裏能不能落腳。”

  第紅塵說:雞啼嶺上的風水局在第一冊有精采的故事;山堂是洪門中各自獨立的軍隊稱號,堂主是山堂的最高領導,白紙扇是堂口軍師的秘密稱號。

  顧思文說:“這個連環局是安清源布下的,如果我們現在馬上去找地方落腳,人家早就想到了,我們再向前走,前面一定還有一路伏兵等著我們,不然那傢夥就不叫安清源了。”
  安龍兒和蔡月都覺得有道理,顧思文又說:“剛才你看得出姓穆的和安清源是什麽關係嗎?”

  安龍兒答道:“安清源是國師,姓穆的是下手。”

  “錯啦,所以說你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顧思文叉著腰喘著氣說:“你們沒看出來嗎?要不是兔爸帶隊來圍剿,我們早就死光了,安清源想姓穆的死更甚於想幹掉我們;之前那一局是安清源在害姓穆的,只要姓穆的走錯半步,他和我們都要死於八旗馬隊的亂槍之下;姓穆的官不大可他是小王爺,姓章的官很大可是因爲是漢人處處受氣,安清源官最大可是還得用這種暗招幹掉姓穆的,他們之間有很大的仇。”

  蔡月茫然地說:“那和我們有什麽關係?現在格格都不在了,騎兵又不追我們,我們也只能找地方躲呀。”

  “去殺安清源也未必行不通……”安龍兒自言自語地說,被顧思文狠狠敲了一下腦袋:“你想找死啊,剛才你沒聽姓穆的說,就是知道你刀快所以調來洋槍隊對付你,他這豬頭都知道要用洋槍才可以幹掉你,安清源會不知道嗎?我們再向前走只會遇上一個更嚴密更多洋槍的陷阱。”

  安龍兒和蔡月都明白了,事實上對方再來一次伏擊的話,一定比剛才更猛烈有效,硬要走下等於是自投羅網,飛蛾撲火,現在馬不夠用,阿圖格格又不在,團體戰鬥能力大爲減弱,大家突然像布泰千總一樣,領悟到阿圖格格這個刁蠻公主不在的日子是如此不快樂。

  安龍兒想了一下對大家說:“我才是安清源的目標,可是我們這裏最需要保護的是阿潯和小月,文少你帶她們從北江水路回廣州,我在這裏對付安清源。”

  “這怎麽可能嘛?”顧思文沖口而出否認了安龍兒的話,可是安龍兒馬上說:“其實我輕功可以比剛才更快,你們要是不答應的話,我馬上走你們騎馬也追不上,就這麽定了。”

  “先別輕功!”顧思文跳到安龍兒身邊一把拉住他衣服,生怕他馬上就飛走:“你聽我說完,別急嘛。小月帶阿潯和大花背先回廣州,這樣做我同意,你去單挑安清源卻不一定會贏。你想從昨天引我們上飛霞山開始,到現在的一石二鳥,是一個多精巧的佈局,每一步都是對著我們的弱點而來,他太瞭解我們了,他還會和你比武讓你用最擅長的功夫和他拼命嗎?這次別說洋槍,可能大炮地雷機關陷阱都得用上,這次不會像鼎湖山上那麽走運有個嬌姐突然跳出來救你了……”

  安龍兒也想知道這次面對安清源的吉凶成敗,他習慣性地伸手掐算起來,顧思文一手拍在他正在掐算的手指上:“別算了,剛才從芙蓉嶂出來你還不是算了個撤退方位?你會算人家更會算,安清源已經在你撤退的路線上設埋伏了,你現在再算還不是中計?”

  “這又不行那又不行,你想怎麽樣?!”安龍兒大聲說道,其實他的腦子現在亂成一團,這種進退兩難的困局讓他發現自己空有一身功夫卻無處施展,沒有綠嬌嬌在身邊,自己是如此軟弱無能。

  文少終於露出小神仙獨有的自信笑容:“我就是等你問這一句嘛,有江湖宰相在你身邊,何愁大業不成?哇哈哈哈!”






第一六八章   敵愾同仇


  在顧思文和安龍兒的一致意見下,由蔡月帶阿潯從清城下北江,坐客船連夜回廣州等消息。大家從當地人口中得知,這裏離北江碼頭不過一個時辰的路程,於是兩人送蔡月到大路旁,搭上向清城方向的運糧車隊。

  蔡月自從見到安龍兒開始,就下定了永遠在一起的決心,每一次安龍兒百般勸阻她總是不顧一切地跟著他;她知道分開後的等待很可能遙遙無期,不如把握現在,努力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就算只有一天,一時,一刻,這個現在都是真實的幸福。可是現在他們面對的情況,不只是蔡月賭上自己的性命就可以永不分開,自己不要命也不能把小阿潯放在血火危機之中。蔡月知道她回廣州意味著安龍兒和顧思文將進行一場義無返顧的反擊,她身上背負著這兩個男子漢最珍重的意義,只有她安全,安龍兒和顧思文才沒有後顧之憂。

  看著從小朝夕相處一起成長的顧思文,離開讓她感到不習慣,可是離開安龍兒讓她感到的卻是失落和空虛,心思細膩的蔡月知道這是喜歡。她背起兩歲的金髮混血女孩阿潯,拉著看起來有點體力不支的大狗大花背,看著安龍兒和顧思文,一臉惆悵和不舍。

  “我等你們回來,兩個都要回來,好嗎?”蔡月聽阿圖格格說過顧思文昨天爲了不讓自己獨自在家過夜鬧著要回來的事,這讓她有點意外,她沒想到老是在自己身邊混吃混住的顧思文會對她如此重情重義,可是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奇怪,顧思文這幾年長大了,好像總是說得在外面花天酒地,但事實上總是天天晚上回家睡覺,從來不會讓她獨自在家過夜。

  顧思文嘻皮笑臉地說:“我們不會和別人拼命的,我保證講服安清源不再斬龍後馬上回家,你放心去吧。”

  蔡月和顧思文鬥嘴沒有十年也有八年,一聽他開口說話就想罵人,不過這次她忍著嘴說:“我才不擔心你呢,我是擔心出什麽事你把龍哥推到前面做擋箭牌。龍哥你會回來吧,啊?”

  顧思文歪著嘴說:“太不給面子了。”安龍兒說道:“我保證我們一起回來,不信你算一卦,一定是大吉。”

  蔡月搖搖頭說:“不算,算出來什麽我都不會相信,我只信你說的。”說完從頸上解下一個用紅線栓著的桃形玉墜,掛到安龍兒的頸上,小聲對他說:“平平安安,我先回去了。”

  顧思文一看蔡月送東西給安龍兒,很不滿意地說:“你不送一份給我啊?”

  “嬌姐上次送玉的時候你拿了一份,只有龍哥沒有拿,我當然不給你了,你還想要下次自己找嬌姐要去吧,車要走了。”蔡月說完跳上等在路邊的牛車,向他們揮揮手就坐到車頭。

  牛車一拉動,安龍兒和顧思文就跳上馬,按來時的路飛奔回去。蔡月聽到馬蹄聲飛快地離開自己,馬上轉頭看著遠去的背影,手捂在沒有玉墜的胸口,一顆心像跟著安龍兒越去越遠。

  穆拓和章秉涵帶著十幾個從神機營調來的洋槍手向北追去,說是追其實不過是趕著馬小跑,他們知道再快也快不過布泰千總的八旗鐵騎,現在不如先到和安清源約好的碰頭地點飛來峽,看看安清源見到自己活著回來的表情。

  他們剛剛下山,就看到一面垂幅黑旗豎在密布小叢林的山坳口,黑旗上寫著“小神仙”三個大字。穆拓剛以爲安龍兒等人已經全部逃遁,沒想到安龍兒同夥的旗會豎在這裏,氣得拔出洋槍就要向前沖,章秉涵連忙攔住他說:“穆大人,小心有埋伏,我先過去看看。”然後他舉手示意全隊停下,帶兩個士兵舉著槍慢慢向大旗走去。

  四周一片靜謐,章秉涵小心地觀察四周,又繞著旗看了幾次,沒有看出什麽異樣,這時從穆拓身後傳來一把圓潤的男中音,聲音不大不小讓人聽了覺得很舒服,這聲音念道:
  “江湖學術今幾年,不求富貴樂清閒。閑來悟得琴堂裏,悶來涉水又登山。雖然不是黃宮客,一日清閒一日仙。”

  顧思文和安龍兒蹲在有密草掩蓋的山溝裏,安龍兒小聲問顧思文:“音律文理完全不通,六句詩就用了三次閑字,寫得太沒才情了。”

  顧思文嘴巴輕輕地動著說:“開攤看相之前要念這種東西才顯得超凡脫俗,我次次都念這首……”

  穆拓雖然看不到人,但一聽這聲音就記得是誰,他大喝道:“不要裝神弄鬼了,馬上給我走出來!”同時舉起手五指一張,做了一個分散搜索的手令,十幾個士兵慢慢分散向四周向各個隱蔽地形搜查。

  “哈哈哈哈……”顧思文慢慢走出山溝,從密林中轉出來:“不用找了,我在這裏,不過先不要開槍,我有個大秘密要告訴穆大人。”

  當穆拓看到顧思文兩手空空從自己身後走出來,他身邊的士兵馬上舉起洋槍瞄準顧思文,穆拓疑惑地問道:“安龍兒呢?”

  “這還用問,他當然是躲在暗處了,一方面要保護我,一方面要瞄準穆大人的頭,如果我們要下手的話,你現在已經死了……”顧思文說完又是一陣仰天長笑。

  穆拓和章秉涵忍不住轉動眼珠四處看,雖然在意料之中的什麽也看不到,但顧思文的話不得不相信。章秉涵走上前說:“就算你們現在設下埋伏,別以爲占儘先機,沒有動手都不知道鹿死誰手。”

  顧思文把雙手盤在胸前靠邊在一棵樹幹上說:“還動什麽手啊,山羊鬍子你的手已經被龍大俠一刀砍斷,穆大人背後的刀傷還很痛吧?龍大俠要取你們性命的話你們早死了,可是這又何必呢?殺你們對我們一點好處也沒有,可是殺了我們的話,你們就慘了……”

  穆拓現在比剛才冷靜了一些,他和章秉涵交換了一下眼色,揚手讓士兵們放下槍說道:“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顧思文看到情況有點變化了,於是走到穆拓面前說:“兩位大人,你們坐得那麽高,我怎樣和你們說話呢?”

  穆拓和章秉涵猶豫一下,還是翻身下馬,顧思文把兩人招到身邊,低下頭小聲說:“你們知不知道,綠嬌嬌是安清源的親妹妹?”

  “啊?!”兩人大吃一驚。對穆拓來說不講起不覺得,一講起來才發現綠嬌嬌的五官和安清源真是頗爲相似,不同的只是這套五官出現在男人臉上顯得帥氣斯文,出現在女人臉上顯得漂亮可愛;章秉涵是玄學老手早就發現這一點,可天下人大都入形入格,五官有相似之處並不奇怪,國師從來不說破,又一直全力追殺綠嬌嬌,他也不敢往那方面想,現在聽顧思文這樣一說,馬上把過去發生的許多事串成一條線。

  顧思文看話一出口就有效果,馬上接著說:“你看你看,我一說你們就全明白了吧,你們以爲綠嬌嬌一個小女孩,有什麽能力從你們手下逃脫?你們這麽多年都捉不到她,和綠嬌嬌交鋒每戰必敗是什麽原因?就是安清源在搞鬼。”

  穆拓和章秉涵這時恍然大悟了,怪不得多年來安清源帶領他們搜殺廣東的玄學家就是沒有殺綠嬌嬌,爲什麽追綠嬌嬌到江西,得不到《龍訣》還讓國師府損兵折將。穆拓回想起自己的哥哥死在伏魔之殿,安清源親眼看到卻只是丟下幾句冷言冷語的場面,不禁怒火中燒地問道:“他爲什麽要這樣?”

  顧思文歎一口氣說:
  “你們用腦子想想嘛,安清源斬龍要搞這麽久嗎?這是他們安家的風水秘訣,他是安家長子,他早就會《斬龍訣》了,想斬什麽龍脈就斬什麽龍脈,可是他斬完龍還有什麽可幹?總不能把天下十三省的龍全斬了,最後去斬大清的龍脈吧?”

  穆拓聽到這裏更忍不住恨恨地說:“他不敢?他什麽都敢!”

  “就是。”顧思文馬上接上話題:“他給自己找了一件辦不完的事情,樹起一個打不死的對手,年年在國師府調兵遣將,借機把國師府裏不喜歡的人都送進棺材,慢慢就可以全部換上自己人,把國師府變成自己的小朝廷,他以後會不會想把小朝廷變成大朝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龍大俠和我死了,你們就死定了。”

  章秉涵一臉輕蔑地對顧思文冷笑兩聲:“哦?你們這幫三教九流有這麽重要嗎?”

  “哼哼,你這麽快就忘了你的右手是怎麽斷的?”顧思文動不動就提章秉涵最痛的地方,氣得他吹鬍子瞪眼睛,顧思文壓下他的氣勢才慢慢說道:“還有一個秘密你們一定不知道,安清源爲什麽要你們追殺龍大俠?那是因爲天下只有龍大俠和他一樣會斬龍!要是龍大俠不死,他安清源就坐不穩這個位子,對他來說,你們這些出身年資才能相貌都比他好的名臣,和龍大俠一樣都是擋路的石頭,你們打起來誰死都是他賺的便宜,如果龍大俠真的不小心仙去,你們還有什麽用?”

  顧思文看看兩個大人的臉色,看來不只是半信半疑,已經有點敵愾同仇了,他接著說下去:“那時他就調你們去對付綠嬌嬌,對付綠嬌嬌還不是死路一條嘛,綠嬌嬌和他大哥合夥害你們,她怎麽會死呢?最後死的肯定是你們。龍大俠就不同了,他經過很多奇遇之後已經成了龍虎山的高道,不會爲世俗名利大打出手,只是安清源苦苦相逼才被迫出山,上次誤傷了兩位,他一直很過意不去,他和你們本來就沒有過節,殺了你們對他也毫無好處,可是殺了安清源的話舒服的人可就多了……”

  顧思文又停了下來,這一次他要好好看著穆拓和章秉涵的反應,他看到兩個人臉上全是專注,眼裏全是殺機,儼然都成了顧思文的同謀,顧思文說話越來越小聲,穆拓和章秉涵越湊越近:“殺了安清源,綠嬌嬌就不成氣候,龍大俠也可以回山歸隱,那時還不是兩位發揮經世之才的時候嗎?”

  章秉涵一把揪住顧思文的衣服把他扯到身邊,惡狠狠地說:“你膽子還真不小,誹謗朝廷命官煽動官員相爭,你以爲這樣就可以活著走下山嗎?”

  顧思文對這一套太熟了,他面不改色地說:“兩位大人不能出手,可是我們可以;在人多的地方不能下手,可是在人少的地方就可以,只要我們知道安清源什麽時候去人少的地方,其他的事哪里要兩位大人操心嘛。”說完斜眼看著章秉涵,往他衣襟裏塞進一個紙團。

  章秉涵放手扔開顧思文,穆拓帶隊一言不發地向北奔去。顧思文看著馬隊走遠,馬上跑去拔起小神仙的大旗,對不知躲在哪里的安龍兒大叫:“走了走了,回廣州找小月!”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25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13 AM 編輯

第一六九章   等待


  淩晨時分,一騎快馬停在珠江邊上的小院門前,從門裏撲出來一個滿面激動的少女,無聲無息緊緊抱著一個健壯的黃頭髮少年。顧思文蹲在地上,一手捉住大花背頸上的鏈圈不讓它跳得太厲害,另一手握著它又長又大的嘴不讓它吠叫,眼裏滿是無助和悽愴。

  爲了不引起鄰居的注意,蔡月壓著聲音說:“你們這麽快就回來了,有沒有打仗?有沒有受傷?”她一邊說,擡起手輕輕貼著安龍兒臉上的舊刀疤。

  顧思文一言不發地帶著大花背走進小院,到房裏看熟睡的阿潯。安龍兒看著顧思文落寞的背影,一臉尷尬地慢慢推開蔡月,大家迅速進屋裏關上門,安龍兒給蔡月講述了顧思文的退敵解圍的妙計。蔡月聽得津津有味,大肆表揚了顧思文一通,可是這次顧思文沒有像平時那樣同時展開自我表揚,只是在家裏走來走去整理行李,等安龍兒講完了大概情況,他對大家說:

  “安清源發現自己的佈局被中途化解,一定會找原因。不過我估計他沒有那麽快想到我們把小王爺變成了二五仔。”

  安龍兒插嘴說道:“但是他算卦的話,完全可以算出身邊有內奸和我們的動向。其實我們會算卦的人之間沒有什麽秘密,像下棋一樣雙方看著同一個公開的棋盤,只是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做什麽,和看看誰更快……”

  “龍少你把算卦當成能醫百病的神仙水了。”顧思文毫不客氣地說:“很多事情不用算卦算命,在做起來的時候只要按人心和常理去推測就行了。像你說的下棋,你可以用卦算出誰會贏,可是你算不出他下一步棋怎麽走;而一個老棋手就可以從棋局的形勢中看出他唯一可選的棋著,如果這個老棋手很熟悉對方爲人和棋風,更加可以從幾步可能會走的棋中,選中對手一定會走的一步棋;現在安清源就是那個老棋手,你就是那個輸棋的傻瓜;他太瞭解你了,他不用算卦都知道你下步會做什麽,可是他不瞭解我,他就只能算,但是算出來的卦他會不會相信呢?他自己身陷局中,就算他的卦百發百中,他心裏那點猜疑也不會消失;就算他算出了結果,中途的變數一樣打得他昏頭轉向,就算他贏了也未必是真贏,你輸了未必是真輸。”

  蔡月一臉茫然地說:“好深奧啊,不斯文你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

  “我一向都這樣,只不過你從來都當我是白癡。”顧思文話中有話,蔡月和安龍兒都沒有再說下去。

  顧思文又說道:“安清源突然打破了你的安排,你現在不能從洪門收風第紅塵說:收風是洪門暗語,意指收集情報章 ,也不能再從芙蓉嶂控制七條龍脈,安清源看似贏了這一局,可是他不贏這一局你何來兩個這麽接近安清源的二五仔,你還沒死他就不是真贏。你在輸棋的時候看清了對手的套路,這就是贏棋的開始,懂了沒有?”

  安龍兒順從地點點頭,顧思文卻說道:“我保證你沒有懂,因爲連安清源也不知道他在和你下棋的時候中途換了人,其實他現在是在和我下棋,你正氣凜然絕不會和八旗小王爺勾搭成奸人家早就猜到了,可是我顧思文會,我不是大俠,我是江湖上只講利益不講道義的看相佬!”顧思文越說越激動,誰都看出他在借題發揮,發洩心中的不滿。

  顧思文麻利地捆綁起最後一個包袱,扔下一句“天亮就準備搬家”,然後獨自走出小院。安龍兒有點不知所措地問蔡月:“他幹什麽?他以前也是這樣的嗎?”

  蔡月說:“不知道,他出去我從來都不跟著,可能是去賭錢吧,他常說自己去賭錢叫雞的。”

  “我去看看。”安龍兒說完後追了出去。

  顧思文坐在珠江邊呆呆地看著江面,他身邊放著一個竹籃子,籃子裏放著一垛公雞大碗。珠江對岸泊滿各種大小船隻,有些早早出航的船隻慢慢離開碼頭,迎著東方江口的紅霞駛去。

  安龍兒走到他身邊坐下對他說:“我還以爲這麽早就有地方賭錢呢?”

  “大檔全天都有得賭,你想入局我帶你去,你算卦我押寶,贏了一人一半輸了你包。”

  安龍兒笑了笑說:“謝謝你,一直這麽支援我。”

  “講這些幹什麽。老實說,次次都是那大頭妹說要跟著你,我是不放心她才幫你的。”

  “我還以爲你真是這麽夠義氣呢。”安龍兒說完,兩個人都笑起來。

  顧思文說:“現在想沒義氣都不行了,我們都被你的天下大事拖下水了,再說我也想會一會安清源,看看是國師厲害還是宰相厲害。”

  “對了,你上次還沒有告訴我,江湖的宰相是誰封的?”

  “這和洪門有關……”顧思文轉頭看了看身後,身後除了偶爾走過販夫走卒,沒有閒人站在自己後面,他才說道:“江相派是洪門的分支,奉明朝宰相劉伯溫爲祖師爺,宗旨同樣是反清複明,在江湖上分乾坤坎離四大房。天地會三合會也是洪門分支,可是他們重武,我們重文,閑時在江湖上取不義之財,起事時到天地會裏當軍師參戰,所以和洪門的人很熟……江相派裏有一套官階,最高是大學士,就是宰相,下面是狀元、榜眼、探花、翰林、進士、舉人……”

  安龍兒好奇地問:“你現在是什麽官階?”

  “我?呵呵,十年爲相才可以升翰林,我才幾歲呀,鬍子還不夠長呢。”

  “那你們除了擺攤看相騙錢,就沒有別的營生嗎?”

  “這哪算騙人呀!”顧思文大聲地反駁道:“這種街頭生意你情我願的,賺多了也不過是他身上所帶的銀兩,這些是有限錢,再說贈人幾句還不是安慰人心鼓舞士氣,哪個給我看過相的人不是開開心心走回家的?真要賺錢不是靠這個,要做大生意……”顧思文說到這裏發現說漏嘴了,話音突然止住。

  “什麽大生意?”
  “這不能說。”
  “跟我都不能說?”
  “師門禁忌,打死也不能說。”
  “那算了,現在你也賺不少了吧?”安龍兒識趣地轉開話題。
  說到錢,顧思文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差不多了,夠買房子娶老婆,哈哈哈哈。”

  “是不是想娶大頭妹?”安龍兒給顧思文一個突然襲擊,顧思文頓時一臉沒趣地說:“你和她那麽熟,留著等你娶吧。”

  “我倒是希望你們能結成夫妻……”安龍兒看著顧思文的眼睛,顧思文說:“看我幹什麽,也要人家肯嫁才行啊!”

  “你老是去嫖賭飲蕩人家怎麽會喜歡你呢?”

  “你聽誰說的?”顧思文很嚴肅地審問安龍兒。

  “小兔問過小月,然後告訴我的。”

  “我什麽時候去嫖賭了!我出去做生意總不能到處唱吧,男人老狗在家不幹活,老是穿金戴銀早晚不分出出入入也得有個理由,不是喝花酒賭錢還能怎麽解釋?”

  “你從來沒有去叫姑娘?”

  “沒有。不然怎麽能存下這麽多銀兩準備買大屋?”

  “呵呵……”安龍兒聽到這裏乾笑了兩聲:“這樣都可以呀?小月還以爲你是五毒俱全的人渣呢。”

  顧思文搖頭長歎一聲,按著安龍兒的肩站起來說:“你有時間幫我解釋一下吧,我娶了你師姐會好好報答你的。”他的話惹得安龍兒一陣大笑。安龍兒站起來拍拍屁股說:“小月在家裏餓了,去茶樓買外賣啦。”兩人在初升的陽光下,一起向江邊剛剛開門的茶樓跑去。

  他們在廣州城北門外僻靜的麓湖邊租了大房子,又重新買回來幾匹快馬。顧思文不再自己擺攤算命,而是提前完成了綠嬌嬌的心願,做了安龍兒的經紀,在江湖上找到什麽風水生意就讓安龍兒去大賺一筆,風水小神仙安龍先生的名氣在江湖上越來越大。平日無事大家就會到麓湖邊上溜馬和練習騎射,而他們每天都會到佈滿墳墓的湖東岸檢查墓碑。

  原來顧思文塞給章秉涵的紙上寫著“麓湖東岸皇清顯妣潘母陳太孺人墓”,就是說在麓湖東岸有一個陳大媽的墓,你把安清源出行的資訊放在那裏就行了。

  秋去冬來,幾個月平靜地過去,阿潯越來越調皮,眼睛越來越有輪廓,長成一個金髮小美女的勢頭非常明顯;大花背乖了許多,不知是天氣冷還是身體不好,它總是躲在窩裏睡覺,不太鬧也不太出來玩;陳大媽的墓碑下一直沒有任何消息。

  終於在一個寒雨紛飛的陰冷午後,安龍兒看到陳大媽墓前插著三支沒有點著的香,細心看去,插香的土四周有一個用刀刻成的碗口大小的圈,安龍兒抽出香,把圈中的土成塊提起,就看到土坑下有一個油布包,布包中的紙上一行蠅頭小字寫著:正月丙午南昆山大風門上十字坡。






第一七O章 見風使舵


  安龍兒拿著字條馬上回家查看廣東龍脈圖,原來南昆山離廣州兩百里,起源于廣東東北九連山脈。九連山脈從江西千里蜿蜒而來,主脈一直延伸到廣州城後的靠山,南昆山又是九連山龍氣入廣州前的最後一節。而大封門是讓南昆山龍脈剝換脫秀出真龍正氣的大瀑布。在地圖上沒有標出大封門上有十字坡,這並不奇怪,莫說這圖不是由安清源按《斬龍訣》畫出,就是安清源畫一張地圖,也不會傻到把斬龍的死穴寫上紙上讓大家去壞他大事。

  安龍兒只有一點想不明白,就是得到《斬龍訣》又有能力斬龍的安清源,爲什麽官復原職後遲遲不下手,對事態的掛心和對斬龍死穴的好奇,都讓安龍兒在這半年中對安清源的行動充滿期待。

  顧思文臨走前,把小神仙的大旗交給蔡月,叮囑她好好保管,自己帶上纓槍就和安龍兒飛馬上南昆山。

  他們的想法是先瞭解清楚地形再給安清源一個伏擊,他們提前兩天到達南昆山腳下,休息整理之後,在夜間悄悄上山。

  南昆山山勢崎嶇,山上儘是密密的竹林,風一過竹海搖動滿山呼嘯。地上是千年無人清掃的落葉,人踩上去步步有聲。幸好晚上北風吹得很烈,冷歸冷,浪濤般作響的竹林聲可以把人的步腳聲全部遮蓋。

  顧思文穿著棉衣縮在馬背上,雙手抱著自己顫抖著說:“這次笨了,要是沒有放放放下那支大旗,現在還可以蓋一下,你你你不冷嗎?”

  本來體質就好的安龍兒,在天師府修道三年後,一身道家內功已經精純無比,這種天氣對他來說還不算冷。他爲了活動方便沒有穿棉衣,只是在長衫外罩了一件長袍,在北風中一飄一飄地走在前面,他對顧思文說:“我不冷,你小心點,大封門是大瀑布,走上去的路可能會很滑。”

  “下下面都冷成這樣,上去還不死定了……救命啊……”顧思文抱怨不斷,可是仍然緊緊跟著安龍兒,又一陣大風吹過,他擡頭看到流雲過後是滿天繁星。安龍兒也看著天上的星星,今晚的星星出奇的亮,也許是在山谷裏地面太黑而顯出星光,但也可能有另一個原因。

  當今二十年天運爲九紫右弼火運,過了子時,就是庚戍年戊寅月丙午日,年月和天運的配合,讓這一天形成了當運最強的火氣,這一天最符合天運,是成就大事最重要時間,安清源選擇在這一天來到南昆山斬龍,似乎並不合常理。按上次斬龍的時間來推算,那天是全年裏至爲陰邪凶煞的日子,眼下再做這種壞事卻選了一個好日子讓人覺得這個壞人不專業,安龍兒猜不透安清源心裏打什麽算盤,只有老老實實到十字坡看一看。

  山路難行,越往上走越沒有路,安龍兒帶著顧思文從山中小河慢慢上山才不用大動干戈披荊斬棘。輾轉來到一個大瀑布下,顧思文向上看去,脫口就說:“真漂亮啊!”

  安龍兒擡頭看去,那是一道百丈高的瀑布,光看那高度就讓人有一種心懸起來的感覺,要是從上面潑一瓢水到瀑布下,水會飛散得無影無蹤。因爲到了冬天水量不是很大,水從瀑布上曲折跳下,白水在黑石崖上畫出一條活潑跌宕的大路。

  安龍兒也不禁讚歎道:“果然秀氣,想不到不斯文還會欣賞這個。”

  “當然會欣賞,你看,真像美女,上面是頭和長頭髮,中間是胸……”

  聽了顧思文的話,安龍兒差點掉下馬,不過經他一說再看這瀑布,果然像個身姿柔媚的少女。

  兩人從瀑布邊拉馬上山,很艱苦地到了瀑布之上,這時才真正知道這裏爲什麽叫大封門。從這裏看下去是廣闊的南粵大地,瀑布兩旁是高崇的山嶺,中間開出一個山谷,夏天南風從這裏吹進來,冬天北風從這裏吹出去,顧思文在風聲中大聲說:“原來大風門是這個意思,真是沒想到哇……”

  兩人無暇停留太久看風景,安龍兒帶路延著小河逆流上山。顧思文冷得腦袋都木了,不停地和安龍兒說話分散自己的精神。

  “怎麽非要沿著水走,是不是這裏竹子少好上山?”

  “我們是上來阻止斬龍的,所以要找到龍脈。”

  安龍兒解釋完,顧思文還是不知道他說了什麽:“沿著水找龍脈?”

  “對呀。”安龍兒說:“真龍脈都有水路相輔,找到和山脈同方向的水流,在水的兩邊就是龍脈了。”

  顧思文恍然大悟地看著兩邊山峰的黑色輪廓,自言自語說:“哦,這邊可能是龍脈,那邊也可能是龍脈,安清源就會在這種地方下手。”

  “嗯,斬龍不同于尋龍點穴,楊公風水救人濟世要尋吉地,安公斬龍風水則要尋凶地。”安龍兒從地圖上看過山勢,估計一時半會到不了十字坡,所以不緊不慢地說著:“我們走的這條小河太小了,其實不可以叫河,風水上叫做界水。兩山之間流水的地方都叫界水,是不能點穴建宅的大凶之地,只要不作使用也沒有什麽特別;可是這一道界水和九連山大龍脈同樣是從東北向西南奔向廣州方向,這條界水就是真龍之氣的輸出路線,我們一直向上走到有幾道界水交叉的下陷地形,就是來自四面八方的兇氣會聚之地,如果真有這麽一個地方,那裏就應該是龍脈上的死穴,很有可能就是密信中所說的十字坡。”

  顧思文將信將疑地跟著安龍兒繼續向山上走去,果然見到兩旁的山峰在向下傾斜,如果再向上走,山坡將會和他們正在走的界水重合。這時安龍兒對顧思文說:“應該接近十字坡了,現在不能再走界水,我們把馬栓在這裏,走路上山坡觀察界水的情況;打後也不要說話,安清源可能已經在哪里。”聽到安龍兒的話,顧思文頓時沒有了剛才瑟縮的疲態,抖擻精神點點頭,綁好馬跟著安龍兒走上山坡。

  山坡上沒有路,只是長滿密密麻麻的竹子,兩人在竹林間一腳深一腳淺地慢慢穿行,終於接近坡底,他們看到坡下果然是一片下陷空地,空地的四周是四個山頭,四個山頭之間有四道界水,就像一個蒸熟發起的包子裂開十字縫,把包子分成四個瓣,其中一高一低兩道界水從山上帶來一條在下陷空地轉向的小溪。

  數十個士兵在拼建一個木平臺,這個平臺的式樣安龍兒在鼎湖山上見過,平臺的八個角有八支木樁,安龍兒知道這木樁上將會綁著八個幼童,一會安清源就會踏著罡步把他們按順序刺死放血,灌入死穴中進行斬龍。一旁放著一排穿著棉衣正在熟睡的小孩,想必要殺的就是他們,現在用了迷藥迷倒之後送上山使用。

  安龍兒和顧思文蹲在暗處,緊張地搜尋著安清源的身影,可是一直沒有找到。直到平臺拼好,天色微微發白,才看到從對面山上的小路走下來兩匹馬,馬上分別是高大秀逸穿著華貴皮裘的國師安清源,和短小精悍的禦用風水師金立德。

  金立德是典型的廣東人相貌,也有典型的廣東人性情,幾年前安龍兒和他多次交手,都被他明打暗放地保了性命,安龍兒很清楚這是一個混日子混飯吃的官,如果一會下手刺殺安清源,他不會真的出手阻擊。

  兩人慢慢走近斬龍平臺,金立德走到平臺上看了看說:“什麽時候動手?”

  金立德和安清源都沒有注意一件事,在下陷的窩地講話,話音會均勻地傳到四壁,而清晨時分剛好風勢減弱,他的聲音雖然不大,可是傳到安龍兒耳中卻是清清楚楚。

  安清源下馬走到平臺中間,一邊檢查佈滿平臺地面的血槽一邊說:“等一下吧,先不急著動手,今天是吉日,先看看天意如何。”

  金立德一臉無奈地說:“國師,八條人命啊,能不殺就不殺吧。”

  安清源輕輕地冷笑了一下說:“真是矛盾……唉,大內已經有五教大喇嘛帶隊結界護法,可是皇上仍是危危可及,今天是大吉之日,卻是皇上八字中最危險的日子。”

  金立德也說:“我看這次難過,剛才山頂上都看到了,大吉的日子卻看到紫微帝星晦暗無光,四周賊星大亮,真不知大清怎麽玩下去。”

  “這裏說說就算了,下山可不要亂說話。”安清源及時提醒金立德,然後又說:“如果皇上好起來了,這龍還是要斬。道光爺是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就是國運不濟把他逼得無路可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我們做臣子的幫他一把,把下面的事做好,前面的路掃清了,他金口一開才有地方著力。”

  “那要是……”金立德含糊地問,意思就是萬一皇上死了怎麽辦。

  安清源說:“國家大喪的時候不宜再增事端,龍脈一斬山崩地裂百里受災,這裏是天斬之地,一旦動手就會把南昆山從界水處分成四座山,斬的是龍脈斷的是龍氣,可死的是人命。再說……”

  “什麽?”金立德等了許久沒等到下文,只看到安清源擡頭望天,然後慢慢走下平臺,走向安龍兒和顧思文藏身的方向,這裏遠離了正在做工的士兵,卻可以讓安龍兒更清淅地聽到他的話。

  顧思文慢慢提起纓槍,向安龍兒使了個眼色,安龍兒伸手按住他。

  安清源緩緩地說:“新帝能不能像道光爺那樣憂國憂民?穆相是不是還可以在新朝裏站穩?……老德,你知道,同做一件事,有時候是功勞,有時候就是罪過,廣東斬龍本來就是一著險棋,要是沒有穆相的支撐,國師府可不好辦事啊,搞得不好……”

  “對對對,先看看。”金立德心領神會連忙附和。

  安龍兒和顧思文聽到這裏都明白了,原來安清源今天並不一定要殺人斬龍,他是在等著一場朝廷巨變,正準備見風使舵。

  安清源和金立德走走談談,一直不離斬龍平臺。他們安排幾十個士兵紮營休息,自己在山間生火取山泉煮茶,顯得悠哉遊哉。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26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14 AM 編輯

第一七一章   反殲


  安龍兒和顧思文聽到對方的對話,都産生了一種好奇,過了今天會有什麽變化呢?過了今天,安清源就不會斬龍了嗎?現在不是沖出去下手的最好時機,他們還要潛伏在竹林中和安清源一起等待。

  他們和金立德一樣,都只知道安清源的說出來的想法,可是安清源更深一層的想法絕不會告訴任何人。他在三年前失手打開了芙蓉嶂的龍竅,在五蛇下洋穴下的湖底顯出暗穴潛龍吞金,讓綠嬌嬌在天子龍穴葬下了洪秀全的父親,可以說這個天子龍穴是因他而起,他得到《斬龍訣》後理應首先破洪秀全的祖墳,收拾自己闖出來的大禍,可是三年被貶爲平民讓他嘗盡了苦頭,經歷千辛萬苦回到國師的位置後,他對官場求存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

  現在的安清源明白,事是做給皇上看的,無論一個官再盡心盡力爲大清賣命,皇上知道了也不會可憐你;可是如果能把皇上最頭痛的事擺平,這就是升官的捷徑。只要沒有人看出芙蓉嶂天子龍穴是他闖下的禍,這個穴可能就是他再向上晉升的籌碼,如果在洪秀全有點小打小鬧之後他再出手斬斷洪家龍脈,那麽他就是爲大清力挽狂瀾的功臣。

  道光帝有一堆兒子,可是只有兩個十五六歲皇子適齡接皇位,其他的都不過是三五七歲的小毛孩。接皇位的十幾歲小孩哪里能治理國家,皇權實際上會落在兩個皇子的母黨和老師手上;當道光帝駕崩時,兩黨是否會爲爭位而仇殺?由誰得到皇位?都是安清源必須要考慮的問題。

  國師府一直受到權傾朝野的穆璋阿中堂暗中支援,如果因爲皇位之爭使穆相下臺,實際上就是對國師府的解體,在這種權力交替的當口出手斬龍或是做任何實事都是浪費精力;再說洪秀全近幾年在廣東銷聲匿跡,這樣的結局就是安公《龍訣》風水的威力嗎?安清源同樣帶著風水師獨有的無比好奇期待謀反的發生,他對洪秀全的期待不低於綠嬌嬌。手握《斬龍訣》和斬龍是兩回事,就算是爲了天下太平而斬龍,做事也該看時機,有節奏,這個時候他更不會出手斬殺洪家龍脈。

  這時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他正不動聲色地等著。

  看著安清源和金立德在喝山泉早茶吃精美點心,安龍兒和顧思文餓得肚子打鼓。好不容易熬到將近中午時分,他們看到安清源和金立德走到斬龍平臺上,不慌不忙地架起一個三角架,在架子上用羅經壓著一張寫了八字的符紙。安清源從身上掏出金懷錶看了看,然後提筆點朱砂在平臺四周的八支木樁上寫上八道符書;金立德幫他在八支木樁綁上紅線,八條紅線的另一頭全都接在三角架上。

  午時一到,安清源縱身跳上位於東方的木樁,雙手結印喃喃念咒。今日午時是全日火氣最強盛的時辰,八字忌火的道光帝如果熬不過這個時辰將會一命嗚呼,安清源所布下的天師靈應陣中央,是重金賄賂才得到的道光帝八字,所以在安清源的結界之下,靈應陣與道光帝生死相通。

  在強烈的陽光下,八條紅線發出耀眼的紅光。安龍兒知道這個陣代表著什麽,他不知道的只是這陣法的最後結果。因爲從來不問政事的安龍兒,無論如何也不會知道最後留下的一條線代表哪一個皇子,對他來說,他只關心安清源是否會在之後下手斬龍。

  八條紅線在風聲和咒語聲中,一一起火,金立德遠遠退開躲在樹後,生怕平臺上會發生爆炸。這時一陣方向不定的怪風卷過,平臺上突然發出響大的木頭爆裂聲,七支木樁同時橫斷碎屑橫飛,安清源在腳下木樁斷開前高高跳在空中,落在平臺中央馬上低頭檢查羅經。羅經上的指標停在正北子位,針頭沈下貼著天池底,這是羅經八奇針之一的沈針,這代表著無可避免的大凶和死亡,而針頭所指則是真正的失敗者和受害者。

  金立德也跑上平臺看羅經上的針,他和安清源一看就明白了最後的結局。樁斷代表道光帝已經駕崩,針頭沈下的正北方代表著屬鼠的六阿哥奕,而落敗的奕一線人脈正是穆璋阿中堂的嫡系,也就是說國師府的未來出現了不穩定的因素,這樣一來,斬龍就要先告一段落,等看清形勢才可以下手。

  安清源憂心忡忡,金立德暗藏喜色,他們一起走到唯一沒有斷的北方木樁前細細觀察,那木樁裂成幾瓣,但就是不斷,一條紅線松垮垮地連著道光帝的八字。

  安清源小聲說道:“是四阿哥奕詝……”

  “你看木頭上裂紋散亂,一直裂到樁腳底下去,看來還是個昏君啊。”金立德用木樁殘留形態占卜,是自古就有的占卜術,古代巫師把龜殼燒裂,從裂紋中讀出預言,和金立德看木裂紋蔔得出預言是同樣原理。

  安清源說道:“穆相和四阿哥線上的人一向不太談得來,以後不好辦事了。傳令下去,整隊回廣州等消息。”

  金立德喜滋滋地組織人馬下山,安龍兒和顧思文伏在竹林裏聽不到他們剛才嘀咕什麽,只覺得有些不知所措,人家不斬龍了,是不是還要衝出去刺殺朝廷命官呢?

  安龍兒和顧思文都不敢亂動,卻聽到天空傳過一聲長哨,身後有人從地面爬起的聲音,兩人回頭一看,身後整個坡面都在拱動,也不知有多少人一直躲在地下潛伏。兩人想不到有此一著,安龍兒正在計算利害,顧思文卻猛然站起來說:“殺出去是殺,殺進去也是殺,小喇叭等老子殺進去爲民除害!”大喝一聲就挺著長槍跳下山坡,向安清源沖去。

  這樣的形勢,安龍兒也無從思考,只管跟著顧思文撲向安清源。

  安清源站在平臺邊收拾茶具,其他士兵和金立德正在遠處列隊,在突變之下來不及趕到安清源身邊。安清源一擡頭看到安龍兒和顧思文,眼神中露出驚訝。但是久經戰陣的國師絕不會被兩個人的突襲打亂陣腳,他轉身後退兩步已經抽劍在手,剛問了一句“你們來幹什麽”,就和顧思文的長槍接上招。安清源的太乙劍法是天師府獨步天下的武功,三尺劍鋒以柔制剛可以說攻無不克守無不固,他撥開顧思文的槍尖後,長劍貼在槍桿上乘著顧思文收槍的勢頭,在正午的陽光下像銀蛇一般,閃著靈光削向顧思文持槍的前手。

  顧思文前手放讓過劍鋒,後手斜拉槍桿引開長劍,從腰間抽出腰刀就向安清源的空檔劈去。安龍兒也同時趕到,兩人向安清源刀槍齊進,只求最快速度完成刺殺,才有閒暇對付從後而來的不知多少兵馬。安清源卻再沒有變招或還手,而是飛身後退跳出圈子,一縮身閃到斬龍平臺之下。顧思文看到對方還沒有敗退就找地方躲,情知一定有詐,來不及和安龍兒說話,自己首先扔掉長槍也滾到平臺底。平臺底距離地面有三尺高,人可以在台底下蹲著走路,顧思文進去看到安清源好好地蹲著,於是提刀就想向他沖去,還沒有走出一步,就聽到外面一陣亂槍響起。顧思文馬上停下來伏在地上,心裏直想:這條粉腸真是狐狸中的老狐狸,這樣都被他算到了。

  槍響的時候,安龍兒眼角余光看到金立德和幾十個沒有武器的士兵四散逃跑,他也連忙滾入平臺下。從裏往上看,可以看到平臺上鋪的居然是層層交錯的木板夾毯,洋槍根本打不透平臺,可見安清源事先準備了這個地方防洋槍。他還看到安清源右手持劍,左手拿著一支短洋槍正指著顧思文。顧思文叫道:“我中一槍死不了,龍少快殺他!”說完又提刀沖向安清源。

  安清源大喝道:“停下,那些洋槍是沖我來的,你們別過來。”

  第二陣洋槍又響起,打在平臺板上和四周的地面,三個人都同時向中間又靠近一點,但仍是刀槍對峙,眼睛不離對方。安龍兒知道安清源爲什麽用槍指著顧思文,因爲自己在這裏完全可以閃開洋槍攻擊安清源,可是顧思文卻快不過子彈,只要指著顧思文,自己一定不敢亂來。再說安清源的話不像是開玩笑,外面開槍的伏兵不可能是安清源的人,否則他只要滾出平臺讓槍手對自己一陣排槍就完成任務了,何必和自己一起擠在這裏受罪。

  這個想法很快得到證實,當他們擠在平臺底中間躲過第二輪子彈,從平臺下瞄一瞄外面,已經看到十個槍手跪在平臺前,一字排開對平臺裏面開槍。不知誰大叫一聲“快跑”,三個人來不及互相威脅,馬上從各個方向滾出平臺,安龍兒速度最快,一滾出平臺底就撲向那十個剛剛開完槍的人,黑風從十支槍上掠過,一排槍手像多米諾骨牌那樣依次倒地,人人都扔下槍,抱著受了刀傷的雙手慘叫著跑回山坡上。

  可是大家都估計下一輪子彈馬上會打到,於是又同時躲回平臺底,安清源的槍還是指著顧思文,顧思文氣得罵了一聲,不管安清源的指嚇,蹲身挺刀就向他刺去。

  安清源卻大聲道:“快停手,拉起地下的板!”

  正在向安清源衝刺的安龍兒和顧思文,同時看到安清源背後蹲了一排槍手,也看到安清源從地下拉出一個鐵環,扯起一塊厚厚的夾層板擋住全身;兩人可不犯傻,明白自己身後一定還有另一排槍手,於是馬上扔刀在地,順手就摸地上有沒有鐵環,分別摸到鐵環後一把拉起厚夾板,隨即聽到平臺外一輪槍響,手上的木板受到連續劇烈撞擊,震得全身發抖。

  平臺中間有一條竹管,是準備殺了幼童之後放血流入地下所用,現在三個人都擠到竹管旁,背靠背防禦著週邊的攻擊,刀槍都扔在地上沒有人去撿。幾十槍連響過後,平臺外傳來穆拓的聲音:“不要打了,搬炸藥來!”三個人一聽到這句話,馬上瞪著眼睛互相看了一下,安龍兒和顧思文管不得安清源了,正想頂著木板沖出去,安清源大喝道:“別出去,一出去就是洋槍!看我的!”

  安清源一手扶著擋板,一手握著平臺中間的竹管向下一拉,一支火箭鳴著響笛從竹管中間射上半空然後炸開,安龍兒聽到一陣更猛烈連成一片的槍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平臺外慘叫連天。仿佛過了很久,槍聲才停下來,平臺外再也沒有任何慘叫和說話,只有一兩聲微弱的呻吟。






第一七二章   佈局


  平臺外的危機一解決,安清源首先滾出平臺底,連續幾步兔起鶻落已經退出五六丈遠,一落地便拉開馬步雙手托槍,指著同時從另一個方向滾出來的顧思文。他沒有指望自己的槍可以打死顧思文或安龍兒,他只想壓往安龍兒的進攻,拖到自己設下的洋槍隊重新上好子彈,用最強的槍火擊殺安龍兒。這世上只有兩個人有斬龍的能力,在安清源心裏,另一個會斬龍的人一定要死。

  安龍兒輕功再好,也不敢和安清源扣扳機的手指頭比速度,他放棄對安清源的直接進攻,一閃身擋在顧思文面前,再縱身越過斬龍平臺向安清源極速撲去。

  三個人排成一條直線,從安清源的角度只能看到安龍兒一個人,顧思文的身體被安龍兒的直線進攻成功遮掩住,如果安龍兒的刀夠快,安清源到死也不會看到顧思文。

  顧思文在一瞬間知道了安龍兒的心思,失聲大叫:“別!”同時跟著安龍兒向前猛衝。槍聲響起,鉛子彈從安清源的洋槍中射出,安龍兒去勢更快,刀帶著身體向前斬去……

  他看到了安清源的一切手部動作,看到他眼裏的冷峻,槍管的方向和子彈的路線也在意料之中,如果自己閃開,這顆子彈就會打中後面的兄弟;但是如果這顆子彈不會立刻讓自己失去知覺倒下,那麽今天就是安清源的死期。

  安清源看到安龍兒仿佛突然放大在自己眼前,射出的子彈在安龍兒咬牙斬出的刀光中分成兩顆火星向左右斜飛出去,安清源大驚失色,心裏掠過一個恐怖的念頭:他斬開了子彈!這就是最後一幕嗎?
  跳起的槍還沒有回落,一線冷風已經斜割過安清源的頭顱,他的身體沒有一個地方來得及動彈,只能睜大眼睛看著這個臉上有刀疤的黃頭髮少年揮刀迎面斬下……“呯”!從遠處響起槍聲,一顆子彈刺透了安龍兒的左臂,他的左手立刻失去力量失控地垂下,同時一個速度奇快的身影從旁邊把安清源撲倒在地;安龍兒一刀斬空,正要上前追殺,就被顧思文從背後一把拉住披風扯落在地,對他大喊:“四周全是洋槍,快走!”

  安龍兒這才擡頭一看,安清源正被一個刀手掩護著飛快離開平臺附近,那刀手高瘦的身形讓安龍兒馬上記起,他就是擅於用奇門遁甲布陣的欽天監王靈官,山東快刀陸友。安龍兒早就見識過他布下的奇門幻陣,今天這個巨大而隱蔽的槍陣由他一手佈置一點也不奇怪。沿子彈射來的方向看去,一個坐在地上的大漢剛剛收起還在冒煙的槍,安龍兒發現這個人很眼熟,可是一時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再看看四周,像牆壁一樣圍著斬龍平臺的四面山坡上都有持火槍的清兵列隊,有三個方向的士兵正在壓火藥上子彈,可見剛才亂槍齊發時子彈已經全部打光,有一隊士兵在一個軍官的指揮下,端著帶刺刀的長槍從山坡上乘勢衝殺過來,平臺四周佈滿了屍體和槍支,連身穿黃馬褂的穆拓也倒在其中。

  這一支軍隊不像布泰千總帶來找女兒的尋親隊,他們正在實施一次有組織有目的的圍殲,左手臂受了槍傷的安龍兒再戀戰也不會討到任何便宜,於是兩人趁火槍隊還沒有上好子彈,向下山的方向飛速突破包圍圈飛馬回廣州,這一次免不了又要連夜搬家躲避。

  安清源閃到竹林裏,看著安龍兒和顧思文的身影消失在山坡下,他從陸友手上拿過刀,用劍柄敲出尖銳的叮叮聲,各隊士兵一聽鳴金號聲都收兵到平臺四周集合。

  他走到穆拓身邊蹲下,用手把穆拓推翻成仰面朝天,看到穆拓的胸前中了一槍,血還在不停地流。穆拓雙眼失神地看著安清源,手突然擡起抓住安清源的衣角問道:“爲什麽……你會知道……”

  安清源對他說:“你想出賣人,就有人想出賣你,我早知道你不想我複職,還一直想殺我,我這次來南昆山就是爲了引你出來。”

  穆拓看看安清源的身後,章秉涵慢慢走了出來,他知道出賣他的就是章秉涵,痛苦地閉上眼睛喘了一口氣說:“你……不斬龍了嗎?”

  “亂天下的龍脈當然要斬,只不過不是今天,也不是斬這裏,你家的大清我會好好看著,你放心去吧。”

  穆拓實在聽不明白安清源的意思,他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以你的智慧,又怎麽會想得明白呢?”安清源歎了一口氣,站起來對陸友招招手,又指了指穆拓的頭。陸友從身邊的士兵手裏拿過一支洋槍,向著他的頭開槍。

  幾個隊長安排士兵打掃戰場,安清源走到那個坐在地上的大漢身邊,蹲下來拍著他的肩說:“邱大人,謝謝你剛才開槍救了我。”

  這個大漢叫邱謹言,是幾年前從欽天監調出來,配合破壞廣東風水名穴的天星風水高手。四年前在雞啼嶺上被綠嬌嬌一槍打斷右腳,還被關入衙門大牢,沒有及時治療不幸落下殘疾,之後朝廷看他沒用了,就以病退爲由賜他停職回鄉養老,他在回鄉後傾家蕩產多方求醫仍然不治。安清源被罷官期間找到邱謹言做幫手配合研究斬龍的方法,才發現邱謹言在數年行動不便時並沒有放棄自己,還練就一手好槍法,這讓安清源大喜過望。當安清源一複職,就以人才難得爲由,力保他重新回到國師府,今天邱謹言從刀下救出自己,安清源更是感激不盡。

  邱謹言輕輕笑一聲說道:“國師說的是哪里的話,一身都是命安排,如果國師命該如此,神仙也難救。”

  安清源不和他爭辯這些問題,笑著拍拍他的肩說:“就數邱大人看得最透了,呵呵。”

  金立德走到安清源身邊問道:“這回把穆王爺給幹掉了,怎麽向上邊交待?”

  安清源把在坡底的陸友也招上斜坡說:
  “四阿哥當了小皇帝,穆相那條線就要倒了,穆拓是穆相那邊的人,過去成天指手劃腳給朝廷做線眼,我們幹什麽也不方便,現在他死了問題也不大,正好給國師府清理一下門戶。當然了我們要給小王爺報仇,回去傳令全國通輯安龍兒,罪名是刺殺穆拓王爺,這次不要來虛的,通告各地,見到人就地處決。”

  大家都知道這是把黑鍋扔到了安龍兒的背上,安清源要殺安龍兒的決心早已下定,一句廢話都不想多說。

  安清源又說:“朝廷不會讓國師府裏沒有滿族人的官,可是現在皇上還小,朝裏的事不能全面控制,如果處理得好的話,朝廷不會管這點小事。我帶老德陸友馬上回京打點,和四阿哥那邊的人溝通一下,先穩住國師府的地位,再聯繫六部漢人官員滲透新內閣,皇上不能換,可是……明白嗎?”

  金立德說道:“明白明白,改什麽朝換什麽代呀,只要天下太平人人有飯吃,滿人管和漢人管都一樣,既然都一樣就讓漢人管好了,我們熟手。”

  大家聽到都輕鬆地笑起來,安清源拍著金立德的肩說:“呵呵,老德很少這麽直率啊。好了,章副使和邱大人留在兩廣總督府鎮著,誰動就直接辦了……”安清源說到這裏用手指在自己頸上輕輕擺了一下,兩人都會意地點點頭。

  他又對邱謹言說:“邱大人也不用太大壓力,你過去清理了廣東不少逆墳,後來章大人也連續幾年對江湖術士清洗,在廣東應該說問題不大,事情不多,你們保住自己最重要,人不要有事了,以後各位還有大事要做。”

  大家知道安清源讓他們留守,是因爲章秉涵斷了右手,邱謹言的腳又斷了,在京城辦事不便不說,就是進宮面聖都成問題。原來大清律早有規定,四肢殘障身形不正的人都不得爲官,更別說進宮了,所以安清源不讓他們上京,完全是爲了保住他們的官職,兩人自然明白,心裏暗暗感激。

  這時安清源從腰間抽出短洋槍,又掏出火藥筒上彈藥,一邊對章秉涵說:“之前怎麽沒聽你說安龍兒要來?”

  章秉涵的頭上馬上冒出大滴冷汗,他知道安清源是在問罪,剛才安龍兒差點就把他的頭劈成兩半,他還記著呢。章秉涵聲音微微顫抖著說:“我沒有通知他來,可能是穆拓私下通知他來助陣。”

  “是嗎?”安清源把槍上好彈藥後,用紙團從槍頭壓進去,壓實了槍裏的子彈,這一串動作看得章秉涵心跳加速。安清源把槍插回腰間說道:“辦大事的人,不能有私心,章大人應該明白。”

  安清源的話分明是指章秉涵記恨安龍兒一刀斷手,所以想借這個機會一併除掉安龍兒,可是卻幾乎破壞了這場反殲滅戰,給安清源帶來不必要的生命危險。章秉涵聽明白了意思馬上單膝跪下說:“下官不敢,請國師明鑒。”

  安清源連忙伸出雙手扶起章秉涵說:“起來起來,我只是勉勵一下大家,廣州方面還有賴章大人費心呢。另外最好想個安全的辦法處理了安龍兒,不然我們回來要斬龍的話他又出來搞事。”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28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16 AM 編輯

第一七三章   逃避


  安龍兒趕回廣州後匆忙急救,幸好天師道法精于醫術,只要有人配合包紮,安龍兒完全可以自己開藥療傷。他們都知道廣州不能再久留,顧思文提議離開廣東暫避風頭,可是安龍兒卻想留在廣東九龍之地,以防安清源再次斬龍。於是大家收拾好行李就離城入山,在廣東最重要的北江沿向龍脈,位於滑石山脈中段的英城隱居下來。

  英城南下是清城和廣州,北上韶州可以進入湖南江西,是廣東南北進出的咽喉之道;英城也是一個風景獨特的小城,北江從城前緩緩流過,城區和四周山區遍佈溶洞奇石,洞中泉水不息,山石千姿百態,當時就有詩人寫詩贊道:漸入西南如啖蔗,英州山又勝韶州。

  顧思文一到這裏就興奮起來,整天說被朝廷通緝才有旅遊的理由,要不然現在還得在廣州麓湖邊上溜馬。

  安龍兒的通緝令已經貼到英城,雖然殺了八旗王爺名震江湖,立刻成爲洪門當紅偶像,可是這偶像卻來得不如當年綠嬌嬌那張通緝令痛快光采。再說剛剛打響的風水小神仙安龍先生名號不能再用,於是由顧思文出馬,重新樹起小神仙的大旗在英城揚名立萬。今天的小神仙不再是信口雌黃的江湖相士,在安龍兒的教導下,顧思文開始學會使用正宗有效的學院派相法,加上江相派的巧舌如簧,真作假時假亦真,用江相派的話來說正是火響連天,真正做到了利人利己。

  蔡月一向喜歡平平靜靜的生活,她帶著阿潯和大花背,天天在家忙裏忙外都是一臉喜悅,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幹什麽都是快樂。

  安龍兒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到了英城後更加沈鬱,平時除了給顧思文鎮場子,就是自己帶阿潯上山。晚上不睡覺的壞習慣大家都忍了,只要不浪費燈油,有個人看夜更也沒什麽不好;可是時不時背著阿潯跑到山上無影無蹤可不好,雖然回來說是去了尋龍點穴,一旦找到好龍穴的時候收入不菲,但帶著個小孩萬一在山上出點什麽意外始終讓大家擔心。

  蔡月早就注意安龍兒平時一個人去什麽地方,他有時是去尋龍脈,不過也有在後山頭坐著發呆的時候。這天安龍兒又帶著阿潯上了後山,蔡月看顧思文出去找當地洪門兄弟喝酒,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於是鎖上門帶著大花背就跟上山。

  正是春暖農忙的季節,太陽出來一曬,野花就開得漫山遍野,蔡月一邊走上山,一邊採摘著喜歡的花朵,走到半山坡就看到安龍兒手裏拿書靜靜地坐著,不過他的眼睛沒有看書,只是一味看著面前的阿潯。金色頭髮褐色眼睛的阿潯活像個洋娃娃,正坐在一個大草窩上玩漂亮的小石子。那堆五顔六色的小石子是阿潯的寶貝,平時用一個小洋鐵罐盛著,去哪里都要帶上。這些石頭有些是大家平時收集回來,更多是安龍兒在上山尋龍點穴時,發現好看又奇怪所以撿回來。草窩做得很整齊很厚實,阿潯在上面就像在一張又厚又軟的大床。

  安龍兒看著草窩裏的阿潯,出神地帶著微笑,完全感覺不到蔡月已經走到身邊。蔡月永遠也不會想到,在安龍兒眼裏看到的是那一年的秋天,在河邊午後的陽光下,蜷在草窩裏懶洋洋抽著大煙的綠嬌嬌。

  蔡月走到他身邊蹲下,把一朵小花放在他面前,安龍兒怔了一下,隨即轉頭看看蔡月,尷尬地笑著接過花。阿潯看到蔡月來了,開心得咯咯笑著叫“月媽媽”,伸出雙手要和月媽媽擁抱,不過只從手上得到一把鮮花,和大花背在她臉上的舔舔。

  蔡月笑著坐在他身邊問道:“在想什麽呢?”

  “沒什麽……”

  蔡月幽幽地說:“怎麽會沒有呢?你也不是偶然這樣,從不和我們說那三年經歷了什麽。”

  “你們也沒問……”

  “我問你,你會告訴我嗎?”蔡月打蛇隨棍上,轉頭看著安龍兒輪廓分明的側臉。安龍兒沒有說話,蔡月又說:“阿潯的媽媽是什麽人?”

  一陣沈默後蔡月又說:“一看就知道她是傑克的孩子,可是傑克卻和嬌姐做了夫妻……”

  “阿潯的媽媽是好人。”安龍兒打斷了蔡月的話,蔡月卻說道:“我沒有說她不是好人呀……你們認識很久了?”

  安龍兒搖搖頭,蔡月說:“我們本來要和嬌姐去雲南,可是你找到阿潯後,就突然轉向回廣東,我們相信你,你不告訴我們原因,我們也心甘情願跟著你,可是我並不覺得你在做一件開心的事。”

  安龍兒把頭轉向另一邊,手指慢慢地撚轉著手上的花。

  蔡月突然問道:“你喜歡嬌姐?”安龍兒輕輕笑了一聲,又收起了笑容。

  “我看得出來……”蔡月說:“我剛剛見到嬌姐就感覺到她也挺喜歡你。”

  安龍兒手上的花停了下來:“你說什麽呀。”聲音很不自然。

  蔡月說:“我知道你身上背著很大的責任,有些事注定要你去做。沒有見到嬌姐之前,你很冷靜勇敢,那時……我真的被你迷住了。見到嬌姐之後,她安排你去偷龍脈圖,你先引蛇出洞,然後由我和格格去探路,晚上兵分兩路,搶佔制高點和縱火偷圖,都佈置得很好。你常說,如果嬌姐遇到這件事,她會怎麽辦?然後你總是可以想出很好的辦法。可是救出阿潯後,就再沒有聽到你這樣說……然後你變成衝動了,整個人像失魂落魄似的……”

  安龍兒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臉又轉到另一邊。

  蔡月繼續說:“在芙蓉嶂如果是被安清源算到你的退路,然後安排軍馬連環伏擊還情有可緣,那麽上南昆刺殺安清源好像也太盲目了。這是因爲你不再像綠嬌嬌那樣思考嗎?”

  安龍兒介面說道:“她是她,我是我,你不要把兩件事混在一起。”

  “嬌姐是最聰明的人,好的爲什麽不學?故意不學是因爲你太重視她了……”

  “不是!”安龍兒突然反駁:“她不是……”

  “不是什麽?”

  安龍兒一時語塞,蔡月說:“你看到她有了自己的生活,你想放下。對,你是應該放下的,但是你沒有,你只是在逃避。”

  蔡月說話的聲音小到剛好被安龍兒聽見,可是在安龍兒心裏像一下撞擊。

  “我在逃避?”安龍兒自言自語地說:“逃避什麽?”

  兩個人一陣沈默,春風暖暖地吹過蔡月額前的劉海,他們都輕輕閉上眼睛感受著自己的世界。阿潯感到有點冷,悄悄爬到安龍兒的懷裏,手裏抱著花花綠綠的洋鐵罐。安龍兒睜開眼睛看看蔡月,蔡月還閉著眼睛,從額頭到鼻梁劃出一條優美細緻的曲線,微微翹起的嘴角總讓人覺得她在微笑。

  蔡月睜開眼睛看到安龍兒看著自己,她臉上一紅,伸手抱過阿潯說:“阿潯阿潯,你要快快長大哦。”

  安龍兒慢慢地說道:“你是說……我在逃避長大?”

  蔡月的聲音還是小到剛剛讓安龍兒聽到:“你和嬌姐一起經歷了很多事吧?一直都是她帶著你,可是那時你還小,所以要依賴她。現在你長大了,還沈浸在過去,讓她替你想給你發號施令,就算她不在你身邊,你還是把她放在心裏,用她的心去活著。”

  安龍兒看著蔡月說:“這有錯嗎?我們不是都有心裏覺得最重要的人嗎?”

  蔡月看著安龍兒的眼睛深處,眼睛裏流露出隱隱的悲傷,她說道:“把最重要的人放在心裏,並不是讓自己變成她成爲她的影子,而是應該去保護她,對嗎?當你把她和她的智慧分開,你就可以重新得到她給你的自由,而不是束縛。”

  安龍兒看了她一會,突然笑著說:“呵呵,哪里來這麽多大道理。”

  大花背占了阿潯的草窩,仰面朝天曬著太陽,蔡月抱著阿潯說:“你是不想破壞綠嬌嬌現在生活,所以才會帶阿潯走?還是你想讓綠嬌嬌和傑克來找阿潯,給她添點麻煩,好讓她注意你?”

  安龍兒的臉色沈了下來:“我不相信嬌姐會帶好阿潯,她可以不管李小雯的死活,也不會管阿潯的死活,這是傑克的孩子可不是她的孩子,她……”安龍兒發現說了不應該說的話,突然止住自己的話。

  蔡月把阿潯摟在懷裏輕輕地搖著,側著頭看著安龍兒小聲說:“真的是這樣嗎?”

  安龍兒腦子裏矛盾重重,什麽是真和假,什麽是對和錯,自己到底在想什麽?他站起來做了個深呼吸:“呼……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還需要些時間。下去不要再說這些了,我自己會想清楚的。”

  蔡月甜甜笑著,點頭說道:“嗯,不要忘了你不是一個人,我們都和你在一起。”






第一七四章   火藥桶


  這時看到顧思文在山下大喊找人,蔡月站起來大聲回應:“噯!我們在這裏!”

  顧思文看到兩人的位置後飛跑上山,扯著氣趕著說話:“出大事了!我剛剛從堂口兄弟那邊聽說,廣西那邊玩大了,他們都準備出發過去!”

  安龍兒和蔡月耐心聽完顧思文的話,才知道真是出了天大的事情。

  原來他們從金田大營救出阿潯之後的一年多,上帝會傳出皇上帝下凡宣講的預言:三月天下將會瘟疫橫行,八月將會有屋無人住,有田無人耕,信皇上帝者可避瘟疫,虎口得救,不信皇上帝的人通被蛇虎咬死吞吃。哪知三月果然有瘟疫,也不知出了什麽神跡,在上帝會大營中竟然沒有受到傳播;到了八月廣西土客械鬥果然進入前所未有的程度和層次,仇殺已經升級爲屠村滅族和建堡壘築軍營對抗狀態,民間無不深信上帝的預言和能力。

  老百姓一來沒有飯吃活不下去,二來就算有飯吃的人也不想被蛇虎吞咬,於是紛紛舉家賣田産帶金銀投奔上帝會,上帝會飛快地發展起來。然後是毫無懸念地受到衙門縣城的清朝軍隊反復圍剿,可是上帝會的兵勇在幾員猛將和軍師的帶領下居然屢戰屢勝,把清軍打得一敗塗地,而且人數還越打越擴大,很多前期被打敗打散的客居民團和洪門堂口又紛紛加入。

  幾個月前洪秀全在金田公開宣佈起兵反清,自命爲太平真主,教衆組成的部隊稱爲太平軍。樹大當然招風,旗號一豎出來,各路英雄招來不少,也招來了清朝派出名將向榮率領大軍前來鎮壓,幾次交鋒各有勝負,太平軍狀態大勇士氣沖天,因爲他們發現自己完全可以和清廷的正規軍一較高下,正應了阿圖格格的名言,不和你打都不知道自己這麽能打。於是洪秀全乾脆自稱爲天王,立國號爲太平天國,以廣西爲根據地向滿清正面挑戰。

  顧思文說得上氣不接下氣:“頂他個肺……嬌姐搞的那個芙蓉嶂龍穴,真……真是會出皇帝,所以……你,你那個《斬龍訣》應該是真貨,你可不要亂用……我們去不去廣西做大事,造反打天下然後稱王稱霸?各路洪門兄弟都去那邊起義了,我們也算是洪門的人吧,搞不搞?”

  安龍兒看看蔡月,蔡月並沒有被顧思文的激動感染,她只是平靜地回給安龍兒一個信任的微笑。安龍兒明白她的意思,蔡月是如此希望自己可以獨立冷靜地思考,現在正應該嘗試走自己的路。

  他看著山下平靜的小城想了一會,對顧思文說道:“我不怕死,可是我不喜歡打仗。安清源說斬龍是爲天下太平,但是會讓無辜的人受害的事我就不會做,打仗的雙方都說爲了天下太平,打起來受害最深的就是百姓,我的雙親只是平民百姓,可是卻死在洋槍下,對他們來說有什麽正義和太平可言呢?”

  顧思文聽了安龍兒的話,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一邊擦著頭上的汗一邊問:“你有什麽打算,總不能坐在這裏不動吧?”

  安龍兒想了一下說:“我倒不認爲坐在這裏有什麽不好,越是這種時候,我越要留在這裏。我不會扔下阿潯不管,也不會帶阿潯到危險的戰場上去,另外安清源知道洪秀全封王反清,必須要下手斬龍,這時是殺他的最好時機。我會通知芙蓉嶂那邊的兄弟,安清源一旦有動靜我可以馬上趕去。”

  顧思文聽到安龍兒的話也冷靜了一些,他點頭說道:“有道理,我們做自己該做的事,老實說這件事換別人也做不了,就看你了龍少。”

  金田戰事早已進入了漫長的拉鋸戰,雙方在方圓幾百里的崇山峻嶺和田野之間互攻奔襲,清軍對太平軍從金田村開始窮追猛打,追到大瑤山脈上攻山營克水寨,又發展到在大瑤山脈下的三裏墟一帶三十裏地區挖壕鐵圍堅守與太平軍作困獸鬥,在太平軍猛攻突圍後,經清朝名將廣西提督向榮嚴密布陣,又把太平軍壓回起義的原點金田村一帶。之前太平軍半年的輾轉作戰似乎成了白廢心機,又是那些人,又是那些事,重新出現在同一個地方;不同的只是死傷越來越多,人數越來越少,而留下來的軍隊則越來越撓勇善戰。

  金田以外被數萬清軍圍困,太平軍久戰無功,加上軍中缺糧無鹽,更缺槍支火藥,軍心極之萎靡不振。綠嬌嬌和傑克本想軍火大生意長做長有,可是沒想到這種大生意有個行業性的大問題,如果主顧是打敗仗的一方,作爲商家要擔心對方能不能接到貨,又要擔心對方能不能付清貨款,這個問題一直放在綠嬌嬌面前。有時她覺得自己挺苦命的,爲什麽非要賣軍火給太平軍呢?人家做清軍生意的軍火商運起貨來何等光明正大,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運輸無風險收錢不賴帳,可是想想當年也是自己爲了天下太平而選了要做反清義士,連反清的皇帝風水穴還是自己親手點的,現在再埋怨也無補於事,只能希望以後能做個有前途一點的反賊。

  他們和洪宣嬌、林鳳翔一起,帶著馬隊往返廣州口岸和廣西戰場之間,年中已經走過幾輪大買賣,賺銀子賺得心紅膽壯,要他們停下來不做這樁買賣是不可能的。可是這一年裏太平軍不停地轉陣營,每次交貨都要先找到太平軍的主力部隊在什麽地方,老實說,清軍找不到的隊伍,他們也不會很容易找到。一但找到聯繫上了,那個地方要麽是打得天翻地覆的戰場,走進去就會有生命危險;要麽是清軍無法攻克的險地,簡單說就是人馬車都走不上去的地方,貨到了還要用人一簍一簍地駝在背上爬上山,反正軍火要運到太平軍手上是最大的問題。

  不過那時的清軍並非幾萬大軍都由向榮一人統領,向榮軍隊七千人負責主攻,並沒有爲漫長的防守線拉散陣營;同是前來主戰的廣州副都統烏蘭泰帶了一萬二千大軍分散在各險要關隘進行主要佈防與助攻;另一半清軍的組成比較複雜:有湖南湖北雲南四川等省調來助戰的清軍各幾千;也有一千幾百從廣州調來的火力裝調最好的正宗八旗神機營;還有願意和清軍合作的由當地鄉紳組織的團練;甚至有投降清軍的洪門軍隊。

  圍困很嚴密,但絕對不是固若金湯,上百里的防線總會有些兵力薄弱的地方,剛開始偷運軍火的時候,就試過裏應外合強行攻破清軍薄弱防線渡江交貨,一兩次強攻之後各有死傷,清軍對各線都加強了防衛,於是綠嬌嬌他們又想出了新辦法。

  防線可以很堅固,可是人心總是軟的。

  原來交戰時間太長,清軍的糧餉時有不足,在急需改善生活的情況下,有些非主力的清軍居然和太平軍混熟了暗中溝通做起了生意。在雙方不交戰的日子,清軍中多餘的糧食和火藥補給就會賣到太平軍中,但是不能老是向朝廷申請軍備糧草轉手出售,畢竟朝廷發來的軍備有數可查,賣多了總會發現庫營中少了東西,必須要有新貨可賣才可以做長期生意。拿著這個弱點,綠嬌嬌他們派人賄賂清軍低級軍官,使清軍成了軍火運輸的一條地下通道,而最容易賄賂的莫過於降清的洪門軍隊。

  很久沒有下雨,天氣已經炎熱得讓人想不停喝水和不停脫衣服,可是綠嬌嬌和傑克心裏比這高溫更火燥,當他們押著幾車槍支彈藥來到潯江邊,在偏僻小村藏身之後四出打探太平軍的位置,得知太平軍全部被圍在金田新墟,大家的心習慣性地沈了下來。

  “每次都是這樣,到了廣西就交不了貨。”傑克頭上帶著草編的牛仔式涼帽,光著曬得發紅的上身露出胸前的金毛,表情鬱悶地看著潯江對岸的清軍大營說:“交不了貨就收不齊貨款,就算是收了訂金不會虧大本,可是虧小本也是一筆大價錢,喔……”他發出悲慘的叫聲。

  洪宣嬌和林鳳翔是這支軍火採購隊的保鏢,每一次他們都會全力排除面前的問題。高大雄壯的林鳳翔也脫光了上身,一身古銅色的皮膚顯得比傑克更結實,他也看著對岸說:“打探消息的人說,東路守潯江的是洪門舊部,不過我們轉成坐船進金田,如果在江面上被截擊的話可就危險了,還不如從南路的陸路快速硬闖。”

  綠嬌嬌穿著單薄的絲衣,汗水讓衣服貼著身體,也讓兩鬢的發梢貼著尖削卻紅潤的臉龐顯得無比誘人,她蹲坐在馬車前座,一手夾著細細長長的雪茄煙,另一隻手慢慢地搖著蘇繡團扇說:“不要動粗了,我們是來賺錢的,要是人死了賺錢也沒用,看能買通誰吧……”

  傑克一臉憂心地轉臉看著綠嬌嬌:“親愛的,你可以不在火藥桶旁邊抽煙嗎?”

  “那我去嬌姐的車上抽。”綠嬌嬌說著就要跳過洪宣嬌運槍的車上,傑克一把拉住她說“算了”

  洪宣嬌也熱得一身香汗,高挑豐滿的身材從衣服下透出,讓任何男人看了都熱血沸騰,她說道:“先讓我去走走,說不定還不用我們運貨過江,要是找到洪門投清的二五仔還可以幫我們運過河,這樣吧,大家先在這裏等一天,我去找他們談談。”

  “我和你一起去。”林鳳翔和洪宣嬌早就情投意合,這種危險的事一定會主動跟上。兩人爲了爭取時間馬上出發,綠嬌嬌立刻安排藏起三輛馬車。

  傑克看著他們走遠的背影,自言自語地搖頭感歎:“天天都這麽甜蜜……”

  綠嬌嬌嘴裏斜叼著煙,一邊拉油布一邊問道:“什麽意思?”

  傑克說:“沒什麽,不知道他們今天晚上會不會回來?”

  綠嬌嬌停下手裏的活,皺著眉叉腰看著傑克:“不如你跟著去看看,我也很想知道他們晚上不回來的話在幹什麽?”

  同隊的月桂和香桂兩姐妹看著他們兩個吃吃偷笑。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29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17 AM 編輯

第一七五章   大頭羊


  洪宣嬌和林鳳翔一夜不回,月桂和香桂輾轉反側一夜擔心,綠嬌嬌和傑克卻睡得像死豬一樣,因爲綠嬌嬌悄悄算過,他們此去一定可以平安回來,所以通知傑克使勁睡覺就行了。

  淩晨時分,洪宣嬌和林鳳翔潛回小村回到落腳的住處,搖醒大家說:
“金田被四面圍死了,現在只有東面水路最弱,由本地團練和洪門降兵守著。本地團練是不可能買通了,太平軍和他們打了幾年仗,仇很深,所以只能從洪門那邊下手。我們和洪門老大見過面,他說有得談,你們看怎麽樣?”

  綠嬌嬌問道:“老大是什麽人?身高和相貌是怎麽樣的?過去幹什麽的?有什麽愛好?”

  林鳳翔坐下來說:“他上一年來加入上帝會,今年才降了清狗,我們都和他比較熟。他叫張釗,因爲臉長眼細,個子小顯得頭比較大,所以得了個外號叫大頭羊。上一年我們潯江府衙來征剿上帝會,我們一直在打勝仗,於是很多洪門堂口慕名來投奔加入,其中就有張釗和羅大綱。他們都是廣東洪門水軍的堂主,老實說,他們是很能打的,來了上帝會之後,我們水陸兩軍都強了許多。”

  “不過這些人都是酒色之徒。”洪宣嬌接著說道:“上帝會的教規很嚴,要守十聖戒也要做禮拜,可是他們卻按著自己那套洪門規矩辦事,經常聚衆喝酒生事,在外調戲婦女影響上帝會的名聲,還在軍中騷擾女營,後來天王責打他們,羅大綱認過錯留下了,可是張釗卻一氣之下帶隊跑去降清。”

  綠嬌嬌聽了一點都不覺得討厭,她笑嘻嘻地說:“江湖好漢有幾個不是這樣?這個人有意思。他和太平軍正面打過仗嗎?”

  林鳳翔說道:“一直沒有正面打過,向榮怎麽會重用他和我們對戰呢?只是用他帶著團練做運輸和設防,他說現在兩路主攻都和他沒有關係。”

  傑克一伸手,“啪”一聲拍死一隻蚊子說:“沒有正面戰鬥過就可以好好談條件,運輸和設防……運輸最重要,軍火也是他們運的吧?”

  洪宣嬌說:“我們當時也馬上想到這一點,可是大頭羊說軍火這麽重要的東西不會經他們的手,他們運的是食物日用和建營材料,都是笨重不值錢的東西。”

  傑克說道:“先是當了反清複明的洪門堂主,然後爲了壯大聲勢加入上帝會,最後又爲了洪天王不讓他喝酒玩女人而投降清朝,大頭羊是個隨時可以改變信仰的人,在他心裏女人和酒最重要。本來他離開太平軍可以回廣東重做洪門堂主反清複明,可是他卻很有效率地就地降清,在他心裏還很重視名譽和地位,他很急於有人認可他的能力……這些都是一般人的弱點,可是在他身上太強烈了。”

  綠嬌嬌在自己噴出的香煙中咪著眼睛想了一會說:“臉長眼細的人在相學上的確是入羊形相格,這種人其實不適合從軍,他更適合做文官,羊形相格多疑多思保守善變,臉上常帶三分笑,對人難拋一片心,他不會做太有風險的事情,他可以答應的事通常都會有幾成勝算。”

  月桂和香桂原是湖南洪門的姐妹,也是因爲上一年投上帝會來到廣西,所以對會中洪門的人很熟悉,月桂說:“嬌嬌小小年紀就精通相學了,說的真准呀,和親眼見到一樣,他這人不如羅大綱勇猛,可是做起事來又很突然,讓人猜不透他想幹什麽。”香桂卻對另一個話題更感興趣,她笑著問綠嬌嬌:“你是什麽相格呀?”

  綠嬌嬌從嘴上拿出雪茄煙,在自己臉上摸一把,對香桂眨眨大眼睛:“摸都可以摸出來是美女啦,哈哈哈……”傑克也抓緊機會往她面上摸了一把。

  洪宣嬌聽過大家的意見後問道:“你們要不要先見見大頭羊?”

  綠嬌嬌和傑克是貨主,對這批貨的擔心不亞於太平軍,他們異口同聲說:“要。”

  “他的水營就駐紮在江口,我們馬上可以去找他。”

  如果貿然進入對方的大營,無疑是送羊入虎口,綠嬌嬌果斷地說道:“不,讓他來找我們,這是我給他的見面禮。”她從身上摸出一張十兩銀票拍在桌子上。

  洪宣嬌和林鳳翔用了半天時間來回潯江江面聯繫張釗,綠嬌嬌等四人帶槍埋伏在江邊的草叢中,看著小船回到藏身的岸邊。

  從有頂蓬的小船中先走出洪宣嬌和林鳳翔,然後走出兩個高大的漢子,最後鑽出一個身高只有五尺,相貌斯文的年輕男人。這個男人身材長得像個少年般瘦小,鼻子顯得特別大而馴良,眼形細長平整,樣子像只大綿羊般有喜劇味,不用多想就知道他一定是大頭羊張釗。

  他們上岸後,洪宣嬌沒有發現綠嬌嬌在岸邊埋伏,帶著張釗直接走向大家下榻的小村屋。等他們走遠了,桂月和桂香馬上把小船搖到另一個小河灣,並留守在潯江邊以防有變,綠嬌嬌和傑克才放心地走回小屋和張釗見面。

  進屋見過張釗,大家都知道見面是爲了什麽,沒有寒喧幾句就直入正題,張釗眼巴巴地看著綠嬌嬌說:“你們有多少貨?出多少錢?”

  綠嬌嬌不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現在圍金田的兵力佈置情況是怎麽樣的?”

  “小美女。”張釗的語氣輕佻而自信,和他的馴良外貌完全不般配:“我們怎麽運是我們的事,那些大事情告訴你,你也不懂……”

  傑克很不喜歡他一直盯著綠嬌嬌的胸部,他擠在綠嬌嬌和張釗的中間說:“那麽你告訴我吧,我懂。”

  張釗擡頭一看,鐵塔一般的傑克臉帶殺氣地看著自己,他吞了一下口水說:“這是另一樁生意了,洋兄弟你是要運貨還是要軍情?”

  綠嬌嬌又擠上來說:“我們要運貨,你要送軍情,再告訴我們你想怎麽幹,我們人貨都要進金田。”

  張釗一步不退,反而貼到綠嬌嬌胸前說:“小美女,金田有幾萬大軍鐵桶一般圍著,進出都是不可能的,你進去了就走不出來,不如跟我算了。”

  綠嬌嬌長得嬌小,現在看到和自己的個頭差不多高的張釗,和自己平視說話,讓她覺得好像在學堂的時候跟男同學吵架,張釗說出什麽狠話壞話都讓她覺得可愛,她呵呵一笑說:“張大哥先讓小妹試一下嘛,走不出來的話我就去找你收留。”

  傑克一聽馬上瞪著綠嬌嬌,張釗倒是像賺了便宜似的笑起來:“好好,這話好聽,我告訴你,現在西路是主要統領向榮,南路是副都統烏蘭泰,那個傢夥是個旗人,打漢人絕不手軟;北路是黔軍和滇軍,雖說是外人,可是他們和太平軍已經打了兩年多,大家過節很多,這個洪宣嬌他們很清楚;東路就是我了。那三面全是陸地,蒼蠅都飛不進去。可是我這裏倒是有兩條水路從東通到西,先通到金田,再到向榮那裏,所以就看你們有多少貨,要怎麽運。”

  傑克看看綠嬌嬌,綠嬌嬌點一點頭,傑克說道:“三車貨,一車是槍,兩車是火藥子彈。我們六個人,兩男四女。”

  “有這麽多女人嗎?”張釗馬上用力睜開小眼睛四處打探。

  林鳳翔實在看不下去了,他用很不高興的聲音問道:“大頭羊,現在說正經事的時候少開玩笑了。”

  綠嬌嬌卻說道:“林大哥不用著急,張大哥是有辦法的人,先聽他說完吧。”

  張釗對林鳳翔說:“你看人家小美女多明白張大哥的苦心,你們要是全是男人倒好辦一些,等哪天我運貨了,加上你們的貨,給你們每人發一套軍服行頭,站在船頭就直接運過去了;可是現在你們又有洋人又有女人,你叫我怎麽運?這四個女人要怎麽解釋?你別說什麽男扮女裝,這年頭男扮女裝早就行不通了,你看這兩位美女的相貌,嘖嘖,加上這身段,卷著被子都可以被軍營裏的兵哥看出是女人。”

  張釗的話誠懇而粗俗,不過洪宣嬌和綠嬌嬌聽起來倒成了讚美,不約而同地掩嘴笑起來。綠嬌嬌沒有看錯,張釗是色鬼,也是一個聰明人,他能說出問題所在,就會有辦法運進去,剩下的只是價錢問題了,她很清楚張釗吃哪一套,最對口那一套當然是撒著嬌問他:“那你說怎麽辦嘛張大哥?”綠嬌嬌的聲音果然拖得很嬌嗲。

  一天之後,張釗頭戴頂戴花翎身穿官服,親自帶著三條運糧大船接貨。由張釗親自出馬押貨是綠嬌嬌的強烈要求,因爲要走幾十裏河道縱深大軍圍困之地,沒有張釗在場的話,每前進一尺,任何環節出錯,都可能會造成不可挽回的致命危險。

  而張釗樂意這樣做,卻是因爲想自己獨吞這一趟鏢銀。交給兄弟們去做的話,一來怕出事,二來銀子要分少一半,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河道上長路漫漫,船上有這麽多女孩子陪著也是一件賞心樂事。

  林鳳翔已經先行潛回金田安排接應,其他人跟著張釗上了前面的大客船,後面的兩艘貨船混裝著車馬貨物,船上更多的是張釗連船運來的真正的糧草。

  三艘沈甸甸的船渡過潯江駛入內河,向萬軍圍困的金田進發。船沿插滿了寫著“糧”字的三角小旗,船頭站著張釗隨身帶的兩個高大清兵,傑克穿著乾淨整潔的襯衫,坐在船倉裏的酒席間,一臉無奈地看著張釗和四個穿戴得花枝招展的美女高聲談笑飲酒作樂。

  綠嬌嬌面泛微紅地對張釗說:“張大哥真是年輕有爲,兩個時辰就賺我們幾百兩銀子,你讓我們怎麽活嘛。”

  張釗因爲皮膚白淨,喝酒容易上頭,早已經喝得滿面通紅,可是這並不是喝醉,他笑嘻嘻地說:“妹子你肯讓我賺這幾百銀,到你口袋裏就不止這個數了,我還不是在給你們打工嘛,要是我有你們的能耐,就不用當這跑腿的差事了。”

  洪宣嬌在太平軍中地位一向比張釗高,張釗也知道她是天王的禦妹不能亂搞,爲了免生事端從來不會主動挑逗洪宣嬌。所以洪宣嬌不和張釗胡扯,只是細心地看著沿河岸的清兵營房和兵勇的狀態,以她作戰的經驗,一眼就可以看出對手的實力和士氣。

  張釗的醉眼看著綠嬌嬌,雙手一邊一個搭著月桂和香桂的肩說:“你們太平軍不能喝酒抽鴉片,還分了男女營,你們兩姐妹也很久沒有和男人親熱了吧,哈哈哈……現在不親熱一下,回去之後保證沒有機會。”一邊說,一邊就把兩個美女夾向自己的臉。月桂和香桂這時候可不能發作,只好帶著厭惡的神色甩開張釗的手,坐到傑克身邊。

  洪宣嬌轉過頭低聲喝道:“大頭羊,你別搞那麽多事!”

  張釗大笑一陣說:“走吧走吧,我還不喜歡這麽高的女人呢,不過像小美人這種嬌小玲瓏的極品就不同了……”他突然惡狠狠地對綠嬌嬌說:“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想把你搞上床。”同時屁股一轉坐到綠嬌嬌身邊,一手握著她的左手,一手就去摟她的肩要抱進自己懷裏。

  綠嬌嬌看也不看張釗,從腰間飛快地拔出左輪槍抵住張釗的頭,傑克的左手幾乎在同時越過桌子一拳向他的臉打去。

  “啪”一聲拳響,洪宣嬌出掌在張釗的臉前面接住了傑克的拳,然後手形一變,翻拳重重打入張釗的胸前。張釗胸前一窩,悶吭一聲彎下腰綣在椅子上,雙手在自己的胸前不停地揉著。

  船頭兩個親兵馬上抽出腰刀沖進船艙,眼前看到的是傑克從腰間拔出左輪槍指著他們。






第一七六章   搜船


  船艙中沒有其他聲音,只有張釗喘著氣的笑聲,他伸手向兩個親兵擺擺手,示意沒有危險,然後左手捧起右手貼到鼻子前,埋頭深深一聞:“真香,這種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味,是真正的女人香,哈哈哈……”

  他的話沒有說完,傑克已經跳上桌子,一把掀翻張釗的頂戴花翎,順手就抓住他的頭髮從椅子上扯起來,右手收槍變拳再一拳打在張釗胸前。他知道剛才自己是被氣昏了,洪宣嬌往張釗胸前打,就是不想讓他的臉受傷,否則遇上清軍的關卡盤查會引起懷疑,所以從現在起他也不打臉。

  綠嬌嬌閃到一旁轉過槍頭,改爲控制著船艙口兩個親兵,卻看到張釗從袖中抽出短刀抵住傑克的襠部。不知傑克是不知道情況,還是根本不在乎這點威脅,他飛快地又在張釗胸前打了一拳。張釗硬吃過這一拳,再沒有像剛才那樣裝模作樣地揉胸叫痛,橫著細眼睛對傑克怒目而視說:“停手,你再動一動大爺就閹了你,你別當大爺是吃素的!”話語間透出心狠手辣的梟雄氣勢,同時刀刃貼緊了傑克,只要他反手一拖,傑克下半輩子的幸福就完了。

  洪宣嬌也喝住大家:“停手!”她抓住張釗和傑克手兩邊推開,把張釗推回椅子上去說:“快給傑克大人認個錯,你也不看看什麽時候什麽人……”

  張釗從地上撿起一個酒壺,把壺裏的剩酒往嘴裏灌了一口:“我怎麽知道誰能搞誰不能搞,個個都不能搞的穿那麽漂亮上我的船幹什麽。”

  要他認錯其實是不可能的,他會認錯的話在上帝會早就向洪秀全認了,也不會賭氣出來投降清軍。這時從岸上傳來一聲槍響,大家馬上從窗戶看出去,只見岸邊有一排清兵在甩撓勾上船要把船拉到岸邊,後排是洋槍隊,最後面是一匹高頭大馬,馬上坐著一個軍官。

  這軍官是圍困金田的北路軍總兵李瑞,儘管兩岸都在清軍的控制之下,可是他每天仍在河邊勤快地巡查。他坐在馬上細心地從船窗看船艙裏的情況,覺得這船是有點古怪。

  船慢慢拉到岸邊,他也摧馬走過去,看到喝得醉醺醺的張釗頭髮散亂,被一個長相豔麗的高挑女子扶著走出前甲板,那女子比張釗高出一個頭,兩人一高一矮站在一起顯得相當滑稽。張釗一見到李瑞就揚手打招呼:“李總!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一年不如一年老!哈哈哈哈……”

  洪宣嬌聽到張釗叫這軍官李總,知道此人身居高位,應該是北路守軍的最高指揮官,她不退入船艙,反而要在甲板上和李瑞近距離接觸,瞭解李瑞相當於瞭解整支北路軍。

  李瑞中等身材筋骨精幹,一看就知道是長年帶兵的人,他翻身下馬跳上甲板,湊到洪宣嬌面前仔細上下打量一番,然後對張釗說:“張大人怎麽喝成這樣?這是出公差還幹私活,我看見你的船一直在河面上搖。”

  張釗瘋瘋癲癲地把胯部一挺一挺地說:“你看我這一身上下多整齊,看到褲子沒有?我有穿褲子,李大人還可以說我在幹私活嗎?”

  李瑞伸過頭向船艙裏看,看到一個洋人抱著一個嬌小俏皮的女孩子耳鬢廝磨,兩個盛裝少女在給那洋人倒酒,洋人翻了他一個白眼,不和他打招呼。

  他看完後問張釗:“這三條船上是什麽東西?”

  “糧食,木方篷帳,軍馬,女人和我。”張釗說完從親兵手上接過一個小包袱,一把塞到李瑞懷裏。李瑞打開一看,裏面是糧草貨物的批文和張釗的河標總爺大印,於是轉身走下客船,跳上中間的貨船。

  後面兩艘貨船上分別有六匹馬,馬車和大量雜貨,李瑞帶著兩個士兵上船,士兵拿著批文在船上慢慢走著,一邊看一邊對照貨品。張釗和洪宣嬌跟在李瑞身後,眼睛緊張地盯著查貨的士兵。

  李瑞手上拿著張釗的官印翻看著問道:“這只是你的破印嘛,女人的印呢?”

  “丟,女人要硬嗎?李總兵才要硬呢,哈哈哈……”張釗說完伸手摸向李瑞的褲襠一陣浪笑,李瑞擋開他的手,陪著笑看著洪宣嬌說:“那麽有印的放行,沒有印的留下。”

  張釗翻手向後從親兵那裏接過兩盒鴉片煙膏就往李瑞懷裏塞:“上次可以,下次也可以,這一次不行,向帥上火快憋瘋了,就等著這些紅牌阿姑去救火,馬上要到那邊還要保證新鮮,不新鮮的向帥不喜歡。我跟你說,我都不敢用,只能這樣吃吃豆腐。”張釗說完用肘貼著洪宣嬌的乳房搖了幾下,斜著眼睛發出一陣淫笑。洪宣嬌一直扶著他的左手,發作是不可能的,可是閃開就不像張釗口中說的妓女了,只好低頭微笑,手指上暗暗發力扣住他的穴道,張釗“呵喲”一聲叫痛,馬上又用猥瑣的笑聲掩蓋過去。

  李瑞的士兵大至看過中間的貨船,沒有發現不對批文的貨物,於是大家跳上第三艘船的甲板,這時李瑞一臉嚴肅地說:“四個留下兩個。”

  張釗從他懷裏一把奪回鴉片煙膏:“你這是看不起向帥年紀大,別以爲只有你能以一敵十。我好不容易找回來四個有點水平的,要是整好了我也能當上總兵,那時候能少得了你的快活嗎?”

  “就留下那個最小的,知道吧?就是洋人抱著那個,你回程的時候我再給你送上船。”李瑞的腦裏只記得剛才千嬌百媚的綠嬌嬌,張釗一聽這話,提起一邊眉毛看著洪宣嬌一陣怪笑,洪宣嬌知道他的笑含意太多,可是也只能很含蓄地陪笑而不能毒打他一頓。她看向船尾,看到李瑞的士兵開始用腳跺船面甲板。

  原來張釗是艇匪出身,他的船除了打家劫舍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功能就是走私偷運,所以他的船百分百有暗艙,而太平軍的軍火,此時全部放在後面兩艘船的暗艙中,雖然從表面看不出艙門在什麽地方,可是船上沒有必要的空洞聲卻會讓細心的人找出暗倉的位置。

  洪宣嬌扶著張釗若無其事地沿著船邊走近那個士兵,李瑞慢慢跟在他們後面走近船尾。

  張釗一面有意無意地擋在李瑞面前,一面忍著笑說:“李總和我果然是好兄弟,不瞞你說,我也是一眼看中那個最小的,不過我剛剛就爲了這個被洋大人打了兩拳,你看你看……”張釗解開衣服露出胸膛,上面果然有兩個紅紅的新鮮拳印,李瑞看了也不禁壞笑起來,他說道:“打得好打得好,張大人和洋鬼子爭女人,爲我大清爭了一口氣,雖敗猶榮啊!”

  拿批文查貨的士兵摸著甲板蹲到地上,那裏正是藏軍火的位置,很顯然他已經懷疑有暗藏的空洞,只是一時找不到艙門,再讓他摸下去總會發現暗艙門,或者他告訴李瑞這裏有古怪,馬上就會演變成近距離大槍戰。

  洪宣嬌在船沿上一腳踩到自己的長裙下擺,嬌滴滴叫一聲“哎呀”就向那個士兵身上軟軟地倒過去。這清兵是個三十多歲一臉鬍子碴的老兵痞子,經驗豐富精力旺盛,一看有女人倒下來,馬上伸手迎上去抱住,隨即重新倒在甲板上,手上吃的熱豆腐絕對比張釗用肘吃冷豆腐來得過癮。

  洪宣嬌壓在他身上半撐起身體,雙眼勾魂似的看著那老兵痞子的眼睛,嘴唇半開半合地向他臉上喘著香氣,四目交投,世界像停頓了一般。張釗和李瑞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表演,都羨慕得直吞口水,突然從前面客船傳來一聲槍響,把大家拉回現實中。

  四個人匆匆下船到前面看看發生了什麽事,只見岸邊的清兵已經全部找地方躲起來,洋大人正把三個哭哭啼啼的美貌女子推倒在甲板上。李瑞不敢馬上走過去,他找棵大樹擋住自己,再伸出頭問:“出什麽事了?”這一幕被洪宣嬌看在眼裏,對李瑞的行軍風格早已心裏有數。她扶著張釗向客船小跑過去,其實是挾著他的肘推他回客船。

  張釗遠遠就大聲喝道:“幹什麽!你們這幫人搞什麽鬼?”
  張釗那兩個親兵也伏在甲板上,現在正在爬起來。其中一個大聲說:“張大人,那小個子女人玩洋大人的槍走火了,洋大人現在要趕她們下船。”

  李瑞一聽馬上從樹後跳出來看能不能撿個便宜,神情比張釗更關心這件事:“怎麽啦?洋大人沒有受傷吧?”

  張釗當然明白這一槍是誰搞出來的鬼,他心裏暗暗偷笑,伸手把李瑞撥到身後首先沖上甲板,對傑克說:“洋大人不要生氣,到了那邊我再給你找幾個不玩槍的女人,這幾個是向帥的特別口味,找回來不容易,不能馬上趕下船呀,你要是不喜歡我把她們關到後面貨艙去,好不好?”

  傑克惡狠狠地揚著槍,對倒在甲板上的綠嬌嬌和月桂香桂說:“中國的女人全都是蠢貨,Get lost!”

  洪宣嬌馬上扶著傑克回到船艙裏,張釗一手扯起綠嬌嬌和香桂就拖到中間的貨船上讓士兵看守著,然後回到岸上對李瑞說:“洋鬼子要和向帥談大炮的事,我們最好別惹他;我現在知道李總的口味,下回,四個全留下,四個全是小的,這回我們尊重老人家,要理解老人家也會打炮啊。”

  李瑞從張釗手上奪過兩包鴉片煙膏:“我要是知道你耍我,我可帶兵去燒了你的水營。”

  張釗一臉不屑地說:“算了吧你,你以爲向帥會對你說,‘是啊,張釗給我帶來四個紅牌阿姑’,他不會認我也不會認,反正你相信兄弟,我有得吃你就有得吃。兄弟要趕路了,過兩天再來看李總,好吧?”

  他一邊說一邊跳上客船甲板,當船頭親兵向前搖旗,船隊起錨向金田深處進發,人人都擦了一把冷汗。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30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18 AM 編輯

第一七七章   三界廟


  從潯江進入太平軍堅守的金田地帶,坐平底大船走內河只要兩個時辰就可以到達,剛剛驚魂未定,張釗就指揮船隊轉入一個小三叉河口,進入更窄小的水道。

  再進去不遠,看到水道中間撐起三支泡得發黴的樹丫,這並不是一棵大樹掉進水裏只露出樹丫在水面,而是洪門的三把香暗號,張釗曾是洪門堂主自然心中了了,他拔出一面旗揚了幾下停下船隊,自己盤著雙手站在船頭等人出現。

  岸邊草叢中飛出套索把三條船拉到岸邊,幾十個頭上包黑頭巾,身穿緊身短衣,腰拷短刀的男人紛紛跳上船,在最前一條客船上的傑克一直在窗戶看情況,他看到很顯眼的林鳳翔出現在草叢中。

  原來林鳳翔經常在外押貨,頭上保留了清朝要求的髮型,前額剃得精光,腦後有一條長辮子。而他身邊的人按太平軍的要求不剃頭發,更不會在腦後編一條辮子,大家都披散頭發包頭巾,所以光額長辮的林鳳翔在人群最爲突出。

  見到他,就是進入了接應地點,也就是說他們安全完成了任務,傑克馬上沖到船尾飛身跳到中間的貨船上找綠嬌嬌,林鳳翔卻和另一個身形矯健的男青年跳上前頭的客船。

  客船上張釗的兩個親兵顯然認得上船的人,馬上退後讓開,那個男青年長得濃眉大眼虎頭虎腦,一跳上船頭就站到張釗面前,一把推到他胸口上說:“你這反骨仔還敢來?”

  張釗個子小經不起推,蹬蹬退了兩步後,毫不示弱地向前踏步就踢過去:“羅大綱,大爺我不講義氣的話就不會親自來押你們這點貨,幾百兩銀子算個屁,你以爲大爺的命不值錢啊!”

  那個叫羅大綱的青年閃開張釗的腳,撲過去揪住張釗就要開拳打,林鳳翔一手抱住兩個人的手說:“別打……別打……大頭羊聽說我們要運貨一口就答應了。”

  羅大綱仗著這裏是自己的地盤,音量很大的罵道:“丟你個大頭羊,當初我們斬雞頭燒黃紙發毒誓反清複明,你倒去了降清,洪門上下人人都可以殺你!”

  林鳳翔用力推開兩個憤怒青年,張釗手腳不長可是力氣不小,他一邊撥開別人的手一邊說:“是你這麽傻才加入上帝會,兄弟們都是想過好日子才出來造反,進了上帝會沒錢沒女人沒酒沒大煙,要什麽沒什麽,你對不對得起兄弟,你帶著他們丟不丟臉?現在我的兄弟天天過好日子,月月有餉銀寄回家,你有種帶堂口的兄弟過來水營,大爺包煙包酒包嫖,我看兄弟們願意跟誰!”

  羅大綱也雙眼通紅地罵道:“清狗的錢從哪里來的?是從你的鄉親父老身上刮回來的你懂不懂!”洪宣嬌一直站在旁邊想勸止他們,現在實在看不下去了,走到三個人中間用手一陣亂推,大喝道:“停!停!幹什麽!你們是不是想幹掉對方?我這裏有刀!”

  羅大綱和張釗都順勢一把推開對方,一人站到一邊船頭,轉開臉互不理睬,張釗一肚子氣沒地方發洩,抽出袖裏短刀大喝一聲向船頭的糧字旗砍去,三角旗應聲斷到水面。

  後面貨船在不停卸貨,傑克和綠嬌嬌指揮著幾十人有條不紊地快速運作,很快三輛馬車和槍支彈藥都到了岸上,洪宣嬌把銀票塞到張釗手上,揮揮手示意全部太平軍的人下船,張釗跟著他們到船沿,等其他人下了船,他沈著臉一手拉住林鳳翔小聲說:“以後有什麽事先找找我。”

  林鳳翔明白他的意思,伸手拍拍他的肩也跳下船,跟開隊伍離開水道。

  在去金田大營的路上,綠嬌嬌得知羅大綱和張釗過去同是洪門的結拜兄弟,聽了他們的事只管哈哈一笑,對於她來說才不管是什麽人運貨,只要把事辦完就行了。

  雖然是張釗過去的同門兄弟,羅大綱的性格和張釗完全不同,他爲人爽朗外向,健談而顯得正派,綠嬌嬌和傑克和他沒聊幾句就像老朋友一樣嘻嘻哈哈地談天說地。從中他們又得知清城雞啼嶺的洪門堂口也來投了太平軍,那個堂口的堂主溫漢風,軍師溫祖甯和孟頡現在都在羅大綱的編制之下。羅大綱這一次本來不必親自來接軍火,可是聽說是張釗押貨,他放下其下事情也要來見張釗一面,本來挺想念老兄弟的,可是因爲張釗降清,他一見面就忍不住無明火起,馬上就打起來,一說起張釗,羅大綱又忍不住罵罵咧咧。

  走過一片密林,就到了平緩開闊的丘陵地帶,漸漸可以看到太平軍的望樓守兵,大營頂上密布的戰旗。從路上迎過來一群人,羅大綱坐在馬車上對綠嬌嬌說:“老熟人來了。”

  綠嬌嬌看到洪門軍師孟頡穿著一身長衫,手搖摺扇長須飄飄地站在路中間,笑咪咪看著馬車隊伍,這個場景仿佛多年前在洪宣嬌的家鄉官祿埠,孟頡突然出現在村口迎接綠嬌嬌那一幕,綠嬌嬌還記得那時也是秋天,孟頡出乎意外地用洪門暗號向她行了個禮。

  孟頡身後是溫漢風和溫祖寧,他們不再作商人打扮,而是穿一身太平軍的軍服,頭上戴著紅頭巾顯得威風凜凜。綠嬌嬌和他們一別數年,現在突然在這裏重逢不禁喜上眉梢,傑克和她高興得跳下馬車跑進去和這些洪門英雄見面。傑克和綠嬌嬌牽著手跑到他們面前,傑克見一個擁抱一個,綠嬌嬌一手拉著孟頡的衣袖一手拉他的長鬍子。

  綠嬌嬌高興地說:“孟師爺又可以做大盆菜給我們吃啦!”

  孟頡仰天大笑說:“呵呵呵,這裏糧食很緊肉不夠吃,只能做羅漢上素,你還要幫忙去采菇摘菜呢。”

  “行,行。”綠嬌嬌激動得雙眼閃亮,孟頡看到綠嬌嬌穿一身華麗的青花旗袍,打扮得像個歡場中的名妓,他裝出色迷迷的笑容說:“很多年不見了,綠先生越長越漂亮,我看到你現在這種韻味就想納妾,當時你還問過我娶不娶你,現在你還願意嫁嗎?”

  “願意願意,嫁給你天天有好菜吃,你又會講故事,比那洋鬼子好多了。老公,快來和孟師爺決鬥,你輸了我好嫁給孟師爺!”綠嬌嬌的話引起大家一陣大笑。

  寒喧過後,大家一邊走回金田本陣一邊聊天,綠嬌嬌問起當年雞啼嶺上的金雞啼日穴。聽孟頡說,綠嬌嬌擊退了破穴的清朝風水師,過了半年又有人試圖潛上山破穴,可是因爲綠嬌嬌事先提醒過,他們在墓穴四周布下機關陷阱,也設了兵勇守穴,成功保住了龍穴風水。過了三年正是龍穴風水發揮靈力的時候,清城知縣何大人調任,新上任的知縣不再像何大人那樣願意和溫家合作,反而處處以打擊奸商市霸爲名加重溫鳳村各商號的賦稅,於是堂口決定起兵攻打縣城正式反清,然後轉戰湖廣聯合其他洪門堂口,四出活動剿殺清軍。直到上一年得知上帝會在廣西打出名堂,大家都從江湖上收到洪秀全發出的團營密令,又紛紛帶兵來到廣西聚義。現在太平軍中的洪門軍隊是主要戰鬥力之一,儘管戰況不利,可是大家的士氣依然很高昂。

  很快洪門兄弟把綠嬌嬌和傑克護送到金田鎮中心街,那是一條古老的街道,因爲長年戰火不斷,兩邊的店鋪住家早就沒有人居住,現在全部做了太平軍的營房,到處可見紅頭巾的太平軍官兵進進出出。大家走到一座廟前,廟門守著手執長槍的衛兵,羅大綱說:“這裏就是盤營中軍,天王和軍師都在裏面等大家,現在我先找庫官來驗收貨物。”

  大家坐在馬車上等驗收的時候,綠嬌嬌跳下馬車,慢慢地端詳起這座廟。廟門頂上的石門楣上用篆書刻著三界廟三個大字。綠嬌嬌從包袱中拿出羅經量了一下,廟門正正向南。她又左右看了看街道的兩頭,儘管現在已經沒有人擺賣,可是她記得這裏過去是個市集,在三界廟四周集中的都是賣豬肉的檔鋪。

  綠嬌嬌緊皺眉頭掐指算罷,一跺腳說道:“哎呀,誰選的這個地方做中軍營房,這樣的風水怎麽能不被清朝大軍困死喲!”






第一七八章   當年殺氣


  “綠先生對我們中軍營有何高見?”一身戎裝的馮雲山從三界廟裏快步走出來,身後跟著羅大綱和幾個侍衛,最後走出來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這人額面寬廣日月起角,眉細眼大顴骨豐滿,兩眼中間山根低陷,鼻梁卻高高挺起,鵝蛋形的臉又讓人覺得有幾分女人的秀氣,他身穿緞黃袍,頭紮黃頭巾,男生女相神采飛揚,在衆人之中氣度最爲突出,綠嬌嬌一看便認定他就是洪秀全。

  洪秀全走到他們面前,一臉威嚴地注視著綠嬌嬌,洪宣嬌和月桂香桂等人馬上單膝跪下行禮,口呼“天王萬歲”。綠嬌嬌看這形勢,也跟著跪下行禮,只有傑克定定地站著。綠嬌嬌偷偷擡頭看一看洪秀全,感覺到他還是一直看著自己,她伸手拉一拉傑克示意他也跪下,傑克卻不下跪,只是向洪秀全欠身鞠躬,叫了一聲“天王陛下”。

  馮雲山馬上說道:“洋兄弟行的是西方禮儀,禮畢就行了。”給傑克解了圍。

  洪秀全說了一聲“平身。”等大家站起來後說道:“大家一路上辛苦了,槍都運到了?”

  洪宣嬌馬上回答:“二十擔火藥,四百支洋槍全部如數運到,請天王過目。”說完走向馬車拉開油布拆開包洋槍的包裹。洪秀全也走到馬車旁邊拿起一支洋槍看了看,又舉起來瞄了一下說:“槍不錯,王妹過一陣替他們辦好交接和錢銀帳目。這位就是綠先生?果然名不虛傳,人比花嬌。”

  綠嬌嬌有點意外,想不到洪秀全一開口說的不是當年爲他葬下天子龍穴,而是讚揚自己長得漂亮。如果是其他男人這樣,她有無數臺詞應對,可是一個有至高權力,日後可能會成爲皇帝的人突然這樣說,她感到唐突之餘還有點不知所措,只好低頭退後一步站到傑克身後。

  馮雲山看到氣氛不對連忙說道:“天軍的槍支彈藥早已經不足,天王很掛心這一次軍火補充,所以親自出來看看。剛才綠先生說到這裏的風水問題,請明確向天王說明一下。”

  綠嬌嬌說道:“只是看了個門口,怕只是以管窺豹不得周全,可以讓我進廟裏再看看嗎?”

  馮雲山忙說:“當然可以,綠先生請跟我來。”

  其他洪門兄弟先行回營,馮雲山和洪秀全把綠嬌嬌夾在中間,侍衛簇擁著他們,傑克和洪宣嬌跟在後面一起走入三界廟。

  綠嬌嬌站到三界廟的大門正中,一步一步沿中軸線慢慢向裏面走。全廟並不大,只是像鄉紳地主所住的大宅一般大小,內裏分前中後三個院子,每個院子都有三面房屋包圍,因爲這裏原本就不是給人居住的地方,所以設計上全部是開放式的廊屋。

  前院是高大的戲臺,四周人來人往,地上排滿了受傷的士兵,很多女兵在爲傷兵護理換藥。

  中院到處是辦事的官員和士兵,桌子書架文件擺滿廊屋,日用物資和刀槍在牆角堆積如山。按神廟的傳統設計,在中軸線上本應擺放神像,但是現在神像無影無蹤,只看到正中豎有一個大大的白色十字架,兩旁的牆上塗寫著太平軍的軍規和宣揚皇上帝權能的口號,十字架前的案臺上放著供品點著香燭,擺設完全按了鄉間拜神的式樣。

  再走入後院,後院門前有帶刀侍衛把守,要由侍衛開門才能進入。中殿大門緊閉,在這個炎熱的天氣似乎很不正常,馮雲山說這裏就是天王座鎮的地方,綠嬌嬌向中殿背後看去,看到一座隆起的小丘陵,充當了風水上的靠山。馮雲山心急地問道:“這裏的風水怎麽樣?”綠嬌嬌說還要看看最後的大殿,馮雲山猶豫了一下,洪秀全說:“好,綠先生細緻嚴謹,像是做真學問的人,請到內殿一看。”說完踏步上殿,侍衛推開門,綠嬌嬌和傑克都被眼前的景像驚呆了。

  殿內一塵不染,中央有一套精雕細琢的龍椅和龍案;左側是八張八仙桌拼出來的長台,台中央堆放著文件,台邊鋪滿了地圖;右側五排掛著大鎖的大木櫃貼牆排列,從地面架到齊人一般高。最讓綠嬌嬌驚訝的是殿裏有十多個美貌少女,身穿輕薄紗裙侍立在大殿各處。左側的大桌旁邊站著一個和洪秀全一樣裝束的人低頭在地圖上寫字,在他左右各有一個表情馴良的侍女爲他搖著羽扇,他一見有人推開大門就迎了過來,綠嬌嬌和他早就認識了,他是一直主管軍中事務的楊秀清。他向傑克和綠嬌嬌欠身行過禮,和傑克握住手就不放開,拉著傑克叫上洪宣嬌到一旁喝茶,指著地圖大談軍情。

  洪秀全自顧自坐到殿中央的龍椅上,馬上有侍女上前擦汗遞茶,換鞋搖扇,倒是拉下綠嬌嬌和馮雲山站在龍椅前。洪秀全等侍女關上大殿門,開口說道:“這裏沒有外人,綠先生現在可以說說對這裏的看法嗎?”

  馮雲山叫侍女搬來椅子請綠嬌嬌坐下,綠嬌嬌心裏已經很不舒服。雖然說天王洪秀全有點作派是天經地義,和清朝皇帝老子相比,這行頭還不及人家千分之一,可是在重兵圍困幾個月的情況下,剛才在外面還有傷兵在包紮,分明昨天或早上還有戰鬥發生,洪秀全卻在這裏過著大戶人家般享受的生活,外面的兄弟知道了還會不會賣命呢?最讓綠嬌嬌不開心的還不是這般享受,在廣州煙花之地,花上幾百兩銀子玩得絕對比這個正宗,可是作爲一軍統帥,未來的皇帝,對待自己卻是這樣不冷不熱的態度,讓綠嬌嬌心裏産生了巨大的距離和戒心,也許,這個距離正是洪秀全想營造的氣氛。

  綠嬌嬌對上帝會最大的認識來自洪宣嬌、馮雲山和前來聚義的洪門兄弟,這些活生生的江湖好漢一向讓綠嬌嬌感到自由快意,和他們在一起比在儒家世俗中生活快樂得多,可是眼前的洪秀全讓她突然想起了清朝的官,綠嬌嬌在官面前可不會說真心話,沒有一個滿意的價錢,綠嬌嬌不會爲官員做半點事。

  馮雲山做得比洪秀全精明百倍,他似乎看到綠嬌嬌眼中的猶豫,他拉過椅子坐到綠嬌嬌身邊說:“太平軍被圍在這裏三個月了,清軍步步爲營收緊包圍圈,我們多次突圍都不成功,再這樣下去糧食和軍火都挺不了多久,老實說,綠先生一批槍運來就是幾千兩銀子……”馮雲山的意思是你不幫我們沖出去的話怕是貨款都無法支付。

  綠嬌嬌雙唇緊閉給了馮雲山一個禮貌的笑容,微微地點了點頭,看起來像在認真聆聽。善於察顔觀色的馮雲山瞭解綠嬌嬌,她在真誠待人的時候不會這樣虛僞地微笑,這並不是一個笑容,而是一個視錢如糞土的輕蔑拒絕。

  用錢不能打動綠嬌嬌,那麽只有人可以讓綠嬌嬌開口說話,馮雲山又說道:“天軍將士很多都是舉家投軍,我們帶著的老弱婦孺比能戰的士兵還要多,你問問宣嬌就知道,她女營裏現在有多少女眷,我們還在中軍之下設了童子營保護孩子,所以在突圍的時候遠不及清軍快捷。天王爲人仁愛,從來不捨得扔下將士們的家眷和鄉親父老才會被清軍重重包圍,天王天天都在想怎麽把鄉親們帶到安全的地方……”

  馮雲山又停下來看著綠嬌嬌,綠嬌嬌這次沒有微笑,看著馮雲山輕輕洩了一口氣,可還是沒有說話。馮雲山知道這一套行得通,這女孩快要被說服了,他再加多二分力說道:“眼下的情況,誰也不能全身離開金田,我們派出去刺探軍情的細作,很多都被清軍發現捉住殺掉了,要是綠先生現在離開也是很危險,想走出金田我們就要合力向前,綠先生知道,我們沒有回頭路……”

  綠嬌嬌看著馮雲山,用羅經掩著嘴“噗刺”一聲笑了出來:“馮大哥,我發現你很像當年蜀軍師。”馮雲山怔了一下,馬上明白這是綠嬌嬌在讚揚自己像諸葛亮,可是他並不想在天王和楊秀清面前做無謂的張揚,於是連忙接上說:“雲山就是天軍的軍師嘛,呵呵呵。”

  綠嬌嬌向洪秀全站起來,欠一欠身說:“剛才聽軍師講過天軍的現況,和中軍營的風水問題如出一轍,請問天王是不是移營到金田就把中軍營定在這裏?”

  洪秀全點頭稱是,綠嬌嬌又說:
  “自古城鎮鄉村都有神廟護蔭百姓,而神廟是靈異之地,住在廟中的人非僧即道遠離俗世,加上廟裏所拜神靈的靈力,使廟宇自帶一股純陽或者是純陰之氣。在楊公傳世風水中,擔心神廟的脫俗之氣影響老百姓的妻財子祿日常生活,不會把它建在人居住的環境中間,只放在風水最壞的地方和離開城邑的去水處,以求起到鎮邪鎖水,保安聚財的作用。天王和馮軍師遊歷過不少地方,對這種格局應該有印像。”

  洪秀全和馮雲山仔細回憶,果然大多市鎮都是這樣,楊秀清聽到綠嬌嬌開始娓娓而談,也停下他們在一旁的談話,聚在殿中聽綠嬌嬌講解風水。

  馮雲山說:“可是在廣西一帶,三界廟很常見,而且又往往設在市鎮的中間,是不是當地人不重視風水呢?”

  “不一定,這要看廟是誰建的,如果這廟不是鄉民所建自然有古怪。”綠嬌嬌的意思直指朝廷。

  楊秀清是廣西當地人,他對這裏的情況最爲熟悉,他插嘴說:“阿妹,這個事情我倒知道,三界廟裏拜的是三界神,這是只有廣西才有的神,他本來不是神仙,而是明朝一個官員。五百年前朝廷從外江派他來廣西平亂,他在大藤峽和義軍打仗殺了不少人,明朝看到他軍功顯赫就封他爲‘遊天得道三界聖爺’,還在廣西各縣爲他建了三界廟,這些廟的確不是鄉民所建。這就對了!”楊秀清和綠嬌嬌幾乎同時明白過來。

  楊清秀搶著說:“我明白了,阿妹是說明朝封了殺義軍的功臣爲神,然後憑這股殺氣在每個地方建廟鎮壓住當地的風水,就是怕廣西人再起反心……”

  綠嬌嬌也搶著說:“所以把三界廟建在村鎮中央,而村鎮中央往往是一地龍脈所在,明朝廷又精於風水,這些三界廟全是爲了釘死龍氣所建。”

  洪秀全聽到這裏不禁坐直了身子,馮雲山含頜點頭微笑看了看洪秀全,眼中的意思是說:我請的風水師厲害吧,嘿嘿。

  洪秀全開口問道:“可是我聽馮軍師說這裏的風水沒有大問題,難道馮軍師看錯了?”

  綠嬌嬌說道:“馮軍師沒有看錯,按平常來說,三界廟靠山面水座鎮中央,可以穩定時勢保一方平安,想當順民混日子的話倒不算是壞風水,壞就壞在你們不是順民……”綠嬌嬌聲音一變厲聲說道:“你們是要奪天下的英雄!”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31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19 AM 編輯

第一七九章   兵家風水


  綠嬌嬌手挾羅經走到大殿門前推開大門,外面的天空一片鐵灰,一股悶熱的空氣湧入大殿之中,她擡頭看著天空說:

  “三界廟挾五百年前的殺氣鎮壓一方,在風水佈局上以穩固封閉爲目的,這裏後有靠山緊緊依靠,使人甘於現狀不求進取,前門向南開,看似對著河流有向外發展的生機,可是從三界廟門到河邊全是密集民居,三界廟門根本無法納得鮮活水氣,無論什麽五行流年變化都不能打破這個風水悶局。天軍起義于金田,轉戰大半年之後又回到金田被困,以風水家的眼光來看,和三界廟有很大關聯。天軍要打天下就要衝出廣西逐鹿中原,驅清狗興大漢,現在自困于前朝皇帝老子設下的陰謀風水局中,氣運上就輸人一籌。再說廟前大街本來就形勢壓抑,加上自古就做爲市集,三界廟四周全是屠戶肉檔,我想這也是衙門的有意分配安排,用屠殺血地圍困三界廟,使三界廟的戾氣長年不退,所以從天軍設三界廟爲中軍的那天起,就形成了被清軍重重圍困絞殺的格局。”

  衆人聽綠嬌嬌的驚險解說,心臟都懸到了喉嚨,馮雲山知道是自己擺出了烏龍陣更是頻頻咽口水,在真才實學面前,可不是憑三寸不爛之舌可以蒙混過關。楊秀清在綠嬌嬌身後問道:“阿妹很有見地,你先把我們這裏的風水弱點一次過告訴我,我就可以針對性地戰勝。”

  綠嬌嬌開始有點喜歡楊秀清的性格,他不像馮雲山那樣彬彬有禮,語氣間還有些狂妄自大,可是面對現實知錯就改,這種人品倒是一個成大事的將才。

  綠嬌嬌呵呵一笑說:“大問題說完了,小問題並不多,其實以傳世楊公風水的運用來說,馮軍師選的地方沒有錯,但是楊公風水救貧濟世,不能用於兵凶戰危之地,如果在戰時仍硬套不適用的風水,自然就會起反效果。馮軍師用楊公風水選錯地址,可是對於內部的佈局卻是用對了。我看到前院安置傷員,使傷護人員方便進出,又可以得到南方旺氣的保護,使他們儘快恢復;中院設行政各部,可以穩定軍心分權任賢,各位主將不至於陷在雜務之中,爲了使傷員的惡運不被行人帶入行政區,還在中院中堂擺設了上帝會最有靈力的十字架,淨化了中院的惡戾之氣;走過這裏進入後院見天王的人都先把身上的戾氣褪盡,保證了主要將領的個人運氣,而後院的佈局又穩定得體尊卑分明,很好地保證了天王的權力。我敢說進駐三界廟的幾個月裏,就算在很艱苦的戰況下,天軍內部也可以保證官兵團結,沒有發生嘩變,這當然得益于馮軍師的佈局。”

  綠嬌嬌長篇大論之後,傑克很關懷地遞給她一杯香茶,綠嬌嬌幸福得向傑克的身體靠過半步,一口把茶悶下去,然後舒心地張開嘴“啊”了一聲,證明這杯茶香甜到心裏。

  馮雲山被綠嬌嬌一番話挽回一點臉面,心裏也沒有剛才那麽懸虛,這時他真正知道這個小女孩的厲害,她不只是身懷絕世風水,她還可以在瞬間調動人心。他也知道綠嬌嬌的苦心,一來向天王說出馮雲山的用心良苦,緩和了他的失誤,二來又對各人都捧了一把。事實上馮雲山在風水佈局上已經用盡畢生學識,可是世間又哪里來適合戰爭的風水呢,他覺得實在也怪不得自己呀。

  馮雲山想到這裏,靈光一現地問道:“綠先生剛才說傳世楊公風水不適合作戰,莫非你有適合作戰的風水秘術?”

  綠嬌嬌轉頭看到馮雲山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這一問在她腦海裏激出了火花,是啊,天下有這樣的風水嗎?爲什麽自己似乎知道楊公風水的缺口在哪里?難道……

  她撇下其他人獨自跑出幾步,在後院中間擡起頭緊緊地閉上眼睛,在腦海中把楊公風水和安公龍訣飛快地對應,一生所見山河大地在腦海中盤旋重現:
  真龍必是多種走,人見群龍不見首;
  龍首恆藏不示人,仙人方許捉龍口。
  一方群山磊磊起,山山踏遍都不是;
  卻有一片大蠻地,橫鋪闊展無星體。
  此是臥龍性倨傲,頤指群山還使氣;
  群山彎彎曲曲行,那知粗硬是尊星。
  他山對此難消納,到此方能驅遣人……
  ……
  世間有陰就有陽,有攻就有守,有戰就有和,有尊就有卑。楊公風水傳世於民,重守重和,是天下至善的顯學;龍訣風水秘傳于帝邊,是天下至尊的密學,那麽爲什麽不會是能攻善戰的風水呢?這些龍訣上的秘密,除了可以尋天子龍、葬天子穴,難道就不可以是爲天子打江山的兵法嗎?

  《龍訣》應該是天下無敵的兵法啊!

  綠嬌嬌被無形的力量推進《龍訣》新世界,這裏有無限無盡的力量,可是卻只有她一個人,也只能讓她一個人存在。她的心裏一陣狂跳,用羅經捂在自己胸前,心裏想著下一步該做什麽。她閉著眼睛,嘴唇喃喃地念著:“先闖出重圍,嘗試用龍訣風水闖出重圍,對,一定要試一試,死也要試一試……”

  她睜開眼睛嚇了一大跳,她看到面前有一排面孔,馮雲山、洪秀全、楊秀清、洪宣嬌和傑克,都屏住呼吸看著她,大家的眼神都是一樣好奇和茫然,綠嬌嬌大笑一聲說:“哈!突圍了,突圍了,楊將軍快帶我看金田的地圖!”

  楊秀清剛才聽過綠嬌嬌的論述,對這個小女孩又敬又愛,突圍是他日思夜想的事情,他已經想過萬千條計策,如果行得通早就沖出去了,現在只有憑著新思想新啓發才可以打破這個僵局,這時什麽都應該試一試,何況是一個小仙女般的風水師很有信心說出來的話。他毫不含糊走回內殿,在大臺上攤開金田作戰圖。綠嬌嬌走到台邊放下羅經,從傑克的衣兜裏掏出一支細長的雪茄煙,叮一聲打著火機點起煙,叉著腰說:“從今晚開始到突圍的那一天,天王在這個內殿睡覺,現在,去找人把內殿的後牆右側打個大洞。”

  “啊?”大家都很愕然,洪秀全問道:“不是說要突圍嗎?打什麽洞?”

  綠嬌嬌從小鼻孔裏哼出兩道白煙:“咳,哼,是這樣的,風水這種東西可以封就可以破,現在搬中軍營太浪費時間了,不如直接破了三界廟的風水,然後再利用這股破圍的氣勢殺出去。”

  “我明白了。”馮雲山說道:“今年是豬年,太歲在北,楊公風水要保平安所以最怕犯太歲,可是我們要用兵突圍打破悶局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太歲在北,我們偏偏就在北方的太歲頭上動土;而三界廟的太歲位在就天王座後右側,所以要從這裏打破。當犯過太歲之後,讓天王在這裏睡覺生活,從風水中先得沖犯太歲的破圍之氣,然後挾其破氣帶領我們沖出重圍。”馮雲山說完,精神奕奕地看著綠嬌嬌,像學生等著老師給一個表揚。

  “說得好!”綠嬌嬌嘴裏叼著雪茄煙,小拳頭往桌面錘了一下,然後指著馮雲山的鼻子對洪秀全說:“天王,有馮軍師在,清朝必亡!”

  洪秀全卻說道:“聖庫的銀子都在這裏啊,先找個地方收藏好再打洞吧。”

  綠嬌嬌看著龍椅右側一排排上了鎖的大木箱,原來那些全是太平軍的庫銀,她瞪著眼睛說:“哦,馮軍師騙人,你剛才說沒有銀子付軍火的貨款。”

  “我沒說。”
  “你暗示了。”
  “我沒暗示。”
  軍情如火急,天王內殿馬上開始打牆洞犯太歲,大家吃過晚飯後換到一個比較寬敞的民宅繼續軍事會議。

  十多盞油燈烤得屋裏氣溫高升,人人都帶著一身豆大的汗珠,綠嬌嬌的煙噴得房間裏一片白濛濛,她的思想在地圖上空遊走。圖上的群山像群龍在大地上狂舞猛衝,河流指引著看似淩亂的龍氣,以常人不可洞悉的方向導演著歷史。

  她口裏默默念著刻在心裏的〈龍訣〉,手指在地圖上一步步地走出重圍。
  後山向前前轉後,定結騎龍無處走;
  轉身須看大轉回,迎送中間莫下手;
  若教定穴迎送中,亂空關峽空傷龍;
  真龍開局中間臥,擊山還有幾十座;
  ……
  這不只是風水,這是一股殺氣,以天子氣勢橫掃天下的無敵殺氣。沿著這股殺氣前進,將成就一朝新天子。綠嬌嬌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沿〈龍訣〉向前推進,慢慢地走出萬軍重重圍困,朱唇輕吐喃喃念著:“真龍開局中間臥……真龍開局中間臥……”手指停在金田東北四十裏的思旺鎮。

  她的鼻尖掛著一滴晶瑩的汗珠,每個人放輕了呼吸看著她,生怕一口氣把那滴汗珠吹到地圖上。傑克用手帕在她鼻尖上印去汗珠,她優雅地對傑克說:“Thank you.”

  傑克說:“I love you.”

  馮雲山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們……還是講中國話吧。”

  綠嬌嬌清一清喉嚨說:“咳咳,這裏就是逆龍之氣最剛烈的殺地。”

  “殺官之地?”馮雲山小聲地問道。

  綠嬌嬌奇怪了:“你怎麽知道的?”

  “上一年的七月初七,安龍先生和你們一起去過思旺鎮,他看過風水後就說一年之後這裏會成爲殺官之地,後來還在金田大營打了一仗,你忘了?”

  “安龍先生?哼哼,那小子有一套啊……”綠嬌嬌的思想中突然沖進一條猛龍,不過現在不是想他的時候,精明的楊秀清馬上問道:“殺官之地怎麽啦?我們要向這裏突圍嗎?”

  綠嬌嬌叼著煙捲起衣袖說:“沒那麽簡單,來,我講講整個佈局……”






第一八O章 逆水行龍


  金田南面防線,由蕭朝貴和石達開兩位精壯熱血青年帶領著上萬上帝會教衆,以無邊無際的竹林爲障,在其中設下陷阱伏兵,一次一次地抵擋著清軍的進攻。

  南面戰線上的清軍將領,是同樣年少氣盛的八旗副都統烏蘭泰。烏蘭泰從廣州府帶出一萬二千精兵,以最優良的火力兵械,憑據內河布下十幾裏長的陣地,防止太平軍渡水突圍出潯江東進廣東,或是沖入南方腹地漫無邊際地衝擊廣西。當時清廷對八旗軍最爲優待,不單是軍餉遠遠高於漢人綠營軍,就是八旗軍所用的兵器也大大優勝於綠營,於是南面戰線終日槍炮隆隆,天天像過大年一樣熱鬧。

  對付這樣的強大對手,只有擅長鑄炮用炮的石達開才可以抵禦。困入金田後,蕭朝貴和石達開早就下定了在這裏消耗清軍的決心,和烏蘭泰在內河兩岸反復拉鋸作戰,死守著最後的陣營。

  一場大戰剛剛結束,地面上硝煙未散,石達開和幾個親兵蹲在青竹搭成的望樓上,從竹葉叢中觀察著河對岸可能有殘餘清軍的位置,一但確認有清軍埋伏又在大炮射程之內,就傳命開冷炮狙殺。蕭朝貴在望樓下的炮臺旁,一邊擦著臉上的灰土,盤腳坐著看一張天王發來的手令。看了一會,他敏捷地爬上望樓,把手令遞給石達開。

  石達開看了一會說:“什麽意思?造什麽大船?”

  “我就是給你看看什麽意思?”蕭朝貴坐到石達開身邊說:“你看,這裏說要我們多造大船,還要在河邊造,這不是找死嗎?”

  石達開把手令看完正面看反面,又湊到鼻子前看天王的天朝大印是不是真的:“就是,在河邊造的話,對面一炮過來我們就死幾十人……也沒說要造多少,造什麽式樣,要造會浮水的還是會沈水的也沒有說,洪天王那邊不是有問題吧?”

  蕭朝貴說:“應該是有原因的,手令讓我們全軍向河邊移營,同時造大船備戰,怕是準備從這裏全軍沖出潯江東進廣東吧?”

  “哈哈哈,貴爺你真會開玩笑。”石達開一陣大笑說:“我們這裏南線就有一萬多人,就算每人抱一塊木板游泳出潯江,都要把這裏的樹砍光,還想造大船沖出去廣東?這不可能。我猜是要集中兵力從南線突圍,等洪天王的西路軍來會合後,一起用大船渡過對岸和烏蘭泰決戰。”

  “這樣想是合情理,不過用兵打仗以隱蔽爲上,要不要這麽張揚?”蕭朝貴莫名其妙地撓撓頭。

  “張揚就張揚,先聲奪人嘛,說不定對面看到這陣勢就嚇跑了。”石達開比蕭朝貴年輕一些,在困難中更有樂觀精神:“貴爺,造船這種技術活就由我來做,你去帶隊移營到河岸就行了。”

  蕭朝貴說道:“當然是你造船了,這些大炮都是你鑄出來的,做工匠活無人及你,你造的船保證不沈,天王知道是你造的才放心。”

  多年來一直自家鑄炮的石達開爲太平軍省了不少錢,他鑄的炮完全可以和清軍大炮抗衡,由此也搶了傑克不少生意,被傑克知道一定在心裏大罵石達開。他聽到蕭朝貴的話說道:“誰說我石達開造的船不沈,我造一條遊在江中間突然沈到水底的船給你看。”

  “要是突然又可以浮起來才算你厲害。”蕭朝貴說完兩個人都哈哈大笑。

  金田鎮裏一片忙碌,家屬女眷收拾家當,士兵磨刀槍修馬車。可是清軍在西線的攻擊也越來越猛,每天不分日夜地進攻,馮雲山和楊秀清輪番領兵在水田裏摸爬滾打地阻擊,雙方都累得半死。

  西線清軍是清朝老將向榮親自帶領,在這次圍困作戰中,向榮部仍是負責主攻。金田鎮的地形西高東低,西面背靠長長的大瑤山主脈,太平軍被圍金田之前,就是在那山脈上轉戰。可是向榮追擊太平軍成功之後,主動佔據了這個易守難攻的高地,以居高臨下的地利,封死太平軍藏入山林的退路,也奪得了進攻的主動權。

  一支幾萬人的軍隊無論有什麽動作,都會馬上被對手探知,向榮當然不會對太平軍的行動懵然無知。其實在清軍方面,完全清楚太平軍只有突圍一招,問題只在於從哪個方向突圍。在太平軍突圍之前全殲或困死太平軍是向榮的最終目的,可是和太平軍打了兩年仗的向榮知道對手是什麽水平的軍隊,在被困死之前不做點什麽是不可能的。越接近成功,向榮就越擔心。

  雙方的作戰和情報刺探都到了白熱化,各地細作探回的軍情源源不斷集中到向榮桌面上,在他的理解中,突圍之戰一觸即發,南路軍近日來大肆造船,又向江邊集結人馬,從水路突圍的可能性很大,最近的情報還得知太平軍準備出潯江殺向廣東,舉軍去投英吉利國。這並不是沒有可能的事,太平軍的前身是上帝會,所拜的皇上帝耶火華就是洋鬼子的神仙,他們和洋人有關係是意料之中的事,而廣州水域外就停著英吉利國的炮船,要是雙方內外夾攻廣州可是天大的禍事。他發信通知南路烏蘭泰加強備戰,也要求自己的部下枕戈待發,分出一支預備隊隨時準備支援南線的烏蘭泰部隊……

  在三界廟後院內殿的屋頂上,綠嬌嬌、傑克和楊秀清每人拿一把扇子給自己扇風,一起眯著眼睛看著一天天變圓的月亮。月光朦朧,月亮的邊緣像長了一層薄薄的茸毛,月光映在楊秀清瘦削得有稜有角的臉上,勾勒出像洋人一樣的鷹勾鼻,他問綠嬌嬌:“阿妹,快下雨了吧?”

  綠嬌嬌也看著月亮,她頭也不回地答道:“兩天之內一定下,還是吹西南風,正好順風呢。”

  傑克睜一睜眼睛看清楚一些:“現在一點風也沒有,你是算卦知道要吹西南風嗎?我想不一定吧。”

  綠嬌嬌說:“算什麽卦都不如親眼看到的准,你看月亮的西南方是不是缺了一個小口?”

  傑克和楊秀清仔細一看,月邊那一圈茸毛果然在西南向輕微地張開一個小口,綠嬌嬌說:“有月暈就是快要下雨了,缺口在哪個方向,下雨的時候就吹哪一邊風。”

  傑克恍然大悟說:“我明白了,地面沒有風,可是天空上有風,天空上的風吹著潮濕的空氣,從月亮的光線裏就可以看和風向相同的缺口。”

  楊秀清長歎一聲,小聲說道:“說起風就來氣,你們知道天軍爲什麽會被困在這裏嗎?”

  綠嬌嬌和傑克都搖搖頭,楊秀清壓低音量說:“本來我們全軍控制著西面山區,在山上的風門坳建了很堅固的要塞,清軍仰攻了七天七夜,死傷無數都沒有攻下來,我打算就在那山坳裏再設伏軍全殲清軍,哪知洪天王打得興起,沒有通知我就下令放火燒山,打算不花力氣燒死清軍,唉……”楊秀清沮喪地垂下頭。

  傑克好奇地問道:“然後怎麽樣?”

  楊秀清無奈地說:“然後就吹起了南風,天軍正好在北嶺,那火一直往山上燒,要塞燒起大火,清軍馬上乘火勢攻上來,我們全軍拼命從後山沖下山逃命,這就沖回了金田,清軍倒占了山上的地形,現在西面的清軍就是仗著這個地利天天打下來……你們說,夏天怎麽可能不吹南風嘛……”

  綠嬌嬌“噗”一聲笑出來,然後馬上捂嘴止住笑。傑克倒是厚道,站起來拍拍楊秀清的肩膀說:“我們會打贏的,不要灰心。”

  這時從下面傳來扔東西的聲音和洪秀全大聲說話:“放了蚊帳還是這麽多蚊子!你們想想辦法啊!”然後聽到侍女小聲的解釋,洪秀全又罵道:“牆上的洞太大,一床蚊帳擋不住,你們就不能用兩床蚊帳去擋?都站到洞口去喂蚊子,省得蚊子餓了來咬我!”

  聽到洪秀全的話,楊秀清更沮喪了,他把扇子插到腰間,用雙手使勁地搓自己皺成苦瓜的臉。

  今年的中秋節看不到月亮,正如大家的預測,天上下起傾盆大雨,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兩軍都沒有接戰的欲望,各自掩旗息鼓躲在雨中吃月餅。清軍各部正在中秋賞雨的時候,蕭朝貴和石達開突然接到新的密令,放棄全部正在建造的船隻,營帳旗號原樣不動,只帶著人馬連夜秘密回金田大營會師。

  一夜之後,暴雨完全沒有停下來的跡像,南路軍已經順利在清軍的眼皮下來到金田,被大雨泡得像水塘一樣的三界廟中,楊秀清和馮雲山井井有條地快速調動著各部兵馬。

  按綠嬌嬌的計劃,突破口就在今年的太歲方。之前的南移造船全是爲了引開清軍注意力的虛招,太平軍的真正意圖是在深夜子時出發直取北路逆龍勢猛攻。

  原來大瑤山龍脈從北向南連綿數百里,像梳齒一樣的支脈紛紛從主脈分出,不約而同刺向南方。這些長長尖尖的支脈不過峽,不脫秀,更不結穴,帶著巨大煞氣的凶龍,落地成利器之形,如槍如剪,這種被安龍兒準確地稱之爲“挨金剪火”的風水凶地,綠嬌嬌又怎會看不出來?

  按《龍訣》風水指引,在這種凶地逆運五行直破太歲和龍神才可以突破重圍死裏求生。當年太歲屬水在北方,在屬水的子時向太歲方用兵,是天下最大的沖犯太歲。這本是平常風水大忌,五行單一重重疊疊會凶上加凶,這種情況在玄學中稱爲伏呤,有口訣這樣說:“伏呤見伏呤,兩眼淚淋淋。”由此可見世間玄學家對五行重疊是何等避忌。不過在這個時刻,逆龍而攻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從大瑤山上流下不同大小的河流,這些河流隨著山勢像並排的珠簾一樣從北向南流動,龍氣隨水走,逆水反攻正是龍訣破圍的奧義。在金田北方就有一條河,從大瑤山上從北向南流下,綠嬌嬌從地圖上看到這條河叫羅蛟水,那天晚上她的手指首先就點在河的下游,然後一直向北方上游的山上推去。

  突圍的缺口定了下來,綠嬌嬌只是在等一個更適合的時候,就是老天也會幫助自己的暴雨天,太歲伏呤再見天上水,這才是最極致的反擊。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32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20 AM 編輯

第一八一章   偷渡驚魂


  天地間除了黑暗沒有任何景色,只有在蒙著黑布的暗燈下,才可以看到羅經指出的方向,數萬人馬在轟隆作響的暴雨中無聲無息地向北進發。隊伍拉得很長,可是前進速度也很快,這得益于楊秀清和馮雲山的治軍嚴明,訓練有素。

  號稱三萬人馬的太平軍中,有兩萬以上是老弱婦孺,他們是太平軍作戰的後顧之憂,恰恰又是讓太平軍每戰奮力向前的最大動力;當自己的家人就在軍隊中,每一場戰鬥的失敗都會導致家破人亡,這些親人不容許將士們疏忽和戰敗,這樣的軍隊結構發揮出人性最後的力量。

  北上的隊伍由楊秀清和羅大綱帶領精兵和洪門軍隊開路;洪秀全和馮雲山帶領著大部家眷,由洪宣嬌領女軍護衛,走在突圍隊伍的中間;最後押陣的是蕭朝貴和石達開,他們負責沿路挖坑設陷阱,並且佈置大量的小隊伏兵對追兵層層阻擊。

  傑克和綠嬌嬌並非太平軍人馬,沒有所屬部隊,但從安全著想,也考慮到綠嬌嬌的個人喜好,馮雲山和洪宣嬌都一致建議綠嬌嬌跟在女軍中。儘管按軍規女軍中不得有男人雜入,但在傑克的強烈要求下,大家也鑒於他是國際友人兼主要合作夥伴的貴客身份,他成了女軍中唯一的男人,主要工作就是做綠嬌嬌的私人保鏢,其行爲操守由綠嬌嬌負責監管。

  牛馬都駝著重要的軍火物資,車上也坐滿了傷員,再也沒有多出來的交通工具供普通將士騎乘,傑克挽著綠嬌嬌的手,兩人和衆軍士一樣頭戴大斗笠身披蓑衣,一腳深一腳淺地跟在隊伍中艱難地向前小跑。

  從浮橋越過小河後,幾萬人馬像鬼魂一樣從清軍的營地邊緣繞路偷偷沖過。綠嬌嬌從未經歷過如此大規模的作戰,更何況這幾萬人的生死就掐在她在地圖上的一指之間,在暴雨中的她激動得全身發燙,毫無寒意。她在用自己的生死去嘗試《龍訣》的威力,這種前所未有的體驗讓她的嘴角一直偷偷地帶著笑意。

  清軍方面,緊貼金田大營北路的第一防線就是總兵李瑞帶領的貴州軍,楊秀清早已由細作探明了清軍的哨點,爲完成綠嬌嬌的全盤計劃,在突圍初期盡可能不與清軍接戰,於是帶著隊伍從各哨繞路而過,在暴雨掩護下,前軍快速潛過李瑞軍防線。

  月桂和香桂本是湖南洪門將領,隨丈夫加入上帝會後在女軍中領兵。前期兩姐妹長期和綠嬌嬌一起押運軍火,和綠嬌嬌早就成了好姐妹,這時她們帶著自己的部屬護在綠嬌嬌四周隨隊疾進。

  香桂一直蹭在綠嬌嬌身邊,她湊到綠嬌嬌身邊好奇地問道:“嬌嬌,聽說這次突圍是你做的作戰計劃哦?”

  綠嬌嬌再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她咧開嘴笑得唧唧作響地說:“哪里哪里,都是楊將軍和馮軍師決定的路線,我只是在旁邊看啦,唧唧……”

  香桂仍是一臉崇拜地說:“就算是這樣也好厲害哦,頭頭們開會我們見都沒見過,開會講了什麽我們都是最後才知道。噯,楊將軍對人好不好的?”

  傑克湊過來搭訕說:“聽說香桂有丈夫了,還要問楊將軍的事幹什麽?”

  香桂說:“切,我又不是喜歡他,我只是聽女將軍說他對女人很好我才問問是不是這樣……”

  綠嬌嬌一邊踩著泥漿用力前進一邊說:“人家對女人好又不是對你好,你管那麽多幹什麽?”

  這時姐姐月桂在他們面前伸手一攔,他們看到前隊人馬有秩序地快速停下伏地待命,於是也閉上嘴跟著隊伍深蹲在草叢中。很快從暴雨聲中傳來馬蹄聲,一隊約十人的清軍馬隊從遠處飛馬跑過來,大家的心馬上提到喉嚨,綠嬌嬌的手一把摸到腰間的左輪槍上,眼睛從草叢中注視著馬隊的動向,月桂帶著十多個女兵從背上抽出弓箭潛到隊伍的側面,布開伏擊的陣形。

  那隊清軍來到女軍前大約一百步的位置,停下來向女軍潛伏的方向探視了一會,分出兩匹馬往回跑,大概是發現了奇怪的動靜,要回去通知本陣將領。月桂小聲說:“糟糕,可能被發現了,我帶隊去解決他們。”當兩姐妹提刀帶箭正準備領兵出擊的時候,洪宣嬌從前隊壓低身形快跑過來一把按住她們的刀說:“別動,先等一下。”

  清軍的軍馬面對女軍部隊一字排開,這是馬軍準備衝擊的陣形,可是卻遲遲不沖過來,雙方在暴雨中沈默著。綠嬌嬌的心撲通撲通地狂跳,她發現從臉上流到嘴角的雨水有點鹹味,看來自己是出了一身冷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不到一刻鍾的時間裏,大家卻感到時間像停頓了一般,對峙的壓力讓人透不過氣,直想沖出去廝殺個痛快。

  從對峙的清軍馬隊後又跑來一支馬隊,領頭走出一個將領慢慢地接近女軍潛伏的地方,一邊走還一邊向草叢中探頭探腦地細心觀察。洪宣嬌和綠嬌嬌看得真切,這人正是在大頭羊張釗的船上見過的總兵李瑞,洪宣嬌更加壓住軍隊不讓戰鬥無謂地打起來。她很清楚記得在偷運軍火時李瑞查船那一幕,當綠嬌嬌在船隊前方開槍把正在搜船的李瑞引開,李瑞一下船就躲到岸邊的大樹後,從這些小動作分析,此人沒有膽量和太平軍正面對抗,雖然不知道他如何可以爬到二品大員的高職之位,但可以肯定對付他不需要動粗。

  洪宣嬌低聲向前後傳令“女軍準備呐喊”,口令很快傳出半裏外,洪宣嬌待李瑞走近,她和月桂香桂所領部隊首先突然從草叢中跳起來高聲尖叫,其他女軍部衆也向她們學習狂跳著尖叫,一時間在昏天暗地的山谷裏殺聲震天,而且全是淒厲的女聲,一浪接一浪地湧來使人恍如身處地獄之中。李瑞所騎的馬被這氣勢一嚇,驚得高高擡起前蹄後退幾步,李瑞更是嚇得瞠目結舌,他看到漆黑一團的前方鬼影層層湧動,心想這暴雨之中哪里來這麽多女鬼,顫抖著聲音怪叫道:“有鬼!快逃啊!”撥轉馬頭帶隊就跑。

  綠嬌嬌也跟著洪宣嬌又叫又跳,看到李瑞被嚇得屁滾尿流地逃跑,玩得相當過癮。洪宣嬌突然雙手一分,又傳令下去停止叫聲,全軍重新伏倒在地,山谷重新回到只有暴雨聲的寂靜。李瑞本來已經跑出百步之外,這時聽到鋪天蓋地的女鬼暴叫突然消失,再回頭一看,連鬼影都看不見,只看到暴雨中一動不動的山影和風中不斷搖動的大樹,這些大樹現在看來就像巨大的長頭髮女鬼頭顱。這一下不用再懷疑了,剛才一定是見了這輩子沒見過的邪門事,怕是走錯了陰曹地府的大門,此時不趁還活著馬上逃跑更待何時,李瑞伏鞍快馬加鞭,清軍馬隊一瞬間逃得無影無蹤。

  危機解除,女軍重新上路,可是大家一路上都在低聲地咳嗽,這並不是女軍中突然傳染了急性喉嚨痛,而是因爲人人都在低頭狂笑,只是突圍前宣讀了軍紀,突圍過程中不許發出任何聲音,於是忍無可忍只好笑得像咳嗽一般。

  四五更天本是人最疲倦最有睡意的時候,可是經過剛才嚇退李瑞那一陣,大家都士氣高昂毫無倦意,隊伍很快就突破到羅蛟水的上游,來到這裏,就順利地完成了綠嬌嬌《龍訣》突圍計劃的第一步。

  羅蛟水兩旁是高高的大瑤山,因爲大瑤山獨特的山勢,使羅蛟水像一條放在剪刀中的絲帶,太平軍到達羅蛟水上游之後,就到了剪刀口的內三角位置,無論向北,向東,向西都是爬上大瑤山。但綠嬌嬌的計劃並不是逃亡,而是給清軍施以無情的打擊。

  那天她的手指向北推到羅蛟水上游,看到如剪刀一般的凶龍,對應出《龍訣》中不可能出現在大地上的龍勢:
  群山直走一山橫,橫肱箕坐無旁人;
  自是一橫斷衆生,宛宛之中藏煞神。

  大瑤山勢由北刺南,但太平軍不會再向北逆龍突進,他們會按《龍訣》指引向東上山,橫過大瑤山上無人荒嶺,再出奇不意地向南下山,插入安龍兒和綠嬌嬌不約而同選定的殺官之地——挨金剪火局,這裏就是思旺。思旺是廣西東部最大的平原腹地,千百年來這裏糧産豐碩,可是從來沒有人想到,這裏早就注定要用血寫下歷史。

  楊秀清和羅大綱帶領的前部,因爲快速突進,清軍根本來不及反應,所以並無多少驚險,倒是押後的蕭朝貴和石達開不斷受到醒覺過來,又認真負責的清軍部將小股追擊,但是這種情形早在楊秀清的預料之中,他在出發前就給押後部隊下達了阻塞挖斷山路的命令。清軍追兵一路不斷遇到伏擊,好不容易追到大瑤山腳再也不敢冒險進入,一來西線向榮和南線烏蘭泰大軍還沒有反應過來,沒有足夠的兵力配合;二來在大瑤山中處處可以設伏,沿山路追去只會一路死人,待追到太平軍的尾巴,怕且只剩下一個光桿將軍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再也沒有清軍部將犯傻氣當孤膽英雄。

  一天一夜之後,全部太平軍順利從大瑤山上南下思旺,來到遠離金田包圍圈六十裏外,計劃中的主戰場——殺官之地。太平軍已經重新奪回失去很久的主動,但是將士們都疲乏不堪,將領安排好紮營雜務之後不能休息,馬上又要碰頭開會,綠嬌嬌和傑克當然也要列席其中。慶祝過突圍成功之後,大家最關心的不是能不能甩掉尾隨的清軍,而是擔心走得這麽快,清軍是否能跟上來進入這塊風水凶地。

  思旺地圖再次展開在綠嬌嬌面前,她的眼睛馬上注視在一道如長矛般鋒利的山脈上,手指從長矛中段推到長矛的尖端,這裏是殺氣最強的地方,地圖上寫著小小的地名——官村。






第一八二章   誘擊


  太平軍從羅蛟水峽谷逆龍上大瑤山脈,一夜之間越過三道大嶺,有如爬上大瑤山群龍之背,下一步要做的就是乘著龍氣重新向下衝殺。伏擊點已經定在官村,那麽主攻軍隊的攻擊路線當然是沿官村嶺背上乘跌勢向下攻擊。《龍訣》中又說:
  單生斷不尋窮盡,定從腰裏側開堂。

  綠嬌嬌默念著《龍訣》,這一句似是而非的“定從腰裏側開堂”,怎麽念都是“定從腰裏側開膛”,念得自己肚皮上隱隱作痛,仿佛真的被腰斬了一刀。這不只是說孤單的龍脈和側開的明堂,這是指在單生直沖的龍脈上作戰,從腰間橫切開膛破肚的伏兵至關重要,綠嬌嬌從不相信一出手就贏這種神話,何況清軍會有多少軍隊追來也未可知,她絕對相信和同意《龍訣》中所載對槍煞孤龍上的伏兵之法。

  有了用兵的大戰策,具體地點就要到現場堪察。一生看山只爲尋龍的綠嬌嬌,懷著前所未有的激動和衆將領冒雨驅馬踏上官村嶺,指點山河布下奇兵。

  一夜之後,清軍的包圍圈才醒悟過來,主帥向榮帶著本部兵馬在大瑤山下向東平行追擊太平軍,這個追擊路線倒是與太平軍的東進作戰路線不謀而合。他並非神機妙算,可以算到太平軍會先向北沖越過大瑤山南下,然後他再來個迎頭截擊;他只是想著這群乞丐往哪里沖都好,千萬不要從潯江東進廣東,要不然廣東腹地失守,要封殺太平軍就再也不容易了,最後結果還不是要自己掉腦袋?有這種覺悟的向榮,馬上通知了帶著八旗大軍的烏蘭泰配合東進作戰,吩咐部將分兵三千從北路尾追太平軍,自己帶四千主戰兵力向思旺沖去。

  防守南線的烏蘭泰一聽太平軍已經從北路無聲無息地突圍,向榮軍隊又從自己面前掠過,從平原地區對太平軍進行平行追擊,他立刻帶一萬多八旗大軍殺入金田清剿餘匪,整了一天才東進跟上向榮配合追擊。這件事向榮想了一輩子也沒想明白,烏蘭泰這個年青人怎麽會在敵軍宵遁之後,首先不是配合自己追截而是沖到人家不要的營地裏撿便宜?到底有什麽賺頭嘛?

  東路軍大頭羊張釗機智過人,他絕不會給自己添麻煩,一看向榮軍隊殺過,立刻備戰守好水營,從潯江水路全面配合,因爲他從來沒有接到林鳳翔或羅大綱通知他,太平軍要從潯江突進廣東,所以守水路應該是最安全的。北路的黔軍李瑞聽說太平軍從自己陣地上沖過,他無辜地說雨下得太大,太平軍太狡猾,他們完全沒有察覺。當然李瑞這時撤了個謊,他實在說不出口昨天晚上見到數百女鬼夜哭被嚇得逃回大營,只好悻悻拔營,有點不好意思地遠遠尾隨追擊大隊看看還能幹點什麽。

  在這種情況下,向榮帶著自己轄下最精悍的四千精兵,從西方大營走了最遠的路向東方突進,狂奔一天追到潯江口,到達思旺這個將要倒大黴的地方。

  爲了保證太平軍家眷安全,洪秀全和楊秀清護送大隊老弱婦孺退回大瑤山區群山之中,其餘數千能戰精兵按《龍訣》無上兵法佈置妥當,毫無後顧之憂地準備創造一場勝利。當向榮大軍追到思旺,綠嬌嬌和衆將已經在官村嶺上窺視著他們。

  雨時大時小地下著,在水裏泡了兩天的綠嬌嬌覺得自己的皮都快要泡掉了,她和傑克、馮雲山,洪宣嬌帶著側路伏兵佔據在一個小丘陵上,這裏可以看到思旺腹地的大部份地區,當等到一支先行清軍出現,大家心裏一陣狂喜,勝利近在眼前似乎已經觸手可及。

  太平軍自從風門坳一戰被逼下金田,一直處於內外交困的狀態,現在,他們太需要一場勝利來鼓起將要失去的勇氣,重建自己的信念和信心。清軍的先行部隊趕到之後略作停留,很快就有後續大軍跟到,從大片軍旗中沖出一面榮字大旗,旗下幾名軍官簇擁著一個身披紅鬥蓬的官員,他就是廣西提督,圍剿太平軍的主帥向榮。

  向榮停在軍前沒有下馬,和部將們很顯然在商量著什麽,馮雲山小聲問綠嬌嬌:“綠先生,他們會進入官村嶺嗎?”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打過仗。”儘管綠嬌嬌全身濕透,她還是在額頭上擦了一下汗。布下一個圈套,然後對方不走進來是很沒趣的事情。

  傑克說:“嬌嬌,不如算一卦看看吧?”

  綠嬌嬌小聲說:“陣前算卦好像是兵家大忌吧?我看過孫子兵法上說不能這樣的。”

  洪宣嬌倒是開明,她說道:“孫子也是人,我們總不能按他說了算,清軍的頭頭還不是看那本書,大家都用那些兵法,誰會贏呀?”

  馮雲山雖然不是頂級玄學家,可是他同樣精於星相命理,他看綠嬌嬌不敢算,他乾脆自己掐指算起來。指掌之上飛八宮,他算出卦像神情凝重地說:“大凶……”

  大家面面相覷,只有綠嬌嬌說道:“大凶好,算出大凶就有機會贏了。”

  馮雲山莫名其妙地看著綠嬌嬌,她連忙解釋道:“易理的精華本來就在變易,我們如果是算好事情,得出大凶當然不好,可是我們現在是行軍作戰,本來就是以兇殺爲目的,如果算出大吉還怎麽殺敵呢?解卦最重要的不是吉凶,而是得位得地,小人算出君子卦顆粒無收,君子算出小人卦身敗名裂,打仗算出大吉這仗就打不起來了。”

  洪宣嬌聽這解釋挺玄乎的,她心情緊張地問道:“嬌嬌,你不是安慰我們吧?”

  綠嬌嬌當然不是說安慰的話,這是易學的真理所在,她頓時轉頭瞪著大眼睛對洪宣嬌說:“我綠嬌嬌從來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傑克一手把綠嬌嬌的臉擰到前方:“你看,那個軍官從右路去思旺了。”

  大家看到清軍全軍停在原地,只有十幾個軍官和親兵向鎮裏奔去,馮雲山說:“別急別急,先看看他們要幹什麽。”

  大雨一直在下,雖然在八月天一樣可以讓人冷得發抖,打傘站在雨裏一會都覺得難受,何況數千人都裝成樹木在各自的設伏點一動不動,這需要極大的耐心,更重要的是極好的軍紀。太平軍經過楊秀清等將領的用心訓練,加上一年多以來身經百戰,早已上下一心配合嫺熟,成爲一支極有戰鬥力的鐵軍,他們需要的只是好將領和一點點運氣。

  綠嬌嬌屏著呼吸,一臉岔怒地看著進思旺鎮的軍官隊伍,心裏想道:這算什麽嘛,放下全軍在雨中洗澡,自己進鎮吃早餐。

  半晌之後,大家看到那隊軍官從思旺鎮飛馬出來,又向左路一片低窪的小村跑去。馮雲山突然叫出聲:“我知道了,他們在選紮營地,快給我剃頭!”綠嬌嬌也一拍大腿說:“對呀,快,快!”一邊說一邊扒下馮雲山頭上的竹笠,扯掉很酷的紅頭巾,從袖裏抽出短刀按住馮雲山的頭就剃下去。

  傑克和洪宣嬌看到他們兩人在亂搞一通,剃得一地頭髮,都問他們在幹什麽。綠嬌嬌說:“我們在幾天前不是放出風聲要從潯江突圍,到廣東投英吉利國嗎?清軍信以爲真,現在他知道我們上了北山,可是他不知道我們會不會從山上又殺入潯江沖進廣東,所以清軍那邊的頭頭在潯江口不見我們的蹤影,就想先在這裏紮個大營繼續封鎖東進的水路……”

  傑克也突然叫出聲:“啊,我也明白了,所以他剛才先到思旺鎮看地形,那裏雖然是很好的紮營地可是離潯江口太遠,不符合他守潯江口的想法,現在他跑回來重新選地,他們站的地方正好位於官村嶺和潯江口的中間,可以同時控制住山嶺和江口……可是你們剃頭幹什麽呢?”

  洪宣嬌聽到這裏已經完全清楚大家的分析,也醒悟出馮雲山的想法,她馬上叫來親兵準備華麗的鄉紳服裝和驢車,傑克更加莫名其妙。洪宣嬌沒有時間給他解釋,一邊看著清軍軍官的去向,一邊手忙腳亂地指揮親兵向驢車上放行李,又給馮雲山換上鄉紳秀才的衣服。

  原來馮雲山深知清軍圍殲太平軍的一向戰略是紮營坐戰,清軍一旦紮好營地,再讓他們進入包圍圈絕不可能,於是他決定馬上親自下山,在清軍沒有紮營之前引清軍上官村嶺。可是自己下山引清軍必然要有一個身份,太平軍起義反清之後全軍易服改裝,頭上不再保留清朝要求的大辮子髮型,改爲蓄長髮挽髮髻或是披散發包頭巾,馮雲山連年在軍內作戰早已留得一頭長髮,那造型一看就知是太平軍,又如何接近清軍將領呢?所以先剃光前額再重新編好辮子是當務之急。

  綠嬌嬌的剃頭功夫差勁之極,在馮雲山前半個腦殼上橫七豎八刮出不少口子,但這時沒有人理會這些,馮雲山嘴裏只是不停地念著:“快,快,他們要走了,快……”前額一剃好,洪宣嬌就往馮雲山頭上蓋秀才常戴的黑綢子瓜皮帽。事情搞到這個地步,以傑克的聰明,不用解釋也明白了馮雲山的冒險計劃。

  大家把馮雲山打扮好,綠嬌嬌飛快地給他編好辮子,然後向後跳遠一點看看像不像大清順民,洪宣嬌和綠嬌嬌都驚叫道:“不行,辮子太短了!”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33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21 AM 編輯

第一八三章   揪辮子


  馮雲山說道:“對,辮子太短了,快找條辮子給我接上,誰有辮子?!”

  綠嬌嬌馬上說:“林鳳翔有,全軍只有他有辮子。”

  原來大清順民長期只剃前額,不剪後發,一般鄉紳秀才等不用體力勞動的人,腦後都有一條粗長的辮子垂到腰部以下。有錢有閑的人一定會注重護理,這條辮子又黑又亮有如藝術品,往往成爲社會身價像徵;如果辮子短到腰以上,多半是體力勞動者,比如安龍兒的辮子就總是像一根短粗的黃繩子搭在背上。如果辮子夠長了,卻編得鬆散而彎曲,那一定是鄉下人或是窮秀才。

  眼下馮雲山要扮演一個鄉紳地主,穿著一身華服,很需要一條黑亮長辮子配襯,可是身邊的人全是太平軍的老兵老將,按太平軍要求人人都留了一頭散髮,因爲不用編辮子,又爲了活動方便,頭髮全剪到後背心的長度,無論如何也編不出一條長辮子給馮雲山,只有一直在廣東押運軍火的林鳳翔才留著長辮,綠嬌嬌馬上就想起他。

  洪宣嬌馬上開口說道:“不行,他歸屬蕭朝貴的前軍,正在山上準備沖下來呢。”她一手拉開自己的竹笠和頭巾,對綠嬌嬌說:“快給我編辮子。”綠嬌嬌明白了她的意思,飛快給洪宣嬌編好長辮,一揮手中袖裏刀,把她的辮子連根割下,然後又解開馮雲山的短辮子和洪宣嬌的長辮子編在一起扭接。

  接辮子是誰都沒有幹過的技術活,一幫大男人心情焦急地看著,可是誰都不敢走上前插手。山下向榮和部將們正在往返察看地形,每拖延一分鐘都可能趕不上截住他們,綠嬌嬌的手麻利地編接辮子,同時又緊張的發抖。很快辮子接好了,長度剛剛到屁股,看起來很有文化氣息,只是兩辮交接的地方特別粗了一些,還有很多散發毛茸茸地飛出,傑克掏出打火機,在辮子中斷來回一烤,一團火星向辮子中心收縮,傳出一陣頭發燒糊的味道,一條完美的辮子出現在大家面前。

  這時驢車也來到面前,馮雲山飛身上車說:“宣嬌你和我一起去。”洪宣嬌應了一聲正要上車,綠嬌嬌立馬攔住:“她不行,她沒有頭髮,我和你去!”

  大家一看洪宣嬌,她的長髮剛剛割斷,頭髮只披到肩膀以上的長度,雖然配上豔麗的瓜子臉清新脫俗,但當時大戶人家的女人哪里會有這種女大學生的髮式,果然不能這樣去見清軍大將,可是綠嬌嬌提出和馮雲山深入敵陣卻招來傑克全力反對。

  “No!”傑克一手拉住綠嬌嬌的手,眼神中現出驚恐和關心,綠嬌嬌流暢地曲肘脫出傑克的虎口,同時換手扣住他的手腕,鬆出來的手攀上傑克的頸,把他的頭拉下來。綠嬌嬌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在他耳邊說:“現在很緊急,我們沒有時間了,我保證平安回來你乖乖在這裏等我,相信我,你妻子不會死的。”


  傑克用雙手抓住她的肩搖搖頭,綠嬌嬌對他溫柔一笑又說道:“相信我,我可是能算出命運的綠嬌嬌。”傑克看著她的眼睛,想想也有道理,會算命的綠嬌嬌一定很瞭解自己的命運,她不會用自己去冒險,可是他還是覺得綠嬌嬌完全沒有跟去的必要,雙手握住她的肩無論如何也不放手。

  綠嬌嬌用力掙脫傑克,對洪宣嬌說:“給我一件旗袍。”

  旗袍很快套在綠嬌嬌的緊身戰衣外面,又把身上的左輪槍和袖裏刀解下來交給傑克。這樣做是明智的,他們此去是鄉紳的身份,進入清軍之中一定會受到檢查,身上帶武器非常危險,可是清軍並不是強盜,他們不會殺手無寸鐵的鄉紳,所以兩手空空最爲安全。

  一切準備妥當,馮雲山和綠嬌嬌跳上驢車,從山後繞道出思旺鎮,又從思旺鎮向著向榮軍隊沖去。

  清軍陣中的榮字大旗下,一名五十多歲的老將頭戴尖頂花翎夏官帽,身披大紅鬥蓬,正在一片低窪地旁邊用長槍桿刺探著大片積水和鬆軟的浮泥,他就是廣西提督,圍剿上帝會太平軍的得力主帥向榮。馮雲山的猜測完全正確,向榮現在正爲選擇紮營地點心急如焚,如果不能趕在太平軍沖下大瑤山之前紮好大營重新合圍,整個南方將陷入戰火之中。

  向榮是沙場老將,他很清楚這片低窪地只是從位置上和理論上可以鉗制大瑤山和潯江口,但是地形地理上說卻是兵家凶地,如果受到太平軍衝擊和水淹都會不堪一擊,再說天氣好起來,後續的其他清軍趕上配合作戰的話,既要爲他們預留大片紮營布陣的腹地,自己又要先占好可以統禦衆軍的主陣,這裏明顯不是最好的地方。

  向榮正在猶豫之際,從思旺方向奔來一輛小驢車,向榮奇怪地看著這輛小車,心裏想道:連續幾天大雨,一般人家都不會出門走動,怎麽會有人從思旺離開向潯江方向跑去?他一揮手,身旁的親兵就把驢車攔下。

  驢車來到向榮面前,他看到從車上走下來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書生和一個身材嬌小的美貌少女,兩人下車見向榮身披紅鬥蓬,造型最爲突出,馬上在他面前跪下說道:“給官爺請安。”

  這兩個人正是從山上飛奔趕來的馮雲山和綠嬌嬌,向榮圍著他們走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後,叫親兵到驢車上搜查,很快親兵回報說車上有衣服行李和少許珠寶,沒有兵刃或其他奇怪的物品。

  向榮聽過之後仍不說話,對身邊的親兵說:“搜身。”

  於是兩個親兵又把馮雲山裏裏外外翻個遍,一不小心從身上翻出一把碎銀,綠嬌嬌顧不得身邊有人,手忙腳亂把地上的碎銀從泥水裏撈出來放進自己懷中,一副生怕被向榮搶劫的樣子。馮雲山跪在地上高舉雙手對綠嬌嬌說:“阿梅,一會再撿,太丟臉了,放下放下。”

  綠嬌嬌神色緊張地抱著放銀子的腰帶位置,就是不放開手。

  親兵幾下搜完馮雲山,轉頭問道:“向帥,這女人要搜嗎?”親兵打綠嬌嬌的主意很久了,恨不得向榮一聲令下,馬上就可以在美女身上大肆搜索,上下其手。可是向榮自有向榮的想法,清軍在廣西作戰以來,打的是上帝會太平軍這種窮鬼,聯合的是鄉紳地主團練,看這兩個衣著氣質都不像是太平軍那種山野農民,說不定真是當地鄉紳,得罪他們一點好處也沒有,再說如果由這個男人去搜女人的話,還可以看出他們的關係。

  向榮一揚手,語氣沈穩地說:“哎,你們別亂來,秀才,你是什麽人,她是你什麽人?”

  馮雲山一聽向榮終於向自己說話,心情激動得像被皇上詔見,他叩了一個頭說道:“晚生阮奇峰,是思旺鎮秀才,她是我的小妾叫阿梅。”然後他對綠嬌嬌喝道:“快給大人叩頭請安。”

  綠嬌嬌瞪著大眼睛看看馮雲山又看看向榮,馬上給向榮叩了個頭,可是卻像沒見過世面一般說不出得體的禮貌用語。叩過頭後,綠嬌嬌一眼之間已經給向榮看過一相,此人三綹短須,相怒而神不威,雙眼略呈三角形,眼角下沈,這向帥必定是多思多慮的人,要引他上鈎不如讓他自己上鈎。綠嬌嬌拉著馮雲山的手嚶嚶地說:“ 走了……走了……我怕……”

  馮雲山一邊撥開她的手一邊對向榮說:“嘿嘿,買回來的鄉下女人不識大體,官爺不要見怪……”

  向榮不等他說完,就壓著他的話下令:“阿梅你站起來,阮奇峰你搜她的身,從上到下一寸一寸地搜。”

  馮雲山馬上變臉色:“官爺,我們是讀書人,講的是三綱五常,她是我的小妾也不能當著這麽多軍爺摸來摸去……”他的話又沒有說完,一把鋼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嚇得馮雲山全身一抖幾乎哭出來:“軍爺饒命!”

  拿刀架著他的親兵喝道:“搜!”

  綠嬌嬌站起來,馮雲山跪在她面前,在她身上從肩到背,從胸到腹,從腰到胯,從臀到腳,全都細細摸了一遍。向榮不管馮雲山,他的眼睛只看著綠嬌嬌的臉,只要綠嬌嬌的神色稍有不對,就證明這兩人不是夫妻,下一步將是嚴刑拷打逼供。

  綠嬌嬌看著馮雲山的帽子,身體不時閃縮,眼神遊移而平靜,臉上表情有點緊張可是並無不適,一臉好不容易等到老公給自己穿一回衣服的半推半就。向榮對這個表情很滿意,太緊張肯定是裝的,太冷靜更不可能,這麽多人看著都沒有不好意思的女人,一定有古怪。

  向榮看著搜身完成,綠嬌嬌的身材也給大家欣賞過了,他對馮雲山說:“阮秀才站起來回話,你們要去什麽地方?”

  “我們去廣州投親戚。”

  “爲什麽呢?”

  馮雲山立刻火冒三丈地說:“上一年我們鄉的團練和長毛賊在這裏打仗,我們贏過幾陣,後來沒想到長毛變成軍隊啦,大清派兵把他們趕上紫荊山我們才有幾天好日子過,可是昨天晚上,他們又來一夥人找我報仇,我和阿梅藏到床底下的地洞才躲過去,現在不走不行,老本老命都要賠上了……”

  馮雲山還在不停地說,向榮已經眯著眼在想別的事情,他舉起手打斷馮雲山的話問道:“昨天長毛來過?你怎麽知道他們是長毛?”

  “他們是長毛呀,包著紅頭巾一看就知道了。”

  “多少人?”

  “幾十人吧,我們聽到動靜就躲起來了,哪敢給他們數人數呀官爺。”

  向榮聽到這裏,意識到太平軍已經在昨晚到達思旺鎮,也許只是不敢下山,所以先在晚上劫一下大戶找點錢糧。這其實是好消息,證明太平軍沒有全軍離開廣西,也證明太平軍真有下潯江的打算,他在這裏紮營從戰略上算是正確了,正好迎頭截住太平軍東進之路。

  “你……和長毛打過仗?”向榮試探地問道。

  馮雲山歎一口氣說:“我們鄉里誰都和長毛打過,沒打過長毛的都投長毛去了。”這時站在他身後的綠嬌嬌發現有點不妥,馮雲山的辮子怎麽好像越來越長呢?

  向榮問道:“打贏了?”

  “嘿嘿,別提了,都是過去的事,現在急著逃命呢。”馮雲山說完,綠嬌嬌躲到他身後,拉一拉他的衣袖小聲說:“我們走了,這裏很冷。”

  馮雲山不知道腦後的辮子下截正在向下滑,他沒好氣的撥開她的手,又對向榮陪笑了一下,向榮說:“我問過幾句你們就可以走了,你當時在附近紮過盤營嗎?”

  “紮過,在思旺,官村嶺都紮過。”

  “官村嶺在哪里?”

  馮雲山向嶺上一指,腦袋一甩說道:“那裏就是,那裏地形很好,進可攻退可守,向左可以看到潯江口,向右可以看到思旺,當時團練在這裏守了幾月,長毛一直沒有辦法攻上山。”他這一指不打緊,可是腦袋一甩讓辮子又向下滑了半分,再滑幾下洪宣嬌的辮子就要和他的原裝辮子分家了。

  向榮在馮雲山前面,並沒有注意辮子,他微微一笑,背著手問道:“可以帶我上去看看嗎?”

  綠嬌嬌一直躲在馮雲山身後,她悄悄舉手握住馮雲山的辮子,噘著嘴說:“剛才又說可以走……”這句話說得又嬌又嗔,可是聲音比剛才大了很多,分明是對向榮發脾氣,馮雲山卻發現自己的大辮子被綠嬌嬌捉住,左右轉頭說話都有點不方便,心裏想道:綠嬌嬌爲什麽要捉我的辮子呢?

  馮雲山的腦子很好使,飛快一轉就明白了危機所在,肯定是辮子快要掉到地上,被向榮發現一定立刻被捕,眼下要速戰速決,他的表情畏縮起來:“官爺,我們這才逃出來,你又要我們上山,長毛可是從山上下來的呀,要是我們上山剛好碰上長毛,我們……我們可不想再添事了,你要上自己上吧,我們不敢再留在廣西了,放我們走吧……”馮雲山連聲哀求,向榮倒是更想去看看。他對馮雲山說:“阮秀才,大清官軍在這裏你怕什麽,我們就是來殺長毛的,你上車給老夫帶個路,打勝仗老夫給你記上一功,你們上車帶路吧。”

  馮雲山被人揪住辮子不敢再玩花樣,他很不情願地應了一聲,轉頭走向驢車準備帶路上官村嶺,綠嬌嬌握著他的辮子中段,低著頭跟在他身後,猶如一頭小像用鼻子牽著大像媽媽的尾巴。向榮看到這個場面也忍不住笑了一聲,心裏暗罵道:這世道真是什麽狗男女都有,拉什麽不好非得拉著老公的辮子。






第一八四章   軍師的戰鼓

  馮雲山坐在驢車篷裏趕車,後面跟著十幾匹軍馬。他極力坐向車篷深處,手握鞭子伸直向前抽驢子的屁股,恨不得一步跨上官村嶺完成任務。因爲在驢車裏沒顛簸幾下,洪宣嬌的辮子已經完全脫出,讓綠嬌嬌在搖搖晃晃的車裏再編回去是不可能了,綠嬌嬌只能把馮雲山的原裝頭髮再編成短辮子,能挺過一時算一時。

  心情緊張的時候,短短兩裏路像走了一整天,馮雲山和綠嬌嬌不時偷眼瞄瞄向榮的軍官隊。軍馬當然比驢子跑得快,十幾匹軍一直圍在驢車四周護送他們山上,可是馮雲山又不能讓軍官們跑到自己前面看到車篷裏的情況,於是雙方越趕越快,轉眼就到了官村嶺上。

  向榮坐在馬背上舉目四望,發現這裏是山嶺和平原的交界低嶺,可以鳥瞰整片思旺平原,向下一沖就可以到潯江岸邊,隨時可以控制大片區域,果然是兵家必爭之地,正好用作主陣紮營地點,他對馮雲山說:“阮秀才,我有點事問你。”

  躲在驢車篷裏的馮雲山一聽頭都疼了,這老頭看過地方好然後拉隊上山紮營不就得了嘛,還問什麽問呀?可是人家問出口了,回大元帥的話總不能坐在車裏不出來,他硬著頭皮慢慢磨下驢車,綠嬌嬌從他身後打出一把油紙傘,一手捉住他背後的衣服,貼著他的後背一起下車,努力遮住馮雲山沒有辮子的後背,這樣子從向榮看來,像是一個害羞的小女孩躲在大人身後。

  馮雲山不敢再向前走,他一直站在驢車旁邊,眨巴著眼睛咽著口水問向榮:“官爺想問什麽呢?”

  向榮側頭看看他身後的綠嬌嬌:“阮秀才,你那小妾真是很粘人,挺有福氣的嘛。”

  馮雲山不敢轉動頭部說話,他把身子轉向正對著向榮,綠嬌嬌碎碎步貼著他的背一起轉身,馮雲山手向後一撈接過傘自己舉著說:“嘿嘿,這種鄉下女人打不得寵不得,就是難教,嘿嘿嘿。”

  “嘿嘿,女人嘛。”向榮看著他也乾笑了兩聲:“上一年你們在這裏盤營的時候,是多少人?”

  “回官爺話,最多時有七百多人。”

  “你看這裏可以紮多少人的大營?”

  馮雲山哭喪著臉說:“呵呵,我哪里知道哦官爺,我只是湊份錢請團練護鎮,避長毛的時候就帶上家眷來這裏。”向榮細細看了四周的地形,微微點頭自言自語說:“帶上家眷也可以的話……起碼可以紮下三千人……”

  這時馮雲山看到遠處山崗上的草叢不自然地搖動著,他的心撲通一下狠跳,心裏想道:洪宣嬌帶的兵肯定全埋伏在四周,她不會這個時候殺出來吧?馮雲山知道夜長夢多心裏急著離開,他對向榮說道:“官爺,我們可以走了嗎?阿梅她身子不好,再淋雨就得病了……”

  向榮看到馮雲山的神色古古怪怪,綠嬌嬌更是一付畏畏縮縮的樣子,他問道:“阿梅有身孕了?”

  “呵呵,呵呵呵,是啊……”馮雲山對向榮的關懷哭笑不得,手上舉的傘一下一下地敲在自己的肩上。這不是馮雲山心情緊張發出的小動作,而是向山上發出軍中的旗號。

  在古代行軍布陣作戰完全以旗號指揮,向哪個方向搖旗,軍隊就向哪個方向行進和攻擊,馮雲山打出的是向後的旗號,就是讓洪宣嬌帶伏兵退開,讓出地方給向榮領兵到嶺上紮營,他也不知道洪宣嬌是否看到這個小動作,更不知道洪宣嬌是否理解,只管不停地向後搖傘,身子一點一點地向後移。

  向榮看到他的動作如此古怪,對於身經百戰的老將再不起疑心實在說不過去,他催馬走到馮雲山身邊,雙眼注視著對方眼睛深處,馮雲山則一點點地向後移。

  向榮突然問道:“你很緊張嗎?”

  “不是,我沒緊張。”

  “那你搖什麽?”

  “我……我想解手。”

  向榮仔細地看著他說:“你去解手吧。”

  “我……人多看著尿不出來。”馮雲山已經完全陷於解手的困境中,他實在想不出要是向榮強行要自己表演解手,他應該面對向榮還是背對向榮。

  “哎喲……哎喲……”綠嬌嬌突然用力抓著馮雲山的背,一手捂著自己的肚子叫道:“相公,我肚子好疼!”

  馮雲山一聽就知道這下解圍了,他顫抖著聲音對向榮哀求:“軍爺,你們都上來了,就放我們走吧,我要帶阿梅回鎮裏看大夫,你知道孕婦的事不能拖……”焦急狼狽躍然上臉。
  綠嬌嬌疼得身體發抖,緊貼著馮雲山的背後,一點點地把他向後拉,向榮看到這樣的場面,覺得再刁難下去大概真要搞出人命,於是退開兩步說:“快去看大夫吧,有大清軍隊在你們不用逃到廣州,有身孕別到處跑,回家好好安胎。”

  “謝官爺!”馮雲山一說完,綠嬌嬌就慘叫一聲向後滾進驢車篷裏,馮雲山隨即轉身鑽進驢車向思旺鎮方向下山,轉過山邊小路一個調頭就沖回官村嶺高處。

  綠嬌嬌和馮雲山繞個大圈回到太平軍的伏兵之處,馮雲山滾身下車扔下一句“解手”就往樹林裏跑,傑克伸出雙手接著跳下車的綠嬌嬌緊緊抱住,連著親了她幾下說:“我的天,你回來了。”綠嬌嬌扯下旗袍扔到車上,擦一把額頭喘過一口大氣說:“呼,好險好險,怎麽樣?下面怎麽樣?”

  洪宣嬌說:“我們一直看著,後來馮軍師發號讓我們退,我們就退出一些。現在他們上山了,正在紮營呢。”

  “先別動,再等一下。”馮雲山身心放鬆地潛回來,在頭上重新包好紅頭巾,這是很重要的標識,否則一會和清軍打起來,太平軍看到他那個清朝腦袋,一下沒認出人一刀就砍下來。馮雲山看著山下小聲說:“下面大概有四千人,現在先讓他們建營,等他們做到一半的時候再殺下去,蕭朝貴和羅大綱那邊怎麽樣?”

  洪宣嬌說:“很好,隨時可以出兵。”

  “好,一會先由蕭朝貴主攻對方高坡陣營,把高坡清軍趕到低坡沖散他的本陣後,我們左軍第二波腰斬再沖進去,最後由羅大綱和石達開右軍包抄圍殲,你帶女軍配合我側翼,不要離開左軍……”

  馮雲山在作臨戰步署,傑克仍在激動地抱著綠嬌嬌親了又親,兩個人一直在密密地耳語,幸好雨不停地下,雨聲讓身邊的人聽不到他們的情話。傑克說道:“我再也不讓你離開我這麽長時間,剛才像過了一年。”

  綠嬌嬌格格地笑著說:“我說過你妻子不會有事的,我可是上帝的女兒,他告訴我會成功的……別親了,很多人看著呢。”

  傑克一邊幫她佩戴皮腰帶和左輪槍一邊說:“剛才我一直在這裏看著,我看不清你們在幹什麽,只看到很多士兵圍著你,我差點就要衝下去救你了……你算過以後都不會有危險嗎?我們不會再分開嗎?”

  聽到這裏,綠嬌嬌不禁停下來看著傑克的臉和那雙褐色的眼睛,這個男人已經不離不棄陪了自己很多年,從剛剛認識開始他就是這樣對自己說:永遠和你在一起。現在他真的做到了,可是自己還會有這樣的福氣嗎?

  綠嬌嬌太瞭解命運了,尤其是自己的命運,從自己會算命的那一天起,她就開始用親身經歷去印證八字的準確性。不知是命運會按著八字前進,還是自己知道了八字於是按著那個預言去實現,到現在爲止,她看不到一點偏離命運的跡像。一直以來,走運時快樂富足,揹運時痛心潦倒,只要有一點條件給綠嬌嬌運用風水和道術去趨吉避凶,她都會盡力而爲,但是在吉安府的祖墳佈局放棄了自己命運的情況下,能改變的只是命運的質量,並不是命運的方向。

  有時綠嬌嬌甚至會想到,如果沒有安家祖墳風水的靈力對自己牽制,如果可以斬斷自家的龍脈,自己會不會活得更快樂?這樣想無疑是自私的,更是大逆不道的,那個稱做鳳凰展翅的祖墳,是父親安渭秋的畢生心血,也保住了兩個哥哥的榮華富貴,妾生庶出的女兒被作爲風水局的犧牲點也無話可說,也許父親教給自己一身風水奇術,就是爲了讓自己可以自保吧?

  綠嬌嬌認真地看著傑克,小聲問道:“我真的值得你做這麽多嗎?”

  “爲什麽問這個,這是我喜歡做的,和你在一起就是我的命運。”傑克隨口回答道。

  “命運……呵……”綠嬌嬌笑一笑,伸手握著傑克的大手,看著他那大孩子一樣的眼神:“你知道什麽是命運嗎?”

  傑克想了想說:“命運是一個劇本,我們不用知道也不用想,可是演出來的就是那個劇本……喔上帝,太複雜了,準備打仗吧。”

  綠嬌嬌也和大家一起伏在草叢中,小聲對傑克說:“劇本上寫,明年你會離開我。”

  傑克看了綠嬌嬌一眼說:“真糟糕,是誰寫的劇本?”

  “還不是上帝。”

  “我不想離開你,做禮拜的時候我和上帝談一下。”傑克剛說完,身邊就響起驚天動地的戰鼓,他們看到馮雲山在大鼓前紮起馬步,雙手在鼓面上擂動鼓槌,身邊的號兵吹起衝鋒號。

  清軍正在建營,向榮的親兵剛剛在帳篷裏放好椅子,向榮安逸地靠在椅子上努力回憶阮秀才一轉身上驢車,背後的辮子是不是好像短了一截,就聽到側面響起戰鼓,他大驚失色站起跑進雨中,向著鼓聲響起的方向叫道:“左軍列陣防禦!洋槍隊見敵齊放槍!”

  可是幾路清軍都正在搭架打樁建營做飯,哪來列陣的準備,四周上千兵將頓時一片混亂。當向榮和其他部將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側翼的時候,在高坡地上先紮營的後軍就向著中軍本陣丟盔棄甲地潰退,一個部將沖到向榮面前喊道:“向帥,山上有長毛殺下來啦!很多人,快撤!”

  向榮一轉頭向山上看去,無數紅旗從山頂向本陣壓下來,暴雨聲早被太平軍的呐喊聲蓋過,自己坐鎮的中軍營已經先被退下來的後軍沖散,全軍完全失控無法重組陣形。他看看側翼又看看山上,怎麽也無法理解太平軍爲什麽會由側面的鼓號來發動正面的攻擊。

  一個部將拉著馬跑到他身邊叫道:“向帥快上馬!”向榮一把揪住那部將的胸口說:“上什麽馬,快拉洋槍隊頂住!”部將激動地把口水沫子噴到向榮臉上說:“現在下大雨,洋槍全部不能用了,向帥快撤吧!”

  向榮這時才想起清軍武功普遍不好,膽子普遍不大,一向不擅於和太平軍近戰肉搏,長期以來都是用大量洋槍壓制太平軍進行作戰,如果洋槍不足的情況下,清軍往往是避戰或是敗退。而清軍使用的洋槍也是火繩槍和燧發槍,在下雨時就完全失效,所以沒有洋槍的仗,基本上就死定了。

  呆在原地的向榮,看著四周平日訓練時風風火火的軍隊,現在像一群逃亡的流寇,他被部將推上馬背才清醒過來,抽出手中的馬刀高高舉起,對身邊的部將發出號令,後退一裏整軍再接戰。

  各部將馬上分頭整軍且戰且退,山坡下的前軍還不知道山上發生了什麽事,但已經放下手上的搭營工具,換上刀槍整好陣形準備仰面迎戰。這時向榮又聽到側翼鼓聲響起,他心裏直納悶,怎麽老是在那邊打鼓呢,這次不會又從另一個方向殺出伏兵吧?他一邊向山下沖,一邊看著兩旁長著茂密松林的山谷。

  這次向榮沒有猜錯,從鼓聲響起的方向,突然出現無數紅旗和包著紅頭巾的太平軍,揮動竹槍大刀以長矛陣形向清軍撤退的隊伍攔腰橫刺,把向榮攔在官村嶺上。爲首一員將領頭帶紅巾,手揮長柄斬馬刀,身先士卒沖在最前面,向榮一看此人嘴臉挺眼熟,再細看一下不禁無名火起,這不是剛才那傻瓜阮秀才嗎?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34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22 AM 編輯

第一八五章   官村大捷


  馮雲山橫刀猛衝到向榮的馬前,大喝一聲壓腰揮刀向馬腳砍去。這斬馬刀足有四尺長,前面兩尺是刀刃,後面兩尺是刀柄,背沈力猛刃利,專爲斬馬腳而設計,向榮看到這傢夥拿這兵器就火,這擺明是沖著自己而來。

  向榮在和太平軍長期作戰中,已經很熟悉對手的戰術和陣法。自從楊秀清看過阿圖格格只用三個人組織出來的小三才陣殺入金田大營,他就悟出了打仗不能不用陣法的道理。單個士兵和對手同樣武功的情況下,十個士兵組成陣形就可以打對方五倍、以至十倍的兵力,於是他爲太平軍設計了不少強大的陣法加以訓練,這使太平軍在作戰中團結一致,勝多負少。而太平軍的獨特陣法,是以一種五人小隊陣形做戰鬥基本單元,這就是盾牌在前、刀槍在後的長短組合,是小三才陣的擴大陣形。太平軍在作戰時,每一個五人隊都必然會互相緊貼照應,生死不離,構成無堅不摧的強大戰鬥力,在這個基礎上再環環相扣形成更大的變陣。

  不過這五人隊形中,卻沒有專用斬馬刀的陣位,斬馬刀只用于面對馬軍衝擊時專門列出的破陣斬馬隊,而不會分到單兵手上。眼前的傻瓜秀才並沒有和任何士兵組成陣形,向榮軍中也沒有組織馬隊,上千人當中只有這傢夥一個人操著斬馬刀,分明就是向自己單挑。

  向榮轉眼就明白剛才他被一對狗男女套進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大陷阱。他年紀不小,可是火氣卻沒有收,向榮拉馬閃開馮雲山的第一刀,舉起馬刀彎腰就向馬下砍回去。馮雲山深諳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的戰術,最有效率當然是向賊王的馬下手,一把斬馬刀舞得虎虎生風追擊向榮,馬上馬下兩位名將頓時混戰成一團,兩人高呼酣戰直打得火花四濺。向榮的親兵和部將都爲保主帥回馬力戰,官村嶺山坡成了伏擊的主戰場。

  綠嬌嬌沒有跟隨軍隊向嶺上衝擊,洪宣嬌和馮雲山都認爲她和傑克有更重要事要做,馮雲山把一對鼓槌交到了綠嬌嬌手上,這等於把調動三軍的權力交給她,綠嬌嬌感激馮雲山的信任之餘,也激動得不能自已。洪宣嬌留下一隊數十人的女兵護著戰鼓,現在綠嬌嬌正遠遠地看著這場戰鬥,清軍宜戰且退仍沒有完全喪失戰鬥力。

  這場戰鬥的布陣由綠嬌嬌全程參與,她先等待了一個暴雨天進行作戰,這樣一方面配合了玄學中擊破太歲的北方水氣,一方面又起了壓制對方火槍的作用;她也按風水局中的犬牙交錯之勢布下三路伏兵,中路蕭朝貴和左路馮雲山都已經按原計劃出擊,現在對方的前軍正在準備回防救應中軍,再不出兵截殺將會延誤戰機。

  綠嬌嬌高舉鼓槌,圓瞪杏眼大喝一聲,運起畢生丹氣向鼓面雙手齊發連擊三槌,“轟!轟轟!”鼓面上的雨水震得四散激射,三聲雷響跟著三聲瞭亮的號角,發起了第三波攻擊的信號。隨著綠嬌嬌密集鼓點催動,羅大綱和石達開的右路伏兵從地面躍起,向清軍前軍高速席捲過去。

  山坡下的清軍正準備仰攻救應中軍,哪知又見太平軍羅大綱石達開伏兵從右路殺到,立刻陣腳大亂,向榮的數千大軍在官村嶺上被分割得四分五裂各自爲戰,清兵在大雨看不到號令也不敢獨自面對這種兇猛的進攻,紛紛丟棄兵刃各自向潯江邊逃亡。

  綠嬌嬌看得心潮澎湃,擂打出來的鼓聲一陣緊過一陣,一通響過一通,傳遍方圓十裏,震得清軍心驚膽戰。

  這時從遠處又殺來一隊清兵,這個變故大出綠嬌嬌意料之外,惱得她用力一跺腳。她想這下可麻煩了,計劃中的三路伏兵都是以設伏爲目標,他們在山嶺中作戰又怎麽會知道山下出現對方援軍,更不會有閒暇回軍應戰。這一戰由綠嬌嬌排兵布陣,計算錯誤是主將的責任,她不是闖下亂子然後臨陣脫逃的人,她決定親自截擊對方的援軍,轉身對身邊的女兵叫道:“全部上馬,跟我殺下去!”

  傑克和她提起長刀上馬,帶著數十女兵飛馬繞開主戰場,從週邊向對方的援軍殺去。迎面來的援軍隊伍看來只有幾百人,但也是綠嬌嬌馬隊的十倍人數,綠嬌嬌知道拼死的時刻就在眼前,她對身邊的女兵高聲下令:“列陣,前隊準備放箭!”馬隊迅速組成三角陣形,在馬隊向前猛衝之下,綠嬌嬌和傑克同時雙手托起左輪槍。

  兩軍相遇不過五十步,綠嬌嬌大喝一聲“放箭!” 箭群和子彈一起向敵軍射去,前排敵將紛紛落馬,壓住了後面步兵的攻勢。正是箭如閃電,馬似流星,一輪箭放完,綠嬌嬌已經和敵軍短兵相接,縱馬揚蹄從對方的隊伍中間狠狠踏過。綠嬌嬌和傑克這時已經是一對神槍手,十二發子彈就放倒十二個清兵,但殺入敵陣後也來不及重新上子彈玩槍,兩人和女兵們一起揮刀砍殺,這場以一敵十的戰鬥綠嬌嬌也不知道要如何收場,只能全力以赴力拼到底。

  清軍的隊伍源源不斷地向前湧,綠嬌嬌沖進對方的前隊,發現對方的兵是很多,可是反擊的力度並不如想像中猛烈。她抽空舉目向後隊看去,後隊的步兵正在向前沖,路上卻停滿了驢車。綠嬌嬌大喜過望,這隊並不是援軍,一定是向榮軍的糧草裝備運輸隊。她大聲告訴傑克自己的發現,又轉頭向女兵們高呼:“姐妹們殺進去!把糧草搶過來!”

  這時突然從官村嶺下沖出一彪兵馬,綠嬌嬌遠遠就看到前面一支大紅旗,這是太平軍的旗號,綠嬌嬌真是感動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誰那麽聰明埋下第四支伏兵呀?

  看到有自己的援軍殺到,女兵們的士氣激發到頂點,人人奮勇個個爭先,一同催馬向清軍後方縱深殺入。

  很快紅旗大軍來到綠嬌嬌身邊匯合,運糧清軍被大部隊一沖而散,清軍全部逃得無影無蹤。幾匹馬來到綠嬌嬌身邊,爲首一人正是長著鷹鼻子的楊秀清。楊秀清向著綠嬌嬌哈哈大笑說:“阿妹親自上陣殺敵,氣勢不減洪宣嬌,不過你布下的犬牙交錯大陣外還有一支專門給你剔牙的牙籤,這個你想不到吧,哈哈哈哈!”

  綠嬌嬌本以爲楊秀清和洪秀全護送著大隊家眷退入大瑤山,想不到他居然比馮雲山還鬼,偷偷在原有的計劃外再設伏兵。綠嬌嬌正衝鋒得興起,高呼著催馬跑到楊秀清面前,和他兩刀相碰發出“咣”的一聲,她大叫道:“楊將軍果然是用兵奇才,綠嬌嬌今天算是見識了。”

  楊秀清豪情蓋天哈哈大笑,向旗下各將發令,從官村嶺戰場外線清掃清軍,於是綠嬌嬌隨同楊秀清軍隊從外向內夾攻向榮。這時向榮見身邊清軍已經完全失去鬥志,人人只顧逃命和跪地救饒,心中知道大勢已去。行軍打仗不在兵多兵少,全在一股鬥志,失去鬥志的軍隊還要死拖在戰場上只會全軍覆滅,不如主動撤退帶領部隊逃離戰場,重新集隊後再從長計議,衆部將護著他沖出重圍逃到潯江邊上,只留下一地軍火器械和一條血路。

  官村嶺大捷讓太平軍一掃頹風,還得了大量裝備和糧草。但是他們不認爲這樣的勝利就是目的,其他各部清軍很快會趕到這裏,尤其八旗將領副都統烏蘭泰,年輕氣盛,好戰貪功,旗下兵多糧足,如果被他纏上的話將要面臨一場曠日持久的戰鬥,下一步該何去何從?衆將集中在中軍帳中,再一次展開地圖。

  馮雲山和洪秀全本是廣東人,他們都傾向從潯江東進廣東,聯合廣東洪門各部攻佔廣州,以廣州爲據點再向北挺進,這個建議得到大部份將領的支援,但大家都想知道這一策略是否可行,眼光不約而同地看向了綠嬌嬌。

  綠嬌嬌從來沒有感到過自己的重要性,現在這麽多男人等著聽自己的意思,她心裏甜滋滋的,不過開心歸開心,還是要講老實話。她走到地圖前說:

  “我不是天朝的將領,更不懂得帶兵打仗,所以只能從玄學的角度說說。現在的天運是九紫右弼火星運,全部旺氣聚集在南方,清廷國師府早就算出這一點,他們在多年前已經開始破壞廣東的風水,在廣東的逆龍之氣弱之又弱;而且廣東九龍已經被國師府斬殺了雲霧山和天霧山兩道龍脈,這兩道龍脈位於廣東西方,正是我們攻進廣東的路線,如果從這裏殺出去,天軍就會帶上敗龍之氣,更是注定要失敗。所以……”

  綠嬌嬌的手指點在官村嶺,慢慢地向北推去:“玄學上說應該向北推進,順著破太歲的殺氣一直沖去,這樣才可以和巨大的清朝氣運一決雌雄。”

  綠嬌嬌說完環視一下大家,除了馮雲山之外,全部人都有聽沒有懂,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大家只聽明白了一件事,就是綠嬌嬌說不能向東,要向北。

  沈默了良久,綠嬌嬌也覺得有點窘了,她問道:“這裏向北是什麽地方?”

  馮雲山說道:“向北是大瑤山。”

  綠嬌嬌又問:“再向北呢?”

  楊秀清和她一樣把手指點在官村嶺向北推去,一直推到地圖的盡頭,他挺不好意思的說:“嘿嘿,還是大瑤山。”

  綠嬌嬌的臉一下就綠了,她乾笑著說:“呵呵,小女子不會打仗,大家不要見怪。”

  “不,我覺得向北行得通,向北越過大瑤山就是永安府,我們可以先打下永安府。”說話的人是羅大綱,大家都驚訝地看著他,綠嬌嬌的眼神中更是充滿感激,心裏想,終於有個撐台的人出來了。






第一八六章   指東打北


  大家對永安州並不熟悉,都問起羅大綱那裏的情況。羅大綱說:“我在加入上帝會之前,就和洪門將士們進攻過永安州,只是兵力不足,攻下之後不能長期據守所以才退出來。永安州距離這裏一百多裏,城池三面環水,週邊四面環山,全城易守難攻,只有南面可以直接攻進去。因爲那裏被大瑤山阻隔,一直沒有什麽兵災,所以平常守兵不過一兩千,我對城裏的情況很熟悉,如果按風水術向北攻的話,打那裏是最好不過了。”

  衆將聽過後都有些心動,馮雲山說道:“ 廣東是富庶之地,省內的中腹地帶也比廣西廣闊得多,從長期發展來說,會比在廣西打下一個小城更好,氣勢更足,也更容易聚集各路義軍。可是從期短來說,正所謂取易不取難,打到永安州的確是一路奇兵,可以甩開清軍的主力,也可以讓天軍有時間休整。”

  洪秀全莊嚴地舉起手打斷了馮雲山的話,馮雲山馬上問道:“天王有何高見?”

  洪秀全說:“你這樣等於什麽都沒有說,現在天軍贏了一陣,正是乘勝推進的好時機,按原來的大方略打下廣州就可以建起太平天國的都城,卡住通洋的海關,那時自然民心歸附萬國來朝,廣東的逆龍之氣也會重新蘇醒。”

  楊秀清突然開聲打斷洪秀全的話:“先別說蘇醒的事了……”洪秀全被他不鹹不淡地搶白一句,心裏滿不是滋味。楊秀清說道:“天軍東進的意圖清軍早就猜到了,向榮現在等齊大軍守在潯江口就是要對付我們這一手,潯江口這一仗是硬骨頭,這個地區有山有水,東進幾十裏就是天險古眉峽,不是布好陣一路猛衝就可以到廣東。我們要打到江邊,還要造船或是搶船從水路搶攻,到了古眉峽,天軍要水戰也要對付兩岸的槍炮,過程中四面受敵,這樣兵員消耗會非常大,沖到廣東怕且所剩無幾了……”

  馮雲山聽到這裏就全明白了,他問道:“楊將軍的意思是兵分兩路,指東打北?”

  “對,佯攻潯江口,偷襲永安州。”楊秀清肯定地說:“永安遠離本地百里之遙,如果扶老攜幼大隊推進,就會被清軍追尾斬殺;所以只能用少量兵力輕師急襲永安,主力保護家眷在這裏強攻東進,如果順利就從這裏打進廣東,如果奇襲成功,主力就從北路大瑤山撤退,到永安州會合。”

  “好。”大家都認爲這個方案實實在在,楊秀清又說:“羅將軍,你打過永安州,你對那裏的情況最熟悉,這一仗肯定是由你去打了,但是按剛才的計劃,我不能分給你太多兵力,你只能帶走你屬下的洪門軍隊去攻城,你敢不敢去?”

  羅大綱一臉自信地說:“我只帶洪門兄弟就可以拿下永安州。”

  蕭朝貴一拍胸口說:“我和你一起去。”蕭朝貴長得臉寬顴高,眼睛不大可是眉骨特別有力,整張臉有點呈現有力的圓稜形。他在太平軍中是出名勇猛第一,這樣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好大喜功。一來他看永安州只有洪門軍隊去攻打力量太單薄,二來覺得人人都堆在一個地方打仗顯不出自己英雄,比如官村嶺一戰四路軍隊左右穿插,綠嬌嬌還帶了三十個女人下山爭了清軍一支糧隊,根本分不清是誰的功勞,打永安州就不同了,獨顯自己的戰功才最有戰鬥樂趣。

  洪秀全可不這樣想,自己在潯江口突擊多個人幫就多一分勝利的機會,再說蕭朝貴是楊秀清的老兄弟,在上帝會中地位顯赫很有聲望,他要長期坐穩天王的位子就一定要給面子這二位老兄,於是他開口說:“兄弟,永安州的情況不知道怎麽樣,羅大綱也是去試探一下,如果不行我還是希望他可以平安回來配合攻潯江,這邊是主戰場,這裏更需要你,軍師說是不是?”說完他用眼睛看著馮雲山。

  馮雲山正要說話,楊秀清就搶先說道:“我看蕭朝貴和羅大綱齊攻永安州好,現在洪兵不足二千人,多一支隊伍同時進攻可以互相掩護也可以加強實力,減少傷亡,這邊有我和一幫兄弟坐鎮不會有事的,蕭將軍你去吧。”

  蕭朝貴一臉傲然,洪秀全和馮雲山一臉愕然,心裏想:啊!這就定啦?基本上把天王當成了擺設。綠嬌嬌站在一旁一言不發,默默地感受著個中微妙的關係。

  第二天,對潯江口的攻擊馬上轟轟烈烈地展開,太平軍猛攻進入廣東的咽喉水道古眉峽,陸續趕來的清軍也完成了佈防,全面封鎖太平軍的前進路線;有兩支太平軍的精兵卻從大瑤山上分兩路悄悄向北開進,直插一百裏外的永安州。

  昨天晚上,洪宣嬌跟著羅大綱走出中軍營,提出要帶女軍精兵配合這次偷襲,得到洪宣嬌的支援羅大綱當然高興,可是他不知道洪宣嬌的真正意圖,大概只有綠嬌嬌和傑克才真正明白,林鳳翔和洪宣嬌早就互相愛慕,她請纓攻永安州和林鳳翔大有關係。

  林鳳翔雖然作戰勇猛,但因爲當年只是兩手空空前來投靠上帝會,在會衆中沒有人脈根基,一直未被封爲領軍大將,只被配置到蕭朝貴軍中做部將。這次蕭朝貴主動要求北攻永安,林鳳翔也一定會隨軍作戰,洪宣嬌只想在自己心愛的人身邊,就算見不到面,距離近一點也是好的。

  太平軍中有分男女行的軍規,軍中男女分營不得見面。馮雲山早知道洪宣嬌和林鳳翔的關係,所以總是安排他們和綠嬌嬌一起押運軍火,讓他們多些時間相處。回軍之後戰事連連,兩人見面的時間變得非常少,軍務繁忙得講句悄悄話的時間也沒有,可是這不代表兩個人的心不在一起,越是不能見面想念越深,洪宣嬌帶著這樣的心情,把女營交給胡九妹管理,自己帶上一百精銳女兵,和羅大綱的洪門軍隊一起踏上北攻永安之路。

  金田突圍之後,綠嬌嬌和傑克完全可以偷偷離開戰場,回雲南家中過好日子、或是到廣州找大約翰做洋貨生意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出於風水師的責任感和好奇心,綠嬌嬌既想和羅大綱等洪門兄弟一起作戰,也想親眼看到自己方案的效果,從中印證《龍訣》的力量。自古以來,玄學中最擅長作戰的學術是奇門遁甲,她可以使用奇門遁甲作戰,可是奇門遁甲中只涉及了時間和方向兩大要素,缺少了地理環境的配合應用,如果《龍訣》風水術果真隱含兵法,那必定是比奇門遁甲更強的力量。

  在羅大綱的洪門軍隊裏,綠嬌嬌和傑克像回到家裏一樣。溫鳳村堂口的軍隊歸屬羅大綱軍中,溫家兄弟兩個堂主和軍師孟頡都是綠嬌嬌的老熟人,她仗著貴客的身份可以不受男女營軍規的監管,自由在各軍中穿梭,在各堂口隊伍裏吹吹水,又到女軍隊伍中打打趣,一路上玩得不亦樂乎。一日一夜不停前進,洪兵隊伍迅速到達永安城外的高山上。

  大雨已經停下來,士兵們可以安營紮寨好好休息一下。主要將領則和綠嬌嬌一起面對著山下畫圖開會準備作戰計劃。

  綠嬌嬌點起細長的雪茄煙,眯著眼睛在煙霧中看向遠方的永安城。從腳下的山頭旁邊有一條大河一直流向永安城畔,中間經過一個峽谷,這裏是龍脈束咽過峽的地方,羅大綱說過,這個地方叫水竇,現在駐紮著一個清軍營地。

  永安城四周高山圍拱,三面繞水,整個地形就個一個樹葉形的蒸魚盆子,永安城位於盆子正中,這種地形正是《龍訣》中記載的回龍之地。口訣上說:
  龍有回龍回又過,顧神顧宗還顧我。
  一水繞身成雲雷,內有真龍安穩臥。

  這個小城藏著平常地師不能發現的真龍之氣,把這個小城打下來,完全有機會成就帝業,綠嬌嬌看過這裏的風水後心中有數,這一陣必須要打,而且要實現自己的計劃,還一定要打勝,勝得比潯江邊的軍隊快,否則東進廣東的太平軍無論輸贏都毫無益處。

  她轉身看看,衆將領已經站在她身後準備聽女風水師講解風水,她卻先不說風水問題,而是笑著問道:“你們開會有什麽結果嗎?”

  羅大綱說道:“我曾經攻下永安城當然有計劃了,現在只等蕭朝貴的軍隊到達配合……綠先生認爲這裏值得打嗎?”

  “我看值得打,那麽你想怎麽打呢?”綠嬌嬌已經迷上了兵法,這似乎是這輩子玩過的最刺激最有成就感的事情。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36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23 AM 編輯

第一八七章   守險


  永安州四周佈防的軍隊很少,蕭朝貴幾乎在羅大綱到達的同時,也悄悄領軍潛入安永州東門外,羅大綱知道這個消息後,馬上制訂了和蕭朝貴軍隊配合的攻城計劃。無論是開拓前進道路的需要,還在因爲〈龍訣〉的指引,水竇峽谷前的清軍據點成了必須要拔掉的釘子。

  休整了一個白天後,洪門軍隊已經完全恢復戰鬥力。在山上潛伏到半夜,全軍下山向卡住龍脈咽氣口的水竇軍營發動了偷襲,當敗退的清軍匆匆逃回永安州報信,洪兵除了留下少量守軍接應潯江口主力部隊,大部隊尾隨清軍到了永安州南門外潛伏。不過這點時間裏他們可沒有閑著,在羅大綱的安排下,一些士兵在竹林裏伐竹紮好攻城的雲梯,另一些士兵到其他小鎮上偷偷收集了大量鞭炮。

  天還沒有亮,蕭朝貴就向東門發起猛烈的攻擊,永安城裏的清軍把兵力移往東門堅守,綠嬌嬌在竹林裏聽著東門的槍炮聲,掐著手指計算攻城的時間。在奇門遁甲中最重視主客之變,在同一時空裏,一定有吉方也有凶方,太平軍當時被困金田處於被動的劣勢,也就是處於客位,只能向著太歲最忌的方位逆凶強攻;現在太平軍在週邊主動攻城,盡占主位,從南主攻就是乘吉得勢。對於守軍來說,像太平軍在金田那樣向北突圍是他們唯一的生路,如果生路打開網開一面,不會有人願意做無謂的死戰。攻城不爲多殺傷,綠嬌嬌也不會幹久圍怠攻的傻事,她要的是快速完成攻城,把太平軍大部隊拉回北方,所以她和羅大綱設定的計劃是集中兵力從南門快攻而入,放清軍從北門逃生。

  午時一到,南方火氣大旺,洪宣嬌領一百女兵突然出現在南門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馬急沖向緊閉的城門。每個女兵身上背滿鞭炮,守城清軍還沒有看清發生了什麽事,從城下就飛上來大量爆炸物,一時間煙霧漫天,炮聲隆隆,聲音不小於蕭朝貴那邊的真槍實彈,可是氣勢就兇猛得多了。蕭朝貴從東門看向南門的烽煙一臉納悶,他看一看手上的好不容易才打響一下的洋槍,心裏想道:羅大綱的洪兵有比這個還厲害的洋槍嗎?我怎麽就從來不知道呢?

  城裏的守軍比蕭朝貴鬱悶得多,聽這聲音完全是十萬大軍壓境的氣勢,再仔細看看,只看到硝煙滾滾撲入城中,有如鋪天蓋地神兵下凡,也不知道煙霧裏會鑽出什麽鬼東西。

  在打仗的時候,煙霧裏當然會鑽出東西,洪宣嬌帶領女軍來回砸炮玩得比過大年還歡騰,羅大綱已經帶領洪兵先鋒隊把雲梯搭上城牆,身先士卒飛身躍上城頭,在煙霧炮聲的襯托下,像神兵下凡一般殺退早就嚇破膽的守軍,打開了南城門。洪兵在熱鬧非凡的鞭炮聲和漫天飛舞的紅紙屑中湧入城內,從南門殺向東門爲蕭朝貴軍隊打開了城門,兩軍合流之後按計劃把清軍從北門趕出城外,敗退的清軍見有路可逃果然鬥志全失,只管向桂林方向潰退。

  綠嬌嬌和傑克帶著預備隊埋伏在城外,按原本的任務是防止城內清軍出城反攻時進行截擊,可是攻城順利得讓人無法置信,綠嬌嬌手柱紅旗在南門外看著攻城的全過程,激動得又叫又跳,搖完旗又去擂大鼓,預備隊頓時成了羅大綱的啦啦隊。後來實在看不下去了,兩人帶領預備隊和洪宣嬌一起大放煙火狠狠地過了一把鞭炮癮。

  永安州順利攻下來,馬上有快馬向洪秀全的東路軍報信。收到這個喜訊,整支東路軍都歡欣雀躍,本來在古眉峽苦戰的太平軍,一夜之間無聲無息地退進大瑤山,奔向永安州會合。向榮第二天一早起床,等了許久沒見大平軍有動靜,還以爲是休息日到了。當他發現對手留下一片空營離開主戰場時,太平軍已經越過大瑤山,從數萬清兵眼皮下消失了兩天。

  當城裏城外敲鑼打鼓迎接洪秀全入城,楊秀清和幾個主要將領已經登上城牆揣摩研究守城戰術。

  洪宣嬌和馮雲山爲了征糧徵兵和慶功大典之類的雜事忙得不可開交,綠嬌嬌可不喜歡湊這種熱鬧,反正自己不是太平軍的人,愛上哪里玩就到哪里玩。她喜歡和務實又霸道的楊秀清上城頭開會,楊秀清爲人公正嚴明,治軍嚴謹有度,雖然平時總是咄咄逼人,可是又不得不讓人佩服他的才能;綠嬌嬌最喜歡他的倒不是這些,而是在太平軍衆將領中,似乎楊秀清最會關心女人,對她前一句阿妹後一句阿妹,叫得心裏甜絲絲的。楊秀清也不會輕視女人的意見和力量,只要是好的意見他都會接受,儘管接受了之後就成了他的功勞,可是從務實的角度來說對事情是有利的。

  太平軍從金田起義以來,一直在山水間野戰,從來沒有守城池的經驗,第一次打下一個城池,大家都有點鄉巴佬進城的新感覺。過去到城裏趕集的心情,和突然成爲一個城市的主人的心情是完全不能相比的,人人都信心大振又好奇萬分。打天下不可能不攻佔城市,可是攻下來之後如何守住戰鬥成果卻是一個新課題。

  當太平軍在官村嶺大勝之後,附近的鄉民紛紛加入,攻進永安州之後又再次擴軍,表面上看兵力越打越多,可大多是新兵加入,連訓練編制都來不及,如果直接推上戰場一定不能應付以後的戰鬥,現在軍中真正能戰的都是從金田出來的老兵,人數不足一萬,要守住這個城池遠遠不夠。

  楊秀清站在城牆上看著城外四周的開闊地,心裏想的是這裏可以紮下多少清軍營寨。城外腹地全是農田,太平時當然糧産豐碩,可是在作戰時就成了敵軍最方便布陣進行圍困的地形,太平軍現有兵力連守城都不夠,怎麽可以盡守腹地?腹地失守,清軍再次圍困永安的話,隨時可以從任何方向攻城。

  他皺著眉苦思冥想守城方案,綠嬌嬌卻拿著羅經在他身邊量來量去。楊秀清好奇地走到她身邊看著她手上的羅經問道:“阿妹,你之前提出的那些方略,是不是從這個羅經上看出來的?”

  綠嬌嬌其實就等著這一問了,她神秘兮兮地笑著說:“這是天大的秘密,我不能告訴你。”

  “你從羅經上看到什麽,總可以告訴我了吧。”

  綠嬌嬌最喜歡人家這樣請教她,她說道:“我知道楊將軍在愁什麽?”

  楊秀清聽到她這樣說,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那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小女子只懂點風水皮毛……”

  楊秀清笑出聲,揚一揚手說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身懷絕學,沒有你全軍現在還困在金田,你還裝什麽神秘呀,快說吧。”

  “我只是說說啊,說錯了我可不負責任。”綠嬌嬌首先關好後門。

  “說錯了沒你的事,說對了加官進爵。”楊秀清的許諾可不是隨口說說,對於綠嬌嬌這樣的人才,他早就想收入軍中幫助自己。

  綠嬌嬌走到傑克身邊,和他一起對著楊秀清說道:“不用給官我做,給我們好生意就行了。”

  “嗯,真市儈。”楊秀清說完和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綠嬌嬌對《龍訣》開竅以後,眼中所見龍脈無不是兵家攻守之道,永安州這種回龍盆地,中間一座孤城,《龍訣》中居然也有所提及,正是:
  龍繞虎時虎繞龍,一重門戶一重封。
  蓋送重重龍力到,外陽更有尖圓峰。
  自是人王居神地,福貴長遠永興隆。

  在口訣中所指的外陽,正是永安城四周重重拱衛的群山,可是內堂中腹的空蕩,卻和口訣中所說的龍虎重重相繞不吻合,這是永安城的風水缺陷。好風水是天然生成,也可以以由人造建,要守住這片回龍神地,就要在中腹空地建成龍虎相繞之陣,以應《龍訣》要求。

  綠嬌嬌揚手指向南面的河口:“水竇是我們攻進來峽谷,那裏是永安龍脈的束氣過峽之地,簡單地說就是永安風水的喉嚨,我們攻進來先打水竇,清軍追擊到這裏也會一樣對水竇下手,所以那裏是第一個必守的地點,誰可以守住水竇峽谷,誰就可以坐鎮永安。”

  楊秀清微微點頭,綠嬌嬌的看法和他守城的想法不謀而合,只是水竇距離永安城二十裏地,他擔心距離太遠,一旦打起來城內軍隊來不及外出救應。現在綠嬌嬌也有這樣的看法,對他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支援,但並沒有解決他心裏的問題,他的眉頭仍是不自覺地皺著。

  綠嬌嬌看在眼裏,點起一支煙語氣輕鬆地問道:“太遠了是吧?”

  楊秀清驚奇地轉過頭:“阿妹腦子這麽好使?!是呀,就是怕太遠了來不及救應,有什麽辦法嗎?”

  綠嬌嬌也一臉茫然地問傑克:“就是,有什麽辦法呢?”

  傑克長得最高看得最遠,他向水竇的方向看了一會,搖搖頭說道:“我不懂風水,可是守一個城不可能只守一個地方,我覺得嬌嬌太重視水竇了。”

  綠嬌嬌拍拍傑克的手臂,似笑非笑地對楊秀清說:“我這洋相公挺聰明的。”

  楊秀清一聽綠嬌嬌認可傑克的說法,馬上醒悟到綠嬌嬌的意思:“對,從永安城沖二十裏去救水竇當然困難了,但我可以在水竇的附近設下軍營,讓他們環環相扣……”

  綠嬌嬌接著說:“在四周的龍虎之位都布下多個軍營據點,按風水龍氣互相支撐,這樣就可以把清軍擋在城外,整個永安城從此不再是一個困局,而是一個巨大無比的中軍帳,永遠不會有兵臨城下的危機,哈哈,那時我們連城門都不用關,各軍從城裏自由調動進出,士兵不再是站在一個地方防守,而是在中腹地裏展開自由攻擊,把防守變成了主動進攻!”

  楊秀清是一代雄才,怎會放過如此精妙的啓發,他沿著這個思路發揮下去說道:“一個據點受到攻擊,四周的據點就可以出擊互相救應,這就不用列陣死守浪費兵力,我再在城牆外建起金田大營式樣的壕溝土牆,這樣到最後一步各軍退回城裏,也可以把清軍擋在城牆之外。 ”楊秀清掩飾不住自己的興奮,高興地說:“我想通了,守城不是守,而是另一種形式的攻!”

  綠嬌嬌的建議一次次得到楊秀清的接受,心裏當然高興,她說道:“楊將軍,我把四周的龍虎氣口畫給你,你看能不能用上。”

  楊秀清手掌一推:“不,你只管畫,先不要給我看,我也按自己設定的險要據點畫一張圖,我們再對照一下看是不是一樣。”

  綠嬌嬌最喜歡這種遊戲,她高興地說:“好呀!我們現在像三國演義裏的諸葛亮和周瑜了,爲了看看對方破曹之計一起在手心裏寫字呢,好好玩哦,我馬上畫。”

  兩人馬上分別拿出地圖鋪在城垛上,各自畫出心目中的防守據點,畫好之後兩張圖放在一起,衆將領也圍過來看,楊秀清的地圖上標注著各地險要之處,綠嬌嬌的圖上畫著卦像寫著吉凶,但是兩張地圖的防守據點卻完全吻合如出自一人之手,衆將領不禁一片譁然。而最激動的人必定是綠嬌嬌,到現在她終於完完全全地證實,《龍訣》是兵法風水無疑。

  在一片喝采聲中的綠嬌嬌卻升起一絲憂慮,《龍訣》共有三部,只用《尋龍訣》和《禦龍訣》就已經可以在萬軍之中輕易取勝,在安清源手上的第三部《斬龍訣》又是什麽樣的兵法?斬龍兵法會不會是對前兩部書的克制?






第一八八章   太平夢


  太平軍在楊秀清的領導下,行軍作戰一向速決速行,他快捷準確地按“守險不守陴”的守城原則排兵布陣。幾天後清軍陸續趕到永安城四周,匆匆忙忙地研究地形準備攻城方案時,面對的已經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強大攻擊圈。經過幾次接戰,清軍都敗於這種主動防守的兵法之下,再不敢貿然進攻,只管駐兵等候朝廷增兵助戰。守險戰術在永安之戰得到成功印證,在以後十幾年間,成爲了太平軍在城池作戰中的主要策略。

  永安城裏糧草充足,太平軍這時也不急於再作突圍,楊秀清抓緊時間訓練新兵,馮雲山轉戰多年後終於有難得的機會坐下來制定太平天國法規制度,爲日後改朝換代統治江山做好準備。攻進永安城後的一個多月裏,他天天拉上傑克和一群文吏閉門研究西洋法制的可取之處,再比較結合中國上古禮制,形成了具有公有制雛形的太平天國律法,同時對太平軍上下官兵重新編制,老兵加官進爵,老將裂土封王,從真正意義上建立了朝廷機制。

  永安城內糧草軍火充足,綠嬌嬌也沒有什麽生意可做,於是她天天在房間裏堆沙盤畫地圖,研究《龍訣》更深一層的實用意義。一但有機會觀摩戰鬥,她一定站在城頭上現場研究,在槍林彈雨中印證《龍訣》的威力。

  滿清朝廷一直向永安城四周增兵,太平軍每發現有新部隊進入戰場都會先給對方一個下馬威,這回他們發現了一個老熟人出現在戰場上,他就是當時在金田突圍時,被女軍的雨夜尖叫聲嚇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的總兵李瑞。因爲上次北路封鎖線的失職,向榮不再讓他擔任主攻,轉爲負責押送運輸物資,只需在二線戰場上配合作戰。

  洪宣嬌最瞭解李瑞了,知道這個消息後激動不已,馬上叫上羅大綱和洪門兄弟,自己帶上女兵就去劫李瑞的大營。哪知李瑞天性馴良,無論環境多艱苦,經歷多少磨煉,仍是帶著一顆容易受傷的心,他剛紮下營盤還沒有開始做飯,太平軍一輪閃電快攻,李瑞一如既往逃得無影無蹤,旗下的士兵當然也望風而逃,只留下大批物資和軍火。太平軍老實不客氣地進行運輸接力,繞過清軍鬆散的一線陣地,把物資從清軍後方運往永安城內。

  他們搶一次東西不打緊,可是這一戰卻給了太平軍很長一段輕鬆日子。原來老將向榮一向和各路清軍將領不和,他認爲和太平軍作戰這麽久,形勢越來越糟糕全因各部將領配合不力。自從上次太平軍金田突圍之後,他老人家就稱病不出,其實是蹲在營裏發脾氣;剛剛勉強追到永安州腹地,就遇上李瑞軍需被搶,更是氣得血管連爆,於是向榮通知各路清軍物資不足,這仗他先不打了,又向鹹豐帝請個病假,也不管上邊批不批准,扔下自己旗下的五千人馬在陣地前過黃金假期,獨自到了桂林風景區療養減壓。同袍們爲了讓他更好地休息,於是向鹹豐帝參了向榮一本,反映了他消極避戰的問題,鹹豐帝也不喜歡這種工作態度,於是罷免他的官職,把向榮從工作壓力中徹底解放出來。太平軍不喜歡的向榮一去就是一個冬天,只留下一批深受太平軍將士喜愛,屢戰屢敗的清兵。但是老兵不死,經驗老到的向榮總會再回來……

  洪宣嬌搶劫李瑞完畢,帶著女軍像搬家一樣,拉馬趕車推著一個軍營的家當,浩浩蕩蕩地往聖庫裏送。

  綠嬌嬌和傑克正從衙門裏出來,就看到洪宣嬌和月桂香桂等一群女兵一起走出聖庫。她一手提著一個雙底銅煲,一手提著一把勺子鍋鏟,臉上帶著忍無可忍的笑容,後面的女兵個個手上抱著生活用品和清軍號衣,臉上同樣笑靨如花。

  綠嬌嬌好幾天沒有見洪宣嬌,一見面就打招呼,並大贊雙底銅煲好貨色,洪宣嬌滔滔不絕地講起剛才搶劫李瑞的情形:

  “那混蛋一聽到呐喊聲上馬就跑,他的中軍帳前還在做飯,就是用這個煲……”洪宣嬌用兩個手指頭一彈煲底,發出“當”一聲圓潤清脆的音色:“嘖嘖,沈甸甸的真是好東西,我這就拿給孟師爺,讓他做好菜給我們吃,哈哈哈……”

  綠嬌嬌扼腕頓足:“哎呀,我上次也劫了一回運糧軍,怎麽就不會拿點好東西呢?真笨呀!”

  衆女兵都開懷大笑,洪宣嬌說:“聖庫有制度不是什麽都可以拿,打回來的東西都要進聖庫統一配給,不過李總兵的銅煲是私夥貨,又不是軍用品,我才可以拿到手。你看這些清兵的衣服,我們回去還要剪開用來縫製其他衣服呢。”

  綠嬌嬌雙手揪住洪宣嬌的衣袖用力搖著說:“下次搶劫一定要通知我,我和老公去看看有什麽合用的東西。”

  傑克扁著嘴說:“我們也去搶啊?”

  洪宣嬌笑著瞄了傑克一眼說:“這不是買不到嘛,要是清軍肯賣東西給我們,我們哪用搶他們呀,你看我們從來不搶百姓的東西。”

  這時馮雲山也從衙門裏走出來,和大家打過招呼後,就說洪天王有事找洪宣嬌商議,洪宣嬌把廚具交給綠嬌嬌和傑克,讓他們先帶到洪門軍營給孟頡,就高高興興地跟馮雲山進了衙門。

  晚上吃飯的時候,孟頡用李瑞的銅煲做出一道銅煲燜鵝,鵝皮金黃,濃香滿屋,那醬汁用乾菇收得又稠又滑,用來下白飯真是絕配。洪門兄弟一桌子人在等洪宣嬌,等到鵝肉燜得發軟離骨,洪宣嬌才在馮雲山的陪同下一起來到洪門軍營。

  綠嬌嬌敏感地發現洪宣嬌臉色不對,雙眼帶血絲聲音略帶嘶啞,一看就是哭了很久回來。她拉著洪宣嬌到小營房裏單獨坐下,問她發生了什麽事,洪宣嬌小聲說道:“我哥要我嫁給蕭朝貴……”

  “啊?那你怎麽回答他?”綠嬌嬌也有點驚訝了,她及時看看洪宣嬌印堂正上方半寸的位置,那裏代表著二十三歲前後的流年運程,果然紅潤豐滿,是個要結婚有喜慶的歲數。

  洪宣嬌沒有看綠嬌嬌,她只是看著地面說:“我當然不願意,可是我哥卻說這是爲了天朝大業,必須要嫁。”

  “你有告訴他你有心上人嗎?”

  “我不說他也知道,他身邊很多耳目……”洪宣嬌還是低著頭說:“他說我是天朝禦妹,不能嫁給其他下層將領,其實就是說林鳳翔,現在蕭朝貴封了西王,禦妹出嫁要門當戶對……”

  綠嬌嬌一聽也火了:“輟!說什麽人人平等,天王的妹妹想嫁個自己喜歡的人都不行,還看不起下層將領!我去和他們說……”

  洪宣嬌拉著綠嬌嬌的手,用手絹擦一擦眼淚說:“不用了,他們其實早就做了決定,今天只是給我個通知,讓我準備一下。”

  這時門外有人敲門,綠嬌嬌開門後馮雲山提著茶壺走了進來,綠嬌嬌劈頭就問:“馮軍師,這是怎麽回事,太平天國還講什麽男女平等天下大同,連天王的妹妹都要逼嫁,這和大清有什麽區別,我們在這裏打什麽仗呀?”

  馮雲山給大家倒上茶說道:“綠先生不是上帝會的人,有些前因後果你不太清楚。我們反清當然是想建立一個更好的國家,可是過程中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對比起死去的兄弟姐妹來說,這根本就不是一件壞事……”

  洪宣嬌可能剛才已經聽了很多這樣的話,只是扭過頭默默低頭坐著,綠嬌嬌卻驚訝地看著馮雲山精光閃爍的眼睛,她知道馮雲山是絕頂聰明的人,一向心細如塵話中有話。綠嬌嬌一邊從馮雲山的眼神裏搜索著他話中真義,同時仔細地看著他的雙眼的細節,他的眼神比前幾年更智慧深邃,也更明亮刺人心魄,這樣一雙精銳的眼睛放在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上突然讓綠嬌嬌覺得說不出的怪異。

  馮雲山這種十濁一清的相格絕對有出將入相的命數,可是這雙代表著三十五歲和三十六歲的眼睛,在近幾年越來越明亮,已經把他一生的精氣從這裏洩盡,這時他眼中所帶已經不是普通人走運時的神采飛揚,而是走向極端反面的目露凶光,過不了三十六歲的凶死之相。綠嬌嬌不想知道他今年多大,可是看樣子也可以估計他的年紀已經走到眼運流年。在綠嬌嬌的眼裏,他像個垂死的人正在回光返照,用最後一口氣說出最後一句話,做最後一件事。而他的臉上除一雙亮眼,其餘各處的氣色並不好,尤其太陽穴上的妻妾宮和雙眼下的子息宮都透出暗灰。

  綠嬌嬌不再對馮雲山咄咄相逼,她走到洪宣嬌身邊坐下,用手摟著她的肩問馮雲山:
  “馮軍師有什麽話要說嗎?”

  馮雲山長歎一口氣說道:“綠先生是玄學中人,知天地造化人世興衰,想不到還用兵法如神,在太平軍中難得有這樣的人才,別說是洪宣嬌,我也有很多話想和你說……我出去打些飯菜進來,叫上傑克兄弟,我們邊吃邊聊,不要浪費了孟師爺一番心機做出來的好菜。”

  “也叫上兩位溫將軍和孟師爺一起吃吧?”

  “不,我們下次再另找他們喝酒。”馮雲山說完就出去安排親兵分了一些酒菜進來,等傑克也進房間後他就把房門反鎖。

  馮雲山舉起酒杯說:“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爲我們在塵世裏相識乾一杯。”說完他一口喝盡自己杯中的白酒。

  傑克,綠嬌嬌和洪宣嬌都覺得馮雲山今天說的話異常沈重,只好先陪一杯酒,再看看他要說什麽。

  馮雲山說:“洪天王和我是廣東人,可是上帝會卻在廣西發展起來,沒有當地人的支援可以嗎?”他說完看看綠嬌嬌,綠嬌嬌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在我被清廷捉走關在大牢裏的時候,洪天王也離開了廣西,整個上帝會的會務都交到了楊秀清和蕭朝貴手中,他們就是廣西人,兩個人都很有才能,把上帝會搞得有聲有色,還募集大量銀子把我從獄中救出來。我出來後就把洪天王重新迎接回上帝會,可是上帝會已經發展得很大,教務繁多權力分支複雜,不是一下可以交接清楚,於是就一直由他們兩個人主理。”

  傑克說道:“馮軍師是說,他們才是真正的領袖?”

  馮雲山笑一笑說:“也不能這麽說,洪天王在教內的地位是天子下凡,這是沒有人可以動搖的,從上帝會發展到太平天國不容易,天王和我都想和大家一起維護好現在的聲勢,只要成就大業,誰的權力大一些並不重要,有能力的人當領袖,對太平天國才是好事情。我制定的天朝法制傑克兄弟很清楚,天王是一國無上的君主,可是權力卻是由一衆軍師按各部平分,而天王又有任免軍師的權力,這樣就可以互相制衡權力,發揮每一個軍師的才智,不會出現像滿清那樣的皇帝老子一個人說了算的霸道統治。可是這一點楊秀清似乎一直理解得不透徹……”

  綠嬌嬌沖口就說:“你們還不是在爭權奪利嘛。”

  “不,我們在平衡權力,綠先生不要著急,請先聽我說。”馮雲山給衆人夾菜倒酒緩和了一下氣氛,然後才說道:“楊秀清和蕭朝貴是好兄弟,蕭朝貴很喜歡宣嬌,和天王提親也很久了,只是戰事頻繁天王一直壓下這件事,現在進了永安州有了大本營。大家的心都安定一些,於是天王和我都想宣嬌和蕭朝貴結了這門親事,讓蕭朝貴知道天王對他的愛護和仁義……”

  傑克插嘴說道:“然後你們就可以聯合蕭朝貴對付楊秀清。”

  “擺明了就這樣嘛。”綠嬌嬌也說道。

  馮雲山自己悶喝了一杯酒說道:“就算是這樣吧,但是你們不要認爲爭奪權力是一件丟人的事,更重要的不是誰在爭奪這個權力,而是要維持這個由衆軍師共同治國的法制,要有一個可以制衡楊秀清的力量,這股力量是一個人也好,一群人也好,我們是要讓太平天國沿著太平而治的路走下去,而不是建立起一個和滿清一樣的一言堂朝廷。現在這樣做是對楊秀清獨大的防微杜漸,把火頭剛起的時候壓下去,眼前可以用聯姻就可以解決問題的時候我們不去做,以後也許就是千萬個人頭落地也無法挽回了。”

  傑克直接參與了國法建制,馮雲山的話他非常理解,對於建制的事大家也無話可說。成爲政治犧牲品的洪宣嬌久久地閉起眼睛,從眼角滲出晶瑩的淚水。

  馮雲山拍拍洪宣嬌的肩說:“宣嬌,我待你像親妹妹一樣,我怎麽會讓你受委屈,其實蕭朝貴的爲人你也很清楚,他性情忠直,治教作戰都是能手,可以說是智勇雙全的人才,在軍中很受兄弟們愛戴,哪一點都適合做你的丈夫,成親後相處下來,你也會喜歡上他呀。”

  大家沈默了一會,綠嬌嬌問道:“馮軍師有這樣的智慧,爲什麽不自己完成大業呢?我聽人說創立上帝會你出的力最大,可是你卻一力支援洪天王,你覺得這是天命所歸嗎?”

  馮雲山笑起來:“呵呵,綠先生這話傳出去,馮雲山連今年都活不過了。不過在這房間裏我也想說些心裏話,我信得過各位。”馮雲山又喝一杯酒,像是爲自己壯膽。

  他站起來在房間裏來回走了幾步才說道:“我不如綠先生般道行高深,可是我也會算算命,我也許過不了明年……”

  大家都愕然地看著他,洪宣嬌更是沒有想過他突然說這種話,這件事顯得比天王逼婚的事大得多,她驚恐地問道:“馮大哥怎麽說這種話?”

  馮雲山長長呼出一口,淒然一笑說道:“終於可以在知心朋友面前說出來,心裏真是舒服很多……打天下不是三五年可以完成,不能由一個短命的人坐天下,否則這邊才起事,那邊就內亂,只有足夠長的時間才可以穩定一個朝廷,所以要由一個足夠福氣和年壽的人去完成。宣嬌,我和你哥是親兄弟,我不會害你哥,你相信馮大哥嗎?”

  洪宣嬌眼淚未乾,心驚膽戰地點點頭。馮雲山對她說:“來,陪馮大哥喝一杯。”

  洪宣嬌聽到這句訣別一樣的話,眼淚奪目而出,顫抖著手舉起杯,綠嬌嬌和傑克也同時舉杯和馮雲山一碰,喝下這杯百感交集的苦酒。

  馮雲山臉色微紅,但聲音仍是平靜可親:

  “洪天王的八字不足以成爲皇帝,可是我並不想建立一個有皇帝的朝廷,天下被皇帝害得夠慘了,我根本不想天下再出一個有皇帝命的人。所以他的八字是否皇帝命並不重要,只要他有足夠的福氣,加上綠先生爲天王先父葬下好風水,還有一群人才輔助他,建立起良好的法制,那麽他完全可以成爲一國之君,但這國君只是國家的像徵,真正治理這個國家是那群有才華的人。”

  傑克將信將疑地看著馮雲山,無法接受一個人自己會報出自己的死訊,綠嬌嬌卻毫不懷疑馮雲山所說的話,她對馮雲山說:“我想我明白了爲什麽馮軍師來到永安州後,就不再一路攻城掠地。”

  馮雲山長歎一聲搖搖頭,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綠先生真是知心人啊,平生得一知己足矣,馮雲山可以再敬你一杯嗎?”

  綠嬌嬌鼻子一酸說不出話,舉起杯又陪他喝下去,傑克擔心地問綠嬌嬌:“你還能喝嗎?”

  綠嬌嬌眼裏含著淚水說:“能,今天晚上馮軍師能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馮雲山搭著傑克的肩說道:“傑克兄弟,人死如燈滅,有人留給後人錢財田地,有人留給後人著作思想,馮雲山一介草民可以留下什麽?天軍能不能在一年內殺盡清妖平天下?我們現在只是帶著兩萬兵將,三萬百姓窩在永安小城,怎麽可能啊?就算我們日夜不停窮兵濫戰,一年之後也打不到北京。但是我可以爲太平天國留下一部可以讓天下人吃飽穿暖的法制,一年兩年打不下江山不要緊,就算我死了,法制會一直支援太平天國;就算天軍打輸了也不要緊,只要天下有另一批有志之士,他可以拿起太平天國的法制重新建立一次。沒有法制沒有目的的軍隊只是流寇,打下一個城是賊,打下十個城也是賊,打遍天下只是禍國殃民的歷史罪人,最後落得遺臭萬年。但是如果有一個能讓百姓過好日子的法制,那怕只有一個城池,只保護一方水土,都是一個小天國……”

  沈默了許久,馮雲山才小聲說完他的話:“至少讓我在有生之年……看看夢裏的太平。”說完他給自己倒滿酒一飲而盡。

  這回輪到傑克拍他的肩膀了,傑克陪馮雲山喝了一杯酒後問道:“馮軍師你的家裏人呢?你有太太和孩子嗎?”

  馮雲山已經喝了不少酒,他聽到傑克的話眼淚頓時湧出來,大家都想不到文韜武略,視死如歸的馮軍師居然會流眼淚,馮雲山雙眼血紅著對大家說:
  “你們知道嗎?官村嶺大戰之後,我本來想從潯江口打回廣東,回鄉下接我的老婆孩子,可是我剛剛收到消息,他們已經被清妖全部殺光了……”

  馮雲山說完一頭伏在飯桌上嚎啕大哭,衆人立刻手足無措,心情重沈得無以復加。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37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24 AM 編輯

第一八九章   上帝顯靈


  洪宣嬌在一場盛大的婚禮後,成爲了西王蕭朝貴的娘娘,按太平天國的法例被尊稱爲蕭王娘。洪宣嬌一心致力建立強大的女軍,以蕭王娘的名義統領擴編後,女軍成爲太平軍中一支令人側目的戰鬥力。

  沒有向榮領導的清軍,比過去更混亂,戰術和戰鬥力都被太平軍掌握得一清二楚。清軍打仗一定是早上吃了早飯向城外據點進攻,傍晚收隊回營吃晚飯,準時得像在衙門上班的文書,每天四個時辰的工作量,生活很有規律;每當組織大圍攻,一定是圍三缺一,主要是考慮到如果太平軍打敗了要突圍的話,給太平軍一個出口,然後清軍好隨後追擊,哪知道太平軍從來沒有打敗過,所以還沒有突圍的打算,倒是天天和清軍對練玩得不亦樂乎。清軍在無法可施之下,除日常的正面作戰,也開始了各種間諜活動。

  安清遠向上帝會投入了大量金銀,近來從雲南收到太平軍攻下永安州的消息,也帶著兩名貼身鏢師潛入永安州看看自己的投資收益,看到太平軍倉稟富足當然非常開心,但是這種改朝換代的生意是長線投資,現在要求些什麽好處還不現實,所以他先住到綠嬌嬌的家裏,兩兄妹一來可以敘敍舊,二來可以觀察太平軍的作戰情況研究下一步投資取向。

  和他最談得來的莫過於同是投資于太平軍的富商胡以晃,胡以晃爲人仗義疏財,因爲看不慣地主對農民的壓迫,一怒之下燒了當地惡霸的房子憤然投資舉家參加起義,從動機上說他比安清遠純潔得多,但是從做法上他們如出一轍,都是經商好手,也看好太平軍的長期發展,自然有說不完的話題。

  清軍無法想像有錢人會心甘情願加入上帝會,估計胡以晃是被迫入夥,在攻城無望之下,首先想到對他策反,以求裏應外合破城。胡以晃的弟弟胡以暘組織了援清團練,清軍安排胡以暘寫信給胡以晃尋求內應,可是胡以晃卻把信交到洪秀全手中,還扣押了送信人,要求胡以暘給贖金才放人。安清遠聽到胡以晃的做法大爲欣賞,這手法太有商家作風了,原則要講,錢也要賺。果然胡以暘很快就派人送來兩個大盒子,還附信說一個盒子裏是贖人的銀兩,另一個盒子是向天王認錯的禮物,盒子上的封條寫著“洪秀全天王楊秀清東王同拆”。

  胡以晃收到盒子後找上安清遠,兩個生意人看著兩個盒子撓撓頭,都覺得有點不對勁,這生意也太好做了吧,給一份錢就可以放人了,送東西巴結天王做什麽呢?可是如果人家真是有誠意也不能自己私吞天王的國禮,於是帶上兩個盒子一起去找馮雲山,馮雲山馬上進衙門找洪秀全和楊秀清,同時差親兵叫上綠嬌嬌。

  綠嬌嬌和傑克閑了幾天正悶得慌,一聽有事發生馬上興高采烈趕到衙門,正看到一群穿著黃袍的大王圍著兩個盒子支支針針地開小會,身形高大粗壯的二哥安清遠和一個結實的胖伯伯站在最遠處摸著下巴,四周照例站著十多名美貌侍女。

  綠嬌嬌進來向各位很黃的王行禮後,就興衝衝地問:“怎麽樣,有什麽搞?”

  馮雲山指了指兩個盒子說:“清妖送東西給天王和東王,不過不知道裏面是什麽?”

  綠嬌嬌一看那情形就知道馮雲山想幹什麽,她壞笑著對馮雲山說:“馮軍師,你是叫我來算算裏面是什麽東西吧?”

  這時安清遠插嘴說道:“嬌嬌,這兩個盒子來得奇怪,我和胡大爺覺得有問題才不敢拆封,你可要小心點。”

  安清遠和綠嬌嬌一起生活了幾年後,已經跟著傑克和鄧堯叫她自己起的名字,綠嬌嬌覺得非常順耳,她向二哥咧開嘴用力笑了一下,又對胡以晃點頭打了個招呼,然後對馮雲山說:“馮軍師也會算卦,自己算就行了,我在一邊學東西。”

  楊秀清說道:“哎,阿妹,是我讓軍師請你來的,要是這盒子有什麽古怪傷到人就麻煩了,你和軍師一起算一下嘛。”

  綠嬌嬌對楊秀清說:“東王,我提議趕開全部人,然後用幾條長線遠遠地拉開盒子,這樣人人都可以安全。”

  楊秀清說:“嗯,這樣當然最好,可是我想在開盒前看看兩位算卦的功力,然後大家今晚都在王府裏用膳,哪位算對了重重有賞,算不對了要罰酒八杯。”

  綠嬌嬌高興得雙眼發亮地說:“哦?我想要一頂黃色的冠帽!”

  楊秀清一聽這話正中下懷,他馬上說道:“天朝官員才可以戴黃冠,你想戴的話我就要馬上封你爲女丞相了。”

  “嚇!要當官呀,那算了,我還是要賞銀吧。”綠嬌嬌知道楊秀清是打蛇隨棍上,他早就暗示過多次想綠嬌嬌加入太平軍了,可是綠嬌嬌從來沒有這份心思,她對馮雲山說:“馮軍師想怎麽算呢?”

  “就用我們兩個來算,你起卦吧。”

  綠嬌嬌應一聲好,然後說道:“你站的位置更接近大門,你在外我在內,所以以你爲外卦,以我爲內卦,你名字爲雲山就以艮卦爲像,我有二哥在場,我是家裏最小的女兒,我以兌卦爲像,我起得一個上艮下兌的損卦。”

  馮雲山從來沒有這樣起卦,對這種古靈精怪的起卦方式大感新奇,他笑著說道:“那我就解卦了,外卦爲艮也爲盒,內卦爲兌以澤爲像,應爲濃漿入口可食之物,但是全卦爲損,損傷有傷人之像,我斷盒內是一個方瓶,瓶中有毒酒。”

  在廳中的各位大王都好奇得不得了,就等著綠嬌嬌說出另一個答案。綠嬌嬌把外面那個盒子推開一些說:“我也認爲馮軍師解得對,先把這個盒子拿到外面用線拉開吧。”

  洪秀全問道:“不用兩個一起拿出去打開嗎?”

  綠嬌嬌卻轉頭問馮雲山:“你算的是兩個盒子嗎?”

  馮雲山說是,綠嬌嬌說:“這兩個盒子一個放在靠大門的外側,另一個在內側,你只用了外在的本卦來算,所以只能開外邊的盒子,內側是給天王和東王的盒子,要用卦中之卦來算哦。”

  大家都聽得雲裏霧裏,只有馮雲山提出疑問:“那綠先生怎麽解這個卦中之卦呢?”

  綠嬌嬌一把按住放在內側的盒子說:“抽出損卦中間的二三四五爻重新分卦,可以起出地雷複卦,複卦指地下有雷,藏於損中,也就是說下一個盒子裏的是炸雷,是爲了刺殺而設。”

  全部人一聽都退開幾步,傑克一把捉住綠嬌嬌的手把她拉到一旁。楊秀清馬上下令先去用線拉開第一個盒子,打開後果然是半盒紋銀,半盒酒瓶。酒瓶裏的酒用銀針一試,銀針全黑分明有毒。楊秀清一看算中了第一個盒子,面露喜色地抱起那個給自己的禮品盒,衆人大叫危險,連綠嬌嬌也想不明白他想幹什麽。

  楊秀清抱著盒子快步走出衙門外的審案大堂,把盒子放在露天的地方,喝退四周的親兵,然後雙手舉向天空不停地發抖,進而全身劇烈地抖動,嘴裏發出呵呵的叫聲。突然他的動作停了下來,以威武的架勢站在大堂中央,像大戲裏的關公一樣雙目圓睜大聲吼道:“皇上帝下凡,爾等還不下跪迎接!”

  馮雲山馬上帶頭跑到楊秀清面前跪下,洪秀全等人全部照樣跪地叩頭,仿佛在做一場排練過的大戲。原來在上帝會的時候,洪秀全以皇上帝之子下凡的身份統領全教,可是在洪秀全離開上帝會期間,楊秀清卻成了皇上帝下凡的唯一指定代言人,就是說如果皇上帝上了他的身,他就成了洪秀全的爸爸。但是當時洪秀全卻不得不承認他的地位,於是楊秀清名正言順地不定時當洪秀全的天爸,而洪秀全只能像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還得帶著一群兄弟陪他演戲,否則拆他的台不就是拆自己的台嘛。

  傑克從來沒想到上帝會下凡,還附身在一個二十多歲的帥哥身上,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綠嬌嬌拉了他幾下也沒辦法讓他跪下,乾脆一把推他進內堂,不去湊那份熱鬧。

  皇上帝嚴正地公佈了清妖要刺殺天王和天兄的陰謀,並明確指出盒子裏有炸雷,剛剛說完這番話,楊秀清就一翻白眼倒地昏死過去。

  衆人連忙把他扶起,楊秀清突然醒過來問道:“剛才發生什麽事了?我怎麽會在這裏?”

  洪秀全和馮雲山都知道他在做大戲給全城軍民看,就是爲了讓大家知道他有皇上帝賦予的無上權能,可是這一手也玩得太利用人了,洪秀全沒好氣地說:“皇上帝下凡了,說那個盒子裏是炸雷,讓我們小心點。”

  “哦?有這樣的事,真是感謝皇上帝對我們慈愛。”楊秀清一說完,就臉帶虔誠感激的誇張表情跑到露天的空地中高聲呼叫:“全軍跟我一起頌贊皇上帝的權能!”然後原地跪下對天空猛叩三個響頭,搞得大家又陪著他跪了一次,還一起唱了一首充滿力量的天父頌歌。鬧夠了之後全部人遠遠躲好,用桌子盾牌護住自己,衆軍士安排拉開盒子,“轟”的一聲巨響,在衙門大堂前炸出一個大坑,衆軍士高聲驚呼東王的神跡,紛紛奔相走告。

  看過這場鬧劇,綠嬌嬌和傑克氣得狂翻白眼,直到楊秀清到衙門外顯足了威風,回來叫他們進內堂吃飯,又給綠嬌嬌送金送銀,大家才消了一點氣。不過氣是下了,仍被楊秀清半真半假的開著玩笑要脅保密,否則雲中雪飛。

  第紅塵說:上帝會受洪門影響,也大量使用內部暗語,雲中雪是刀,飛是動詞,全句意思就是用刀把頭砍下來。

  綠嬌嬌一點都不擔心被雲中雪飛掉腦袋,因爲她心裏藏著太多秘密,早就習慣了守口如瓶,東王玩的這一手以神立威也無甚新鮮,歷朝天子不也說自己是天命所歸真龍再世,在中國這一套非常正常,甚至不玩這一套都沒法子當皇帝了。可是傑克不這樣想,他不是中國人,不懂得用一顆中國心去理解這種內幕。他不能接受太平天國的領袖居然以上帝的名義矇騙百姓,也不能接受楊秀清霸佔了綠嬌嬌的功勞,一路回家罵罵咧咧,對太平天國那幾個領袖馬上多了幾分負面的看法。

  城外的仗打打停停,不知不覺過了新年。城裏不時查出清軍的細作,有的進城投毒,有的挑撥離間;太平軍方面也更重視間謀的運用,一方面從清軍裏收買間諜探知大量情報,另一方面派人高價招募清軍中有經驗的老兵,有些清兵看太平軍的軍餉比清軍高得多,連夜就跑到太平軍中換軍服,馬上成爲光榮的反清義士。戰鬥就這樣無休止地進行著,隨著時間的推移,向榮被絕望的鹹豐帝官復原職回到永安戰場,城外的清軍也開始收緊包圍圈,沒有人可再自由進出永安城。城裏糧食開始不足,可是缺鹽和缺火藥卻是更大的問題。孟頡再也做不出好吃的菜,綠嬌嬌天天吃沒味道的東西嘴裏淡出鳥來,開始覺得混身沒勁,再這樣下去人就得病倒了。可是清軍並沒有因爲對手沒鹽吃而停下進攻,全身發軟的太平軍一樣要上陣作戰。

  這天洪宣嬌突然帶著女軍開到綠嬌嬌家門前,說有重要的戰鬥,問綠嬌嬌是否願意參加。綠嬌嬌一聽就來精神,連忙問具體情況,洪宣嬌神秘地說:“你到那裏就知道了。”

  綠嬌嬌一聽馬上說:“好,我先進去帶上槍。”然後她轉頭問傑克:“你去嗎?”傑克和安清遠都跳了出來,安清遠說:“嬌嬌,我陪你去,我還沒有真正參加過作戰,等我也帶上槍。”傑克聳聳肩膀平靜地說:“我沒所謂,嬌嬌去我就去。”

  綠嬌嬌換上緊身黑戰衣,佩好槍出來就問:“只是女軍去嗎?”

  “還有洪兵一個軍,羅大綱帶隊打先鋒,我們押後。”

  綠嬌嬌眼珠一轉,心裏想道:這組合怎麽這麽熟呢?







第一九O章 銀子攻勢


  本來太平軍在永安城外按《龍訣》風水氣口設下重重據點,除非是城外戰事告急,否則各據點互相照應不用城中發出救兵。可是向榮回來主持戰場之後,他像換了個人似的,居然對太平軍的守險戰術採取了有效的擊破戰術。清軍每次進攻一個據點,都設下幾路伏兵,先對一個據點進行快速猛攻,引起太平軍各據點救援後,就用伏兵在中途截擊,當城中有主要兵力出來增援,最後的伏兵就會切斷回城路線,力求把太平軍在城外分別圍殲,這種戰術連連湊效,太平軍不再像過去那樣在戰場上耀武揚威。

  現在洪宣嬌和羅大綱親自出馬,怕且又是一場硬仗。綠嬌嬌舉家提著騎兵來福槍跟洪宣嬌出戰,一來是講義氣,二來仗著三人槍法好馬術好,只要三人都騎在馬上,估計沒有什麽陣沖不出去,所以才大膽到大陣中打一回。

  太平軍大隊人馬從城門沖出去,越過幾個正在作戰中的據點到達戰場一角,前方清軍看起來有數千人馬,龍旗飄揚刀槍林立,一付早就布好陣的樣子。綠嬌嬌有點奇怪,現在交戰雙方的戰術都有所改變,清軍的作戰比過去更爲大膽靈活,她原以爲這次出城作戰是對據點的救援,可是現在這陣勢就像《三國演義》所寫的樣子,雙方施施然布好陣,下一步應該就是雙方將領出去罵戰單挑了。

  綠嬌嬌和傑克跟著數百女軍押在陣後,倒是安清遠拍馬沖到洪兵的前軍,和羅大綱並排站到一起。羅大綱排好左右中三軍,對應了清方的三軍位置,自己提著長柄馬刀就躍馬沖出去。對方也從陣中沖出一員小個子將領,頭戴花翎冬裝黑絨官帽,手執九環大刀,臉上長著大鼻子細長眼睛,綠嬌嬌很遠就看出來他是張釗。她一扭頭對洪宣嬌說:“那傢夥是大頭羊?!熟人呀,這仗怎麽打?”

  洪宣嬌一臉陰沈地說:“不要急,看戲吧。”

  兩軍對陣之間,張釗和羅大綱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對罵了幾句誰也聽不清楚的話,然後毫不拖泥帶水地揮刀就劈,陣前兩軍看著兩個將領決鬥,紛紛搖旗擂鼓助威。不過戰事並不樂觀,羅大綱在幾個回合後就敗下陣來,張釗向清軍一揮九環大刀,清軍火槍隊立刻向太平軍的陣地掩殺,當清軍前隊沖到百步之內,突然停下腳步列成橫排洋槍陣形,向著大平軍大片開火,一時間槍響連天,煙霧彌漫。正要向前應戰的太平軍看到洋槍隊開火馬上向後潰退,正是兵敗如山倒,形勢一發不可收拾。

  綠嬌嬌心裏一慌,有這麽猛的清軍嗎?張釗這傢夥真不是空殼子,個子小小年紀不大就可以帶著數千洪兵轉戰兩廣,連羅大綱也不是他的手腳。綠嬌嬌看形勢越來越糟,她又轉頭問洪宣嬌:“要不要反衝鋒?”

  洪宣嬌一手按住身邊旗手扶著的大旗,沈著地說:“女軍全陣不要動,先看看。”

  洪兵三軍被清軍的強大火力逼退,清軍立刻發起第二波攻擊,洋槍隊後列出大片馬隊,隨著綠旗一揮,張釗一馬當先帶領足足一個馬營向太平軍中衝殺過來,馬蹄震動著大地,氣勢比平常的清軍馬隊兇猛數倍。羅大綱搶過旗手的羅字大旗,親自搖旗趕著隊伍向後退,然後拉上安清遠拍馬拼命逃跑。

  陣前的洪兵潮水般向後退卻兩裏,可是卻有一支百人洋槍隊埋伏在後退的洪兵中,當洪兵退盡,清軍馬隊面前是長長一橫排太平軍槍隊,這回輪到太平軍中槍響連天,清軍馬隊的攻擊馬上被竭止。綠嬌嬌看到一個奇怪的現像,那些清軍的馬屁股上都駝著兩個麻袋,一個營幾百匹馬,每匹馬兩個袋子就是近千個袋,這是幹什麽呀?

  她和傑克正在納悶時,看到更奇怪的情況,每一個清軍馬兵中槍之後都沒有人或者馬倒地,戰馬只是長嘶著高舉前蹄站起,馬屁股上的麻袋掉到陣地前,然後就落荒而逃。綠嬌嬌和傑克驚訝地看著洪宣嬌,洪宣嬌噗一聲笑出來:“那些槍裏只有火藥沒有子彈。”

  清軍還沒有完全退卻,小股太平軍沖到陣地上割開地上麻袋驗貨,驗完貨的士兵們向羅大綱點點頭,羅大綱手上大旗一圈,太平軍陣中響起進攻軍號聲,三軍馬上停止潰退,順著大旗搖動的方向回頭殺向清軍陣中。洪宣嬌從自己馬背上摸出兩個沈甸甸的小布袋,對綠嬌嬌和傑克說:“衝鋒殺敵的時候到了,一會聽到我的號令就把這些東西向清妖砸過去。”

  綠嬌嬌打開小布袋一看,裏面是一錠錠的紋銀,她的臉上立刻掛起笑容:“哦,用銀子砸死他們?”

  “對,千萬別開你們的槍,後面會有專門放炮的。”洪宣嬌一說完,舉起手中長刀高聲呐喊向前一指,身邊的旗手同時把繡著絨花邊的紅旗向前指去,女軍馬隊隨著洪兵隊伍,殺聲震天地向張釗陣地猛衝過去,這一回綠嬌嬌和傑克可是過足了衝鋒陷陣的癮,保證不會死掉的戰鬥大概一輩子只能遇上一回,可是這場不可思議的戰鬥卻真的發生了。

  綠嬌嬌和傑克和全軍一起揮刀呐喊,跟隨著洪宣嬌的女軍隊伍越過洪兵,瘋狂追擊撤退中的清軍。追入清軍陣地兩裏地,前面有一排清軍的洋槍隊,這陣型太眼熟了,完全在將士們的意料之中。清軍果然向著女軍殘忍開槍,女軍在洋槍面前毫不退縮,反而在硝煙中縱橫穿梭,英勇地用銀子進行反擊,一塊塊白銀砸向清軍的洋槍陣,清軍洋槍隊抵抗不住被砸翻幾個士兵。

  張釗這時舉著盾牌從洋槍陣後沖出,一手揮著九環大刀罵道:“丟你們這班婆娘!有錢也不能砸傷人啊!”一支步兵盾牌隊馬上沖前掩護著洋槍隊,洋槍更猛烈地開火了,銀子也更猛烈地砸在盾牌上。

  女軍的銀子很快打光了,陸續退出清軍陣地,洪宣嬌在槍聲中押住陣腳,保護最後一個女兵離開。綠嬌嬌從來沒有砸過銀子,過了一把癮後正要隨隊撤退,就聽到張釗大叫“綠嬌嬌”,她回頭一看,張釗向她扔來一個黑袋子,綠嬌嬌知道這是銀子呀,雙手一抱穩穩接住,又聽到張釗說:“隨時來找我,我等你!”然後對著綠嬌嬌飛了個單眼。傑克一直在綠嬌嬌身邊,看到張釗這樣子氣得半死,心裏罵道:眼睛就那麽一點大還單眼?他一把抽出來福槍單手舉起指向張釗,張釗身邊的一排士兵也同時用幾十支洋槍像叢林一般指著傑克,這場面突然引來洪宣嬌和綠嬌嬌一陣狂笑。她們誰都知道張釗的士兵手裏的洋槍根本沒有子彈,就算開槍傑克也不會中槍倒地,只會被打得滿臉發黑。傑克和張釗也察覺了兩個美女在笑什麽,對望著各懷心事地笑一笑,傑克把槍擡了一下,做出假裝開槍的恐嚇動作,然後轉身拉馬跟隊離開,背後傳來張釗吐口水的聲音。

  和張釗軍隊的作戰中,太平軍得到大量的鹽和火藥,當天晚上永安全城慶祝,家家都可以開火做出好吃有味道的菜肴,天王殿裏衆首領一片喧嘩歡騰,可是洪宣嬌卻不在其中。

  她嫁給蕭朝貴後一直無法培養出感情,藉口女軍事務繁多,太平軍規又要分男女營,沒有建立小天國之前不能讓軍中夫妻見面,自己作爲蕭王娘要以身作則,所以婚後長居女軍營中。今天晚上和衆王敬過幾杯酒後,遠遠看了林鳳翔幾眼,就說天氣冷早點回去巡營,帶著月桂香桂兩個已經升爲將軍的女將,早早離開天王殿,一轉身就去了洪門大營。

  羅大綱旗下的洪門軍隊和洪宣嬌一向熟絡,加上有清遠溫家軍的老關係,洪宣嬌無論開心不開心都會往這裏跑。而且月桂香桂兩姐妹本是洪門出身,隨夫加入上帝會後,她們的丈夫和所帶洪兵都編入了羅大綱旗下,她們則編到女軍之中,夫妻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甚至只有在戰場上才有機會遠遠看一下。洪宣嬌也深受男女分行之苦,總是儘量找機會和各男軍配合作戰,讓姐妹們都有機會見見自己的親人。

  洪宣嬌來到洪門大營中軍,意料中的見到羅大綱和衆將領圍著一個碳爐開懷暢飲,碳爐上是牛骨湯底的火鍋,那鍋還是洪宣嬌從李瑞手上打劫回來的雙底銅煲。傑克和綠嬌嬌素來不愛到天王殿,卻喜歡找溫家軍的軍師孟頡蹭飯吃,所以也列位其中打鬧玩笑。洪宣嬌入了屋看到衆多好朋友,頓時像回到老家一樣馬上開心起來,大家看到蕭王娘親自探營更是歡呼雀躍。月桂和香桂說好了一個時辰後回來,就牽著手跑到洪門湖南營中找自己的丈夫。

  大家在熱鬧地討論著張釗的表現,綠嬌嬌語氣埋怨地說:“出去做買賣也不事先通知我,我多帶些銀子換點喜歡的東西嘛。”

  溫祖寧說道:“這種事太秘密了,在軍裏我們也不敢傳開。過去還可以直接找他換東西,現在向榮鬼了很多,我們只能在幾路軍一起開仗的時候,找個向榮看不到的角落,把洋槍打得震天響,大家一起鬼吼鬼叫搞大聲勢,讓向榮以爲這邊在廝殺不注意我們,不然根本換不到東西。”

  孟頡笑著問羅大綱:“大頭羊的武功現在怎麽樣了,在清軍混了這麽久有沒有手軟腳軟?”

  羅大綱喝過酒滿臉通紅的說:“那小子一身蠻力,你看他還可以使九環大刀就知道了,不過今天我可是讓著他,真打起來我一定贏。”

  綠嬌嬌嘻嘻哈哈地說:“切,今天你哪里捨得打他呀,他都成了太平軍的寶貝了。”

  洪宣嬌說道:“今天大頭羊居然還敢調戲我們綠先生,差點就被傑克一槍打死了……”

  羅大綱說:“死性不改,那小子還是不能留在太平軍。”

  傑克說起這件事就生氣:“他次次見到嬌嬌都是這樣,下次他再這樣我一槍打死他,真的,一定開槍打死他。”

  洪宣嬌對傑克陪著笑著:“傑克大哥,不要生氣了,這次是我不好,本來以爲有什麽好玩的事叫上你們去開心一下,可是偏偏就忘記了大頭羊一直垂涎你太太的美色,下次再和他對陣我先告訴你,由你決定去不去,對不起啦,不要再生氣了……”

  傑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說道:“算了,打死他城裏就沒有鹽吃了,不過現在好像又回到了金田被圍的形勢,我們是不是又要突圍啊?”

  孟頡也說道:“宣嬌啊,這個真是要和天王說說,清軍攻城越來越猛,這麽打下去不妥呀,要儘快做個有效的戰策。”

  傑克說道:“中國人打仗真是可怕,我在美國也見過軍隊打仗,從來沒有這麽多計謀,陣法那麽靈活多變,他們只是兩支軍隊排成方陣對沖,或者挖出戰壕掩體,然後開槍開炮互相射擊……要是你們和美國軍隊打,我認爲你們會打贏。”

  大家一聽洋兄弟讚揚天軍擅戰,都極爲開心地向傑克敬酒。孟頡喝過一杯酒後說道:“我們洪門擅戰,是長期反清複明打出來的經驗,太平軍是上帝會教衆的兵勇,本來就全是農民,並不是這麽能打,剛開始打團練的時候他們只會建土牆挖陷阱,像打山豬似的打仗,我聽太平軍的老兵說,是幾年前一件事讓太平軍突然開了竅……”

  洪門部衆很多都在上一年才加入,對太平軍之前的事知道得不多,大家都很有興趣聽下去,孟頡繼續說道:“太平軍中以楊秀清最有將才,現在的陣法戰術都是他研究出來的,可是他的陣法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呢?聽說有一次金田大營被幾支團練圍攻,太平軍被人家打得七零八落……”

  洪宣嬌和綠嬌嬌突然意識到話題會扯到李小雯身上,偷偷對視了一眼,綠嬌嬌拉起傑克說:“老公,我困了,我們回去睡覺吧。”

  傑克拉著綠嬌嬌說:“馬上就回去,我先聽孟師爺講完這個故事。”

  洪宣嬌也說道:“孟師爺你也是聽回來的事情,都不靠譜吧,上帝會的事我最清楚了,我來的時候你們還沒有來呢,那時太平軍是不太會打仗,可是後來東王天天研究明朝軍隊的兵法……”

  “哎,那是後話了,我說的是前邊的事,你先不要插嘴嘛。”孟頡喝多幾杯很有說話的欲望:“大家都沒聽過呢……那天晚上突然從營外殺進來三個小孩……”

  “小孩?”大家都很驚奇,孟頡接著說:“那三個小孩也不知是幫哪一邊的,一個使刀,一個使槍,還有一個使弓箭,三個人就結成了一個陣,從營前一直殺到營後,救出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然後又從營後直線殺出營門,一路如入無人之境殺出一條血路,當時東王就看傻了,心裏想:頂你個肺,仗還可以這麽打呀?”

  “三個小孩有這麽厲害嗎?我不信。”溫祖寧馬上提出質疑。

  衆人紛紛議論這件事的真僞,又分析三個小孩用的是什麽陣法,可是傑克卻把眉頭擰得緊緊,他開始在心裏把一些好像無關的事聯繫在一起。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41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25 AM 編輯

第一九一章   無情


  孟頡剛才說的三個結陣的小孩,分明就是安龍兒,顧思文和阿圖格格。顧思文和阿圖格格跟上帝會從來沒關係,只有安龍兒認識上帝會中幾個洪門關係的人,如果他在戰陣中要救出一個抱著小孩的女人,那人只能是李小雯。

  他想起兩年前安龍兒和一群少年朋友本來要和他們一起到雲南,可是卻在金田大營被團練圍攻的當晚神秘失蹤,當時兵荒馬亂急於救營沒有細問這件事,事後綠嬌嬌說他們有急事離開了廣西。可是在傑克記憶中安龍兒是一個做事保守又有禮貌的孩子,他會沒理由地不辭而別嗎?除非有些事情安龍兒和綠嬌嬌都不想讓自己知道;

  他也想起在平南縣城剛剛和洪宣嬌重逢的時候曾問起李小雯,可是她和綠嬌嬌卻很快地轉開了話題,事後從不主動提起;當金田大營解圍後,傑克還問起女營中是否見到李小雯,洪宣嬌支吾以對,事後永不再提此事。可是傑克記得洪宣嬌在七夕的晚上帶領女營拜祭被屠殺的姐妹,那一幕是何等悲傷震撼,洪宣嬌是愛護女兵的好將領,她會由得李小雯失蹤不管,事後再也沒有下文?除非她也不能肯定李小雯的生死,甚至和綠嬌嬌串通來騙自己;

  傑克的回憶一直追溯到多年前和李小雯的短短情緣:綠嬌嬌在李小雯將要跟洪宣嬌加入女子宣道會之前,從自己口袋裏抽出三張大額銀票給李小雯。那年頭買一個女人只要幾十兩銀,洪宣嬌也說了女子宣道會包吃包住,愛財如命的綠嬌嬌打發一個救出來的妓女,需要給人家幾百兩銀票嗎?除非她知道李小雯將會需要用這筆錢;

  最後他想到綠嬌嬌和李小雯剛剛見面那一幕,在豪華西洋馬車上,綠嬌嬌說要使用吊魂符,要傑克去問明瞭李小雯的生辰八字和真實姓名,又細細端詳過李小雯的樣子。綠嬌嬌是玄學大師,習慣了見人先相面,在第一時間已經掌握了李小雯的一生,她會在事後對李小雯的生死去向一無所知嗎?

  衆多疑點和不合常理都被傑克聯繫成一個合理的故事,而這個故事的全部起因只有一個……

  傑克皺著眉看看綠嬌嬌,又看看洪宣嬌,小聲說道:“你們騙我?”

  洪宣嬌打著哈哈說:“傑克大哥你說什麽呀,我們都是兄弟姐妹,怎麽會騙你呢?嬌嬌困了,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我送你們回去。”

  傑克轉眼看著綠嬌嬌,綠嬌嬌面無表情地看著門外,臉色像當年抽鴉片煙時一樣刹白。絕頂聰明的綠嬌嬌出現這樣一個表情,完全是對傑克推理的肯定,他小聲對她說:“看著我的眼睛……李小雯在哪里?”

  洪宣嬌聽到這一問直感到臉上發麻,綠嬌嬌擡頭看著傑克的眼睛,心跳劇烈全身發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傑克的表情顯然在極力壓制自己的憤怒,可是在這個大家開心的時刻又不好馬上發作出來,他憋著氣漲紅了臉,伸手在綠嬌嬌的鼻子前指了一下,突然拉開門飛跑出去,綠嬌嬌和洪宣嬌馬上尾隨猛追,正在談論陣法的衆將領一臉愕然,完全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

  傑克在無人的街道上跑得飛快,綠嬌嬌和洪宣嬌都不知道他要去什麽地方,只是一味猛追。洪宣嬌首先追到傑克身後,一手搭在傑克肩上說:“傑克大哥,有話慢慢說……”

  傑克沒有停下腳步,把右手向後一甩想撥開洪宣嬌的手,被洪宣嬌用另一手接住順勢緊緊抱著他的手臂,雙腳一分紮開馬步壓定傑克:“傑克大哥你要去哪里……”

  傑克被拖得跑不動,他停下來大喝道:“放手!”舉起左拳就要向洪宣嬌的臉上打去。洪宣嬌不躲不閃,只是死死抱著他的手說:“我們不是存心想騙你的,你聽我們給你解釋呀。”

  “你……”傑克不可能出手打人,他氣得說不出話,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你們一直在騙我,我怎麽能相信你們?”

  綠嬌嬌這時也隨後追到了,她一把抱住傑克的另一手說:“傑克,別走,你要到哪里去?”

  傑克激動地說:“你們不告訴我李小雯的事,可是總會有人知道,我可以到女營去問胡九妹,她從一開始就在上帝會,她會告訴我。”

  洪宣嬌可不想把事情搞大影響女營,她看傑克停了下來願意好好說話,連忙對他說:“我告訴你,我是女營將軍,知道得比嬌嬌多,你們回家聽我說好不好……”她說話的時候雙手仍是緊緊抱著傑克,怕一鬆手傑克又要衝到女營去。

  傑克也知道這種事鬧大了對誰都不好,他喘了幾口氣,讓自己平靜一點之後說:“你們放開我,我要回家。”

  在綠嬌嬌家中,三個人關在小房間裏,傑克細細地聽洪宣嬌講了李小雯加入女子宣道會後的全部事情,當聽到李小雯養大一個金髮孩子的艱辛,傑克不禁流出淚水。故事講到女營屠殺停了下來,洪宣嬌也對傑克說,救走李小雯的一定是安龍兒。

  傑克一臉哀愁地對洪宣嬌說:“謝謝你一直照顧她……”

  洪宣嬌卻說道:“真正爲她著想的是嬌嬌,你不要怪她。”

  傑克呆呆地坐了一會說道:“對不起,我有話和嬌嬌說,你能先回去嗎?”很禮貌地給洪宣嬌下了逐客令。

  洪宣嬌只好握一握綠嬌嬌的手說:“慢慢談,什麽事都會有解決辦法,兩夫妻不要鬧彆扭,啊……”

  等洪宣嬌走後,傑克看到油燈前的綠嬌嬌愁眉深鎖,在過去傑克一定會很努力地逗她開心,他最愛歡笑著面對一切的綠嬌嬌,他願意付出生命讓這個女孩子幸福和無所畏懼,可是今天他沒有這種衝動。眼前的這個女孩子掌握著太多不爲人知的秘密,她似乎在試圖控制著什麽。

  “李小雯還活著嗎?”傑克問道。

  “不知道。”

  “你怎麽會不知道,你可以算出任何人的命運。”傑克的質疑合情合理。

  綠嬌嬌冷冷地說:“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她把我給她的續命符帶在身上,她可能不會死,如果那道符不在的話就難說了。”

  傑克無可奈何地笑了一聲:“你可以現在算一下嗎?”

  “我不算。”

  傑克突然轉到綠嬌嬌面前,雙手緊緊捉著她的肩膀激動地搖著:“我要找到李小雯和我的女兒,你告訴我她在什麽地方,你什麽都可以算出來,你快算啊!”

  綠嬌嬌肩膀生痛,她用力分開傑克的手說:“按她的命她早就死了!人人都有自己的命運,這就是她的命,我能救的都救了,她是我什麽人?我憑什麽幫她?還不是因爲她懷著你的孩子。我不想算是因爲我不想知道結果,不想算出一個她已經死掉的卦,我也希望她活著。現在你知道是龍兒救走她,你去找龍兒就行了!”

  “那你幫我算算龍兒在哪里?!”傑克臉上帶著期待的表情急切地問綠嬌嬌,雙手又捉住她的肩膀。

  綠嬌嬌雙手用力推開他,不耐煩地說:“算什麽呀,你用腦子想想就知道了,龍兒會斬龍心法,手上拿著斬龍雷刺,全天下只有他和安清源會斬龍;安清源一直變著法子要斬廣東九條龍脈,龍兒肯定在廣東候著安清源,你去廣東找不就行了。”

  “對,對……”傑克一邊喃喃地說著,一邊就到床邊收拾行李。收拾了一會,他看到綠嬌嬌呆呆地坐著,雙眼定定地看著油燈的火焰,他問道:“你不收拾行李嗎?我們一起去找李小雯。”

  綠嬌嬌坐了很久才回答他:“我不去。”

  傑克聽到她的話大出意料之外:“我們是夫妻,我們發過誓永遠不分開,現在我們要去找女兒,你爲什麽不去?”

  綠嬌嬌語氣冷漠地說:“你現在是去找另一個女人,去找你們生的孩子,我去幹什麽?你向我求婚的時候是你在發誓,我可沒有向上帝發過誓。”

  傑克聽到綠嬌嬌的話震驚得說不出話,他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氣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最後他一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壺狠狠地摔到地上,隨著一聲破碎,一直定定坐在床沿的綠嬌嬌嚇得全身震動了一下。

  傑克大聲吼道:“你太自私了!從一開始就爲了留住我在你身邊說謊,爲了自己可以什麽人都不管。從我認識你開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無論任何事情我都可以按著你的想法去做,只要你感到快樂和幸福;可是現在我想去找李小雯,你不喜歡她,我也不愛她,但她也是一個人,她的生命不比任何人低賤,她爲我生下了孩子,經歷了許多困難養大了孩子,她在我的生命中很重要,我過去從來沒有愛過她,但是現在我覺得她是一個真正值得愛的女人,你告訴過她只能再活三年的時候,她沒有一天放棄過,她和你不同的只是她沒有能力去改變,我現在只是去看看孩子,看看她有什麽需我們幫助,孩子沒有錯,孩子需要錢也需要成長的環境,需要有父親母親,這些都是我們可以給孩子,我們什麽都可以做,什麽都有能力做,爲什麽不去做?上帝讓你擁有強大的力量,可是你沒有同情心,不會去幫助弱小的人,你只會用玄學去賺錢,葬下洪秀全的祖墳是爲了賺錢,到雲南賭玉是爲了賺錢,向太平軍賣軍火也是爲賺錢,可是你身邊的每個人都要圍著你轉爲你賣命,你……你到底去不去找孩子……”

  傑克的眼中再次迸出淚光,他看到的是一張冷漠的臉,帶著沈默的拒絕。傑克知道綠嬌嬌不願意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逼得動,他一腳踢開旁邊的凳子,提起皮箱背起馬鞍,風風火火地沖出房門。房門打開,看到的是在門外偷聽的安清遠,他一把拉住傑克看看房間裏面,然後問道:“傑克,你們發生什麽事了?”

  傑克語氣極爲憤怒地說:“我要出城。”

  安清遠死死捉住他說:“現在出什麽城,城外二十裏全是清軍重重包圍,你想去哪里?”

  傑克還沒有回答,綠嬌嬌在房間裏大聲叫道:“二哥別管他,讓他走!”

  安清遠只好放開手,傑克跑到馬廊拉出自己的馬,架好行李馬鞍立刻向城門方向跑去,連夜沖出永安城。

  安清遠關心地走進綠嬌嬌的房間,綠嬌嬌卻發瘋一般從房門沖出來,撞開安清遠向城牆上跑去。安清遠更加納悶了,剛才綠嬌嬌不是叫他放開傑克嗎,現在去追什麽呢?他馬上追著綠嬌嬌的身影跑上城牆。

  綠嬌嬌站在黑暗的城牆上迎著寒冷的北風,用力睜大眼睛看著一匹快馬向水竇太平軍據點方向沖去,那裏是南下潯江口的方向,到了潯江口就可以從水路到廣東。安清遠站到綠嬌嬌身後,和她一起看著傑克消失在夜幕中,綠嬌嬌突然對著傑克離開的方向大叫著傑克的名字尖聲痛哭,低頭伏在城垛口,雙手用盡全身力量向城牆不停錘打,直打得骨頭格格作響。安清遠怕她打傷自己的手,馬上捉住她的手腕不讓她再折磨自己,綠嬌嬌叫了一聲二哥,轉身抱著安清遠,一直哭到癱倒在城牆上。






第一九二章   無計可施


  自從那天安清遠背了綠嬌嬌回家之後,她再也沒有離開過房間。洪宣嬌安排了女兵不時去照看綠嬌嬌,和她相熟的朋友也常來看望她,但人人都可以看出綠嬌嬌好像變了另一個人,終日雙眼無神沈默寡言。洪宣嬌和安清遠都曾問起她獨自留下來的原因,綠嬌嬌總是笑而不答轉開話題。大家在背後說起綠嬌嬌的時候就聽馮雲山說過:她這樣做有原因。

  大家並不懷疑馮雲山獨具慧眼可以看透綠嬌嬌的心,可是馮雲山從來不說明她的原因是什麽,這讓大家更多猜想,綠嬌嬌的怪異行徑成了一個謎。在可以合法娶妾的清朝,在不限制官員娶妻人數的太平天國,人人都不理解爲什麽綠嬌嬌爲了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離開自己的丈夫,一般看法認爲,傑克喜歡的話就把那個女人娶回來,孩子抱回來養就行了,根本不會影響綠嬌嬌的原配地位。

  戰事不斷告急,向榮像吃了仙豆一般脫胎換骨,一次一次地擊敗太平軍,每次作戰太平軍都死傷過百,天天混戰的情況下這個數位不可謂不慘重。最近清軍還實行了移營戰略,就是每戰勝一個據點就全軍大營向前逼近一裏。長此下去,太平軍的據點一個一個被拔除,很快就兵臨城下,守險的戰術最終會完全被擊潰。

  之前綠嬌嬌帶著風水師的好奇,爲了印證《龍訣》主動留在城裏參加對清軍的作戰,可是過年後清軍圍城日緊,再也無法輕易逃出包圍圈,傑克走的時候還可以單人匹馬高速夜闖出城,現在的形勢斷然不能再這樣沖出去。綠嬌嬌一身道術奇功,自己走出去固然輕而易舉,可是這樣的心情下,孤身一人到什麽地方不是一樣呢?

  楊秀清和馮雲山多次請綠嬌嬌見面商議軍情,畢竟這個以據點在城外守險的龍虎防守陣法由綠嬌嬌提出,也曾經非常成功,大家都期待她可以提出新的建議。可是任由城外打得天翻地覆炮火連天,綠嬌嬌就是閉門不出,馮雲山上門看望她也只是換來一杯清茶和一屋沈默。

  在多次血戰之後,太平軍的據點終於被一一攻陷,就連綠嬌嬌最重視的龍脈咽喉之地水竇大營也被清軍多次攻陷,但因爲綠嬌嬌說過,誰守得住水竇,誰就把握住永安城的命脈,所以每次失守後,太平軍必然會拼死奪回這個天險。在水竇沒日沒夜的拉鋸戰中,羅大綱旗下的洪門軍隊因爲勇猛擅戰,常被派出去攻堅和死戰,幾個月內死傷達到八成,餘下的兩成戰鬥力已經到了無法恢復的地步。

  這時清軍再進一步加強攻勢,從桂林運來千斤大炮向城內猛轟,永安城裏不少民居被炸,炮彈更打到天王居住的衙門,整個永安城沒有一個人可以僥倖逃脫,連深居簡出的天王洪秀全都隨時可能死於非命。綠嬌嬌仍是天天在房間裏不問軍情,只是像是求死一樣呆坐抽煙。楊秀清和馮雲山實在忍無可忍,安排洪宣嬌帶著十幾個女兵,擡著轎子跑到她家門前,把披頭散髮的綠嬌嬌從房間裏硬捉出來擡上城頭。

  綠嬌嬌許久沒有出門,對城裏告急的情況聽了不少,也知道屋外成天有爆炸聲和人來人往的叫喊,可是第一次親眼看到殘酷的現實。她在轎子裏看到永安城內到處是被炸毀的房屋,沿路是來不及收拾的屍體和失去親人的哭聲,炮彈不時在身邊打落,就算永安城不被攻破,只是這種炮轟就遲早會把整個城池炸平。

  到了城頭上,她看到清軍的大營已經逼到城外幾裏,仔細看下去可以看到清軍營裏的士兵在做什麽,這和幾個月前所見遍地是太平軍據地的場面完全不同。耳中所聽是不停的槍炮聲和廝殺聲,眼中所見是處處硝煙和兩軍肉搏的血腥場面,過去金黃色的稻田現在成了一片黑紅的焦土,紅色的是血,黑色的是過去的血。

  一直沈浸於傷感和反思的綠嬌嬌震動了,眼前的命運不是思考和計算,不是神跡和印證,而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無論上天給了誰什麽樣的命運,來到這裏只有一條路就是殺敵求存。她坐在城頭上看著清軍兵馬縱橫地反復截殺太平軍的攻守之路,人的生命就在眼前不知不覺地消失,只要戰鬥還在繼續,下一刻就會有更多失去親人的家庭。

  這種地獄般的環境果然讓綠嬌嬌放下心裏的事回到現實中,她靜靜地看著清軍繁複的進攻路線,看似雜亂無章的進攻似乎暗藏玄機。綠嬌嬌布下的據點位置都位於重重包圍的龍虎砂手之上,是平原腹地上最強的龍氣點,如果清軍胡亂進攻的話,有龍氣支援的太平軍有極大勝算,加上各據點龍虎互保可以說是無懈可擊。

  但是她發現現在的清軍在進攻時,第一支主攻隊一定會先把一支大旗深插在一個地方,綠嬌嬌看不懂這個插旗點的真正含義,可是她很清楚看到這個地點是潛行在平原地底支龍的龍背,這種做法很有可能是爲了先釘住龍氣。清軍插下戰旗後由小隊和主要將領鎮守著,攻擊隊隨即沿著龍氣運行的原路徑向據點撲去,這時據點裏的反擊能力顯得遠不如清軍的攻擊力;當各據點出擊救應,清軍又對救兵進行伏擊,伏擊點的設定出奇地精確,往往正好在太平軍經過的路線上,當救兵經過一半,清軍就會發出截斷隊伍的攻擊。同時城中受到大炮轟炸自身難保,於是城外據點就成了孤軍奮戰。

  如此精妙的破陣方法,一定不是向榮的主意,綠嬌嬌用奇門遁甲復核過清軍的戰術,很明顯對方的攻擊八門錯亂,並不符合奇門兵用之術,而在支龍背上釘戰旗,然後沿著無形無跡的平洋龍背進攻,分明就是風水師的風格。她仿佛看到一個以風水用兵的大師站在向榮背後,每天設計出新的攻擊計劃,從據點到線路再到各主要方向,有條不紊地穩健擊破守險之陣。而綠嬌嬌感到最危險的是,她所使用的是天下獨一無二的《龍訣》風水兵法,對方分明可以看破這種秘密的天子風水術,背後的對手的誰呢?

  對手可以擊破《龍訣》兵法,就可以殺滅全城全軍,而且以現在太平軍的實力,和清軍兵臨城下的形勢,再重新佈置陣地已經不可能,如果一直用這種方法打下去,最後只有退縮到守城牆這條死路上,這樣的話和半年前金田被圍沒有任何區別,唯一的活路就是趁清軍還沒有四面貼住城牆圍攻之前再次突圍。

  楊秀清和馮雲山看著神情恍惚的綠嬌嬌等她開口說話。綠嬌嬌起床後還沒有梳頭,頭髮一絲絲垂在臉龐兩側,雙眼定定地看著方圓幾十裏正在廝殺的戰場,良久才擠出一句:“遇到高手了。”

  楊秀清說道:“我也覺得現在清軍的打法不像是向榮的風格,有細作報信說,滿清的賽尚阿中堂也來到戰場督戰了。”

  綠嬌嬌一直坐在轎子裏一動不動,只是嘴唇微微上下開合,用很細小的聲音說:“我是說對面來了風水高手……”

  馮雲山和楊秀清都對這個回答頗爲意外,馮雲山問道:“綠先生看出什麽門道了?有什麽好方法嗎?”

  綠嬌嬌轉過頭看了看馮雲山的臉,他臉上的灰氣越來越盛,代表著他正在一天天地接近死期,可是他眼中的神采依然充滿鬥志,讓綠嬌嬌心裏感到一絲觸動。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真的那麽大嗎?世上有許多比自己更焦愁的人,仍在爲自己的夢想努力著,這是無能爲力的垂死掙扎嗎?也許這是對命運的另一種抗爭。

  馮雲山看到綠嬌嬌雙眼失神地看著自己,一直不說話,知道她又神遊物外了,他搖一下綠嬌嬌的轎子:“綠先生?醒醒了。”

  綠嬌嬌像從夢中驚醒一樣回過神,仍是氣若遊絲地說:“啊,是啊,他們先用戰旗釘住龍背,又按只有風水師才可以看懂的平洋龍脈走向路線來進攻據點,所以肯定有風水高手設計每天的攻擊計劃。”

  “戰旗釘龍背?”楊秀清覺得很奇怪。綠嬌嬌把頭甩到他那邊說道:“是啊,就像殺黃蟮的時候那樣……”綠嬌嬌從袖子裏面抽出短刀,“咄”一聲釘在轎子槓上惡狠狠地說:“用長釘子把黃蟮的喉嚨釘在板上,然後砍頭開膛,黃蟮再滑溜也逃不掉,所以死定了。”

  楊秀清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問道:“阿妹想到什麽破解的方法嗎?”

  綠嬌嬌看著城外一臉麻木地坐了一會,從城牆下的城門又沖出去一隊紅頭巾的士兵。這些士兵身上的戰衣破爛了,可是還沒有來得及縫補,有不少士兵身上頭上都有包紮,明顯有不同程度負傷,可是永安城一直處於被圍困的狀態,無法進行徵兵,現在只能讓傷兵重復上陣,老兵們死一個少一個,這一隊沖出去也不知道有幾個人可以回來。

  綠嬌嬌有氣無力地對楊秀清說:“突圍吧,不要困在這裏了。”然後用手指了指下面準備出戰的士兵:“可以叫他們回來嗎?不要去送死。”

  楊秀清馬上喝住正在出城的將士,可是領隊的將軍卻飛身下馬,跑上城頭長跪在地上請戰。這個中年漢子跪在地上,用哀求的語氣對楊秀清說:“東王,龍眼潭大營裏都是我們的同鄉兄弟,不能不救啊,讓我們出去救他們回城吧。”

  楊秀清看了看綠嬌嬌,綠嬌嬌微微地搖搖頭,楊秀清馬上轉頭對那個將領嚴厲地說:“沒有軍令不得濫戰,馬上整兵回營待命!”那將領聽了這話,負氣地用力一拍地面,轉身跑下城牆帶隊退回城中。馮雲山知道綠嬌嬌心情不好,不敢太刺激她的情緒,斯文安靜地小聲問綠嬌嬌:“綠先生有什麽好計策突圍嗎?比如突圍的方向和時間?”

  “沒有計策,對方是高手,我算出來的位置他可能全都知道了,這仗我不會打,你們儘快看看清軍的包圍圈哪里弱就往哪里攻吧……”說到這種無能爲力的事,綠嬌嬌又顯得無精打采一臉頹喪。

  馮雲山一聽綠嬌嬌這樣說就來精神:“先不要灰心,綠先生是說只要你出手佈置的計策,他都可以知曉和控制?”

  綠嬌嬌癱倒在轎子裏,一手托著頭,一手指著城下說:“都打成這樣了,你說是不是?我估計八成在對手計算之中……”

  馮雲山開心地說道:“那太好了,綠先生,這次突圍就由你來安排吧!”

  綠嬌嬌聽到馮雲山的怪話頓了一下,心中馬上通曉了他的想法,慢慢翻起眼皮看著他說:“哦?是啵,由我布陣不就行了,那就先下一場大雨再說吧。”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42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26 AM 編輯

第一九三章   斬赤龍


  馮雲山心領神會地問道:“綠先生看這雨要在什麽時候下呢?”

  綠嬌嬌低聲沈呤道:“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現在城裏糧食火藥再次告急,張釗軍隊多次和太平軍交易之後,終於被向榮發現,把全軍六千兵勇全部解散,太平軍最後的物資來源被切斷。想在火力不足的情況隱蔽突圍,又要揚長避短讓清軍的洋槍大炮打不響,大雨下夜襲是最好的選擇。

  綠嬌嬌和馮雲山還有另一個原因需要一場大雨,因爲半年前太平軍在金田已經試過一次雨中突圍,如果這次仍是由綠嬌嬌以玄學原理作計劃,再次從雨中突圍,以相對僵化的表面行動迷惑清軍裏那個可以破解龍訣兵法的幕後首腦,使對方在環境天氣時間都順利計算正確的情況下,陷入方向計算的陷阱;他可以算出綠嬌嬌的風水邏輯,可是他算不出馮雲山從背後扭轉的變數。

  楊秀清都不約而同看了看天空,天上陰雲密布,一直下著細細的寒雨,地面一片泥濘,腳踩進去再拔出來就是一腳血漿,可是要等天上的雨下到足夠大,成爲太平軍突圍的天然帳幕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綠嬌嬌嘴上說是越快越好,可是心裏完全沒有底。剛剛她起卦算天氣,結果是一個月後才會有傾盆大雨,要太平軍在城裏再捱一個月顯然極不現實。幾天前洪宣嬌已經向她說過城裏物資短缺,能吃的都吃了;清軍陣地佈置得緊密合理,再搶劫清軍的財物已經不可能,最好搶的李瑞又被安排到二線,人影都找不到,永安城裏的銀子成了最沒用的東西;火藥的緊缺使太平軍在肉搏的距離上才捨得向清軍開槍,這樣和清軍的強大火力對抗時,傷亡人數急劇上升。永安城裏瘟疫橫行,每天在城裏病死的人數不少於戰死的人數,如果再守多幾天,餓死的人數就會超過一切死亡人數。

  綠嬌嬌看著瘡痍滿目的永安城,由不得她再沈浸於對一己命運的自怨自艾,她對馮雲山說:“給我一隊女兵,我在北門開壇求雨,只是試一下啊,不知道行不行,如果求到雨的話,全軍在晚上準備向北路突圍。”

  馮雲山和楊秀清驚訝地看著綠嬌嬌,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綠嬌嬌敢說出開壇求雨的話。兩人大喜過望,楊秀清馬上對洪宣嬌說:“蕭王娘聽令,調女軍兩司馬配合綠先生開壇。”然後他轉身對綠嬌嬌說:“綠先生的神功真是出人意表,太平天國有成就大業的一天,你就是第一功臣。”

  第紅塵說:太平軍編制中二十五人爲一兩,帶領一個兩的軍官稱爲司馬。

  綠嬌嬌沒有多少笑意地笑了一聲:“呵,我也算不枉這個名號了,你們還欠我一萬兩黃金呢,我不幫你們的話,你們打輸了誰給我黃金……不過不一定可以求到雨,我的道行很有限,只能盡力而爲。”

  馮雲山馬上說道:“皇上帝愛護衆生,天軍有皇上帝的權能庇佑一定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黃金不能欠,聖庫一旦充足,必定會如數付給綠先生。”

  “這一次的道場金另算啊,如果我求到雨的話我要實收一萬兩白銀,求不到我們就一起死在這裏了。”

  對綠嬌嬌開的價,楊秀清毫不猶豫地接受:“只要阿妹加入天軍,下一個攻下來的城池,一半歸你。”

  綠嬌嬌怔了一下,隨即苦笑著說:“真見鬼,天軍欠我錢還得我自己去打回來,在你們這裏賺點錢真不容易,唉,蕭王娘,我們到北門開壇去……”

  北門城頭很快佈置好求雨法壇,當天色暗下來,綠嬌嬌沐浴淨身穿上黃袍,披發仗劍站在法壇後。兩旁站立著兩隊女兵,洪宣嬌一臉關注地站在一旁頻頻搓著雙手。城牆內是楊秀清和馮雲山親自押陣,林鳳翔帶著一百親兵在城下備戰,地上排放著大量包著毛毯的夾層門板,如果清軍槍炮襲擊的話,他就帶兵擡板沖上城頭抵擋保護法壇。

  對於這次求雨綠嬌嬌毫無信心,雖然她跟隨鄧堯學了三年神霄道法,可是求雨是道教中最高道法,她的功力根本不足以應付,所以在昆明大旱求雨的時候,每次都由鄧堯主壇,她只能從旁學習配合。

  鄧堯說過,綠嬌嬌已經學會神霄道的符咒和心法,可是獨缺深厚內功來驅動,而要達到可以求雨的最高內功境界,綠嬌嬌就要在女丹功的基礎上再三進階,通過斬白龍和斬赤龍斷絕自己的生育能力,但綠嬌嬌多年以來一直不願意這樣做。每一個女人都希望爲自己最愛的人留下後代,無論什麽境界的仙佛之道,在女人的心中都抵不過一個孩子,她寧可做一個只有三腳貓功夫的媽媽。

  雖然有個人原因,綠嬌嬌從來沒有單獨開壇求雨,可是今天她卻敢攬下這樁事:一來因爲全城軍民已經被趕入絕路,在千萬人的生死面前,個人失得已經變得渺小;二來是因爲現在是春天,很快就會進入雨季,天上常常陰雲小雨,是水龍正旺的時候,她覺得這次求雨應該不需要很高的功力驅動,本質上說只是催雨而不是求雨,這種取巧的事情非常值得放手一博。

  綠嬌嬌在寒風中腳踏罡步,仗劍念咒,天上的密雲中隱隱傳來低沈的雷聲和閃電,隨著一道清風符在咒語中點著,從她身邊卷起一陣怪風。請來風之後就要請雷,雷電激發之後才可以使天空中的水龍之氣形成真雨降到地面。綠嬌嬌凝神閉目讓自己的真氣緩慢積聚,再緩慢擴大自己的結界,很快從她身上發出隱約紅光。

  洪宣嬌自從多年前在芙蓉嶂見過綠嬌嬌施術結界之後,再也沒有見她使用過道術,這時再見到結界的出現,依然看得目瞪口呆。她看到旋風和紅光中的綠嬌嬌一如多年前嬌豔動人,披散的長髮拂過尖削的臉龐,仍是少女般的臉孔上長眉薄唇細緻如畫,眼睫毛長得可以在火光中照出影子;眉宇間多了柔美風韻,也帶著兩分冷峻幽怨。

  綠嬌嬌左手撚指如蘭結成玉清訣手印,手指像行雲流水般舞動,在劍身上輕柔地畫著優美的符圖,兩旁的女兵看得如癡如醉,如果說這是一段指尖上的舞蹈毫不爲過。衆人正在沈醉之中,綠嬌嬌手形一變爲劍訣,貼在劍身上向劍尖快速抹出,長劍在她身體四周淩厲地舞出一片銀光,隨著她向法壇踏出箭步,長劍帶著綠嬌嬌身上發出的紅光刺向北方天空。

  綠嬌嬌一聲嬌喝:“風火雷電,行雲布雨!”刺上天空的紅光散入雲層後,從雲裏同時擊出一道閃電,隨後霹靂聲從天空傳來,巨大的雷聲也緊接著響起。雖然楊秀清早下了禁令,在護法過程中禁止發出一切聲音,但看到劍動雷響,城牆上下男女官兵包括楊秀清在內,都忍不住發出一片譁然。

  風雷發動,下一步就是變神布雨,變神是神霄道獨有的異化元神,需要極高的修爲去控制內氣,綠嬌嬌根本沒有達到元神收放自如的境界,如果強行激發元神會引致走火入魔的惡果。過去求雨每次都有鄧堯爲她傳功護身,然後才催動變神,這次身邊沒有鄧堯,一切都要靠自己那點淺薄的功力,這樣做本來危機重重,但是這時也顧不得許多,只有盡力一搏。

  綠嬌嬌從幻海中運出元神,可是元神卻無論如何也沖不出幻海。幻海是人心裏的一個天地,藏著人一生中的過去未來和回憶夢想,快樂痛苦和深愛仇恨。這時的綠嬌嬌在法壇前揮劍狂舞,眼前所見儘是幻覺。

  她看見只有十歲的小安清茹初學算命,在房間裏提著毛筆偷偷演算自己的命運,那張黃紙上寫著:顛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這是注定自己一生孤獨漂零,刑夫克子的咒語。生命中見過的每一張臉都浮現在綠嬌嬌眼前,又在狂笑浪語之後飄然離去,一個個都捉不住,留不下。傑克也來了,帶著充滿陽光氣息的單純笑容,騎著馬來到自己身邊徘徊不去,當傑克跳下馬和自己緊緊擁抱的時候,綠嬌嬌卻發現懷裏的愛人已經死去,頸骨無力軟軟地靠在自己胸前,黯然無光的瞳孔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

  綠嬌嬌從口中噴出一口鮮血,杏眼圓睜淚流滿面地撲倒在法壇上,打翻了插著三支大香的香爐,手中長劍早就飛到城牆下。洪宣嬌和一衆女兵馬上跑到她身邊,想扶她站起來,但是綠嬌嬌雙手一分推開衆人,艱難地滾身站上法壇,雙腳分開站穩後,雙手嫺熟而連續不停地結成一連串繁複的手印,口中念著無人聽懂的咒語,在旁人看得眼花繚亂的時候,怪風又在法壇四周刮起,風勢越來越大,風中傳來潮濕的味道。

  綠嬌嬌的功力早已極限地發揮,但是她心裏的怨恨壓抑著元神,她最恨那個正在求他下雨的老天爺,給了她改變命運的能力,卻又給她一個不能改變的命運;其次恨那個道貌岸然的父親,點下了上好風水穴,這穴卻只保佑兩個哥哥大富大貴,對女兒的命運卻至之不理,難道因爲自己是女人,就應該被放棄?

  心甘情願讓自己最愛的人離開,不代表不痛苦,但是愛一個人要付出這樣的代價,難道是一個看透命運的人應有的宿命?如果必須這樣,綠嬌嬌寧可做一個懵懂的普通人。她現在不得不羨慕李小雯,無論命運有多苦,她都可以帶著希望活下去,無論命中缺什麽,只要生命中有一個孩子,就會有無窮的希望。

  綠嬌嬌從小知道命中注定無兒無女,她曾經以爲可以用自己的風水技術回天補救,可是那個可以救自己的祖墳卻被環境改變成不利自己的棄局,而且從倫理上不能對祖墳風水作出任何改變。雖然自己一直不深造女丹功,以保持自己的生育能力,但婚後幾年因爲龍訣之爭的種種顧忌,一直不敢生育;在命中克夫之年,剛過立春傑克就離開自己,快樂幸福的日子只是過眼雲煙,命中沒有的果然還是沒有。

  空負一身風水絕學的綠嬌嬌,到頭來卻沒有施展的地方;可以改變別人命運的風水,卻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從幻海中傳來的莫名悲憤,讓綠嬌嬌絕望地下了一個決心,既然這樣,不如……

  綠嬌嬌以神霄道中最霸道的印訣從幻海中逼出元神合入奇經八脈,在一片紅光中極速貫通全身丹氣,使體內陰陽二氣融爲一體,斬白龍與斬赤龍一氣呵成,讓自己從女人的原始機能中解放出來。她並起雙腳丁步站立,雙手撚成劍指,拇指與尾指緊扣壓著無名指,以變神訣回抱在胸前,多年修煉之下早已精純的女丹在經脈中爆發,最後一股鮮血從她兩腿之間湧出,從內向外染紅了黃袍的下擺,血一直流到法壇之上。從此以後,她不能再爲自己留下後代,但是以此爲代價換來了自己的極限力量。

  一個披頭散髮的少女幻影從她肩膀上掙扎著慢慢爬出來,隨著綠嬌嬌雙手向左右分開變神訣,那幻影雙手一展變成廣闊的雙翼,翼光籠罩著整個法壇,少女的頭用力向前伸出,她的臉越變越尖,全身變成一隻燃燒著火焰的鳳凰,在衆人驚恐的目光下,隨著一聲雷鳴般的咆哮,乘著發熱的烈風從城頭向北方天空沖出去。

  永安城北門外的清軍營中有士兵發現了北城門上的異像,陸陸續續走出營房點起火把,可是天上立刻挾著雷聲下起傾盆大雨,把營外的火把全部澆滅,剛剛走出來的清兵又匆匆躲回軍營裏。楊秀清和馮雲山看著越下越大的雨勢,驚喜萬分地對望一下,立刻飛馬回衙門佈置全軍準備連夜突圍。林鳳翔帶著親兵跑上城頭,豎起大片木板保護著法壇。

  綠嬌嬌一直迎著暴雨高高站在法壇上,雙手結著變神印催動鳳凰變神在天空中自由翺翔,行雷布雨。她流血的嘴角上帶著冷笑,心裏計劃著自己決定要做的事情,她一定要試試自己的風水力量能不能戰勝那個給自己安排命運的老天爺。






第一九四章   火鳳凰


  當綠嬌嬌收回鳳凰變神,暴雨已經下得不可收拾。她知道清軍營裏的風水師不會阻止這場雨,那個人知道太平軍必從雨中突圍,攻城不下的清軍非常願意看到太平軍突出城外,然後在城外布陣設伏殲滅太平軍於野戰之中。她最懷疑那個和自己對抗的風水師就是安清源,他有一切理由隨八旗宰相從京城來到這裏督戰,也可能因爲安清源可以用吊魂符知曉自己在永安城中於是追擊至此,否則不能解釋守險之陣被對手用風水之法輕易破解。

  自己曾經何等羨慕孫存真有勇氣放棄自己的八字,那時只因自己貪生求愛所以不舍放棄,又道行淺薄恐怕棄命之後不能自保;現在自己已經突破女丹極限,可以與張天師或鄧堯這種層次的高道一較高下,如果也像孫存真一樣放棄命運,綠嬌嬌有足夠信心自保,那麽與其死抱著不值得留戀的命運,不如從老天爺眼皮底下逃脫。她要拼死感受一次什麽是最高的道,什麽是“我命在我不在天”!

  綠嬌嬌在法壇上麻利地紮制了替身草人,把自己的八字附在草人上再用木盒封起。又指揮士兵拔起北門上的大旗,在旗樁洞裏放進木盒,木盒四周埋上地雷,最後按原樣插好大旗。

  完成這一切的綠嬌嬌,展開雙手向著北方仰天長笑,任由雨水沖洗身上的血淚。斬赤龍斷生育是人生中最大的悲痛,但是放棄命運自立於天地卻是人生中最大的自由,只有大捨棄才能換得大自在。現在綠嬌嬌還難以想像,以後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將信將疑地推算自己八字那種傲然超脫;但是她完全可以想像,當安清源一臉狐疑看著一個空城,手上吊著吊魂針摸到大旗之下,然後拔出大旗會有什麽後果。

  綠嬌嬌的一生都在父親和哥哥安排計算、牽制追逐之中,今天就要讓他們看看,死去的安清茹怎樣給他們一個震響的回應。她想起孫存真棄命後那個無聲的笑容,原來那天竹林小河邊的他,得到的快樂是如此之大;她想到安清源很快就會發現,自己以一生的命運爲誘餌送給他一個地雷,就笑得合不攏嘴。綠嬌嬌一手握著旗桿,一手叉腰看向城下清軍營地,嘴裏無聲地念著:“算吧,看你怎麽算得過一個不要命的人!算吧算吧,看你能不能算出這個地雷有多響!”

  暴雨下的永安城一片漆黑寧靜,武聖宮門前的空地上排滿各軍將領,看著綠嬌嬌跪地受封爲女將軍,並得到洪秀全的親自授權指揮這次突圍。點將臺上的綠嬌嬌身穿紅色長袍,腰纏皮帶斜挎左輪手槍,頭戴黃邊紅風帽,風帽額前繡著五節金龍,嬌小的身段掩不住咄咄逼人的氣勢。

  綠嬌嬌作出這樣的安排:蕭朝貴軍馬上帶大量精兵增援南路水竇大營,連夜向南路清軍猛攻,天亮之前留下空營撤回城中;羅大綱軍于五個時辰後小股偷襲東路清軍大營,難攻則退,易攻則順手牽羊,無論成敗都馬上撤回;城外還在堅守的各個據點馬上撤回城中,七個時辰後全軍從北路突圍,從現在開始全城收拾細軟,放下一切重型裝備,隨時準備輕裝出發。

  六個時辰後,各軍順利完成任務在城內集中,神勇無比的羅大綱雖然只是對東路清軍小股偷襲,卻取得大勝,不但把東路清軍打散還搶回來十幾擔火藥。因爲暴雨連天,清軍各營一直沒有動靜,太平軍只等天色暗下來,就馬上按計劃向北突圍。

  天降大雨本來就烏雲壓頂日月無光,才到開始做晚飯的時候,天色就黑得像半夜,蕭朝貴在綠嬌嬌安排下,打著黑燈籠引領全城隊伍走出北門。走到北門前卻被早已候在那裏的洪秀全截下,天王發出急詔通告各軍,突圍指揮權由綠將軍轉交馮軍師,原突圍路線改變,現在前軍變後軍,以羅大綱洪門軍隊爲先鋒,蕭朝貴軍押後,全軍馬上轉向東路潛進山區。太平軍一向軍紀嚴明,收到任何意外突變的指令都不會驚慌混亂,在各將隱密細緻的帶領下,近萬名軍民無聲無息地向東部山區快速開進。

  馮雲山這個轉向計劃並沒有事前告訴綠嬌嬌,他先旁觀綠嬌嬌以風水原理佈局,然後假設自己是清軍營中的風水師,用同樣的風水技術計算出綠嬌嬌的下一步行動,就可以知道清方的風水師會這樣想:

  “太平軍彈盡糧絕,突圍是必然之事。綠嬌嬌求雨之後,無故主動猛攻南方水竇龍脈束咽之地,看似保護永安城的龍氣以利於固守,其實正是突圍的疑兵先兆;然後太平軍從東路小股偷襲,只是爲了引誘清軍把注意力集中在東路;遲遲不攻擊最符合天時地利的北路,是因爲那裏是真正的突圍點,如果北路清軍向東路增援,北路空虛之時太平軍就會從北路突圍,這時如果清軍輕舉妄動可就中計了。最好的方法是把圍城主力悄悄調到北路,在北方開闊的平原兩側設下伏兵,只等太平軍經過一舉全殲。”

  可是對方的風水師不會想到太平軍臨陣換將比變卦還快,一個時辰前才偷襲過東路,馬上又向著東路突圍,這一招看起來兵行險著,可是面對最聰明的對手卻最有效,對付無法欺騙的聰明人,只能讓他自己騙自己。

  綠嬌嬌只管按龍訣風水排兵布陣,反正她知道對手一定對她的兵法了如指掌,她出手一定會輸,可是這個“一定”不正是對手的弱點嗎?當天王下詔突然換將,綠嬌嬌心領神會地從中軍悄悄回到女軍,和洪宣嬌一起護衛著中軍從東門潛出安永城。

  在羅大綱帶領下,一個時辰之內全軍向東輕裝進急二十里,一路如入無人之境,清軍的注意力果然被調動到北路防線,太平軍很快就可以潛入無邊無際的山林,一舉突破清軍包圍圈。到了入山的時候,軍隊中開始出現耳語交談和小聲的笑聲,大家的心情都顯得輕鬆起來。綠嬌嬌已經被正式封爲女將軍,儘管心裏不像軍中老兵受封那樣激動,可是新官上任就大權在手,又成功求雨突圍出城,心情也和衆女兵一樣稍爲放鬆一些。

  一日一夜之後,前軍已經深入山區,終於可以在一片稍爲開闊的山谷停下來歇息一下,綠嬌嬌和女兵們開始紮營生火做飯,等蕭朝貴帶領保護家眷的後軍趕上中軍主力部隊。因爲山多路窄,太平軍家眷衆多,萬人大隊被拉成長長的蛇隊,隊伍後段大量老弱婦孺滯後了足有一天路程,前軍和中軍都不知道後隊的情況,只好邊走邊等,自然又拖慢了進度。

  當大家可以坐下來吃口飯的時候,後方隱隱約約傳來槍炮聲,綠嬌嬌不禁站上高處向後看去,但是舉目所見只有崇山峻嶺,完全看不到有什麽情況,這時綠嬌嬌心裏升起一股不祥之兆。本來起義軍就是逆天下大勢作戰,如果按玄學天機用兵,笨拙之餘也得幾分龍氣支援;可是這一次的東進一來不按奇門用兵,二來又打破了按《龍訣》布下的計策,雖說這兩天騙過了清方主將成功偷渡突圍,但機巧之餘又帶幾分不得位的兇險。

  洪宣嬌急急忙忙跑到綠嬌嬌身邊問道:“嬌嬌,怎麽樣,你看到什麽嗎?”

  綠嬌嬌搖頭說:“看不到,不過可能出事了。”

  “可以算一下出什麽事了嗎?”

  “不用,有馮軍師算就行了,行軍打仗能有什麽事,槍響就是殺人,做好最壞準備就行了。”

  洪宣嬌聽了綠嬌嬌的話點點頭說:“對,要是有事的話,一會中軍就會有指令發出來。”她轉頭對身邊的胡九妹,月桂香桂說道:“女軍傳令,一刻鍾內吃完飯,兩刻鍾後收營整隊,原地休息備戰。”

  大家心急如焚地等了幾個時辰,從後方奔來幾十匹快馬,掠過女軍營地直奔中軍而去。爲首一名將領正是蕭朝貴,林鳳翔緊跟其後,其他的人都是後軍各隊的主要將領,綠嬌嬌看到他們個個一身污泥,臉上帶血身上帶傷,馬隊過後再沒有後隊跟上,中軍和女軍各部兵士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紛紛向中軍營地圍去想知道後隊親人家眷的下落。

  很快中軍營中傳出震天響的哭聲,傳令兵飛快地向各部傳達,剛才由大量家眷混編而成的後軍受到清軍追尾攔截殲擊,因戰鬥力薄弱,全軍二千多人被清軍全部殺死,只有少量主要將領拼死殺出重圍。

  這個消息一傳出,綠嬌嬌看到身邊的女兵哭成一片,月桂和香桂發瘋一般沖向中軍要探聽自己丈夫的消息,被迅速趕來的林鳳翔攔住,從他口中得知月桂的丈夫焦亮已經在戰陣中失蹤,生死未卜,香桂的丈夫倒是跟著羅大綱的洪門部衆在前軍平安無事。香桂有如死裏逃生猶滿臉淚水,丈夫失蹤的月桂馬上昏倒在地。

  綠嬌嬌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人沈浸在悲傷中,那種鋪天蓋地的沈痛像不停的暴雨一陣陣打進心裏,悲傷和快樂都很容易受感染,綠嬌嬌完全可以理解姐妹們失去親人的心情,已經哭乾眼淚的她也想念傑克,這時他過得好嗎?找到李小雯了嗎?但綠嬌嬌只能在心裏默默許願,默默流淚。

  很快楊秀清和馮雲山夾著洪秀全從中軍騎馬沖出來,三個人手上舉著長刀頭上包著白布,在前軍與中軍紮營的山谷中跑過,楊秀清血紅著眼睛揮刀大聲呐喊:“全軍戴孝!殺妖報仇!”他的聲音得到全軍的怒叫和哭聲爲回應。一時間人人臂上纏白布,數千兵馬在狹長的山谷地裏按軍師布陣設下伏兵。

  太平軍設伏的地方叫大峒山,這裏有長蛇一般的山谷蜿蜒數十裏,在衆軍師的快速佈置下,各軍分別在山坡上設伏,形成狹長的死巷形包圍圈,林鳳翔請戰派出小隊人馬回頭誘敵。

  綠嬌嬌身披長草編成的蓑衣,和大家潛伏在山坡上,她看看四周,數千人的埋伏圈沒有一點聲音,只有淒厲的風雨聲從耳邊割過。女兵們身邊佈滿石塊和滾木,人人手上執著刀箭,看似平靜的山谷裏壓抑著復仇的殺氣。洪宣嬌也和大家一起趴在坡地上,她右手按著長柄馬刀,左手緊緊地按著月桂手上的刀。

  月桂雖然趴在地上,可是依然止不住眼淚。她呼吸急促地看著山谷的入口,綠嬌嬌可以聽到從她嘴裏發出牙關撞響的聲音,如果不是洪宣嬌壓住,她手上的刀也可以抖出聲音。綠嬌嬌知道他們在撤退時犯了兩個大錯誤,一不應讓家眷作爲後軍,二不應在退卻時只留少量兵力設伏,剛才已經輸了一陣,如果現在這一場仗不勇猛殺敵,打下清軍的銳氣,以後的作戰就會步步被動,自己的計劃也不會有機會完成。

  遠遠看到林鳳翔帶著幾百人且戰且退,後面大批清軍追擊著他們進入大峒山谷,綠嬌嬌大約估算了一下,清軍人數可能過萬,她爬到洪宣嬌身邊,在她耳邊說:“清軍很多人,比我們多幾倍……”

  洪宣嬌眼神冷峻地說:“來多少都沒問題,我們一個人殺兩三個就全解決了。”

  看著清軍的旗幟和部隊浩浩蕩蕩經過坡下的山谷,身邊的月桂幾乎哭出聲音,要從地上爬起來,綠嬌嬌往她身上一撲壓著她,洪宣嬌伸手捂住她的嘴。清軍的隊伍正在快速追擊中,前軍很快就到了伏擊圈的盡頭,全軍一萬多人全部進入大峒山谷。

  清軍的前軍將領看到面前的山谷出現一片紅旗,這是洪門軍隊的旗號,剛才一擊即潰的林鳳翔提大刀站在旗下的大鼓旁,羅大綱雙手一舉,激昴的戰鼓頓時震動十幾裏山谷。鼓聲一起山中立刻殺聲震天,從兩旁山坡上砸下無數大石,中石的清軍紛紛倒地,一萬多人擠在泥濘的山谷中進退兩難,未曾接戰已經踩死不少士兵,這時清軍號令不通布陣不成,洋槍沒法打響,人多處連刀都無法抽出鞘。

  石塊砸擊過後,兩旁山坡上太平軍馬上開始全軍衝鋒,太平軍早知此戰是貼身肉搏,人人手執盾牌短刀,組成無數個太平軍獨有的五行陣向清軍衝擊。五行陣是在小三才陣的基礎上發展出來,每一個陣由五個人組成,以前方盾牌手爲首排成三角形,在不同地形會換用不同兵器,貼身作戰時可謂戰無不勝。而清軍入山時長矛洋槍帶了一身,從兵器上就已經難以應付這種貼身戰,加上清軍一向怕死怕累懼怕肉搏,又見今天的太平軍不分男女老少,人人戴孝慟哭,狂呼猛殺,剛剛贏回來的一點氣勢頓時消失得無形無蹤。山谷中並無多少迴旋餘地,怕死的清軍想逃也無路可走,只被太平軍從兩邊夾著人堆不停砍殺,一時間山谷下墊屍數層,聚血成潭。

  綠嬌嬌也隨著女軍向下猛衝,她拔出左輪槍只挑坐在馬上的軍官打,六發子彈打完已經有六個槍下亡魂。然後她抽出兩把袖裏刀揉身撲入陣中,和洪宣嬌一起從中路向後殺去。

  她發現自己的體力和速度和過去大爲不同,眼中所見對手的動作仿如浸在水中行走一般緩慢,當自己出手刺殺的時候,對方未來得及作出反應就已經中刀倒地。以這樣的功夫沖陣殺敵,只恨對手人不夠多,自己手上的刀不夠利。

  綠嬌嬌和洪宣嬌帶領一千女軍,從清軍中路殺到後路,迎面又見一隊人馬匆匆趕到戰場,爲首一名短須老將正是前來救援的向榮。向榮一眼就從向自己衝鋒的女軍中認出綠嬌嬌,這個身穿大紅袍,頭帶將軍風帽的美貌少女,正是半年前官村嶺上誘騙自己走入埋伏圈的村婦。

  這少女腰胯短洋槍,反手執著兩把短刀,像豹子一般向前疾沖;她面前另一個手執長柄馬刀的女將軍紮著箭步,讓她踏上肩膀借勢高高躍在空中。向榮驚恐地擡起頭,天上鐵黑色的濃雲幾乎壓到頭頂,每一滴雨水都像子彈一樣刺透雲層重重打在臉上,在雲層下一股熱風扇起一片血紅,一隻巨大的火鳳凰展開雙翼,厲聲鳴叫著從空中向自己撲下……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43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27 AM 編輯

第一九五章 新興商機


  傑克一回到廣州,就把自己的長頭髮剪短,長鬍子全部剃乾淨。廣州對他來說是人生中的愛情聖地,儘管今天他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心情坐在四季西餐廳,可是他覺得至少自己應該整潔,一如當年在這裏第一眼看到綠嬌嬌。

  他一直在喝龍舌蘭酒,這是一種很烈性的墨西哥白酒,這種酒會讓他想起多年前在他馬車裏的綠衣少女,她喝這種酒被嗆得咳出眼淚,可是還在大叫痛快,想起那時的她,傑克就會泛起微笑。

  伍日發行的少爺伍俊生坐在他對面,濤濤不絕地講著自己的生意經,甚至在講起他們洋行的風水。傑克敞開衣領口,右手握著酒杯搭在另一張空椅子上,像抱著一個透明的姑娘,腦袋絕望地向後翻,嘴巴張大,眼睛看著天花板。他心裏非常嘀咕這個留小鬍子的小白臉,居然還學人講風水,講風水誰講得過自己的寶貝太太綠嬌嬌?
  傑克的老拍檔大約翰饒有興趣地聽著伍俊生說話,他挪動了一下超重的身體,帶著一貫狡黠的微笑,小眼睛發出一閃一閃的亮光,透過桌面上的蠟燭看伍俊生喝酒後發紅的臉。大約翰也不時看看傑克,他看到傑克保持這個不禮貌的姿態很久了,傑克這樣子像一隻跟主人下館子吃飽了牛排的大狗。

  大約翰伸長手,用自己的酒杯碰一下傑克手裏的杯子,用濃重的德州口音沒頭沒尾地說:“Drink less but better……”

  傑克嘴巴向著天空一開一口,像一條金魚吐氣泡一樣懶懶說道:“知道了,少喝酒,喝好酒……”

  “傑克看起來心情很不好。”伍俊生總算也關心了一下傑克。他和懷特公司是老關係,可是近年懷特公司總是做化妝品生意,和他家伍日發洋行的出貨渠道對不上口,傑克和大約翰只好跟他做了君子之交。近一年懷特公司還做起了走私軍火,做正當生意的伍日發洋行就更粘不上邊。

  大約翰很清楚傑克來廣州的目的,他要從廣州開始找出安龍兒,因爲自己的女兒在他手上,可是這種事不能到處對外人說。他看傑克沒心情回答,於是順口答道:“這位先生正在求上帝給點生意我們,我們不要打攪他祈禱。”

  伍俊生呵呵一笑說:“你們都賣洋槍洋炮了,還想要什麽生意?你們的船比我整棟洋行都要大。不過這一回要是我做成了,我也可以買一條大船和你們出海玩玩。”

  傑克慢慢地升起腦袋問道:“有什麽生意?我們可以給貨你……”

  伍俊生苦笑著無奈地搖搖頭,看著傑克說:“你完全沒有聽我說話,你們美國根本沒有這種貨。”

  大約翰向後靠了靠龐大的身軀,攤一攤雙手說:“伍要找一批攝影機運到北京,你知道,這是利潤很高的貨,而且北京的王爺們正在開始玩這東西。買了一台攝影機後就要一整套曬相片的工具和藥水,以至於要在家裏建一個曬相片的暗房,這都是很長期的生意。”

  伍俊生興奮地接著說:“這是世界上最新的玩藝,好玩又花錢,我肯定攝影機會從王爺們手裏開始傳遍中國,價格只會越來越高,我進多少貨也不怕。”

  “小心壓貨,你資金夠不夠啊?”傑克隨口說著,神情仍是不關注。

  伍俊生說道:“絕對不會壓貨,已經有皇府的人來問貨,連訂金都放下了,只可惜我沒有足夠的資金把整船貨拿下來,要不然……”

  傑克和大約翰不約而同地用眼睛盯著他,仿佛兩隻餓狼看到面前出現一隻小肥羊。伍俊生馬上知道自己太興奮說漏了嘴,他嘎然止住話音,把手放到嘴旁,不停地順著小鬍子摸,傑克知道這動作代表有秘密要保守,他正在後悔自己說過的話。

  傑克放鬆了眼神,用手抄了抄自己剪短的金髮,轉頭看看餐廳門外,語氣輕鬆地說:“我們可以合作把貨全拿下,免得流到其他洋行……你還差多少錢?”

  大約翰也帶著善良的微笑說:“如果利潤合適的話,我們可以按投入比例分成,也可以讓你有保底的比例,只要你投入高於四成,我們就可以和你五五分帳,如果你的投入超過五成,還可以另外再談,保證讓你賺得比我們多,你看怎麽樣?”

  伍俊生不是不想得到這種合作關係,只是剛才那句漏嘴的話說出了一個很殘酷的事實,他家已經沒什麽錢了,而這一點被兩個洋人一眼識破。

  廣州在第一次鴉片戰爭前是清朝向國際開放的唯一口岸,十三行是全國唯一合法通洋的商家,這裏曾經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地方,産生過世界第一首富。可是十年前的鴉片戰爭打開了廈門,福州,寧波,上海等四個口岸,十三行的外貿地位一落千丈,甚至影響了以廣東爲起點向北延伸省份的相關産業,伍日發洋行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帶領著整個華南地區迅速衰落。時至今日,伍老闆已經去世,伍俊生總算不再胡混日子站出來獨挑大梁,但他經手多次不幸的交易後,洋行日漸變成一個空殼子。伍俊生不想放過重振威風的機會,可是剛才的話出了口,只要一報價,對方就會完全瞭解自己還有多少家底。

  伍俊生矜持地笑著搖搖頭說:“我只是短期周轉有點手緊,其實我可以在英吉利銀行和中國票號借到錢,你們不用擔心。”

  傑克舉起酒杯慢慢轉動著杯裏的酒,眼睛也看著杯子裏的燭光,輕描淡寫地說:“可是你明天就要交易了,要是你能借到錢的話就不會現在還拿不下整批貨,我想你現在的錢也是借的,你已經不能再借了是嗎?”

  伍俊生雖然被傑克說中了心事,心裏很不是滋味但嘴上不能放軟,他連忙說道:“你這洋鬼子可不要在這裏亂說話,讓旁邊的人聽到還以爲我在求你們借錢呢。”

  大約翰仍然保持善良的微笑,他坐直了身子小聲說:“我們是老朋友,你可以向我們借錢,也可以和我們合作,我們都不會到處說,你知道,我們的嘴巴很嚴……”大約翰和傑克一樣從一句話看透了伍俊生的現況,按平常來說,自己吃不下整批貨的時候,借錢和合作都是很正常的事,可是現在伍俊生只借錢不合作,證明這次交易的利潤非常大,可是到現在仍資金不足,又證明他的洋行已經欠債累累借無可借。這種時候只要可以和他合作,說不定就可以分到一塊肥肉,而且一天之後就可以賺一大筆,這種機會實在是太難得了。

  剛才傑克和上帝交流的時候,大約翰大概知道了伍俊生的興奮。原來不久前來了一個風水先生路過伍日發洋行,看了看大門就說要見老闆,伍俊生出來和他見面後,他一五一十地說出了伍俊生每一年的生意情況,連父母妻兒也算得一清二楚,這些事對商家來說是極高的秘密,連洋行裏的外姓人都不會知道,伍俊生看到這風水先生有這樣的道行大爲歎服,馬上敬爲上賓。

  付了風水相金後,那風水先生又說剛才收貴了,可是因爲是看到伍老闆喜運當前,不敢收便宜,只要伍老闆放膽做新生意和大生意,伍家可以在一個月內得到一批天財,一夜之間重振家業。伍俊生見神人說出這種好話,再請風水先生再算一卦,看什麽時候會有轉機做大生意,風水先生說五天之內就會有大買賣上門,就看他有沒有膽子去做,這次錯過的話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幾天後洋行裏突然來了一個德國商人帶著翻譯上門,說是有一批價值幾十萬兩白銀的攝影機剛剛入關想找買家,伍俊生意識到這是一個大機會。可是伍日發洋行一向做的是江浙出產的絲綢生意,對這種新洋貨奢侈品從來沒有銷售途徑;再說當時中國人認爲攝影機是洋人的殘害中華的魔物,快門一動就會攝去人的魂魄,在民間聲譽極差,除了個別思想開放的富豪子弟會玩這種東西,一般人看到攝影機就四散逃命。

  在戰爭前全國只有廣州一口通商,伍家當然賺得盆滿缽滿,當戰後開放了臨近絲綢産地的上海口岸,近水樓臺先得月占盡了先機,粵商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正如風水先生所言,不做新興生意的話,伍家洋行根本無路可走,這個機會如果不搏一把,大概過不了幾年伍俊生就要回鄉下耕田了。

  本來伍俊生驚奇于風水先生的道行之餘,對這個生意並不太感興趣,因爲在中國做攝影機的風險幾乎是百分之一百,這時來的機會也不知是不是一個殺人坑,一步踩錯死無全屍。商人無寶不落的習慣卻讓他把德國商人留在家裏接待了幾天,同時發散全部下人到處問行情找買家。一來吃飯喝酒花不了幾個錢,二來他不想這種新玩藝這麽快流到其他商家手裏,三來就算是百分百的風險,也不排除真的像風水先生說的是翻身機會,萬一從這批貨開始全國流行的話,那麽他就是全國第一家,相信風水先生的話看多幾天不會虧大本。

  兩天後伍俊生收到的消息是很多南洋客商在找貨,甚至有直接找伍日發洋行的南洋客商和王爺侍從問詢有沒有攝影機,機會一夜之間從地下冒出來,好像明天全國就會興起玩攝影機的熱潮,只要伍俊生出手接貨,馬上就可以轉手出貨賺幾倍利潤,如果他有足夠的錢把貨壓一下,可能價格還會上升。伍俊生這時的心情就好像在自己家床底發現了金礦,夢境一般的幸福鋪天蓋地湧上心頭。於是他掏空家底,再東挪西借高利貸款湊了十幾萬兩白銀,雖然這筆錢吃不下整批貨,但是他想如果出貨速度夠快的話,一個月內資金回籠還可以獨家接下整船攝影機。

  傑克並沒有打算在廣州停留多久,他一到廣州就找遍了安龍兒可能住的地方,可是一無所獲,只是從街頭和衙門前的舊通緝令中看到安龍兒的帥哥樣子,得知安龍兒殺了小王爺,現在是全國通緝的重犯。傑克知道這個消息後反而覺得輕鬆很多,找個默默無聞的普通人可以一輩子都找不到,可是找一個到處躲藏的人總會有一條路,他已經想到找安龍兒的方法,可是面前的大生意卻讓他很願意花多一天,和大約翰一起去看個結果,他把杯子放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對伍俊生說:
  “我的朋友,你被騙了。”






第一九六章   風水前輩


  伍俊生笑了笑,並沒有因爲傑克說這話不開心:“傑克呀,我可是驗過貨了,那些攝影機真是精工細作的神奇玩藝,應該是會玩上癮的東西。我現在一次吃不下這批貨,可是一個月內就可以把這批貨全部散出去,我手上的訂單已經有一百多台,光是明天一交割就可以散他半船貨,等銀子回頭再接下另外半船貨就是淨賺,一賣出去就是純利,不賣放幾個月等炒熱了再出手就變黃金了,哈哈哈……”

  傑克扁扁嘴,微微聳聳肩說道:“你不覺得自己突然太幸運了嗎?整個世界好像都在圍著你轉,但是你看到的可能都是假像。”

  伍俊生豎起手指擺了幾下說:“NoNoNo,貨我驗過,市道也查過,德國人由我安排了住處,這個如果是騙局的話也太大了,難道會整個十三行一起騙我嗎?我知道了,傑克出去幾年學壞了,看到我賺錢心裏不舒服就想騙我是不是,難道都是跟你老婆學的?”

  傑克的手突然間從桌上拿起酒杯潑到伍俊生身上,杯裏沒有多少酒,可是他的動作快捷而唐突,伍俊生和大約翰都嚇了一跳,他們都意識到伍俊生說錯了話。伍俊生在多年前曾是綠嬌嬌的情人,因爲傑克知道伍俊生早有妻室,所以經過伍俊生介紹認識綠嬌嬌後,硬把綠嬌嬌追到手做了老婆。他認爲伍俊生曾經玩弄綠嬌嬌的感情,所以人人都可以說起綠嬌嬌,可是伍俊生不行。他眼神裏透著凶光,用手指了一下正在忙亂地擦拭身上酒水的伍俊生,引家餐廳裏的其他客人紛紛轉頭看向他們的桌子。

  大約翰向四周敬禮道過歉然後把兩個人按下,他走到傑克身後拍拍他的肩在他耳朵邊說:“這種事情你夫人可不會發脾氣,明白嗎?”然後他又擡頭對伍俊生說:“要是騙你的話不用整個十三行,只要十三個人就夠了,那已經是一場很大的戲,我想知道德國人只收現銀嗎?”

  伍俊生有點驚魂未定地說:“對,現銀交割,他們第一次來中國交易不相信中國的莊票,只敢收英國銀行的港紙現銀。”

  第紅塵說:英國麗如銀行是進入中國的第一個外國銀行,1845年至1850年間在廣州、香港、上海分別設行,1850年在香港首次發行紙幣。

  “你已經兌換好了嗎?或許我們可以幫幫你。”

  伍俊生看著大約翰點點頭,大約翰又慈祥地對他說:“我們是老朋友,你不需要我們合作沒問題,你會接受我們的關心嗎?讓我們和你一起去交割,你身上帶著現銀很危險,我們陪你去。”

  “我也有保鏢。”

  “我們這有個牛仔神槍手,一個頂你十個保鏢!”大約翰很爽脆地在傑克胸口上用力拍了兩下,傑克來不及擋開,厚實的胸脯被拍得嘣嘣作響。大約翰知道傑克並不是沒有耐心的人,剛才只是點到他最重視的事情上,只要傑克消一消氣,就會知道和賺錢相比,這種事不值得一個商人發脾氣。

  傑克向伍俊生攤一攤手掌,然後向他伸出手:“Sorry,you know……”傑克的話沒有說完,提了提眉毛一臉歉意。

  伍俊生看到他向自己先道歉,再不敢亂說什麽,也伸出手和傑克握了一下,然後說:“歡迎明天和我一起去交割,可是先說好了,不能爭我的生意。”

  傑克很有紳士風度地點點頭說:“OK,我們是朋友嘛。”大約翰一臉笑意地看著伍俊生,搭在傑克肩上的手緊緊地握了一下。

  傑克和大約翰離開了四季餐廳並沒有回洋行,而是直接帶著酒到其他洋商朋友處打探是否有大批攝影機入關,有沒有南洋客和王爺到處找貨,結果是若有若無,有的人聽說過,有的人喝了幾杯酒一片茫然。

  大約翰對這種市場反應並不擔心,因爲好生意總是比較秘密,他們都想從這樁生意中分一杯羹,但至少要在參與這場交易之後。伍俊生很明顯想獨吞這次交易,而傑克和大約翰則抱著機會在面前不妨看一看的態度,先去試探一下虛實。傑克知道,如果綠嬌嬌在這裏的話,她一定不會放過一同前往。

  第二天一早,傑克就和大約翰趕馬車到了伍日發洋行門外,洋行還沒有開門,天上下著冷雨,他們可不想在街上受冷,於是坐在馬車裏看著洋行門口的情況。兩人坐了一會,傑克拍拍大約翰示意他看向伍日發洋行門口。大約翰拉開一點車窗簾看出去,看到兩個年輕男人陪著一個中等身材的瘦削老人,其中一個青年站在老人身後爲他打著傘,可見這老人在三個人中地位最高。老人面相精幹,嘴唇上有一道白鬍子,雙目炯炯有神,一頭銀髮梳出一條整齊的長辮,一身藏青長袍穿在身上顯得仙風道骨。

  傑克在車裏看著那老人說:“這老男人真是健康,可能是武術家或者是修煉的道士。”

  “你說什麽?”大約翰沒注意傑克突然說起這些。

  傑克又把車窗簾拉開一點,對大約翰說:“你看那老男人身上只穿著一件布長衫,風這麽大他一點也不冷。我們身上穿的卻是皮衣,你身上這麽多肉都抵不過他的老骨頭,咦?他還會看羅經?”

  “他也是風水師?”大約翰是綠嬌嬌的好朋友,非常清楚風水師是什麽人物,羅經是什麽東西,所以也一眼看出老人在幹什麽。

  那老人背向洋行的木板門,用羅經量了一下四周,然後收起羅經叫年輕人拍洋行的門。傑克本來想在這裏等伍俊生出洋行,順便看看四周會有什麽人出現,好早作準備搶生意,這時覺得事有蹊蹺馬上下車走向洋行大門。年輕人一直在拍門,裏面的看門人應門之後遲遲未開,傑克走到老人面前拱拱手說:
  “老先生有禮,我是這家洋行老闆的朋友,可能老闆還沒有回來,請問有什麽事嗎?”

  老人一臉嚴肅飛快地上下打量一下傑克,語速很快地說:“你是老闆的朋友就好了,我有重要事見他,越快越好。”

  傑克被老人看了一眼,感到一股逼人的氣勢,這種眼神有點像安清源的沈穩,但是比安清源更給人以壓力。他禮貌地說:“我們也約了老闆,他很快就會出來,我們可以在這裏等等他……我叫傑克,請問先生怎麽稱呼……”傑克說完欠身向老人伸出右手,想和老人握握手交個朋友。

  老人和傑克說話雙手一直背在身後,腰板筆直臉上毫無表情,這時他沒有和傑克握手,而是雙手抱拳一拱說道:“老夫右軒,人稱右軒先生。”

  傑克怔了一下,這名字怎麽聽起來這麽耳熟?然後突然想起名字的來歷,他興奮得雙手一把握住右軒先生還沒有放下來的拳頭,激動地說:“你就是右軒先生,我太太經常說你是風水前輩,想見你一面!”

  老人身邊的年輕人看到傑克的突然舉動,不知道他想幹什麽,都作勢要出手保護右軒先生,右軒先生低聲喝住兩個後生,同時雙拳向下一沈脫出傑克的手,右手從傑克雙手底下像靈蛇一般貼著衣袖向上纏,手腕一翻從上向下扣住傑克的右腕向自己腰間拖入,傑克全身的動作都被右軒先生一瞬間瓦解和控制。

  右軒先生警惕地問道:“傑克先生太客氣了,你是怎麽知道我的。”

  傑克一點也不生氣,右軒先生有這樣的功夫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他對右軒先生說:“還記得清城雞啼嶺下的十面埋伏穴和溫鳳村嗎?我是綠嬌嬌的丈夫!”

  “哦?綠嬌嬌?”右軒先生鬆開手問道:“溫鳳村的人你認識嗎?”

  “當然認識,溫家兄弟和孟師爺都是我的好朋友,他們現在還在廣西永安州……”

  右軒先生左手指放在自己嘴邊噓了一聲,止住傑克的話才鬆開右手說:“都明白了,是自己人,別再說這件事。”

  原來這位右軒先生正是洪門九龍山堂的右相,六年前清城溫鳳村洪門香堂被風水邪師趙建破了自己布下的十面埋伏反穴,就是他爲香堂重新布下雄雞啼日戰局,後來又被國師府發現這個風水戰局,引出綠嬌嬌首次和國師府正面交鋒。

  洋行門前開了一個小窗口,裏面的看門老掌櫃看到傑克和幾個中國人站在一起,連忙卸下門板打開大門,把大家迎進洋行。

  右軒先生入門後並不坐下,而是四處走動看了一下洋行裏的擺設,毫不客氣地問老掌櫃:“你家老爺什麽時候出來?”

  老掌櫃客氣地說:“快了快了,他馬上就到,有什麽要緊的事嗎?”

  “他住在哪里?”

  “這個……”老掌櫃被右軒先生的氣勢嚇壞了,也不知來的是好人還是壞人,不敢隨便說出來,倒是傑克知道右軒先生是洪門重要人物,不會隨意出手做無聊的事,所以他代爲回答道:“我聽說伍老闆住在西關附近,請問右軒先生之前來過這裏嗎?”

  “沒有,我和這家洋行並不認識。”

  “那爲什麽要找老闆呢?”傑克奇怪地問道。

  右軒先生斬釘截鐵地說:“我是來救他的。”

  傑克的眼睛一下睜大了,這話又是那麽耳熟。綠嬌嬌每次爲人看風水要砍人家大價錢的時候都是這樣說,莫非右軒先生也是來劫富濟貧準備敲伍俊生的竹槓?他笑著走到右軒先生身邊小聲問道:“先生是發現伍老闆有難,想給伍老闆破財擋災吧?”

  右軒先生見到傑克這個樣子和他說話,一臉不悅地說:“看看吧,見到人再說。”

  “可是前幾天有個風水師來給伍老闆看過風水,說他正在走橫財運,馬上伍老闆就接到了大生意。”傑克試探地問話,右軒先生拂袖說道:“我就知道有人搞鬼,是哪個畜牲來說這種話?”

  傑克看到右軒先生的反應,心裏更有點奇怪,他回答道:“這我可不知道,我也是昨天才到廣州。”

  正說話間,伍俊生提著一個小皮箱和大約翰一起走進洋行,右軒先生眼睛一掃他們兩個,眼神只停在伍俊生臉上,看了一會突然發問:
  “有人給你看過風水說你這幾天有橫財?”

  伍俊生拱拱手說:“是有這樣的事,這位先生有何賜教呢?”

  右軒先生點點頭:“我看你只是運氣差一些,命不該絕,算我來得及時還趕得上救你一命。”

  伍俊生大爲不解地問道:“此話怎講呢?”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44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27 AM 編輯

第一九七章   藏蛇飛毒


  右軒先生說:“你姓伍是嗎?”伍俊生點點頭,右軒先生又問道:“你中午會在洋行睡午覺嗎?”這問題又得到一個肯定。

  “你在最近幾天午睡總是夢到陽光草地,地上有很長的草在亂飄?”

  伍俊生驚奇地看著右軒先生說:“是啊,先生真是神人,連我夢中所見你都可猜到,先生想說什麽呢?”

  右軒先生還沒有作答,掌櫃也隨即驚呼了一聲說道:“對呀,我這幾天也有這樣的夢,因爲我住在洋行裏,剛才起床之前的夢也是這樣。”

  右軒先生說:“這就對了,掌櫃,洋行裏有長竹梯嗎?”

  掌櫃搖著頭說:“我們這裏只是做點文書事務,接待客商,沒有這種勞作工具,如果非要用的話我到鄰店借一把?”

  右軒先生乾脆地說:“那就不用了,你們跟我到大門前,伍老闆也來親眼看著。”然後他雙手背在身後,腰板挺直腳步輕快地首先走出大門。大家跟著他走到門前,站在騎樓下面向寫著“伍日發洋行”的大招牌看去,在右軒先生的提醒下,大家看到中間的黑色“發”字上有九個白點從上至下排列成一個英文字母S的形狀,伍俊生奇怪地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右軒先生說:“馬上你就會明白,大家退開一些。”然後他轉頭叫兩個同行的年輕人取下這塊招牌。兩個年輕人顯然是舞南獅的好手,一個在地面拉開馬步,另一個在前者身上踏膝上肩淩空躍起,雙手一托就把掛在近兩丈高的門楣上的大招牌輕輕取下,當他回落到地面立刻引來衆人的讚歎。

  招牌由兩個年輕人橫托在右軒先生面前,他左手背在身後,右手合掌如刀,指尖指著那一排白點,手腕輕柔地劃了一個圓圈,然後突吐勁向招牌拍去,隨著清脆的掌擊聲,一群白點從招牌上同時迸射出來。右軒先生的右掌借一拍之力順勢彈出,以完全超出衆人眼睛的速度在空中一握,那些白點全部收到他的手掌中。

  大家圍到右軒先生身邊,從他攤開的手掌心看到九隻白森森的長牙,傑克迫不及待地問道:“這是什麽牙?”

  右軒先生嘴上兩道白鬍子提了一下說:“哼,這是五步蛇的牙,有人爲了害伍老闆,用這些牙布下風水邪局。”

  伍俊生皺著眉頭看了一會蛇牙,又看了看右軒先生和傑克,突然哈哈大笑對傑克說道:“傑克,你爲了證明我被騙了,所以才找人來做這場戲吧,怎麽可能有人要害我呀,我從來不會得罪人。”

  傑克委屈得很,正要開口分辯,右軒先生已經厲聲打斷伍俊生的話:“你閉嘴,我並不認識這位洋先生,如果你們是朋友你也不應該這樣懷疑他,我是發現有風水敗類出手太毒辣壞了行規,爲了清整門戶順便幫你一把,如果你嫌活得太長了,老夫馬上離開,決不擋著你去送死。”說完雙眼瞪著伍俊生等他表態。

  伍俊生畢竟是讀書人,本來並不想搶白右軒先生,只是想不通眼前的事情,被右軒先生一罵馬上閉嘴,倒是傑克馬上解圍說:“右軒先生不要生氣,伍老闆和我是好朋友,經常這樣開玩笑,他並沒有冒犯你的意思,你有什麽快告訴伍老闆吧。”伍俊生也識相地向右軒先生拱手道歉,右軒先生才接著說下去:“我今天早上本來有要事趕路,經過你洋行的門口,發現奇怪的風水佈局所以停下,引起我注意的並不是這排牙,而是這個……”

  隨著右軒先生一指,大家擡頭看去,發現分列在大門兩側的騎樓柱子上方都纏著手腕粗的大草繩,黃色的草繩在柱子上繞了五圈。伍俊生莫名其妙地問:“這些草繩就是風水局嗎?”

  “這些不是草繩,你去拿一條下來。”右軒先生說完,那個年輕人再次飛身上柱扯下一條粗草繩,右軒先生接到手扯開草繩表面,從裏面赫然現出一條粗大醜陋的幹硬毒蛇,毒蛇頭完整兇惡地張開大口,身上鱗片粗礫而帶著可怕的黃黑斑點,大約翰和伍俊生長年在城市裏生活少見毒蛇野獸,兩人一見就退後幾步,其他人大家都嚇了一跳。

  右軒先生說:“十條蛇分成兩邊,每條柱纏五條蛇,共有二十顆毒牙,九顆牙飛到招牌上排成蛇形,還有九顆藏到你洋行裏把邪氣引入屋裏,最後兩顆握到那個敗類的手上留爲毒種,可以使你的身家性命掌握在他手中,這種邪局叫藏蛇飛毒,發凶事極快極猛,五日之內馬上見效。如果我沒有算錯,五天前有人上門看風水,今天正是最後的應期。”

  伍俊生這時覺得全身發冷,可是額頭上的汗卻不爭氣的不斷滲出,他覺得自己突然很渴,扶著椅子坐下來,叫掌櫃給大家上茶,自己首先連喝幾杯。這些人裏面數傑克最鎮定,他在昆明時和綠嬌嬌經歷過不少風水奇案,心理承受能力還是比較強,他在大家喘氣的時候問右軒先生:“看出這個壞風水局我可以理解,可是怎麽可以看出伍老闆做什麽夢呢?這一點實在太神奇了。”

  右軒先生早就從洪門部衆中聽說綠嬌嬌的威名,這個洋人是她丈夫也是早有所聞,傑克在這種時候能平靜地提出有點水平的問題,右軒先生並不覺得奇怪,他看著好學的傑克,臉上露出一點不易察覺的笑容說道:

  “人在臨死前都會有夢境預兆,尤其是像他這樣死期未到卻要用風水局硬破八字逼死的人,更是會在夢裏産生強烈的惡兆引起自救。如果他在死前天天做惡夢,就會去找人解夢,然後就會從惡夢裏解讀出馬上要發生的事情,最後就會停下一切找死的事情,甚至有可以找到貴人化解,所以這個風水敗類就要先蒙蔽他的魂魄。”

  傑克聽得心驚肉跳,他又問道:“伍老闆的夢都是那個風水師造出來的?”

  “不是,我只是說那敗類蒙蔽了他的夢。”右軒先生這時才拿起杯子,喝了茶後接著說:“我剛看到門前用草繩布成蘄蛇盤柱的格局,原以爲是工人不小心用繩子盤成這樣,可是細看招牌上的飛牙,我就知道那些不是草繩,只是用草繩包住的蘄蛇,這時我才明白了佈局者的險惡。人在被人從暗處陷害的時候,就算自己不知道,可是也會做和毒蛇有關的夢;將要被小人害死的話,人就會做陷入黑暗的萬蛇深坑中被咬噬的惡夢,然後從夢中驚醒。我想對方已經做下了萬無一失的佈局,唯一擔心的就是伍老闆被自己的惡夢提醒,不走入他設下的圈套,於是他在用邪局害人的時候,同時在蛇上包草,一可掩人耳目,二可掩住苦主的夢境。他夢裏之所以長草飄飄,其實是身陷蛇坑,一條條飄動的長草就是一條條毒蛇的化身。”

  細心的傑克還發現一點蹊蹺:“右軒先生不是說他夢裏會是黑暗蛇坑嗎,爲什麽實際上他夢裏又有陽光呢?”

  右軒先生聽到傑克這樣問,這次真是笑了,他臉色寬容地說:“綠嬌嬌的丈夫比這後生聰明多了。”

  伍俊生擦過汗緩過氣,聽到右軒先生也說起綠嬌嬌,不禁擡頭看了看他們兩個,傑克狠狠地瞪他一眼,伍俊生馬上轉開了視線不再惹傑克。

  右軒先生說:“他夢裏的陽光來自招牌上毒蛇牙的位置,這一排洋行全是座北向南面朝珠江,招牌也是向南,牌中的發字方位代表太陽,所謂中午的午時也是用這個方位來代表。”

  “明白了,毒牙釘在這個方位上可以引邪氣入室,也可以激發陽氣照亮夢境。”傑克的插嘴換來右軒先生的贊許,他覺得這洋人青年比剛認識的時候可愛了許多。然後右軒先生看著伍俊生說:“老夫言盡於此,下一步要死還是要活看你了。”

  伍俊生這時終於信服了,他忙不叠地說:“當然要活,請右軒先生救我一命,我該做些什麽?”

  “這要看你準備去做些什麽了。”右軒先生說完麻利地架起二郎腿等伍俊生說話。

  伍俊生一五一十地說出風水師上門送吉言,馬上巧遇攝影機的大生意。右軒先生聽完全過程之後說:“你完全陷入了一個老千局,本來我不應該幫你。江湖人要討口飯吃,就是要騙你們這種公子哥,你別說我心黑,你們發財的時候何曾賑濟過百姓一分一文?所以我沒有幫你的義務。可是一個老千正將絕對不會謀財害命,尤其動用風水局配合老千局,志在必得不惜逆天殺人,根本就是傷天害理。這個人沒有資料做老千,也沒有資格做風水師,無論是江湖同門還是玄學中人都必須清理門戶。今天你就要去交割提貨了,那個風水敗類是主謀,他一定會到交割地點,我們要抓到這個人,你要配合我們。”

  伍俊生一味點頭說行,傑克也說道:“右軒先生,我也想給你幫忙,我可以做些什麽嗎?”

  右軒先生用堅定的眼神看著傑克說:“我知道你是神槍手,你願意幫我很好。不過聽說綠嬌嬌無寶不落,她的相公也是做大買賣的人,你不會做虧本生意吧……”

  傑克撓著頭乾笑起來:“啊哈哈哈是啊,我正有事要請右軒先生幫忙呢。”

  “我就知道,你的事明天再說。”右軒先生說完後轉過頭對伍俊生說:“我也不會做虧本生意。你的命,你這一箱典當全副身家借回來的錢,本來今天就要全部被奪走,現在我幫你把命撈回來,要你半箱錢,你覺得值不值?”

  皮箱裏的錢足有一半是伍俊生到處湊借而來,現在右軒先生一開口就要打劫他半箱錢,伍俊生聽了這話只覺得眼前發黑,癱倒在大酸枝木椅上,掌櫃連忙爲他打來熱毛巾擦汗敷臉。傑克終於明白了中國人的老話:薑還是老是辣,右軒先生敲竹槓的能力比起綠嬌嬌有過之而無不及,半個時辰就無風險地拿下伍家半副身家。右軒先生手裏把玩著大蘄蛇一抖一抖地看著伍俊生,伍俊生又看著傑克,傑克並不管他們,只是從緊繃繃的牛仔褲袋里拉出一個懷錶,叮一聲打開看時間,哢一聲又合上,在安靜的大屋裏反反復複地發出單調的聲音,讓人感到壓力重重。伍俊生知道時間無多了,要麽馬上提錢去交貨,要麽把事情交給右軒先生處理,他必須立刻做出選擇。

  伍俊生終於無力地向右軒先生擡起手揚了一下,右軒先生馬上把蛇交給兩個同來的年輕人:“你用草重新包好放回原來的柱子上,不要破了人家的局打草驚蛇……你從伍老闆箱裏數出一半,先帶回家,這裏有傑克陪著我就行了,去吧。”






第一九八章   黑倉庫


  右軒先生又問伍俊生:“給你看風水的敗類應該在洋行裏裏外外都走動過,對不對?”伍俊生點頭稱是,於是右軒先生要求伍俊生帶他走上洋行二樓的內房,這裏是伍俊生平常辦公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

  廣東的騎樓其實是由二樓對人行道的覆蓋組成,這種格局幾乎遍佈全城主街道,在多雨的南方很實用,行人不用打傘就可以走過幾條街,所以兩條纏著蛇的樓柱正上方,就是這間主內房,從房裏看出去是珠江三叉口白鵝潭,房間的腳下是洋行正門。

  右軒先生仔細地檢查了大書桌,沒有任何發現,再檢查伍俊生常坐的椅子,果然發現另外九顆毒牙深深釘入椅背,和招牌上的毒牙一樣排列成S形,伍俊生看得心驚肉跳,右軒先生一掌拍出毒牙說道:“外面的佈局可以不管,只要拔出這批牙,就斷了內外相通的邪氣,不然的話,哼哼,毒蛇咬背,你有多少錢也沒命花。”伍俊生一味點頭稱是。

  右軒先生解決了內部風水問題,馬上開始安排大家要做的事情,然後按約定時間一同到西堤倉庫提貨。

  西堤倉庫是珠江白鵝潭岸邊的大片堅固平房,大小商船運貨入海關後在上岸,也有第一手商家來這裏直接提貨。雖然今天陰雨綿綿,可是仍然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兩架洋馬車來到二十三號倉庫門前。前面的馬車是伍俊生和四個保鏢,後面的馬車是從客棧接出來的德國商人和翻譯。德國商人下了馬車,翻譯向看守倉庫的保鏢出示了身份證明,就帶伍俊生進去。伍俊生安排兩個保鏢留在馬車上殿后,自己提著滿滿一箱港幣,帶了兩個保鏢心情緊張地走進倉庫裏交割。

  爲了保安而設計的倉庫沒有窗戶,瓦面上也沒有天窗,他們進了倉庫後大門被倉庫保鏢反鎖上,倉庫裏頓時一片漆黑。伍俊生眼睛一時沒有適應過來,用手扶著身邊的保鏢站了一會,才看到倉庫裏有十幾盞油燈發出幽暗的燈光,在燈光下看到裏面堆了上千個大木箱,把倉庫擠得密密滿滿,只留下幾條深遠曲折的通道。

  德國商人打開幾箱攝影機給伍俊生驗貨,然後雙方一起繞倉庫走了一圈,清點箱子數量核對過貨單。貨單核對無誤,伍俊生說還要再看幾箱,由自己選箱子,德國商人卻說要先數錢再看。伍俊生對他說:“洋行資金周轉不靈,現在只帶來合值七萬兩白銀的港幣,我們今天只提訂單上一半的貨。”

  德國商人勃然變色,通過翻譯的口大罵伍俊生不講信用,伍俊生只是一味陪笑道歉,說過兩天一定再帶錢來提其餘的貨物。德國商人和翻譯嘀咕了幾句,居然同意了伍俊生的要求,但是這一次交易一定要先完成。伍俊生到這時完全肯定了這是一個騙局。

  原來右軒先生在臨出門前說過,這種老千局叫“夾生孫”,是動用很多人組成的一個大騙局,在伍俊生身邊出現的每一個促成他交錢提貨的人,都是老千的同夥:假德國商人先向伍俊生低價供應過去市場上從來沒有的新貨色,給他看的也是真貨版,然後安排大量假扮成外商和王爺向整個市場大批高價要貨,當然也包括到伍日發洋行上門要貨,製造出市面上突然追捧這種新貨的氣氛。因爲這種貨物是新東西,伍俊生的拿貨渠道只有最先出現的德國商人,也沒有比較價格,所以不可能收到求貨消息後馬上和假買方交易,他只能回頭找最先出現的假德國商人,這時伍俊生就會認爲自己把握住了難得的商機,大量買家和唯一賣家都在自己手上。好貨在面前,出手在轉眼之間,進價奇低出價奇高,在這種轉手就可以賺到的快錢的機會面前,任何人貪心的都會動心中計。

  伍日發洋行是當地富商,有豐富商業經驗,平常情況下很難中計,爲什麽會被選中爲騙財物件呢?原來那風水師在十三行暗中看過各洋行的風水,計算出近年來伍日發洋行的生意最差,這種情況下伍俊生一定對原來一直在做的傳統生意極爲不滿,同時心急如焚想打翻身仗,於是先給他看一次攻心風水,讓他相信好運氣就在眼前,然後布藏蛇飛毒風水邪局打退伍家最後一點運氣,把命弱的人致於死地,最後快速發動早就設計好的“夾生孫”騙局,讓伍俊生花盡老本出盡信譽借錢買入自己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新貨;而倉庫裏的貨物只有貨版是真的,其他全是空盒子。

  這個騙局中最重要的環節是取錢,只要錢一交到騙子手中,騙子就會馬上消失,所以他們一定會選在人多的地方交貨,這樣他們更容易逃脫。伍俊生進入西堤倉庫時,發現這裏果然人來人往的確很適合逃跑,心裏已經知道右軒先生所言非虛。右軒先生也說過,一般商家會非常不滿意臨時減少提貨量的做法,何況是傳說中如此緊俏的貨品,沒有必要在臨時收不足錢時仍繼續交易。所以如果德國商人不想被大量驗貨,又接受先提一半貨的話一定有古怪。要知道對於騙子來說,驗貨多就會被發現貨不對版,而一半錢先騙到手對他們來說已經非常足夠。騙人最怕夜長夢多,受騙人貪心想賺快錢的同時,騙子更貪心,想賺更快的錢,所以多少無所謂,快才最重要。

  伍俊生按右軒先生所教,對德國商人說:“你想先數錢也行,叫人開兩張桌子,我們一起數最清晰。”

  翻譯說可以,於是馬上開了兩張桌子,讓兩個保鏢在旁邊看守,伍俊生坐下來打開皮箱,一疊一疊港幣慢慢清數,又報數交到德國商人的桌子上。數了十幾捆港幣後,突然一把聲音從倉庫深處傳出:“老闆,這邊的箱子裏都有兩套攝影機,沒有三角架!”

  大家都不其然向那個方向看去,翻譯驚訝地站起說:“怎麽可能,每一個箱子都是一機一架和配件的嘛。”

  這時翻譯和德國人都緊張地站起來,說要到裏面看看是怎麽回事,要是給伍俊生的貨裏每個箱子有兩台攝影機他們就虧大了。伍俊生面前一邊是正在數的鈔票,一邊是裝著錢的皮箱,突生變故不知如何是好。按右軒先生所說,只要對方試圖用什麽方法引開自己,都是準備下手的時機,他必須裝傻讓對方拿到錢。可是現在他面前是洋行的全副身家外加鉅額貸款,來這裏之前已經被右軒先生搶了一半,要是再失去眼前這一半,他就不用活下去了。

  伍俊生看德國商人和翻譯都走進倉庫深處,一轉眼就不見了人影,只聽到皮鞋敲地磚的聲音。他連忙把錢全部收入皮箱,雙手合上皮箱蓋,手指正在扣皮箱皮帶時,倉庫裏十幾盞油燈同時熄滅,伍俊生和兩個保鏢頓時成了睜眼的瞎子。就在這一瞬間,伍俊生的手還沒有提到皮箱的把手上,桌子輕輕一響,他感到皮箱在自己面前突然升上空中,雙手條件反射向空中抱去摟了個空,他大聲慘叫道:“皮箱飛到空中啦,快保住錢啊!”

  四周出現一串腳步聲,估計是倉庫看門人離開的聲音,兩個保鏢一邊用手扶著伍俊生,一邊用手在桌子上摸箱子在哪里。伍俊生氣得用力推開兩個保鏢,在漆黑中追著皮箱在空中的聲音,狂呼著向前跑去,然後狠狠地撞到貨架摔倒在地上。他用力睜開眼睛,可是仍然什麽都看不見;他驚恐得大聲哭出來,可是根本流不出眼淚。

  兩個保鏢馬上來到他身邊想扶他摸出大門看看情況,可是伍俊生這時只想尋死,他掙脫開兩個人,自己低頭向前猛跑,一頭撞到木箱上,再次摔倒在地昏死過去。

  右軒先生和傑克叼著雪茄煙站在一排倉庫的門廊下避雨,二十三號倉庫門停著兩架伍俊生的馬車,他們的眼睛卻緊盯著二十二號倉庫的門口。傑克問右軒先生:“爲什麽他們拿到錢的退路非要是二十二號倉庫而不是二十四號呢?”

  右軒先生眼睛不離開二十二號倉庫門,他反問傑克:“你和綠嬌嬌成親多久了?”

  傑克數了數手指:“嗯……有六年了。”

  “在一起六年都學不到一點風水皮毛,你也太蠢了。”

  傑克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只好聳聳肩說:“我們又不是靠風水吃飯,六年一直在做生意嘛,她也從來不教我這些……你還是告訴我爲什麽吧。”

  “蠢貨,二十三進一位是二十四,退一位是二十二,他們騙了錢就要退,當然是用退的數位了。”

  傑克吃驚而懊惱地撓著頭殼說:“不會吧,風水師是這樣想事情的嗎?”

  右軒先生白了傑克一眼說:“你一個洋鬼子懂什麽?還要連我都不相信。要是你不是綠嬌嬌的老公我才懶得跟你說。那個壽頭姓伍是不是?”

  第紅塵說:江湖隱語中,壽頭指中了老千計的受害者。

  傑克點點頭,右軒先生又說:“這個風水局就是爲了針對他的命局而設,處處見到五這個數位代表那壽頭,然後極力用其他數位去打破和迷惑這個五,比如他門前的風水局就是左右各有五條蛇。按風水紫白飛星來算,二十三除去九餘下五,二十三其實和五是同屬土性的五數,加一位叫進神是吉位,減一位叫退神是凶位;他們先用二十三引伍老闆入局,然後在倉庫裏再布下破五之局,最後從退神凶位離開,從風水上佈置得天衣無縫。”

  “喔!我聽嬌嬌說過……”傑克好像恍然大悟的樣子,右軒先生挺不耐煩地叉起腰看著他想說什麽:“嬌嬌說用風水幫助人的時候要用吉神方位,可是打殺和陰謀的事情就要從凶位下手才能成功……可是這樣伍會死在二十三號倉庫裏面嗎?”

  右軒先生聽到傑克的問題稍微順氣一點,心裏想:這種問題才有點水平嘛。

  “如果洋行的邪局沒有破解,伍老闆這麽貪心肯定死在這裏,他一死了沒人報官又死無對證,正是對方想看到的結果。可是現在洋行的殺人風水破解了一半,他不會在裏面死掉的,最多只是半死。”

  傑克咬著煙頭嚅動著嘴唇說:“死了一半的話,也要不少藥費吧……”

  右軒先生一臉冷漠地說:“保住性命和半副身家了,還想怎麽樣?小心,二十二號有人出來了。”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45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28 AM 編輯

第一九九章   右相執法


  從二十二號倉庫的大木板門上開出一個小窗,一雙眼睛從裏向外看了一下,但是門並沒有打開。伍俊生進入的二十三號倉庫門卻嘩啦一聲拉開了,從裏面跑出來一個保鏢,向著坐在門外的馬車裏躲雨的兩個保鏢大喊:“出事啦,快進來幫忙!快!”當兩個保鏢從車上抽出短刀沖進二十三號倉庫,二十二號倉庫的門突然打開,六個人魚貫而出,分成兩隊各奔南北,一瞬間消失在人群中。

  傑克和右軒先生躲在對面倉庫屋檐下看得真切,向東走的三個人是德國商人和兩個穿短衣的男人,德國商人手裏提著一個皮箱,他們和一衆挑夫人流一起向貨運碼頭的大門擠出去;向南走的三個人以穿著長衫馬褂的中國翻譯爲首,他兩手空空走在最前面,身後兩個短衣漢卻一起提著一個用布蓋住的竹籮筐。

  傑克飛快地注意到一張熟悉的臉,這張臉稜角分明,腮骨突出使臉形呈有力的方形,這人正是和綠嬌嬌兩度交鋒的風水邪師趙建。現在趙建身穿倉庫保鏢的短衣,頭上蓋著竹笠遮住臉部的上半截,可是下半截臉部的腮骨特徵太明顯,在傑克細緻的觀察力下無所遁形。

  趙建和另一個短衣漢一起提著籮筐,急急腳緊在翻譯身後,三個人快步擠進挑夫隊伍走向碼頭。傑克扔下手中的煙頭,用手向下拉低牛仔帽,幾乎和右軒先生一起跟向趙建。右軒先生手上打著傘,身形輕快地閃過幾個擡大麻袋的挑夫跟到傑克後面說道:“你也看出來哪一隊帶著錢了,挺聰明的嘛。”

  傑克的眼睛不敢離開那三個人,他頭也不回地說:“你早上還說我是蠢貨。”

  “這些只是小聰明,你老婆的東西你還不是一丁點都沒學到。”右軒先生說話時嘴上兩道白鬍子一跳一跳。傑克對右軒先生這種不客氣的話有著天生的適應和親近,覺得他像一個苛刻的老教授總是關切地罵著自己的學生,傑克嘿嘿一笑問道:“你是怎麽看出錢在這一隊?”

  “小鬼子還考起我了,傻子都可以看出皮箱輕,籮筐重,老千出手絕不會傻到接人家一箱錢就用那個原裝的箱子帶走,這是用膝蓋都能想出來的事。你又看出什麽了?”

  “我認識趙建,左邊提籮筐的保鏢就是他。”右軒先生一聽趙建的名字,伸手就抓住傑克的手臂,傑克腳步絲毫沒有減慢地接著說:“趙建,就是雞啼嶺破十面埋伏的壞人,後來在韶州府布風水局害州官被我們識破了,不是,被嬌嬌識破了,還打了一場大仗。”

  正在說話間,趙建和其他兩個人已經走到江邊,很快上了一條準備好的小船,小船上有油布頂篷,看不到裏面的情況。可是傑克和右軒先生也有船可上,原來格林號遠洋商船已經由大約翰指揮停在白鵝潭中間,一隊黑人水手劃著救生艇靠在碼頭邊正等著他們。

  右軒先生上船後舉著傘坐在一群黑人水手中間,眼神冷若冰霜地看著趙建的船離岸。傑克對水手們說:“全速前進,把那條小船在白鵝潭中間攔下。”可是右軒先生卻說:“不!遠遠吊在他們後面,我說攔下來的時候才貼上去。”傑克意識到右軒先生這樣做的目的是離開官兵衆多的市區下手,分明是要致趙建於死地,他對右軒先生說:“趙建犯的是詐騙案,在這裏抓住趙建可以馬上交到官府審判,伍也可以拿回自己的錢,這樣才公正。”

  右軒先生臉色一沈,說話的聲調氣勢和剛才聊天時完全不同:“傑克兄弟,你是洋人,也是洪門的老朋友,你這樣說我不怪你。我現在要告訴你,這裏是漢人的地方,我們的官府不是清狗,天下有公正,但不是由清狗去裁定,而是由我們。”

  傑克馬上知道剛才說錯話了,右軒先生是洪門的右相,洪門一向以明朝正宗自居,以反清複明爲大任,在他們眼裏,清朝政府只是侵略者,這個政府不受洪門中人的承認,當然也不會承認清朝的法律和審判。

  救生艇不緊不慢地跟著趙建的小船,那小船顯然發現了有船從後跟蹤,於是越劃越快。但是救生艇上有兩排八個黑人水手,趙建那只有兩支長櫓做動力的小船根本不可能逃脫。天色很快暗下來,兩艘船一前一後從珠江進入彎曲的內河,傑克知道趙建想趁夜幕上岸潛逃。
  救生艇剛進入內河口,右軒先生大喝道:“全速前進,馬上把趙建攔下來。”於是衆水手吆喝起號子奮力劃船,救生艇像炮彈一樣向趙建的小船沖去,傑克拔出左輪槍指住前面的船大聲叫道:“馬上停船,把錢交出來饒你不死。”

  趙建的船被傑克追了足有半個時辰,搖櫓的梢公一路加速下雙手已經累得發抖,本想進入內河找個地方上岸逃跑,可是船還沒有靠岸就被突然追上,他回頭看到後面的船上有大群鐵塔一樣的黑人,船頭一個洋人用手槍指著自己,嚇得撲通一聲跳入水逃命,船馬上慢了下來。

  救生艇追上小船側面,兩船並排的時候,小船的布篷突然掀開,伸出四支短洋槍,近距離向黑人水手和傑克開火。可是黑人水手們萬里漂洋來到中國,也不知經歷過多少風浪和惡戰,就在篷布掀起的同時,四支船槳配合默契地從水裏挑起向洋槍打去,兩船之間頓時響起一片槍聲,直打得煙霧彌漫。

  槍雖然開火了,卻沒有打傷黑人水手,只見拿槍的手被船槳打傷,槍也被打落水裏。槍聲剛停,四支船槳在一片英語叫駡聲中像雨點一般打落,把原來就鬆散的船篷打得支離破碎塌下半邊,船上的人紛紛抱頭捂手慘叫連天。傑克和右軒先生隨即縱身躍上對方的船頭船尾控制局面,兩個黑人水手跟著跳到船中間抓人。

  船篷中段突然響起猛烈的撞擊聲,布篷和竹木碎屑向四周飛射出去,傑克看到趙建手舞腰刀向布篷和身邊的人亂砍,刀法並不高明,可是卻刀刀狠毒只往人的雙手和頭顱砍去,剛準備過船的黑人水手躲避不及,被刀砍傷摔裏救生艇,趙建腳下的三個同夥更是被砍得哭喊著跳進河裏逃命。這時趙建四周沒有支支丫丫的阻礙,他從船上撈起一捆帶著撓鈎的繩子,單手向岸邊飄出水面的大樹甩出。

  撓鈎準確地搭在水面的大橫枝上,這一招出乎意料的專業老到,讓傑克不禁想起擅長用繩鏢的安龍兒。趙建身上背著大包袱,左手牽繩右手握刀向三丈開外的岸邊蕩去。這個距離一般人絕對跳不過去,右軒先生大叫道:“傑克,開槍把他打下來!”同時一腳把船尾的長櫓踢斷,第二腳連環踢出,把斷出的槳面射向河面。趙建還沒有落到河岸,右軒先生已經舉著傘跳入河中,一腳點在斷槳上重新跳起,在空中輕盈轉身後,借著傘在空中的浮力準確地落在對岸。

  傑克的子彈並沒有留在槍裏,當右軒先生像蝴蝶一樣飛越河面時,他瞄準趙建的腳開了一槍,趙建落地後見到一個白須白髮的老人站在自己面前時,可是左腳已經站不起來。

  右軒先生快步走近趙建猛喝道:“你就是趙建?!”

  趙建一屁股坐在地上連連向後坐,手上的刀還是指著右軒先生。右軒先生手上仍打著傘,腳尖一彈踢開趙建的刀,腰刀飛進草叢無影無蹤。他又問道:“你是風水師?!”

  黑暗中看不清右軒先生的臉,可是趙建完全可以從語言中聽出那種憤怒和殺氣。他從身上卸下包袱舉到右軒先生,正要開口說什麽,右軒先生的腳從他兩手中間穿過,重重地踢在他臉上。趙建的頸骨無法承受這種重擊,頭向後一甩,手上的大包袱被右軒先生拿到手中。

  傑克叫黑人水手們劃船靠岸,過程中只看到右軒先生不停地拷問趙建,每一個問題都會緊接著一記重擊。傑克真是想不到白須白髮的右軒先生可以有這樣的攻擊力,但是他也知道洪門中人固然仗義,規矩卻非常嚴厲,洪門的人下手復仇絕對沒有私情可講,這時要是講些勸架的話只會火上澆油。

  當傑克跳上岸,趙建已經七竅流血,奄奄一息地仰天躺在地上,右軒先生一腳踩在他胸前,用油紙傘指著趙建嚴厲地說:“犯我洪門,罪責當誅。”說完舉起傘就向他的頭掃去,合起來的傘揮在空中像鐵棍一樣挾著勁風,這一敲能把人的腦殼打爆。

  傑克叫了一聲“別打了”,一步跨到右軒先生身邊把他拿傘的手架在空中,右軒先生倒也聽話,果然沒有發力掙脫,只是左手穿到傑克腰間掏出了左輪槍,熟練地單手拉開扳機。傑克感到腰間一動知道中計的時候,槍聲已經響起,趙建的臉上跳現出一個紅點,全身一震之後立刻停止了一切動作。

  隨著一聲驚呼,全部人都在右軒先生身邊凝固了,呆呆地看著這個老辣幹練的老頭子。右軒先生提起冒煙的槍管吹了吹:“這槍手感不錯,傑克有機會給我找一支。”說完 “啪”一聲把槍插回傑克的皮槍套。傑克良久才生硬地放下抱著右軒先生的手,眨巴眨巴眼睛,吞了一下口水說:“你還要用槍呀?”






第二OO章 洋人對詩


  格林號商船的飯廳裏一整夜燈火通明,大約翰把伍俊生接到了船上散心,傑克和右軒先生坐到一堆湊著腦袋談事情。

  伍俊生頭上包著繃帶在船倉裏走來走來,因爲他的體力不是很好,運氣也不算很差,在黑麻麻的倉庫裏撞牆自殺居然沒有撞上尖角釘子之類的致命物,只是撞穿額頭流了一地血,到西醫診所止血包紮後就可以走動了。醫生說有外傷不可以喝酒,可是他心情很壓抑,喝了幾杯酒之後紅著臉不停地向大約翰訴苦,大約翰倒是脾氣好,只管自己愜意品酒,耳朵聽著兩幫人說的話,不時向任何地方插嘴。

  “錢都拿回來了,你完全可以重新再來,不用太擔心,你手上的錢夠你花一輩子,傳統生意不能做也可以做點新生意……”大約翰語調平穩輕鬆地安慰伍俊生,伍俊生卻說:“你還提新生意?我現在一聽到新貨就怕,洋行已經欠債不少,這打後還債都不知要做上多久?”

  大約翰笑咪咪地說:“不如你到美國開個公司,我們幫你辦手續,美國西部一直在大開發,什麽生意都可以做……”

  “美國生意好做的話,你們也不用來中國了,真是頭疼。”

  大約翰關心地問:“頭還很痛嗎?”

  “是疼,不是痛,唉呀,裏裏外外都痛。”

  大約翰分不清頭疼和頭痛有什麽區別,他只好問別的問題:“錢數過夠數嗎?”

  伍俊生垂頭喪氣地說:“少了一點,算了算了……那個趙建在倉庫裏鈎我箱子的時候真是准啊,從梁上垂下鈎子都可以釣到,而且還是在燈光全滅時下手。”

  右軒先生這時轉過頭說:“身懷絕技的江湖人很多,他這一手功夫要千錘百煉才能練出來,你算走運了,要不是我在洋行破了局,可能你一進門他就殺人劫銀,鈎子都懶得用。他們一早租下二十三號和前後三個倉庫,在二十三號倉裏用箱子布下迷宮,又在兩倉之間挖出地道,一切都佈置得天衣無縫,要不是他心術不正,還真是一個很高水準的老千。”

  伍俊生聽了一點也不開心,他現在覺得右軒先生和趙建沒有太大區別,不同的只是一個暗騙他全副身家,一個明搶他半副身家。他對大約翰說:“前天晚上你怎麽知道我被騙的?你們見過這種騙局嗎?”

  大約翰聳聳肩說:“我沒有說,是傑克說你被騙的。”

  傑克馬上接過來說:“我只是說你可能被騙了,我們陪你去交割會安全一些。”

  “我早就看出來了,其實你那時是想搶我的生意。”伍俊生憤憤不平的話引來傑克一陣開心的笑聲。

  右軒先生不和伍俊生多廢話,他直接對傑克說:“龍兒和不斯文在洪門中的名聲很響了,你要找他們走洪門一線最對路,不斯文那支小神仙的旗號真真假假,在江湖上比龍兒的名堂還要大,呵呵呵呵……”說起顧思文,右軒先生的臉上現出前所未有的開心笑容,嘴上的兩道白鬍子笑得飛起來:“這小子本來也不顯山露水,可是做了幾次大生意後,他上邊的狀元爺都說他爲人精靈辦事有擔待,最主要是他這人很夠義氣,龍兒跟著他絕對不會吃虧,看來我要破例提拔他當翰林,不出十年他就可以開山收徒了。”

  伍俊生和大約翰都聽得一愣一愣的,只有傑克長期和綠嬌嬌在江湖上行走,才知道右軒先生在講江相派吃大戶斂不義之財的事情。伍俊生奇怪地問道:“你們都是狀元翰林?還要做什麽生意?”

  右軒先生神秘地對他說:“你不是已經都見識過了嗎?哈哈哈哈……傑克兄弟有個好老婆,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麽吧?”

  傑克尷尬地點點頭,這時才敢大膽猜想右軒先生就是江相派裏的最高領袖,他對付趙建之余也一同對付了伍俊生,明搶伍俊生半副身家對方還無話可說無官可告,這種一箭雙雕的斂財法正是江相派的作風。

  傑克在右軒先生的幫助下,迅速從洪門關係網中知道了安龍兒正藏身在廣東中部的英州。右軒先生說也想見一見顧思文和安龍兒,叫傑克先出發到英州,他辦完廣州的公事就去英州和大家見面。心如火燎的傑克備好馬匹行李槍支彈藥,一刻不停直奔英州而去。

  從廣州向北三天急行就到了山清水秀的英州小城,這座西江邊上的小城被群山圍繞,四周的山勢並不是一般所見蜿蜒奔騰,而是峰巒突起又柔美動人,像天地間一個大盆景,這種平常少見的細膩美景讓傑克眼前一亮,心裏想道:安龍兒連被清廷通緝藏匿都會找個風景這麽好的地方,風水師真是會享受生活呀。再想到自己的女兒也可以在這樣的風景下長大,心裏更多了一些安慰。

  傑克進了城在一個路邊茶攤坐下,讓滿街人都注意到有個高大的洋人來到英城。他在桌面上給自己倒上一杯茶,在面前放上一個竹託盤,託盤四角擺放著四隻倒滿茶的杯子,然後埋頭等人來喝。

  傑克擺下的是從綠嬌嬌那裏學來的洪門茶杯陣,這個陣稱爲“患難相扶”,是洪門中人行走江湖之前必學的重要暗號。試想人在江湖,出事的機會比發財的機會多,百姓順民有事還可以找官府報案求助,反清志士有事還要找官差來救命就太不妥當了。

  茶杯陣擺好,傑克的心上下忐忑,手指不停地在桌子上敲,每一分鐘都像過了一年般漫長。他不知能不能找到安龍兒,又不知女兒會長成什麽樣子,女兒會不會喜歡自己,找到女兒後又能不能再找回綠嬌嬌,見到綠嬌嬌後又該如何讓她接受這個孩子,很多過去沒時間想的問題一下子湧上心頭。

  等了不知道多久,他只見人潮來來去去,圍觀的人來了一撥又走一撥,只是沒有人來喝他的茶,傑克眼睛左瞄右瞄,心裏開始有點發毛:不是吧,英州沒有洪門兄弟?莫非都讓清廷給剿殺了?

  桌子前突然坐進來三個農夫打扮的漢子,一邊聊著閒話一邊伸手把託盤裏四個杯子拿起,把杯裏的冷茶潑到地上,又放回託盤中。其中一個用三個指頭撚起第五隻空杯子放進四個杯子中間,傑克心中大喜,知道是洪門兄弟來應答了,於是一言不發從靴子裏抽出匕首放在桌面上。

  那個放空杯子的人看到傑克放出一把小刀,開口念道:“寶刀出鞘亮煌煌……”這是一句問來路的詩,下一句就是“剖紅刺鳳某某堂”,對方應該馬上報出自己的堂口。

  傑克一聽就傻了,這詩怎麽和右軒先生教的不同?原來右軒先生知道傑克不會洪門鳳凰詩和手訣,臨別前教了他一首詩,念出來之前要先把刀放在桌上,還叮囑他千萬不要念錯,不然洪門兄弟會把他當成奸細幹掉。他擡頭看看那三個人,果然目露凶光地等著自己對詩,看情形再對不出來就要開始動手殺人了。

  傑克不會對這一首,只好念自己會的:“此刀生來本姓洪,五湖四海稱英雄。有仁有義刀下過,無仁無義刀下終。”

  那三個人互相看了看,又看看那把姓洪的美國匕首,總覺得不是味道,疑慮之下另一個人又開始念道:“松柏二枝兄弟衆,忠節連花結義亭……”念完後又看著傑克等他念後面兩句。傑克沒想到在洪門拉個關係都這麽複雜,少點文化都不行。當年綠嬌嬌在溫鳳村不是一亮三個指頭就可以通過了嗎?他也用三個指頭撚起茶杯對三個漢子說:“大哥,我真的不會背這麽多詩,我只是來找人的,麻煩幾位幫幫忙吧。”

  三個漢子一聽,馬上站起來離桌走開,傑克連忙在桌上扔下幾個銅錢,拉馬匆匆跟上。直跟到城郊一個小山背後,那三個人從衣袖子裏抽出短刀圍住傑克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想幹什麽?”

  傑克說道:“我和右軒先生是朋友,他讓我來這裏找英州小神仙,幾位大哥知道的話就告訴我吧。”

  有人說道:“你詩文對不上,又不是中國人,我怎麽知道你不是洋人派來的奸細。”

  “啊?美國會派奸細找洪門?”傑克驚奇地問。

  “哼,你們洋人幫清狗運物資,打洪門,把炮船開到西江上開炮,還和我們打過仗,不少兄弟死在你們的洋槍下。”說話的人挺刀走前幾步,傑克拉著馬一邊後退一邊說:“那是英吉利的炮船,我們美國可沒有出過兵,兄弟你搞錯了。”

  三個人慢慢逼近傑克,有人說道:“我們才不管什麽英吉利法蘭西,這裏是漢人的地方,洋鬼子來一個殺一個。”他一說完,三個人揮刀撲向傑克,傑克從腰間抽出左輪槍晃點著那三個人說:“別逼我開槍,一會把官差都引來就麻煩了。”

  槍是不能開的,這裏距離城裏只有幾裏地,馬上會引來官差;洪門的人也不能殺,殺了就不能再找洪門兄弟幫忙做事,綠嬌嬌也不好交待了。可是那三個洪門大哥可不管他開不開槍,都勇往直前地迎著槍口沖過來,傑克只好用槍管前撥後擋,左跳右竄地在刀光中躲閃,當他離開自己的馬匹行李,其中一人就去拉住馬繮繩,看樣子是要搶東西了。傑克一看這還得了,馬背上什麽裝備都有,被搶了的話自己一個洋人在中國可是寸步難行,他大叫道:“停手!停手!你們認不認識右軒先生?我是他朋友……”

  一個漢子一邊砍人一邊說道:“我們誰都認識右軒先生,就怕他認不認識你,別以爲報個大哥的名號就可以胡弄我們,砍!”

  傑克也火了,他用力擋開正面刺來的刀,使一招獨腳飛鶴沿中路一腳蹬出,厚厚的皮靴踢到對手的肚子上,那人痛得癱倒在地。傑克說:“你們要擺茶杯陣我擺了,你們要念詩我也念了,可是也不能沒完沒了的念呀……喝!你還砍!”傑克閃開另一刀,揚手亮掌斜斜砍出一招破排手,把另一個漢子劈倒在地:“會背那麽多詩,還不如去開個學校當先生……你停下,再搞我的馬我可開槍了。”

  這時一把聲音遠遠傳來:“別開槍,洋兄弟打的也是洪拳,五湖四海都是自家兄弟。”
  傑克扭頭看看,只見一個高大英俊的青年,身穿長棉袍手持一面黑色長幅旗幟慢慢向這邊走過來,傑克一眼認出他就是安龍兒的好兄弟顧思文。
作者: nomad231    時間: 2010-3-7 06:46 PM

本帖最後由 nomad231 於 2010-3-10 01:29 AM 編輯

第二O一章 真相


  傑克馬上收起槍向顧思文跑去,給了他一個熱烈的熊抱,馬上激動地問道:“文少,你是不是和龍兒在一起,你們是不是收養了我女兒?”

  顧思文也激動得說話都有點發抖了:“是啊是啊,小潯長得很高很漂亮了,你來就好了,我和龍少常說起你們,很想念你和嬌姐呢。龍少算出這幾天會有個遠方的老朋友來見面,就是不敢肯定是誰,我天天都在市集裏收風等人,剛才聽說來個洋人我就知道是你來了,我滿大街的找,真是你來了,好開心好開心!”

  那三個漢子原本認識顧思文,現在看和事佬出現了刀槍自然要收起,傑克向他們一一道歉,大家互道“不打不相識”之後,顧思文給三個詩人發了紅包,大家皆大歡喜,有禮貌地拱手道別離去。

  顧思文說:“快上馬,我帶你去找小潯。”

  傑克笑得合不攏嘴,眼淚不聽話地從眼裏流出來,只會不停地點頭說好說快。

  兩人一起上了馬,顧思文把傑克帶過幾座小山,來到一片黃花菜地。

  四周秀麗清新的小山點滿春天的翠綠,山間一片菜地黃得耀眼。菜地裏一個高大健壯的青年包著藍頭巾,背著一支用黑布包好的手杖,在他肩上騎著一個包藍頭巾的小女孩,身邊追著一隻白毛黑斑的大花狗。

  安龍兒在田野裏像小鹿一樣又跑又跳,阿潯在他肩上不停叫著鬧著,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傑克遠遠地下了馬,把馬繮交給顧思文,眼睛定定地看著阿潯慢慢向她走去。顧思文拉著馬站在原地,他知道一會將要發生的事情,他只有在這裏才可以完全分享。

  安龍兒看到了傑克,他停下腳步把阿潯從頭上放下來,一起站在田野中間,大花背也停下來,雙眼直直地看著傑克。傑克走近一些,可以看清楚阿潯的樣子了,阿潯也呆呆地看著傑克,似乎有點意外,但是並沒有怕生的回避。

  傑克一邊向前走一邊仔細辨認,安龍兒正面帶微笑看著自己,他的臉比兩年前更輪廓分明,秀氣又不失穩重的眼神讓人信任而充滿安全感。身穿長衫腰纏布帶,背負雷刺頭帶布巾,顯得內斂而英氣勃發。他再看看阿潯,她穿著一身寬鬆的淺綠色旗袍站在黃花中,臉部輪廓看起來像綠嬌嬌也像李小雯,站在安龍兒身邊剛好到腰帶一般高。她擡頭看看安龍兒,又看看頭戴牛仔帽,腰挎左輪槍,一身西部牛仔打扮的傑克,這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奇怪男人讓她有點緊張,下意識地用手拉住了安龍兒的手。

  這個小動作讓傑克停下向前的腳步,他不敢太快走近阿潯,怕阿潯見到自己的第一眼留下不好的印像。他不知該如何開始也不知該如何處理,不知所措地用雙手抹一把滿是淚水的眼睛,用徵求的眼神看了看安龍兒。大花背對著傑克吠了幾聲,跑前幾步又停下來看看,最後向著傑克飛跑過去,跑到看清傑克樣子的距離,大花背激動地吠起來,一跳撲到傑克身上。傑克高興地大聲叫出大花背的名字,然後一手摟住它用力揉它的頭和臉,大花背在傑克臉上喘著氣一陣亂舔,然後咬著傑克的褲腳想往安龍兒面前拖去,可是傑克不敢再前走,只是蹲下來抱著激動不已的大狗。

  安龍兒對他笑一笑,然後蹲下來把自己的頭巾拉下,又把阿潯的頭巾拉下來,兩人都露出一頭黃髮,不同的只是安龍兒腦後只有一條辮子,阿潯一頭長曲發卻編成了兩條。安龍兒用兩支手指從背後撈出短粗的黃毛辮向阿潯抖了一下,阿潯馬上發出格格的笑聲,兩手抓起自己那兩條小辮湊過去亂掃一通。

  傑克知道安龍兒的意思,他也脫下自己的牛仔帽露出一頭金髮,蹲在地上拿著牛仔帽向阿潯遞過去。安龍兒站起來拉著阿潯向傑克走去,大花背又跑回安龍兒身邊繞著他們跑了一圈又一圈。傑克越來越看清楚阿潯的樣子,她穿著寬鬆的綠色小旗袍,仍可以看出是個身材高挑的小美女,這一身打扮讓他想起綠嬌嬌最喜歡的布娃娃。

  高高的額頭像綠嬌嬌,整齊細長的金色眉毛像自己,又長又翹的眼睫毛像李小雯,深邃的褐色眼睛分明只有自己的女兒才會擁有,高挺的小鼻子尖得像會唱歌的雲雀,尖削的下巴和薄唇讓人完全可以想像她說話一定伶牙俐齒。

  安龍兒拖著阿潯的手來到傑克面前單膝蹲下,接過他手上的牛仔帽戴到自己頭上,對阿潯瞪眼做出一個強盜的表情,阿潯又發出一串笑聲,伸出雙手也要戴牛仔帽。傑克看到戴上牛仔帽的阿潯,整個腦袋都扣在帽子下,他伸手爲她擡起帽沿,從帽子下現出一張天使般純潔美麗的臉,側著頭向他露出完美得讓人感動的笑容。

  阿潯看著傑克,伸出手要摸他的金頭髮,大花背舔舔阿潯又舔舔傑克,傑克順從地低下頭,心裏溫暖得像得到上帝的恩寵。他擡起頭看到阿潯對安龍兒說:“龍爸爸,他也是黃頭髮。”

  安龍兒柔和地對阿潯說:“他是傑克爸爸,和我們是一家人,你看花背哥哥也認識他,龍爸爸和文爸爸都認識他,他也認識你。”

  傑克對阿潯伸出手,試探著叫她的名字:“阿潯。”

  安龍兒握起阿潯的右手,一起伸向傑克的手說:“叫傑克爸爸……”

  阿潯看了傑克一會,輕輕叫了一聲“傑克爸爸……”,馬上笑著摟住安龍兒,把臉埋在他懷裏。大花背仍然止不住激動地不時吠叫,還把頭伸到傑克的手下拱著,要傑克摸它的頭。傑克摸著大花背的頭不住地笑和點頭,伸出手和安龍兒緊緊地握著。

  安龍兒站起來:“我們回家吧,阿潯,帶傑克爸爸回家好不好?”

  阿潯聽話地點點頭,一手牽著安龍兒,一手牽著傑克,頭上戴著超大的牛仔帽一蹦一跳地走在兩人中間,帶著他們向顧思文跑去,一邊大聲叫道:“文爸爸!”顧思文看到黃花菜地裏牽著手的三個身影,竟然發覺自己不爭氣地鼻子發酸,他深深吸一口氣,向大家熱烈地大幅度揮起手。

  回到家中,蔡月爲大家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吃過飯安排阿潯睡下後,傑克和安龍兒一起到屋前的大草地上散步。這片草地背山面水,一條小溪緩緩從草地中間彎彎曲曲流過,星月下佈滿螢火蟲,草地裏頻頻傳來蟋蟀聲和蛙鳴。號稱風水小神仙的風水大師安龍先生選的住宅,也許不豪華,但是一定樸實素雅,四神得位水繞明堂。

  傑克看到安龍兒長得快和自己一樣高,他的肩膀寬厚有力,高大的身影背後永遠背著雷刺,這是上帝給他的宿命和責任,他從十四歲開始就從來沒有放下過,一直等候著不知什麽時候來臨的戰鬥,這種堅忍和耐心讓傑克深深折服。

  他靜靜地聽安龍兒說起那個七月初七的晚上,中國神話中牛郎織女一年一度越過銀河相見的一天,李小雯死在潯江的點點滴滴。安龍兒細細地回憶,不讓自己說漏一個細節,把李小雯最後的話一字不漏地告訴傑克。然後他從懷裏拿出李小雯用自己衣服包好的乞巧精品,傑克顫抖著雙手接過來,輕輕地摸著衣服,蝴蝶結,和每一朵布花,眼淚不停地滴到繡著七彩鴛鴦的小肚兜上。

  安龍兒小聲說:“所以……她叫阿潯,我想這樣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李小雯,總有一天會告訴阿潯,她的媽媽很堅強,也很愛她……”

  傑克深深皺著眉頭閉上了眼睛,過了很久他問道:“小雯葬在什麽地方?”

  “因爲兵荒馬亂,我在當地深山選了一卦沒有人可以找到的風水好地,安葬得很好,你放心,這裏有一張地圖,你可以按地圖找到……”

  “龍兒,謝謝你……我……”傑克紅著眼睛對安龍兒搖搖頭說:“真的很遺憾……”

  安龍兒笑一笑,拍拍他的肩說:“我們是好朋友,不要說這些話。對了,你和嬌姐過得好嗎?給我說說你們的事,怎麽只有你來了,嬌姐不和你一起來嗎?”

  傑克讓自己平靜一些之後,也向安龍兒說起兩年前在思旺鎮分別後的經歷,說到一起走私軍火時,安龍兒呵呵笑著說“這正是嬌姐的本色”,可是說到太平軍和清軍大戰時,安龍兒卻擔心得連連追問然後怎樣。當傑克說起和綠嬌嬌在永安州分手前的對話,安龍兒側著耳朵細聽,然後又叫傑克從頭到尾再說一次。

  傑克說完兩次,歎了一口氣說:“我愛她,我一生中只愛過她,可是想不到她不願意接受這個孩子……”

  安龍兒咬著嘴唇緊皺著眉頭想了一會,擺著手對傑克說:“你剛才說嬌姐給過李小雯一道水龍神符?我爲李小雯洗身下葬時在她全身都找過,沒有見過這道符……如果有這道符在她身上,她也許真的可以活過那一年。”

  “會不會她騙我們?”

  兩個男人對視了一會,安龍兒說道:“我覺得嬌姐沒有騙我們,她從來不說這種低級的謊,那符會不會是李小雯弄丟了?”

  傑克突然拿起李小雯繡的七彩鴛鴦肚兜一分一寸細細摸過去,摸到一個地方停了下來,從皮靴裏抽出匕首,小心地挑開精心縫好的滾邊,從中挑出一小卷黃紙。安龍兒雙手接住打開,傑克和他都不禁驚呼了一聲,符上的字飄逸清秀,天真爛漫躍然紙上,正是綠嬌嬌的親筆手書水德龍神符。

  兩人刹那間明白,原來李小雯知道這道符會保佑自己,生了孩子之後想把最好的東西留給阿潯,保佑阿潯健康成長,於是把符縫到給孩子的禮物裏,可是卻沒想到這道符只對她自己有效,對不同八字的阿潯沒有絲毫作用,卻讓自己的命運置身於真空的危險之中,以至無法和死期抗衡,在強大的地理殺氣破壞下準時死於命運的安排。

  安龍兒擡頭驚惶地看著傑克說:“我們都錯怪嬌姐了,她不是不跟你來找阿潯,她是在趕你走,不然你會死在她身邊。”

  “什麽?”傑克臉上露出一個很奇怪的表情。






第二O二章 春光


  “水德龍神符續命是天師道法中的上法,需要消耗極大的個人內丹呼喚龍神,而那一天正是我們捉孫存真的前夜,常理來說這樣做非常危險,她應該養精蓄銳而不是把丹氣消耗在一個剛剛認識的人身上,但是嬌姐爲了讓阿潯有媽媽養育還是強行施法先給李小雯續命,而且事後從來沒有對我們說。”

  聽了安龍兒的話,傑克默然無語,只是喃喃地說:“原來是這樣,嬌嬌……”

  “李小雯的八字殺重身輕,弱之又弱……”

  “什麽?”不懂古中文的傑克對這些術語一向迷糊。

  “你今天聽不懂我說的話,就像我當初聽不懂嬌姐說的話,也看不懂她的心思,這就是嬌姐從來不和我們說她做了什麽事、爲什麽這樣做的原因。殺代表女命中的丈夫和男人,命中殺太重的女人會被男人壓迫欺淩,在運氣很差的時候,還會因爲男人而死……”

  傑克恍然大悟地說:“所以嬌嬌任由小雯跟女子宣道會生活,如果她和我們一起生活,只要身邊有男人就會破壞她的命運,是不是這樣?”

  “是,幾年來李小雯一直在女營裏生活才得以平平安安,如果不是老天推著她到廣西金田,不是她自己把水龍符縫到給女兒的禮物上,她真的有可能闖過命中一劫……不過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只是從這件事想到嬌姐的命……”安龍兒說到這裏停了下來,他低下頭雙手捂著臉,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傑克可以聽出他的呼吸輕輕顫抖,像在極力壓抑自己的情緒。

  安龍兒一轉身背向傑克,看著遠方山影上的新月說:
  “我們人人都想著嬌姐可以算出別人的命,像無所不能的神仙,她沒有做出我們心目中的事我們就會責怪她,可是從來沒有人去想過她的命……在命理學中有生離死別一說,如果夫妻到了相克的年份,就是緣份盡的時候,有幸的人夫妻分離天各一方,不幸的人就會死去一個,只留另一個孤獨地活下去。如果一切都是命,那麽今年就是嬌姐的克夫之年,在生離死別之間,她會選什麽?”

  傑克的腦袋一片空白,茫然地想了一會說:“爲了讓我活下去,嬌嬌趕我離開她身邊,是不是?”傑克搭著安龍兒的肩讓他轉身看著自己,安龍兒又用雙手擦一擦臉,才轉過身看著傑克,表情依然平靜堅毅。

  “我一個人活著有什麽意思!”傑克控制不住說話的聲音,這句話在曠野中傳得很遠。馬上他又壓下聲音說:“我要帶阿潯回去找嬌嬌。”然後他緊緊閉著嘴唇轉身就走回家中。
  安龍兒一閃身飄到他面前,雙手緊緊扣住他的肩膀說:“傑克,不要走,嬌姐不想你回去。”

  傑克的臉扭曲著,雙手用力一展撥開安龍兒,激動而憤怒地說:“她是我妻子,我們死也要死在一起!”說完又快步向屋裏走去。

  安龍兒一伸手拉住傑克說:“嬌姐不想你死你偏要去送死,你有沒有想過讓她安心一點!”

  傑克用力甩動手臂想脫身,但都被安龍兒化解了力道,情急之下把安龍兒拉到身邊,擡膝向他胸前撞去。安龍兒沒有閃開,胸前承受了沈重一擊,傑克沒想到安龍兒會這樣,愕然地停下動作大聲說道:“你幹什麽!我自己想去死行不行!”

  “不行!老天要你死你就乖乖地去送死,你就是認命!”安龍兒的聲音和傑克一樣洪亮,引起了屋裏的注意,顧思文和阿潯的房間同時亮起燈光。

  傑克沒有再試圖掙脫,他搖著頭壓低了聲音,語氣依然激烈地對安龍兒說:“龍兒,我不能離開嬌嬌,我不能一個人活在世上,也不能讓嬌嬌孤獨地活著,如果這是命我認了,我必須回去你明白嗎?”

  安龍兒看著傑克的眼睛,他的眼裏滿是淚水,臉上寫著哀求,他越來越明白綠嬌嬌面對命運的兩難,當一個人要死的時候,命運會給他一個想死的心,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力量。

  安龍兒看看屋子,顧思文的身影已經站在門前看著他們,他把傑克拉到遠一些的地方說:“你是阿潯的父親,爲了她你也要活下來,今年是壬子年水氣旺到極點,天下會大亂,地理氣候也會大變,每個人的命運都會特別波折,你今年在嬌姐身邊最危險;明年癸醜年五行會平衡一些,那時你們再相見,在玄學上也好處理。還有,你和阿潯還不熟絡,你們要在這裏好好生活一段時間,讓阿潯知道你是她的父親。”

  安龍兒說到阿潯,傑克果然冷靜了一些,可是馬上問道:“嬌嬌會有危險嗎?”

  “她是風水師,我也看過她家的祖墳,現在她還有洪宣嬌和洪門兄弟照看著,不會輕易有事的……先住下來好不好?”

  傑克終於點點頭,握著安龍兒的手,另一隻手拍拍他的臂膀:“龍兒,對不起,謝謝你……”

  安龍兒輕輕笑了一下放開傑克的手,眼神裏露出一絲落寞無奈。

  傑克來到家裏之後,就成了阿潯的專職保姆,因爲兩人樣子相似,阿潯認爲傑克和自己是同一品種的洋娃娃,所以很快和傑克成了好朋友,上哪里玩都要帶上傑克。傑克每一天都像在天堂一樣快樂。

  阿潯和蔡月睡一間房,平常太陽還沒有出來,她就起床穿好衣服跟衆爸媽一起練功,最近在練功前多了一個新遊戲,就是去檢查傑克醒了沒有。她會先用手指捅一捅傑克的臉,傑克會揚揚手,迷糊地說了些什麽之後轉身又睡。這時阿潯就會走到床的另一邊再捅,於是傑克投訴後再轉到前面,阿潯果然不再用手指捅臉,而是用手指拉開傑克的眼皮,看看傑克醒了沒有。這種檢查方法對很悃的人是殘酷的,更殘酷的是每天都要發生,但是傑克的痛苦換來小天使的快樂,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發脾氣,只是讓他明白了這幾個還沒有成親的少年帶大一個孩子的艱辛。

  阿潯把時間花在折騰傑克上,對其他爸媽的騷擾果然減少了許多,這些爸媽當中,從骨子裏高興出來的人是顧思文。

  顧思文這幾年天天看著蔡月在家裏忙裏忙外,洗衣做飯還要帶孩子,平常出遠門想叫上蔡月一起去,都怕阿潯半夜要找月媽媽,安龍兒一個人照顧不過來。現在阿潯會跑會跳,全英城六歲的小孩裏數她最高,加上來了個永遠不會辭工的傑克爸爸,顧思文開始有事沒事就叫上蔡月一起出門,開檔買菜洗衣服都天天粘在一起。

  蔡月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英城是數一數二的美女。她看到喜歡狗的傑克同樣喜歡小孩子,阿潯跟著他讓人非常放心,帶孩子的擔子減輕了,她也會不時跟顧思文出去玩玩。

  顧思文天性樂觀好動,嘴巴可以一天到晚不停地說話,的確是一個很好的玩伴,而且蔡月知道他一直喜歡自己,儘管心裏想的不是這個人,可是感情卻是實實在在地一天天增加,如果現在顧思文突然離開這個家,蔡月的心裏會很難受。

  安龍兒近兩年開朗了許多,可是自己上山尋龍點穴的壞習慣一直沒有改,每次出去都帶著阿潯和大花背,就算蔡月主動要求一起去他也不會同意,時間長了蔡月也不再纏著要跟安龍兒,只是靜靜地等他回家。

  這天顧思文說有個地方的櫻桃花開得很漂亮,叫上蔡月一起去看,蔡月看家裏妥妥當當的,就留下安龍兒和傑克兩個男人看家帶小孩,和顧思文走出門。

  春天的陽光和熙溫暖,色彩像從天上潑下來一般,可以在一夜之間出現在大地上。爲了在這種美景裏和喜歡的人長時間逗留,顧思文說翻過幾座山就到,不用騎馬。

  兩人走了很久,顧思文嘮嘮叨叨說了很多話,蔡月硬是沒看到櫻桃花。顧思文總說快了快了,又翻過幾座小山,在山頂上向下看去,小斜坡上種了大片比人高一些的櫻桃樹。顧思文說:“看,就是這裏。”

  “花呢?”

  “沒有花嗎?”

  “你什麽時候看到有花呀?”

  “上個月。”

  蔡月氣鼓鼓地說:“去死吧你,上個月還可以問人要過年紅包呢。”

  顧思文不還嘴,從背上解下包袱,找出一個水囊打開遞給蔡月:“喝口茶我們再找。”

  蔡月白了顧思文一眼,叉著腰喝了兩口,剛放下水囊面前就出現了杏脯蜜餞,原來顧思文背上背的全是零食。走了一段路是有點餓了,蔡月接過蜜餞又往嘴裏送。顧思文突然指著遠處說:“哎,你看,樹上有櫻桃了。”

  蔡月聽到這話,眼睛一骨碌沿顧思文的手指看去,只見在茂密的綠葉下,羞答答地露出紅豔豔的成串小果子。“啊!這就是櫻桃呀!”廣東並不盛産櫻桃,在英州地帶櫻桃也不多見,蔡月更是從來沒有見過樹上的櫻桃,這一見之下自然驚喜萬分,她把水囊和杏脯向顧思文懷裏一扔就向山坡下跑去,顧思文懷裏抱著一堆雜物手忙腳亂地跟在後頭。

  兩人跑入櫻桃樹林,立刻被櫻桃果子包圍住,陽光從樹葉間透射到紅色的果子上,美得嬌豔欲滴。蔡月從樹上輕輕摘下一顆櫻桃在衣袖上擦一擦,小心含入嘴裏咬開,慢慢閉上眼睛品嘗那股新鮮甜美,臉上全是滿足和陶醉。顧思文在旁邊近近地看著蔡月,只看得唇幹舌燥,嘴巴不自覺地張開,合起來後咽下一口口水。

  蔡月睜開眼睛,看到顧思文傻傻地看著自己,她摘下另一顆櫻桃,很快地送到顧思文嘴裏,然後笑著看顧思文的表情。顧思文像魚兒上鈎一般一口咬住櫻桃,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讓他的眼睛直直盯著蔡月,嘴巴不停地嚼動,覺得自己感動得辮子都發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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