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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魔法/冒險]大迫純一 -【鐵刃沙斬.一】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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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24 10:50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5-5 12:00 AM 編輯


【內容簡介】
旅行中的少女緹瑪,千辛萬苦地來到一座沙漠小鎮時,突然被抓起來,而且莫名其妙地變成了祭品。正當一群機械怪物朝她逼近時,一名全身帶有奇異刺青的男子──沙斬出現了!兩人的邂逅帶領著沙斬通往與瘋狂科學家塔斯可立姆的激戰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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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24 11:13 PM|只看該作者
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第一章  祭品少女

  1

  這是個幾乎要五個大人手牽手才能環抱的巨大岩石。

  而石頭的高度跟她的身高差不多。

  表面凹凸不平,形狀近似於鴨獸蛋,只有面向南邊的那一面被平整地削掉一塊。

  少女就靠在平滑的石壁上坐著,一雙纖細的秀腿朝前面伸了出去。

  「唉~」

  她在蒼茫的黑暗中發出一聲歎息。

  太陽已落,隨著時間流逝,氣溫也逐漸降低。空氣中透著些微濕氣,似乎是來自森林的風挾帶而出的。

  她到底在這裡坐了多久呢?因為一直維持著同樣的姿勢,身體開始感到陣陣的酸痛了。

  她根本動彈不得。

  因為少女的雙手被往上高舉,手腕被交叉地綁在頭頂上方。繩子是用羽織的線編成,所以無論她再怎麼掙扎,繩子也不會咬進她手腕的皮膚,不過倒也沒有任何能讓她掙脫的空隙。

  繩子的另一端拉往岩石的頂端,好像就固定在那裡的樣子。而少女的背被拉靠在巖壁上,所以她根本無法站立。

  此外,還有另一件事讓她更困擾。

  因為一開始坐下來的時候頭髮被自己的屁股壓到了,所以她現在連頭都動不了。

  她曾試著抓住繩子想將臀部抬高,但還是徒勞無功。仔細想想,就算再怎麼抬起屁股,如果沒辦法把頭髮從空隙中抽出,也是一點用都沒有。

  她就只能望著前方,沒辦法看向左右兩邊。

  不過就算看得到大概也沒用吧,她在心裡如此想著。

  她被一名彪形大漢抓住兩隻手腕帶到這裡。在來的時候她就已經發現週遭根本什麼都沒有。

  這是個不折不扣的荒地。

  說好聽點是地勢起伏大,說難聽點根本就是個荒山野嶺,除了石頭和土什麼都沒有。在月光的映照下,四處可見橫生的雜草和灌木叢。

  除此之外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不過,這裡的地形比四周稍微高了一點,大概前方二十公尺處的地步,彷彿是地平線般被切隔開來;眼前幾乎只看得到夜空,但隱約間似乎可窺見艾爾文山脈的山峰在遙遠的那一端,依稀可見明月映照在山頂積雪上所透出的微光。

  抬起頭向天望去,兩輪明月掛在蒼藍的天空,壹之月及貳之月都是圓潤的滿月。

  少女背脊一顫。

  好冷。

  白天時的炙熱就好像假的一樣。

  先前貝可妮亞還叮嚀她要穿上長袖衣服免得被太陽烤焦。「才不要。」她如此回答,天氣明明就很熱。

  她心想如果那時有穿上的話不知道有多好。

  現在身上穿的還是白天穿的那套衣服。

  還好上衣是皮革制的,至少背部感覺沒那麼冷,但是白色薄袖在寒露凝重的夜晚根本什麼忙都幫不上。下半身只著短裙在白天時讓人感到涼爽,不過現在卻讓她凍得兩腳發冷,穿著涼鞋的腳趾甚至已經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那是她才剛到達城鎮上就發生的事情。

  當她在旅館吃飯時,突然間有幾十個男人同時湊上來一把抓住了她。

  一時之間她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就被好幾雙手給扯住,然後就這樣一直被推擠著,硬生生地從貝可妮亞身邊被帶走了。

  當少女從旅館裡被強行拉走的時候,屋子內還持續騷動著。揍人和砸東西的聲音不斷從裡頭傳出來,八成是貝可妮亞在大暴走。

  不過貝可妮亞仍然趕不及出來救她。

  於是少女就被帶到這裡。

  她被困在這裡,還被緊緊綁著。

  那已經是好幾個小時以前的事了。



  剛開始天氣還滿熱的,因為太陽還在正上方,身上的薄上衣穿起來剛剛好。

  可是到了現在,夜晚的空氣寒涼,冷得她頻頻打顫。

  而且因為日夜溫差太大,也開始刮起了風,恐怕半夜開始到明天清晨的這段時間,還會愈變愈冷吧。

  一定會凍得讓人受不了。

  如果至少有一隻手能動的話……她心想。

  她上衣的口袋裡面放了一支筆,這支筆她從不離身,假如能用這支筆的話,至少可以讓自己暖和一點。

  「哈~啾!」

  她打了一個噴嚏。

  要是在平常,貝可妮亞早就拿出手帕幫她擦乾淨了,可是現在手都被綁成這樣,根本連動也不能動。

  只能自己吸吸鼻子了。

  她心想如果這個動作被貝可妮亞看到的話一定會被罵的。

  她的眼眶一濕。

  「人家好寂寞喔……」

  話才剛說出口,視線就變得更模糊了。

  「貝可妮亞──」

  沒人回應,因為根本沒人在這裡。

  「快點來接我啦……」

  她的聲音已經帶著哭腔。

  一個生硬又微弱的聲音傳了過來。

  「貝可妮亞?」

  還是沒人回答。

  「是貝可妮亞嗎?」

  仍舊是只有微弱月光的寂靜黑暗。

  「不是嗎?」

  她放低音量探問,這時剛才的聲音又出現了。

  感覺又更近了一點。

  總覺得好像是幾塊金屬板互相碰撞,彷彿身穿盔甲的騎士正在走路踏步的聲音。

  讓人聯想到那裡似乎有個大鐘之類的物品,那是種金屬零件摩擦著來回轉動的循環機械聲。

  「……是誰?」

  或者應該說──是「什麼」?

  這是……什麼聲音?

  聲音是從背後傳來的,來自身後的岩石,石頭另一邊的方向。

  漸漸靠近了。

  喀鏘……唧嚦唧嚦……慢慢靠過來了!

  而且還不止一個。

  很難想像聲音的來源到底是什麼東西,不過數量大概有三到四個,而且感覺好像很巨大的樣子。

  那些東西正從岩石的另一端慢慢地靠近。

  什麼東西?

  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想轉頭過去看,可是頭髮被屁股壓著,讓她的頭根本動彈不得。而且就算能轉過頭去,石頭也擋在身體後面,依然是什麼都看不到。

  她愈想愈恐怖。

  也就是說……如果她一直保持著現在這種只能看著前方的姿勢下去的話,身後的那個「喀鏘唧嚦」的東西就會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不要哇──」

  少女緊緊地閉著雙眼。

  拜託拜託,就這樣從我身邊經過吧!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不過只要能平安無事過去就好。

  喀鏘喀鏘……

  唧嚦唧嚦……

  不要哇~~~!

  「嘿,小姑娘~」

  哇啊啊~~~

  「你在這種地方幹嘛?」

  啊?

  「欸,待在這裡會死人喔。」

  是一個溫柔男人的聲音。

  好險,還好不是妖怪。

  少女略感安心,於是睜開了眼,可是在下一秒馬上就後悔了。

  出現在眼前的竟然是──

  「呀~~~」

  居然是個像妖怪一樣的男人。

  一頭長到不行的頭髮,上面粘滿了風沙和油垢,看起來硬硬粗粗的,頭皮也沾滿了塵垢髒污,另外還有一雙──宛若狼眼般的雙眸。

  少女看不到他的鼻子和嘴巴,因為被一層厚厚的黑布給蓋住了。

  幾乎能完全包裹住身體般的大黑布,就這麼隨便地在他脖子周圍繞了一圈。看得出來那曾經是一件氣派的斗篷,不過現在上面卻都是破洞,下擺的部分甚至還脫了線。

  斗篷隨著男人的動作搖曳著,晚風一拂,衣袂飄揚,宛如黑色火焰一般。再仔細端詳,男人的脖子和肩膀周圍繡有一條條狀似血脈、漩渦般的細緻紅色刺青。

  他的雙腳隱藏在半篷之下,只露出靴子。那雙靴子也是補了又補,滿是縫隙、補丁的痕跡,早就看不出原來的款式。

  男人彎下腰,低頭凝視著少女的臉龐。

  還好……

  至少是個人類。

  雖然他的眼神宛如野狼般銳利,但卻不討人厭。

  「是被處罰嗎?你做了什麼壞事?」

  男人的聲音也很低緩沉穩,讓人感到安心。

  「不是,那個……」

  少女想回答,不過話卻哽在喉嚨間。

  不是……

  不是這個人。

  因為那個聲音還在!

  是從後面傳來的。

  喀鏘唧嚦唧嚦……喀鏘唧嚦唧嚦……

  少女只能左右轉動眼珠子,可是還是沒用,仍然什麼都看不到。

  「哦,原來如此。」

  男人露出苦笑。透過黑布發出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不過總覺得好像有點興奮的樣子。

  「是這樣啊。」

  那對狼瞳的眼光並沒有投向少女。

  他的視線射向了上頭。

  注視著岩石的後方。

  那是傳來怪異聲音的方向。

  男人身子一挺,兩隻手從半篷中伸了出來。裡面的衣服似乎沒有袖子,所以整隻手腕都露出來了。幾條黑色皮帶彷彿要束縛住什麼似的,將手腕纏得緊緊的。

  皮帶的下面……好像有一些類似斑紋的痕跡,大概是髒污吧。

  「接下來可能會有點吵。」

  話才一說完,男人就消失了。

  「……啊?」

  不對……

  應該是飛躍而起!

  他身形一動,就飛越過少女上頭,朝著岩石後面的方向俯衝過去。

  下一瞬間,喀唧──尖銳的聲音震撼了整個夜空。

  宛如劍鋒相接的激烈碰撞聲。

  而且不止一次。

  連著好幾回的敲擊聲,彷彿岩石後方正上演著騎士之間的戰鬥。但是唯一不同的是,先前那種喀鏘唧嚦唧嚦的怪異聲音仍不停地傳來,而且還有許多聲音是重疊著的。

  男人的靴子踏在土地上的聲響也夾雜其中,偶爾跟金屬碰撞聲重疊,岩石的影子瞬間往前拉長,大概是因為金屬撞擊,產生一些火花映照所致。

  突然間,好像有什麼東西掉在少女的面前。

  砰──重物落地的聲音,有什麼猛然地被摔在地上,剛好就掉在她不久前往前伸出的兩腿中間。

  「……呀──」

  一顆佈滿鐵銹、貨真價實的金屬頭顱滾到她的眼前。

  頭顱的嘴巴大開,露出一排排好像食人巨獸般的銀色獠牙,沒有眼白的瞳孔一片黑漆漆,就這麼大刺刺地睜著。

  少女的眼神不小心與它四目相接。

  緹瑪·歐普萊姆就這麼昏了過去。

 ✩✿✿✿✿✰✩✿✿✿✿✰

  2

  男人在來回掃視『戰果』之後,便收起他的『武器』。

  他挑了挑半邊眉毛。

  「那麼,這群傢伙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俯視著這些一動也不動的傢伙。

  到目前為止,他已經看過許多被人稱作『異形』、『妖怪』或『怪物』之類的生物,也曾和那些怪物幹過架,甚至還認識其中的一些傢伙。

  如果說到共同點的話,就是在第一眼看見它們時都被嚇了一跳,不過再怎麼驚訝,也不會像這次一樣把對方的整個頭扭掉。

  但是這些傢伙卻不一樣。

  跟他之前所見過的,不管是『異形』也好,『妖怪』、『怪物』也罷,都截然不同。

  「喂!喂!」

  男人說話的對象正是還被綁在岩石上的少女。

  「這些傢伙,到底是……」

  男人繞過岩石,又回到少女面前,然後……

  「咦?」

  他突然叫出聲音。

  原來少女早就昏了過去。

  「哎呀呀。」

  他歎了一口氣,走到少女前面彎下腰。少女纖細的腿整個向前平伸,那顆頭顱碰巧就掉在她左右張開的大腿中間,而且又剛剛好對上她的視線。

  「啊,太大意了。」

  他輕輕地搔著頭。

  本來他還一直盡量小心不要殃及無辜,這都要怪剛才那傢伙從背後偷襲,讓他根本來不及回頭,劍就先揮了過去,都是它的錯。而硬生生被砍下來的頭顱就這樣飛過岩石,剛好掉落在少女的腳邊。

  「也難怪會被嚇暈了。」

  少女因為驚嚇過度而暈了過去,脖子無力地垂靠在後面,小嘴還因為過於驚愕呆呆地張著。但神情看來倒還算是安詳,若是不知道事情原委,光看她那副毫無緊張感的容顏,還真的會以為她只是因為累過頭而舒服地睡著了而已。

  她的年齡是十二還是十三……?絕對不可能超過十五歲。

  只是個孩子而已。

  男人割斷了捆綁少女雙手的繩索。

  少女纖小的身軀軟軟地往前倒去,他趕緊伸出雙手將她抱了起來。

  真是輕得不可思議。

  少女全身上下沒有絲毫贅肉,穠纖合宜,而且不僅天生麗質,平日似乎也是保養有方。

  「這就怪了。」

  若只從眼前的狀況來推論,再看看她現在的遭遇,大概就能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情形。

  她是祭品。

  生人活祭。

  不過成為祭品的條件卻跟這少女給人的感覺不太符合。

  雖然她現在嬌汗淋漓,但整體而言還是非常美麗。因為腋下及頸子上都沒有任何一點塵垢,看得出來平日應該常常洗澡或沐浴,總之就是身在能頻繁淨身的良好環境裡。

  特別是一頭秀髮又密又長,這表示她絕對不是一般的勞動階級出身。而且發上還繫著兩個紅色蝴蝶結,柔順地隨風飄揚,看起來似乎也不像是一般的藝人。

  這樣的一個少女。

  卻碰上了這種事情,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有一件事非常肯定。

  這傢伙絕對是個大麻煩。

  「那麼,接下來~」

  他看了看四周。

  放眼所見是一片荒蕪的台地。四周除了幾叢零星的灌木和長得茂盛的雜草之外,什麼也沒有。可是男人仔細觀察了當作祭壇用的巨岩上被釘實的扣環,上面綁著的幾條繩索看起來並沒有很老舊。

  可見這裡一定常常舉行生人活祭。這麼說來,附近應該會有像是部落之類的地方。

  男人打橫抱著少女,並且用滿是鮮血的手把裹住半張臉的布往下拉開。

  他的鼻子嗅了嗅。

  如他所料。

  有股食物的味道正隨著風飄散過來,聞得出那食物好像不是生的,應該已用火烤過。

  他抱著少女橫越台地,來到比想像中平緩許多的下坡地,隨之映入眼前的是一片廣大的城鎮。

  「還真讓人驚訝。」

  他原本以為這裡只是一個小村落而已。

  可是現在一眼望去,建築物大約有一百五十棟,甚至更多。每棟都是以木頭為骨幹,再用切鑿方整的石頭堆砌成牆壁,煙囪還冒著裊裊炊煙。一條大馬路貫穿其中,道路兩側的房子也掛著為數不少的招牌。

  而裡面的小路雖然還不到足以讓兩台馬車並行而過的寬度,但要容納幾名勾肩搭背的醉漢倒是不成問題。

  特別是現在已經入夜了,但不管是在大街上或是各棟建築物,依然是燈火通明的景象。

  「看來是座大城哩!」

  他的嘴角一揚,露出了微笑。

  在這麼大的城鎮附近,竟然會發生未成年少女被抓去活祭的事件。

  而且居然還是獻給那樣的『怪物』!

  煉金術學因為受到了新歷三年至十六年間舉行的畢斯丹大搜查,和新歷八年發生的馬可當戰爭影響,而有日益顯著的進步,同時也確立了異學在日後的發展。另一方面,也由於大搜查運動積極促進了宗教統一,舊神信仰因此遭受到極大的迫害。

  而古老文化崩壞以後,又歷經了焦土時代,畢斯丹·迪·古拉瑪爾斯為當時已經亂成一團的世界帶來了統一的現代化。

  不過也有人批評他為了徹底統一語言及度量衡,不當肅清上古文明。先不論他的是非對錯,至少當時的古拉瑪爾斯王,確實完全地將迷信和野蠻的風俗掃蕩一空,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當中便包含了『生人活祭』這類的陳舊陋習。

  事實上正是如此。

  難道這名少女其實是個罪大惡極的犯人?若非如此,那就表示在這座城市中還存在著過去那種有著大祭司妖言惑眾的龐大古老宗教。

  或者其實還有其他原因。

  但即便如此,也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

  男人不停地思索各種可能性。

  若不親自走一趟就無法知道真相。

  走下台地,眼前是一條頗具規模的道路。車輛、驥馬、行人都在上面通行無阻。道路的一端通向小鎮,而另一端似乎延伸至遙遠的北方,與山巒相連;或者也可能在中途出現岔路而改向通往南方的海岸。

  無論如何,這條路的寬闊和發展程度,就是商旅盛行的最好證明。

  於是男人抱著少女,繼續往小鎮前進。

  「啊?」

  才來到小鎮入口,男子便驚愕一聲。

  太奇怪了。

  從荒地往下看的時候還沒有注意到,這邊實在很不尋常。

  這條馬路才一銜接到小鎮入口,就馬上轉變成一條顯眼氣派的石板大街,非常寬闊,甚至能讓兩台馬車交會、同時駛過都還有空間。

  道路兩側的建築物外側都垂掛著招牌,不難有酒桶、鞋子、衣服、木製的鐵砧,還有鮮魚、水果模樣等各類型的招牌。

  這些全都被燈光映照得閃閃發亮。

  所有的建築物,只要是靠著大街的那一面,也都掛著火把或路燈。

  但是卻一個人影也沒有。



  仔細一看,家家戶戶都是大門深鎖,窗邊連一絲光線都沒有透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

  再往小鎮裡面走進去,他注意到另一個可疑的地方。

  四週一片寂靜,鴉雀無聲。

  但這裡絕不是無人空城,證據就是他剛才聞到的味道。而到這裡時味道又更濃郁了,那是一股用火烹煮食物的香味。

  這感覺就好像是大夥兒刻意銷聲匿跡,不知潛伏在何處一樣。

  可是,為什麼只有大街上燈火通明?

  男人來到這條大街的第一個十字路口,這裡連結了其他條通往城鎮內側的小巷。

  忽然間,傳來一陣鐘聲。

  叮叮噹噹……鐘聲零零落落地響著。

  男人才剛抱著少女走到十字路口的正中央,聲音就突然從四面傳了過來。

  原來環繞十字路口的四間房子,都在靠近街角處裝設了大約跟小孩子頭顱一般大小的鐘,就是那些鍾不停搖擺而發出的聲音。

  不對,不是只有四個。

  再仔細一看,其他房子的外牆竟然全部都掛著沒有聲響的鐘。而每個鐘都系有一條繩子,繩子的另一端連到牆上的小洞裡,似乎從房子內側一拉,這些鍾就會鈴鈴作響。

  可是,這又是為了什麼?

  「喂!」

  男人吃了一驚,反覆地觀望四周。

  「喂,這些該不會……是那個……不會吧!」

  正是如此。

  人群突然從前後左右的小巷子裡,一個接一個陸續出現。

  出現的全部都是男人。

  而且手裡還握有武器。

  拿著鋤頭跟鐵鍬的,想必是在小鎮另一端農地耕種的農人,手上拿著長槌、身上披著皮製上衣的應該是個鐵匠,群眾裡頭還參雜幾個舉著劍的人。等到他注意到時,鐵球、弓箭、大炮等都已經架好在屋頂上瞄準著他了。

  雖然不知道他們在戒備著什麼東西,不過從家家戶戶大門深鎖、不留餘光,還刻意隱藏氣息,以及淨空街道但卻點著街燈的情況來看,就知道他們應該是在防備外來入侵者。

  「喂,等一下、等一下!」

  男人不停旋轉著身子,朝著四面八方大喊。

  兩人徹底地被包圍了,對方大約有三十多人,而且人群的後方還有一大批男人正朝這裡衝過來。

  「我不是來這裡打架鬧事的,只是……等等……」

  而對方回應的卻是──

  「混蛋!」

  他的聲音幾乎被淹沒了。

  「看你幹了什麼好事!」

  「嘎?」

  「那……那個女孩!!」

  一名膚色黝黑,看起來像是農夫的中年男子用顫抖的手指向──

  「我們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

  他指的是身穿黑斗篷男子手上抱著的華艷少女。

  「放回去,快放回去,快點!」

  「嘎?」

  「快放回荒野的岩石!如果那些傢伙來的時候沒看到她的話……」

  那些傢伙……?

  「你說的是那些令人作嘔的機械怪嗎?」

  人群開始鼓躁。

  「你……看到了?」

  「嗯。」

  「騙人!」一名青年手裡拿著看起來頗為廉價的劍大聲喊道。

  「從那些傢伙手中把祭品搶走,怎麼可能還逃得掉!」

  「對對對!」一名似乎是廚師的鎮民附和著。他手上還抓著菜刀和剛切片的肉,看起來像是工作做到一半就衝出來的樣子,因為沒干的鮮血都還沾在他的圍裙上。

  「他想毀了這裡!」

  廚師肥潤可愛的臉頰染著紅潮,不過嘴巴裡面卻喊著聳動的台詞。然而行為激動的可不只是小胖廚師一個人。

  「只能幹掉他了。」

  「我們先殺了這傢伙,把女孩放回祭品台上,然後再把這傢伙的屍體交出去。」

  「對!這樣就可以表示我們跟這傢伙沒有任何關係!」

  「完全是個外來者自己隨便作的決定,跟鎮上無關!」

  「對,殺掉他!」

  「把他殺了!」

  「殺了他!」

  「快點殺了他!」

  在場所有鎮民的眼神全變了。

  眾人眼睛閃爍著憎惡的目光。

  慘了!男人才剛這麼想,馬上就遭到第一波攻擊。

  背脊一涼。

  不知道是棒子還是劍,總之是長型武器劃破了空氣發出令人感到壓迫的聲音。他迅速低下頭,一個金屬製的燒火棒掃過他的後腦,從頭上揮了過去。

  「喂,不要做蠢事……」

  ……住手!他喊出的聲音淹沒在一片激動的咆哮聲中,包圍著黑衣人的眾鎮民一起發出了嘶吼。

  接著便是一團混亂。

  這些人不僅沒接受過正規的訓練,也沒有一個負責統率的領導者,只是一群烏合之眾。手裡拿著武器的外行人,同時胡亂發動攻擊。

  人牆如雪崩般朝他襲來。

  亂棍揮來、廉價長劍破空掃過,棒槌勢如雨下,鐵鋤鐵鍬、甚至菜刀都一起逼近。

  黑衣男子一邊閃躲,一邊準確地用腳踢開這些攻擊。因為手裡還抱著失去意識的少女,所以他的雙手毫無用武之地。

  男人狠狠一踢,利用高舉過頭的抬腿力道,讓長靴頂開了突襲的鐵鍬,他藉著下腿的強力反射動作又一個旋身,驚險避過朝頭部攻擊而來的大槌。這時長劍打橫掃來,男人一邊護住懷中的少女,一邊順勢探向敵人的胸部,用頭頂猛力一撞,逼得對方頻頻後退。

  男人抱著少女躲過接二連三的攻擊,兩人皆毫髮無傷。

  不過其他鎮民可就沒那麼幸運了。

  黑斗篷男閃過的鐵鋤前端剛好切到從另一邊掄著菜刀殺來的中年男子的手腕;長槌的攻勢過猛,不巧重重地敲到一名想要抓住斗篷的青年胸部;有人高高揚起武器可是手肘卻撞斷了背後同伴的鼻樑;也有人想要從後面協助可是卻不慎將刀子刺進前面同伴的背部。

  「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吧。」

  男人不由得小聲地嘀咕起來。

  「啊!」

  眼前一名男子的肩膀冒出一個淺黑色窟窿,上面還插著一支箭。

  搞什麼呀!這也算後援嗎!?

  這種大混戰的狀況下竟然有人敢亂放箭!!天哪,好像還有人架好了大炮蓄勢待發。

  「唉!」

  斗篷男子抱著少女膝蓋一彎……

  「嘿咻!!」

  他跳躍而起。

  眼前是剛剛肩膀被射穿一個洞,現在正蹲在地上的青年,和另一個想要來救他的農夫的背。

  「抱歉啦!」

  他踩著農夫的背然後又往上一跳。

  果然視野大開。

  他膝蓋彎曲得幾乎都要碰到懷中少女垂下的手腕,而在他腳下的是眾人的腦袋瓜子。想要把入侵者殺死的數十名村人把馬路塞得水洩不通。

  看來只能踩在他們的肩膀上離開了。

  喀……嘎……喀啦……的聲音不停響著,是腳下的人們肩膀關節脫臼、或是鎖骨骨折的聲音,透過長靴傳來的觸感,真是令人很不舒服。要是踏到他們的頭的話,這些人一定會當場斃命,所以男人很小心地避開,然後一口氣衝了出去。

  落地處正是這片重重包圍網的外側。

  他回頭一看……

  「被他逃了!」

  剛剛被他踩過的人牆現在全部轉過身來了。

  「當然要逃啊!」

  男人說道,然後迅速撩起斗篷,轉身逃跑。

  鎮民憤慨的怒吼又再一次從背後傳來。

  聽起來就像一群野獸的咆哮。

  就在此時,有個人影從前面的石子路中間飛躍了出來。

  是位女性。

  可是穿著打扮卻很奇特。

  年起來是外國的衣飾。

  紫色的薄外套搭配超長的袖子,正是東方島國特有的服裝~『振袖』。

  外套裡頭穿著同顏色的背心和裙子,所有的衣物都沒有用鈕扣,而是用繩結綁住。另外穿在她腳上的既不是靴子也不像涼鞋,而是在很厚的木製鞋底用繩結穿過腳趾打結固定。

  一頭長髮也許是因為髮色太淡而看不太出來是哪種色彩,但配上小麥色的深色肌膚隨風搖曳,就顯得光澤熠熠。額頭上還綁著一條紅色繩結,向後固定著頭髮。

  「讓開!」

  黑斗篷男一邊吼一邊朝她的方向跑去。

  一大群手裡拿著武器的鎮民仍然在他背後追趕著。

  可是,那個女人卻是不動如山。

  他看到她的手腕正醞釀了極大的力量。

  女人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然後側身向右,右手探向左腰。

  「……什麼!?」

  當他意識到她的動作代表著什麼意義的時候,他已經完全陷在她的劍圍之內了。

  然後,銀光一閃。

 ✩✿✿✿✿✰✩✿✿✿✿✰

  3

  貝可妮亞·扎查一出生即是武士。

  她出身於武士世家,這是宿命,也是一種榮譽。

  在三歲的時候,她得到生命中第一把木刀。

  四歲開始練劍,十二歲那年正式得到一柄真正的劍。

  然後十五歲時,她開始在歐普萊姆家族工作,十六歲時便成為大小姐的護衛。

  當時的緹瑪·歐普萊姆才七歲。一直到現在,她都一直陪伴在緹瑪身邊,沒錯,就是『一直』。

  她對於能夠得到大家的信任總是感到十分自豪。

  可是現在卻……貝可妮亞內心暗忖著。

  這到底是什麼情形!?

  「可惡!」

  就算知道這麼做改變不了什麼,她還是不斷地猛捶這片牆壁。

  用堅硬石頭堆砌而成的牆壁當然是紋風不動,反倒是貝可妮亞的拳頭都磨破皮了。

  「給我安靜點!」

  一名身形偏瘦的中年男子在鐵牢的另一端怒斥著。他身上穿著一件短袖的工作服,所以怎麼看都不像是警察或者獄卒。

  中年男子雙手握著長長的棍棒敲著鐵欄桿。

  「哼。」

  貝可妮亞不滿地哼了一聲,她彎下腰坐在滿是髒污的床上,然後不屑地瞧向他,而中年男子避開了她的眼神。

  這裡是座監牢。

  眼前這座鐵欄桿的對面是石造的走廊,不過她也只能看到這麼多了,左右兩旁是否也是相同的牢房不得而知。

  貝可妮亞和緹瑪大約是在中午時分來到這座小鎮的旅館投宿。

  她們先把行李放在二樓的房間裡,再到一樓的食堂用餐。

  才開始吃沒多久,一大批壯漢就這麼粗魯地直衝進來。

  都是她太大意了。

  她完全來不及起身去拿插在椅背上的太刀就遭到了一群暴民的攻擊。

  不論痛毆了多少人,又甩開了多少人,都還是無濟於事,因為暴民一個接著一個蜂擁而上,她一個不小心就被逮個正著。

  結果不只是太刀,連其他裝備都被拿走了。

  然後她就被丟在這裡了──一座牢房。

  別說牆壁跟床了,就連天花板都被石頭蓋住。牢房內只有一張佈滿污垢的床,和地板上一個沒有任何遮掩、充滿排洩物的四方形洞穴,而采光用的窗戶則非常小,不可能讓人鑽得出去。

  根本進退不得。鐵欄桿上還掛了一個惹人厭的大鎖,而開鎖的鑰匙則垂掛在鐵條對面那個手拿棍棒,不斷來回走動的中年男子腰際。

  貝可妮亞宛如猛獸般鎖定獵物,狠狠地盯著那條似乎也被主人手上污垢染了色的腰帶。

  她必須盡快逃離這裡才行。

  雖然說小姐一直被特有的異氣保護得很好,一般的災厄幾乎都能夠避開。

  但是如果這次的事件是在『一般』之外,那又會怎樣?

  會輸給這次的厄運嗎?還是會呼喚出更強大的幸運呢?

  無論如何,她現在根本就沒心思去驗證究竟是那一個答案。

  「可惡……」

  她不由得低聲咒罵,此時……

  「咦……?」

  貝可妮亞注意到了。

  遠方似乎傳來什麼聲音。

  這麼說來,她才想到靜下心來感受一下,回憶起週遭似乎一直非常安靜。床邊的牆壁上明明有一個用欄桿圍住的鐵窗,可是卻聽不到任何從鎮上傳來的聲音。

  從白天開始,這裡就如同深夜般靜謐。

  而現在,於一片靜寂之中,卻有聲音響起。

  「是鐘聲。」

  低聲開口的不是貝可妮亞。

  而是牢房外頭的那個男人。

  「來了……來了!」

  就如同火災警報鍾般,尖銳的鐘聲響個不停。

  而且還可以聽到好幾個人……不對,是幾十個人慌亂的腳步聲。

  她並不清楚欄桿那頭的男人到底在畏懼什麼,八成是那個讓鎮民拉起警報鐘,還為之狂亂奔走的『東西』。

  貝可妮亞轉過身……

  「啊!!」

  她喉嚨溢出一聲慘叫,身體緊緊的靠向鐵欄桿。

  「啊,那是什麼東西!!」

  她看著牢房床鋪上方用來取光的那扇窗戶。

  「怎麼了?」

  男人尖聲問道,貝可妮亞則用顫抖的聲音回答:

  「那邊……那是什麼!」

  她指著窗戶,手還不住地發抖。

  「哪個?」

  男人靠了過來,兩手握著棒子,身體微微後仰。他為了要看清楚貝可妮亞到底指著什麼東西,於是慢慢靠過欄桿。

  就在此時,他徹底成為貝可妮亞的囊中獵物。

  「嚇!」

  貝可妮亞驀地回過身,一隻手迅速穿過欄桿空隙,下一秒她的手就已經牢牢抓住男人握著棒子的手了。

  「別動!」

  她的聲音低沉尖銳,先前的顫抖早已消失無蹤。

  「給我安靜聽著,要是你敢抵抗,我就在你喉嚨戳一個洞。氣管這個地方如果透了氣,就會血流不止,只能痛苦至極地慢慢煎熬著,再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最後就是死路一條。你要是敢亂動就會變成那樣,知道了嗎!」

  男人這才驚覺一切都是貝可妮亞設下的陷阱,他脹紅著臉拚命點頭,睜大的雙眼也開始充滿血絲。

  因為貝可妮亞正掐著他的血管。

  「很好,把鑰匙給我。」

  現在發抖的人換成他了。貝可妮亞用另一隻手接過男人從欄桿空隙交出來的老舊鐵製鑰匙。

  「多謝了。」

  話語才剛落,男人便重重地倒下,被貝可妮亞給『撂倒』了。

  貝可妮亞用剛到手的鑰匙打開了門鎖,然後衝出去牢房往石造走廊奔去。

  原來這裡有三間同樣散發陣陣惡臭的牢房。走廊左側是死路,不過右邊盡頭有一扇門。

  她快速奔馳在冰涼的石廊上,接著使勁地打開大門。

  那裡看起來應該是一間值班室,裡面有一張似乎很沉重的桌子和書櫃,牆上掛著幾副手銬和腳鐐,而鑰匙也一起吊掛在下方。

  原來這裡是警衛室。

  供獄卒休息用的警衛室。

  也可能只是單純的監視所而已。

  「啊!?」

  兩名男子受驚似的迅速轉過身,他們不知為何似乎都將注意力放在門外的出口處。

  這兩個人不管是年齡還是穿著,都跟剛剛被撂倒的男人如出一轍,甚至連手握棍棒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你……」

  其中一人笨拙地舉起棒子向貝可妮亞進攻,正打算開口想說些什麼……

  卻只能僅止於此了。

  「喝!」

  貝可妮亞咬緊牙關,氣勢驚人地先聲奪人。

  咚的一聲,貝可妮亞輕巧地往地上一蹬,瞬間逼近對手。她的頭微微一偏,輕鬆地閃過她門面攻來的木棒。

  接著她順勢用拳頭向男人的下顎狠狠地往上一揮。

  「砰!」

  男人的頭被打得往後一仰,然後貝可妮亞又再朝他的肋骨用力地補上一拳。

  「臭女人!!」

  另一名男子將棒子高高舉起……

  不過在此同時,貝可妮亞已從第一名男子手中搶到了棒子。

  她右腳一記華麗的迴旋踢,俐落地踢掉男人破空而下的棍棒,同一瞬間,貝可妮亞藉著回轉時的離心力,用奪來的棒子往那名揮棒落空的男子後頸重重一擊。

  接著傳來兩個人倒下的聲音。

  才過不到三秒,貝可妮亞已經迅速撂倒兩名看守她的人。

  她猛然把棒子往地上一丟。

  因為她注意到了掛在牆壁上的東西。

  金屬製的圓形劍鍔、一圈圈的線繩纏在刀柄上,刀身則藏在木製的刀鞘之中。整體的造型線條流暢,是一把來自外邦的武器。

  正是貝可妮亞的愛刀。

  「抱歉了。」

  她對著剛取下的太刀道著歉。

  明明刀就在自己身邊,卻來不及拔刀的悔恨,以及立誓無論何進絕不離身的刀,卻讓一群暴民給奪走。不管是哪一個錯誤,她都應該對這把一直陪在身邊、守護著她的太刀賠罪。

  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貝可妮亞對自己說。

  不論是哪種錯誤都不行。

  而她被強行脫下的裝備也一起被丟在太刀旁邊的地上。護胸、護腰、護肩,還有大衣,一件不少。

  「……咦?」

  當震耳欲聾的怒吼聲傳來的時候,她正好伸手想要取回自己的護具。

  彷彿一群野獸般的咆哮聲。

  「發生什麼事了!?」

  於是她只隨意披上大衣,一把抓起太刀,然後便打開通往外面的門。

  才一出門口,就看到那傢伙出現在她眼前。

  是個男人。

  他身上裹著一件破破爛爛滿是補丁的黑色斗篷,狂奔的身後還跟著一大群人。

  他們正朝她這個方向衝來。

  一瞬間她注意到了男人懷中之物。

  「啊!」

  貝可妮亞·扎查立刻趕到路中央,做出準備拔刀的姿勢。

  「讓開!」

  男人抱著緹瑪大喊著。

  但是貝可妮亞卻動也不動。

  她側過身體,太刀正佩掛在左腰上。她的拇指抵住劍鍔,右手握住刀柄。

  那是一把細長且鋒芒精厲的異國之刃。刀身收在細緻微彎的木製刀鞘中,刀鋒則宛若剃刀般銳利,但同時也具備著柔韌的特質。

  刀若出鞘,一擊必殺。

  而她的目標,就是眼前奔跑而來的黑衣男子。

  他是誰,貝可妮亞不知道。

  到底發生什麼事,貝可妮亞也不清楚。

  當時她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立刻救出緹瑪這件事,如此而已。

  雖然不知道斗篷男子有沒有看穿了貝可妮亞的目的,不過他似乎多少察覺了她想要拔刀的意圖。因為他衝刺的氣勢雖保持不變,但腳卻往地上一蹬,立刻改變了前進的方向。

  變為朝著貝可妮亞的右方而來。

  女劍士嗤笑了一聲。

  或許從他的認知來看,這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貝可妮亞的太刀佩掛在身體的左邊,也就是說,如果她施展拔刀術,應該右肩在前,刀子則會從她的左側破空而出。因此男子若從貝可妮亞的右側跑過,拔出的太刀就無法攻擊到他,就算她回身想要再追,男子也早就已經跑出她的劍弧之外了。

  但是不管對方是何方神聖,只要這個劍術一施展開來,仍然是貝可妮亞佔了優勢,因為當男人改變前進方向的同時,她也會立刻作出應變措施。

  刀鞘還掛在左側,她卻筆直而立。

  就這麼順著身體的偏移,直接朝上拔刀。

  啪嚓的聲音傳來,原來是貝可妮亞翻飛的大衣衣擺隨風舞動的聲音。

  太刀出鞘,從她頭頂旋過,閃出了一個圓弧,然後朝著男子想要閃躲的右側趁空探了過去。


  由於左手握著刀鞘,所以她只能用右腕作揮斬,不過攻擊的劍距已經很足夠了。

  趁著擦肩而過的那瞬間,她一個箭步往前,一鼓作氣劈斬了過去。

  目標正是男人的手腕。

  她對準抱著緹瑪雙腿的那隻手,朝著上臂中央揮下了刀。

  一刀兩斷。

  如果真的能從那人的手時把緹瑪救出來,男人的下場會怎樣根本就不用去管。

  但是……

  「咦?」

  感覺不對。

  不是斬肉斷骨的觸感。

  很硬。

  難道說男人在厚重的斗篷之下還穿著一層盔甲嗎?

  不對,不是這樣,貝可妮亞心想。她聯想到的是剛才監獄的鐵欄桿,如果她揮刀劈下去的話,應該就是這種感覺。

  「好痛!痛──!!」

  男人放聲大叫。

  「痛死了,混蛋!」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可是已經落在貝可妮亞的攻擊劍距之外了。

  「突然就給我砍過來,這個村子的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鮮紅血珠從斗篷的衣擺滴滴答答地流了出來,可是男人的兩手還是牢牢地抱著少女。

  為什麼?

  為什麼他還抱得住?

  她真的砍到他了,絕對不會錯。可是為什麼男人的手臂沒有被砍斷?

  剛剛的手感到底又是怎麼回事!?

  「妖怪!」

  貝可妮亞將刀鞘插回腰帶裡,左手握著太刀,作出*上段的姿勢。(譯註:劍道中將劍高舉過頭的動作。)

  抱著緹瑪的男人擺出備戰架式,似乎準備與她放手一搏。

  鎮民在貝可妮亞身後呆立著,形成一大堵人牆,好像被對峙中的兩人氣勢給嚇到了。

  糟了,貝可妮亞心想。

  現在變成她被夾在男人跟鎮民中間了。

  「我說這位姑娘。」

  男人露出一抹壞壞的笑。

  「我也快要受不了這樣一直逃跑了。既然要打,那就打個痛快吧!」

  他強悍地笑了。在那頭宛若獅子鬃毛般頭髮之下的,是一雙燃著熊熊烈火的雙瞳。

  不過更詭異的還有另一個東西,就是皮膚。

  他的半邊臉頰佈滿了刺青。

  一條條紅色的線彷彿迷路般在他的臉上縱橫交錯,參差不齊地連貫分叉著。

  「怎麼樣,這位姑娘?」

  男人的聲音聽起來低沉且深遠。

  「當然沒問題!」

  貝可妮亞踏著謹慎的步伐慢慢往前。

  就在此時……一聲驚叫傳來……

  「咦?」

  「啊?咦?啊啊啊!?」

  「小姐!!」

  男子懷中的緹瑪掀開眼簾。她看看抱著自己的男人,然後又面向貝可妮亞,視線再回到男人臉上,接著又轉頭對著女劍士的臉。

  「啊?咦?哎呀……」

  雖然雙手還被綁著,不過少女仍是靈巧地從男人的懷中溜了下來,輕盈地落在石子路上。

  「小姐,來這裡!!」

  貝可妮亞維持著備戰姿勢,大聲喊道。

  可是少女卻用還被綁著的雙手向貝可妮亞大大地揮了揮。

  然後,她竟然還……

  「呃,對不起!」

  少女朝著男子九十度地鞠了一個躬,低著頭道歉。

  「剛剛我好像有點嚇到……精神又很疲累,呃……真是太失禮了,對不起。還有非常謝謝你救了我。」

  「小姐!」

  這到底怎麼回事,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

  接著少女又背向男人,赤著腳噠噠噠地跑向貝可妮亞。

  「切斷切斷!」

  她笑著對貝可妮亞伸出被綁住的雙手說道。

  「啊,嗄……」

  面前的貝可妮亞仍然是維持那個『上段』的姿勢。

  「快點啦~」

  於是貝可妮亞急促地吸了一口氣。

  下一瞬間,銀光一閃。

  束縛少女雙手的繩索就這樣啪的一聲落在石子路上。

  「手好痛喔!」

  緹瑪邊說邊皺眉,整張臉看起來就好像沒睡飽在鬧脾氣的樣子。

  「小姐,到底是……」

  此時又有聲音傳來……

  「還來!」

  她的問話徹底被蓋過去了。

  回頭一看,是誰……不對,根本聽不出來是『哪一個』人說的話。原來是那一大片黑壓壓的鎮民一起吼出的聲音。

  其實也用不著特別找出是誰在說話,因為眼前的這片人牆幾乎是同時張口大喊。

  「把那傢伙還來!還給我們!」

  「快還來!」

  「否則就宰了你們!」

  「還來!」

  「趕快給我還來!」

  不僅如此,那些鎮民每個人都握著武器,一大片人牆慢慢地逼近貝可妮亞。

  貝可妮亞轉過身,重新面對這群人。

  「小姐,退後!」

  貝可妮亞從一開始的上段姿勢轉換成*青眼。(譯註:劍道中段的姿勢。)

  「喂,那邊那個男人!」

  女劍士貝可妮亞的注意力仍沒離開眼前的鎮民,她背對著黑斗篷男向他喊話。雖然她不知道這名男子是什麼身份,不過大致可以猜得出來他跟緹瑪之間發生的事情。

  「很抱歉剛剛冒犯了,之後再向你賠罪,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帶著小姐先逃走嗎?」

  看到緹瑪對他的態度,至少知道他應該不是壞人。

  可是男人的回答卻是……

  「不要~」

  而且男子不知何時已經近在咫尺。

  「我大概知道了。」

  男子邊說邊迅速地來到貝可妮亞的左邊。

  「既然如此,也讓我好好玩玩吧,難得現在手有空了。」

  他拳頭緊握,然後目光掃了眾人一眼,再朝貝可妮亞眨了眨眼。

  一雙光裸的手臂,只在手腕纏著數條細長的皮帶,然後延伸到他緊握的雙拳上;皮帶下的手腕則佈滿了與他臉頰相同交錯縱橫的刺青圖騰。

  另一隻手腕上可以明顯看見一道裂傷,應該是剛剛被劈的傷口。艷紅的刺青染上滲出的鮮血,格外有種詭異的感覺。

  「拜託,請你先帶著小姐撤退!」

  「才不要。你剛剛不是說要賠罪?」

  「所以我才會……」

  「如果你死掉的話,那我的如意算盤不就泡湯了嗎!?」

  果然被看穿了。

  就算眼前的敵人都是一些不懂武術的大外行,可是數量這麼驚人,誰也不能保證在打鬥過後能夠全身而退。

  「你的程度我已經很明白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掄起雙拳,看他的架式應該是個拳鬥士。

  「跟你的劍術比起來,我更相信我自己的力量。」

  「謝謝你。」

  貝可妮亞再次肅起架式。

  「我的名字──貝可妮亞·扎查。」

  她朝人群逼近了一點……

  「我叫沙斬。」

  步伐輕略往前。

  本想一鼓作氣往前衝去,但在此時……

  背後突然傳來陣陣破裂聲。

  鎮民也在騷動著。

  是緹瑪。

  竟然有團火焰在她的掌心間飛舞。

  緹瑪高舉左手,一個巨大的火球恍若旋轉亂舞的漩渦般,在她往夜空探去的掌心之上熒熒燃燒。

  被火光映照得幾乎要發亮的手心裡,有個由黑色線條交織而成的複雜圖騰,結構似乎是以三角形為主,而纖細的右手手指則夾著她的愛用筆。

  沙斬與貝可妮亞雙雙回頭,兩人看見這一幕都瞠目結舌。

  「天哪……」

  女劍士微微頷首。

  「這是……異刀……」

  「喂~你們聽著!!」

  緹瑪將火球高舉過頭,大聲喊道。

  「請立刻把武器放下!」

  清澈澄淨的聲音,音量卻驚人且字字清晰,迴盪在整條石板大道上。

  「我們不想跟你們打,可是如果你們再這樣下去的話,我們也要開始反攻了~~~!!」

  「沒意見。」

  他看了出聲附和的貝可妮亞一眼。

  「我也是。」

  那名喚作沙斬的黥面男人,臉上浮現出愉悅的笑容。

  「我們絕對接受挑戰,而且還會盡全力反擊!」

  鎮民一陣喧鬧之後又回歸平靜。

  最後,喀啷……咕咚……輕脆的聲音一個接著一個響起。原來是鎮民彼此對看一眼後,陸陸續續地把握在手裡的武器丟向腳邊所發出的物體落地聲。

  「好~~這樣就行了!」

  緹瑪用力地點了一下頭,然後穿過還保持在備戰姿勢的兩人中間,走到最前面。原來的火球已經消失了。

  「那麼,這樣吧~」

  少女好像學校的老師一般,兩手插腰,來回檢視這些鎮民。

  「受傷的人請到前面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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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24 11:16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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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痛苦的小鎮

  1

  眼前的招牌是酒窯的形狀,看樣子這裡應該是間酒店。

  看似厚重的店門緊閉著,而門前的石子階梯只有三層,正好面對著這條氣派的馬路。沙斬在最上面的階梯上一屁股坐了下來,手肘撐著膝蓋,托著腮看向前方。

  他的目光停留在眼前的隊伍上,隊伍從石子路的正中央一路順著大街延伸下去。

  「我……我可沒有扁那麼多人喔!」

  沙斬低喃著,自言自語說的正是剛剛那場大亂鬥。

  頂多就是用頭擊把兩三個人撞飛,然後在戰況千鈞一髮之際踹開了一個人,再來是逃避人牆的時候,也才讓六個人鎖骨骨折、兩個人肩膀脫臼……明明只有這樣而已。

  總共……到底有多少人?就算被他頭擊和踹飛的人都受傷的話……一、二、三……大概也就十四個人左右吧。

  大概。

  嗯,應該吧?

  可是現在那條隊伍,那些大排長龍的是什麼?怎麼會出現二、三十個人在那邊排隊呢!?

  在隊伍最前方的是沙斬所救下來的少女。她對那些放下武器的鎮民開口說道:

  「受傷的人請到前面來排成一列隊伍,重傷的人在最前面!」

  也就是說,這就是那個隊伍囉。

  村子裡的人不知道從那裡拉來一大張長桌代替病床,然後受傷的人一個個躺上去接受『治療』。

  那個好像叫作貝可妮亞的女劍士則是站在旁邊幫忙少女。

  現在正在接受少女『治療』的就是那名肩膀中箭的男人。

  「看吧看吧!那傢伙可不是我弄傷的喔!」

  也就是除了被沙斬弄傷的人以外,還有一部分的人因為內訌也搞得一身是傷。

  女劍士就這麼大剌剌地把箭頭拔了出來,讓那男人痛得哇哇大叫。不過少女對他的悲鳴完全不以為意,敏捷地在他那不住噴出血泉的傷口上來回描繪著圖案。

  她手上握著的竟是一枝筆。前端並不是真的筆尖,只是看起來像筆而已,她也沒有使用墨水,不過從略寬的筆桿看來,裡面似乎裝著墨水。

  當繪圖完成之後……

  「好,下一個人!」

  男人好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整個彈起,走下病床。

  他呆愣地望著自己的傷口,看起來像是因為完全不痛了,而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

  下一個傷患卻是沙斬的傑作。他按著肩膀周圍不住呻吟,女劍士用力把他的手扒開,然後少女就在肩上那團紅腫甚至發黑的傷口處描繪圖像。

  男人的呻吟突然停止了,少女便喊道:

  「好了,下一個!」

  真是驚人,沙斬低聲沉吟……

  不管是剛剛放出的火球,還是現在的治療,那名少女竟然這麼年輕就運用得如此得心應手。

  使用異力……

  從前這種能力被人稱作『魔法』,是一種超自然的特殊能力。

  而破解動作原理又將之系統化的技術便稱為『異學』。它的概念主要是利用空間中存在的『異氣』,藉著特殊的『圖案』激化,發出『異力』的技術。

  也就是說,少女用描繪著『激化圖案』的手掌操縱火球;藉著在傷處描繪『激化圖案』來治療肉體的損傷……

  簡直就是無所不能的『魔法』。

  可是在這種異能的學習中,存在著許多難度極高的關卡。

  首先就是要具備特殊資格才能學習這種異力,而且獲准使用的異力又分成很多種等級;同時使用者也有義務去參加國家考試取得證照,其中的花費相當可觀。

  這也是大部分使用異能的異能者平均年齡都很大的原因。

  不對,應該是全部……

  「好厲害!」

  隊伍人數慢慢地消減,然後變稀疏,最後一個個散去,有讓妻子或是情人牽走的,也有被小孩子攙扶走的,現在正協助病床上那名中年男子的,是他的獨生子和媳婦。

  而最後一個傷患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血珠一滴滴從他摀住口鼻的手指間汩汩流出。

  少女移開他的手,然後伸伸懶腰,往那名『傷患』的額頭上,扣一聲敲了下去。

  「不就是流鼻血嘛!隨便拿張紙巾揉成球塞進去就好啦!」

  到此終於全部結束。

  少女背對逐漸散去的人潮,站在看診台前大大地伸了個懶腰,說:

  「好了,讓你久等了。」

  她回頭看向沙斬。

  「過來吧。」

  「我嗎?」

  「嗯,你不是也被砍了一刀?」

  唔……嗯……也對。

  「不好意思,讓你排最後一個,不過看起來你好像對這種事也很習慣了。」

  他佈滿刺青的臉上露出苦笑,縱橫交錯的紅黑色線條也隨著臉部肌肉而扭曲。

  「啊,謝啦,不過你不行的啦!」

  「為什麼?」

  少女一邊問,手還是一直指著病床。

  而一旁正雙手環胸的女劍士滿臉不悅的表情令沙斬覺得頗為有趣,所以他還是站了起來。

  「那就拜託你啦,反正我自己弄也挺麻煩的。」

  沙斬走向病床,這時他感覺到有人的視線投射了過來。

  那些好像逃難似返回親人身邊的傷患,有意無意地回頭瞄向這邊。

  每個人的眼光都很複雜,裡面閃著罪惡感,也夾雜著猜疑的情緒。

  而下在檢視沙斬傷口的少女,眼神裡的複雜程度也不遑多讓。

  「這個……」

  沙斬的手從斗篷中伸了出來,讓少女檢視他滿是刺青圖騰的右手手腕,他把黑布往上捲到肩膀後,刀傷便整個呈現在眼前。

  沿著手腕流下的血液已凝固成紅黑色,與刺青的顏色混在一起,不過傷口還閃著粘稠的紅色色澤。

  真是驚人的傷口,肌理的斷面十分平滑工整,幾乎是一條完美的直線。

  呵,沙斬的臉浮現笑意。

  「看吧,我說過不行的吧!」

  「這個是……」

  少女舒了舒筋骨,伸了伸手,然後冷不防地用手左右輕拍夾住沙斬的臉,很認真地盯著他瞧,緹瑪壓低聲音說道:

  「激化圖案?」

  「嗯。」

  她說的正是他的刺青。

  「臉上的也是?」

  「嗯,都是。」

  「為什麼?」

  在一問一答間,少女似乎看透了沙斬那抹總是混雜了自嘲的笑容。

  「因為被詛咒了。」

  「……詛咒……!?」

  少女聞言一驚,瞠目結舌了好半晌。

  「不管是哪一種詛咒,都不可能在激化圖案上再畫上另一個圖案吧!」

  沙斬邊說邊從斗篷裡拿出一個皮製的小包袱。

  「嗯。」

  「所以囉,拿去吧。」

  他拿著小包袱的手遞向了女劍士,而不是少女。

  「看起來這個你應該比較在行。」

  「什麼?」

  「就拜託你啦,啊,對了,不用消毒了。」

  女劍士還是繃著臉瞪著他,不過……

  「就幫幫他嘛。」

  既然少女都這麼說了,女劍士只好勉為其難地打開那個捲成筒狀的皮製包裹,只見一排縫衣針整齊地插在皮革上。

  哼,女劍士用鼻子哼了一聲。這些縫衣針的用途還真是一目瞭然,因為每根針都已經略微彎曲了。

  「原來如此,那不就跟小姐說的一樣了。」

  「嗄?」

  「習慣渾身是傷啦。」

  「才沒咧,如果傷口不大的話,根本就不用縫啊!」

  「明明就已經習慣了。」

  「啊,呃,是嗎?」

  他坐在病床上,兩隻手腕剛剛好呈現在她的面前。

  「可以嗎?」

  「當然。」

  她點點頭,拆開一樣放在包裹裡面的線卷,取了一段線穿過縫衣針,隨後開始以嫻熟的技巧縫起了沙斬手腕的傷口。

  馬路上的人群終於全部散去了。

  明明是深夜卻燈火通明,他就坐在大街中央一張看起來像是餐桌的大桌子上,然後讓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女人縫著手腕的傷口,而且那個傷口還是她本人砍的。

  想到現在這種奇怪的情境,沙斬忍不住苦笑了出來。

  「怎麼了?」

  「沒有,沒什麼。」

  「是嗎。」

  針穿過皮膚的瞬間,傳來一陣錐心的疼痛。

  「這麼說的話……」

  少女突然開了口,大概是看到了他扭曲緊繃的臉吧。

  「好像還沒正式自我介紹。」

  彷彿被看穿般,沙斬又苦笑了一下。

  「我是緹瑪。緹瑪·歐普萊姆。」

  「我是……」

  他正開口說的時候……

  「沙斬對吧,我剛剛聽到了。」

  忽然,貝可妮亞的唇湊近了他的傷口,她不會是要親下去吧?還好是誤會一場,她只是用她雪白的貝齒喀嚓一聲地咬斷線頭。

  「完成了。」

  「喔,太厲害了吧。」

  縫得非常完美,幾乎就像是拿著尺規一寸寸量好的一樣,縫線部分十分整齊。

  「這樣一來,縫好的傷口也會比較容易癒合,小傷口也是。」

  「是耶,謝啦!」

  「沒什麼。」

  「都有縫到嗎?」

  「嗯,你看!」

  他把黑頭篷往上捲到肩膀,縫好的手腕就這麼伸到緹瑪的面前。緹瑪秀眉一蹙,並不是因為傷口太可怕,反而像是感同身受的痛苦。

  「看起來好痛喔。」

  「嗯,超痛的。不管怎麼說,總是被這麼俐落地劈了一刀。」

  他笑容滿面地說。

  「抱歉。」

  「啊?又不是你砍的,是這個恐怖的姑娘弄的。」

  「嗯,也是,不過還是對不起。」

  緹瑪特地走到好像還不是很明白的沙斬面前,雙腳站定,兩手交叉在腰前,舒了一舒筋骨,然後凝視著沙斬的臉。

  笑容從她臉上隱去,取而代之的是柔和澄澈的表情。

  「信不信由你,其實你會出現在我面前,應該都是我的錯吧。是我呼喚你來的。」

  「嗄?」

  「都是因為我,是我呼喚你,才會把你也給牽扯進來。所以,對不起。」

  「不好意思……」

  插話的正是那個滿臉不爽的貝可妮亞。

  「可不可以先回旅館,讓小姐好好休息一下。」

  「那就先回去休息吧。」

  沙斬這麼一說,少女的表情也放鬆了……

  「嗯,好像也有點累了。」

  突然地,她牽起他的手。

  「走吧!」

  「嗄?

  2

  這是一間頗為寬敞的房間。

  以客房來說,這裡真的很大。牆邊擺了兩張床,還有大型的衣櫥衣櫃,旁邊有一個壁爐,冬天時或許會點起火取暖吧。房門口旁邊有一個放置大衣的衣架,而且牆壁上還釘著一排帽鉤可以掛帽子。

  更讓人驚訝的是房間內側竟然還有兩扇門。

  其中一扇門沒關,可以看到門內的浴缸,原來這裡並非直接在客房內擺放浴缸,而是另外放在特別隔出的浴室裡面。

  好久沒看過這樣的客房了,沙斬心想。

  記得有次在梅利戈救了一對有錢夫婦時,跟他們分住過一晚,那時的房間跟現在是有點像。不過怎麼想,這種豪華的上等房間好像跟這個城鎮有點搭不上。

  「我……我有一個妹妹。」

  少女天外飛來一筆說著。

  「嗄?」

  房間正中央放著一張圓桌,旁邊有兩張兩腳椅,沙斬配合著她在其中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而緹瑪坐在他對面,繼續開口說話:

  「妹妹,是我的雙胞胎妹妹。」

  「哦。」

  貝可妮亞則站在窗邊,雙手環胸眺望外頭。

  「妹妹跟我長得不太像,可是她很可愛。」

  你也很可愛呀,不過沙斬沒有說出口,他有點拙於這方面的口才。

  「是喔。」

  這句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妹妹的頭腦也非常聰明,不像我,連太刀都不會使。可是,妹妹她總是、總是會依賴著我,她……」

  少女兩手撐在桌上托著腮,面朝沙斬。可是她的視線卻越過坐在眼前的沙斬,飛到了很遠的地方。

  回憶著那些過去的事。

  「啊,可是在異學的課程上面,我比較厲害喔。大家都說我是天才呢!」

  看起來確實滿像的。

  「可是也只有這個而已。不管是煉金學也好、天文學也好、胚胎學也好,妹妹都比較強,真的很強。」

  「喔。」

  「啊,還有語言學也是。」

  沙斬好像漸漸明白了。

  在這個年紀就接受這麼多元的教育,看來只有一個原因,而有了這個原因也才能解釋她的身份。

  「可是,她卻不停地生病和受傷。」

  「你妹妹?」

  「嗯,是的。我明明很少生病或受傷,可是妹妹卻常常這樣。」

  「是喔。」

  沙斬突然懂了。

  她現在說這番話不是在回憶,也不是在誇耀什麼。

  而是內心深處的告白。

  「大概兩年多前,有一個異學師到家裡來……不是我們的異學老師,是別處來的人,好像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物。他先去看了因為發燒而臥病在床的妹妹,接著就問了我一堆問題,又叫我唱歌走路給他看,雖然我並不知道為什麼。最後他跟父親談了好久……然後隔天我就被喚到父親房間去。」

  少女微笑了。

  那是一抹哀傷的笑。

  「之後就一直這樣了,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沙斬注意到少女說話時,眼神總會若有似無地飄移,總是有意無意地看向貝可妮亞的方向。

  看起來像是在確認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的樣子。

  「我也不懂。」

  「也對。」

  少女苦笑了一下。好像是在說「因為我也沒講到什麼重點」的表情。

  「意思就是幸運跟幸福是不一樣的。」

  「原來如此。」

  「懂了嗎?」

  「不懂。」

  「也是啦。」

  不過少女又說了:

  「反正只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而已啦。」

  「完全不了。」

  「我想也是,請你以後再想想,然後自己找到答案。因為我已經答應過別人,所以不能多說什麼,可是如果是你自己想過後找到答案的話就不算毀約,而且,這樣的話我也會比較高興。」

  「這樣啊。」

  此時,門口傳來敲門聲。

  貝可妮亞的身影瞬間從窗邊行雲流水般地滑到門口。

  「什麼事?」

  對方回答道:

  「餐點已經準備好了。」

  是一個怯懦的男會聲音。

  出了房間,可以看到一排客房的門並列在長廊中。從外面看這裡是三層樓的建築物,所以應該還有為數不少的房間在其他地方。走廊正對迎風面,往下看是一樓餐廳,空間似乎能容納一百多人。

  有一名瘦小的男人過來迎接他們三人,他大約年過五十左右,可能是這裡的夥計。

  於是他們跟在男人身後下了樓梯。

  「哦?」

  沙斬的眼睛一瞇。

  一桌酒菜已經備好在餐廳內側的牆邊。

  沿著牆壁橫放了一張大約能坐二十人的巨大桌子,上面擺滿了堆積如山的佳餚。

  一隻大盤子放在長桌正中央,正不停地冒著煙,裡面盛的是滿滿的嫩羊肉,盤子幾乎有雙手合抱那麼大;另一道是湯汁豐足的糖醋魚,食材用的竟然不是淡水魚而是海魚;而旁邊則擺了還連著頭的悶燒山雞。這麼一來陸海空的食材都齊全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五顏六色的蔬菜水果作點綴,而其中最讓人感動的就是在這些佳餚中間竟然還放了幾個瓶子。

  是酒!

  「實在太豐盛了!」

  而那名瘦小的男子只是脖子微微一偏,說道:

  「鎮長稍後會過來,請坐。」

  他邊說邊用手指向眾人眼前那張顯眼的桌子。

  「那都是要給我們的嗎?」

  「是的,鎮長是這麼交代的。」

  嘿,那就……沙斬立刻走向前。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我要開動啦!」

  話才說完就傳出「咕嚕」的聲音。少女「啊」的輕叫了一聲。

  「肚子叫了喔!」

  正仰著頭露出虎牙的緹瑪,身高大約才到沙斬的胸口,從他腹部發出的聲音當然被她聽得一清二楚。

  貝可妮亞斜睨了他一眼,她的唇無聲地作出『不要發出聲音』、『沒禮貌』的唇形。

  「唉唷,我是真的很餓啦!」

  仔細想想,他光是橫越沙漠就花了三天三夜,而且除了水以外其他什麼東西都沒吃。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僅救下緹瑪,還跟一群鎮民亂七八糟地打了一場,最後甚至連手腕都被貝可妮亞砍了一刀。

  任誰餓的時候肚子都會叫的嘛!

  「難道你不餓呀?」

  「我……」

  說時遲那時快……

  咕嚕~

  緹瑪的肚子也叫了出來,這一聲來得真是太妙了。

  「我……也餓了。」

  她困窘地笑了笑。

  「對嘛,那走吧!」

  「嗯。」

  於是瘦小的男人退了下去,兩人正舉步往前走,這時只見貝可妮亞迅速地衝了過去。

  她將入鞘的太刀掛在左腰,一個人朝裡面走去。她在那張顯眼的桌子前來回檢視,然後把臉湊向桌上的料理,一道一道仔細聞著。

  最後才轉身朝緹瑪他們輕輕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她是為了安全起見,連在餐桌進食前的檢查都不能輕忽。

  情況確實是有點不尋常。

  在場除了他們之外什麼人也沒有,只有熱騰騰香氣四溢的料理放在桌上,連廚師都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

  是的,這裡根本空無一人。

  可是壁燈全亮,桌上的燭台也都點著火。

  難道是陷阱?

  不過好像也沒聞到下毒的氣味,沙斬是不知道貝可妮亞的嗅覺到底有多靈敏,至少看她為了確保緹瑪的安全這麼地不遺餘力,再加上她都已經有自信地點頭了,那就姑且相信她吧。

  就是這樣。

  那就只好開動囉!

  連座位順序都是女劍士安排的,他們並沒有選擇外側的位子,而是選擇靠牆而坐。緹瑪的位置在中間,右邊是沙斬,左邊則是貝可妮亞。

  他立刻瞭解這全都是為了要徹底地保護緹瑪所作的安排。之所以靠牆而坐,是要避免任何來自背後的攻擊,正面有桌子擋著,如果敵人從兩旁攻擊的話也沒關係,因為有沙斬和貝可妮亞防守著。

  看樣子……沙斬唇角揚了揚。

  好像也把我計劃進去了嘛。

  他朝貝可妮亞使了一個原來如此的眼色,不過她卻將頭偏向另一邊去了。

  緹瑪很快地把手伸向水果盤,剝好皮的荔枝以及切片的鳳梨整齊地排列在盤子上,每個水果甚至還細心地插著叉子。緹瑪首先朝著切得細細的梨子進攻。

  她的右手握著叉子,左手則用盤子在下面接著。

  雖然水果並沒有很大塊,她還是插穩了送到嘴邊才張口咬下去。

  她一邊沙沙沙地啃著,一邊用手掌般大的盤子小心地接著。然後等口中的果肉全部吞下去以後才張口吃剩下的另外半個。等到都吃完了之後,才把叉子放在手邊的盤子上,叉子前端甚至還仔細地朝著中心擺好。

  他簡直都快看傻了。

  「怎麼了?」

  緹瑪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而對面正在切割羊肉的貝可妮亞則朝她微微頷首。

  他大致瞭解了。

  這兩個人的行為模式。

  女劍士將分好的羊肉放在盤子裡,先遞給了緹瑪,然後是沙斬,最後才放到自己的位置前面。沙斬用手捏了一塊放到嘴巴裡。

  鮮嫩的肉汁在嘴裡橫溢。

  「受不了,真沒規矩!」

  貝可妮亞拿起手帕幫緹瑪擦了擦嘴巴。

  「這樣的話是會被淑女嫌棄的喔!」

  「是嗎?」

  「對呀,騎士應該都很有禮貌的。」

  「可是我雙不是騎士。」

  「騙人。」

  話一出口,就被貝可妮亞一聲「小姐!」糾正了。

  「啊,呃……真的嗎?」她趕緊改口。

  「嗯。」

  少女的視線停在沙斬的斗篷上。

  「但這個不是騎士的斗篷嗎?典禮上穿的?」

  「哦,你還蠻有眼光的嘛,怎麼知道的?」

  「因為這個啊,你看!」

  斗篷左肩上有一個金色的鈕扣,大約像五元金幣那麼大,還有上面的浮雕圖案是一隻大展雙翅的老鷹,嘴巴噴著火,爪子還抓了三根箭矢。

  「這個應該是狄法歌的徽章吧?」

  太厲害了。

  「嗯,不過這個……」

  他的話才講到一半。

  貝可妮亞就小聲冷靜地說道:

  「他們來了。」

  她一邊說一邊扶著腰上的太刀站了起來。

  沙斬卻只能發出:

  「喔,喂!」

  因為他已經被緹瑪緊緊抱住,所以完全站不起來。

  進來的是一群男人。

  大概有二十人左右,陸陸續續地魚貫進入,不過每個人看起來都垂頭喪氣的樣子。

  「看起來不像是要來打架的咧!」

  其實如果真的有動武打算的話,那剛才貝可妮亞『試』毒的時候應該就會發現什麼。而且再看看現在這桌可以說是熱情到卑躬屈膝的招待,也就證明了這些人的態度大概已經一百八十度大逆轉了吧。

  不過問題在於他們為什麼改變了?

  領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看不太出年紀的男人,雖然從五官看來大約三十歲上下,可是他的魚尾紋及法令紋非常地深,而且頭髮幾乎都花白了。

  他們來到餐桌的前面。

  「不好意思,請問可以坐這嗎?」

  貝可妮亞似乎要說些什麼,不過,沙斬馬上搶先回答了:

  「嗯,可以。」

  男人坐在他們對面正中央的位子上,而其他的同伴則全部站在他身後排成一列。仔細一看,裡面還混了幾個讓緹瑪『治療』過的人。

  突然,全部的人都一起低下了頭。

  「請原諒我們!」

  男人率先道歉,而其他眾人也同聲附和著。

  於是,男人開始將一切娓娓道來──

  小鎮的名字叫做卡納爾。

  以前是一個以酪農為生的小村莊。

  這裡牧草豐盛天候宜人,而且最重要的是有源源不絕的地下水。有人說這是因為有一塊巨大的岩塊垂直埋在小鎮與荒地的交界,正好阻絕了地下水的流動,反而因此潤澤了小鎮附近的土壤。

  大約十多年前,小鎮才變成像今天這樣地商旅興盛。

  他們從前只能靠雙腳通行各地,當庫蘭堤懸崖的橋架好以後,便可以使用馬車作為代步工具。

  當然這裡所指的馬車,不單單只是用巴美拉獸以及巴拉克獸等專司載運的馬科動物,而是泛指用馬匹、牛只等牽引的交通工具。而如果要讓駕駛著兩匹或三匹馬的馬車通過的話,建橋工程至少也要花六年才能完成。

  無論如何,這座橋為卡納爾帶來了空前的繁榮,並且也連結了愛索納、卡爾卡巴還有斯斯魯梅斯港口,成為重要的交通樞紐。

  「可是……」

  男人沉痛地繼續說著。

  他是這裡的鎮長。

  名庫蘭。

  看上去不僅皺紋滿面,連頭髮都花白了,而且他交握在桌上的雙手感覺非常地粗糙,看來應該是長期從事大量勞動的工作所導致。

  「四年前開始就什麼都變了……」

  庫蘭的每一字每一句幾乎是從嘴巴慢慢擠出來的。在他身後站了二十幾個男人,這些鎮民們攻擊了兩名旅行中的無辜少女,拘禁了其中一人,然後讓另一個人莫名其妙的變成祭品,甚至還想要殺害出面營救的路人,而現在在場的這些人正是所謂的居民代表。

  不過他們的手上已經沒有武器了。

  甚至每個人的表情都像等著被訓話的小孩一樣,乖乖地低著頭。

  「不要裝模作樣了,要說就快說。」

  沙斬好像已經接受鎮長的悲情告白了,他的眼角一瞄,又看到貝可妮亞斜眼瞪著他。

  「諒他們也不會再亂來了!」

  沙斬小心地避免跟貝可妮亞四眼相對繼續說道。

  「嗯。」庫蘭點點頭。

  「事情是從一個男人來到鎮上後開始的。」

  他是一名科學家,庫蘭說道。

  「科學家應該是在『迷信』中才會出現的人物吧!」

  接話的人是貝可妮亞。

  「應該是上古時代的傳說吧!」

  不過庫蘭只是沉默地點點頭。燈光從上方射下,映在他刻滿深紋的眼睛四周,形成了陰影,一瞬間看起來竟有點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男人名叫塔斯庫利姆。」

  塔斯庫利姆於當時也留宿在同一個旅館內,並且在荒野那邊動土築屋,而他大批的工人每晚都會來小鎮舉行酒宴。

  其他鄰近村鎮的毒販和女人們聽到風聲後也來到這裡,想當然爾當時小鎮的治安變得很差,不過也因為他們帶來了不少利益,所以小鎮也順勢撈了不少。

  塔斯庫利姆所蓋的房子規模非常之大,幾乎可稱之為城堡了。而工人們這樣來回往返他的豪宅與小鎮之間的日子大概也經過了兩年。

  之後當塔斯庫利姆從旅館搬走以後,毒販和賣春的女人也離開了。

  「然而這卻是地獄的開始。」

  奇怪的『東西』開始光臨小鎮。

  「是機械怪嗎?」

  「機械怪?」

  鎮長直勾勾地看向正皺起眉心的沙斬。

  「嗯,就是用鐵作的人偶。」

  沒有任何人操縱,就這樣來回在小鎮的大馬路上走著。

  「只是走動而已嗎?」

  這次出聲的是緹瑪。

  「不,它說話了。」

  聽起來像是塔斯庫利姆的聲音。

  鐵製人偶用科學家的聲音說話了。

  『送三名健康的女人到我的屋子來!』

  「什麼呀?」

  「當時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所以就沒理它。」

  於是機械怪人就一個人走了回去,就跟它來的時候一樣。然後當天晚上,它竟然又來了。

  而且這次來的不止一個。

  「十幾個機械人偶一起攻擊村莊,逐一衝進馬路兩旁的房子,一間接著一間。這次我們馬上就知道它們的目的了。」

  「應該是在找女人吧。」

  貝可妮亞說完,鎮長點了點頭。

  「怎麼奮力抵抗都沒有用,就算用鐵炮攻擊,也完全沒有效果。」

  如同一開始的命令,機械怪人抓走了三名女人,還殺了激烈反抗的家人,然後被帶走的女人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原來如此,所以那個命令還一直持續到現在?」 



  「是的。雖然曾經有暫停過半年,但也曾經在一個月內提出兩次要求,而每次的要求都不太一樣,曾經只要過一個人,也有一次就要五個人的情況。所有的共通點就是,都只要年輕的女人。」

  「今天晚上也是一樣嗎?」

  「是的。」

  「你們沒有反抗嗎?」

  緹瑪問道。

  「剛剛不是說過了嗎!」

  鎮長突然失控了,一個年長的大人竟然對著才十幾歲的少女吼著。

  「就算用鐵炮也沒有用,我們要怎麼反抗這種對手!」

  庫蘭垂喪著頭,放在桌上的雙拳不停地顫抖著。

  「我們沒辦法的……不管是必須打倒那個男人也好,還是要救回女人也好,我們……我們根本……根本就……」

  鎮長嗚咽了起來。

  沙斬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轉頭看向少女。

  果不其然,少女已經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而且想必也不是因為剛剛被吼了那一頓的關係。

  「我瞭解了。」

  緹瑪澄澈的聲音中略帶哽咽。

  「我們也一起幫忙吧!」

  啊~果然。

  「最好不要。」

  沙斬抓起酒瓶移到嘴邊,狠狠地大灌了一口後又說道:

  「不要扯上關係比較好,你們也快點離開這裡吧!」

  「啊?」

  「什麼?」

  緹瑪和貝可妮亞一起回頭。

  沙斬拽著酒瓶從位置上站了起來,貝可妮亞也一同站起想伸手拉住他,不過沙斬動作更快,他一腳踩在桌上,就這樣從香氣四溢的酒菜上飛躍而過。

  他在排成一排的鎮民前面站定,將眾人從排頭到排尾都掃視了一眼,便轉身看向她們。

  「聽我說的準沒錯,不用管這種人啦,還是早點離開這裡吧!」

  接著──

  「借我一間房間!」

  他丟了一枚銀幣在桌上。

  3

  力量不能隨便說收便收,說放便放。

  平日就必須平均地分配到身體各處,需要的時候再特別集中在需要的那個部位。

  小時候師父都是這麼教導她的。

  所以貝可妮亞自幼開始都一直照著師父的話做。

  不過也有做不到的時候,就像現在這個時刻。

  當她正想敲門時……

  「門沒鎖。」

  聲音從房內傳來。竟然被那個男人發現了,看樣子是她一個不留神使力過度,才會不小心讓氣息洩漏了出來。

  「不好意思。」

  貝可妮亞微微地將門開了一條縫,敏捷地滑進房間。

  這裡位於三樓的最裡面。

  真是個陽春的房間。隔間只有一個空間,發黃的陶制浴缸和洗臉台就這樣完全沒隔開地擺設在一進門的左邊牆壁旁。這麼看來跟二樓的房間似乎差很多,三樓滿滿的都是房間,走廊非常擁擠,而且門與門之間的距離也太狹窄了。

  床則是放在門的對面。

  上面躺臥著一個男人。

  是沙斬。

  他的背靠在內側的牆上,離席時抓的酒瓶還握在手上。

  沙斬真的應證自己所說的話,一點騎士該有的樣子也沒有。他汗流浹背,單手提著酒瓶,整個人癱臥在床上。

  「真晚。」他說。

  貝可妮亞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並不是因為眼前的男人半裸著身體。

  雖然他現在十分慵懶地躺臥著,全身上下勉強算是有遮掩到的只有腰上纏著的那條毛巾周圍,但最惹人注目的問題還是其他裸露出來的部分。

  原來刺青不單只有在臉部和手腕上。

  竟然是涵蓋了全身。

  全部都是規則的直線條紋,宛如血管似的,又紅又細的線紋彷彿雕刻般遍佈在胸部、腹部還有腿部。看樣子毛巾覆蓋之下的部分應該也是一樣的。

  「要喝嗎?」

  他舉起手邊的酒說道。

  不需要,她說。貝可妮亞移開了視線。

  「那要開始了嗎?」

  她一驚。

  就在她轉移視線的那一瞬間,男人竟然已經來到她的身邊。

  他用沒拿酒瓶的另一隻手環住了她的腰,用充滿酒臭味的臉朝她逼近。

  「什、什麼啦!」

  她扭動身體想要掙脫,可是完全沒用,圈住她的腰的手像鋼鐵般不動如山。

  「啊,難道你不是要來回禮的?」

  「回禮?」

  「道歉和謝恩啊!你不是說過的?」

  看到他眉目帶笑,貝可妮亞這才想起來。

  「別擔心,今天我也累了,不會要求太多次的!」

  他邊說邊將臉湊向她的頸子。

  「對了……看在你幫我縫好手腕傷痕的份上,就當作抵銷道歉的份,至於謝恩的話,那就優待你只要一次就夠了。」

  「登徒子!」

  她自然地揮出手。

  本來想賞他一巴掌卻撲了個空。

  「呿,原來不是呀。」

  「……啊?」

  沙斬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正準備再爬回床上。

  「看你偷偷摸摸來這裡的樣子,我還以為你是想要來做那檔事的咧!」

  他碎碎抱怨著,然後又躺回原來的姿勢,抄起酒瓶猛灌。

  剛剛到底是什麼狀況,貝可妮亞完全一頭霧水,好像瞬間多了好幾個沙斬,一下來這裡,一下又出現在那邊,動作竟如此地敏捷。

  當她終於意會到他的本領有多厲害時,她又再次倒抽了一口寒氣。她的目光徹底地被佈滿刺青的肌肉給吸引住了,為什麼她之前都沒有注意到呢!

  怎麼會……

  這種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

  貝可妮亞的眼睛完全無法從正在賭氣灌著酒的沙斬身上移開。

  好像全身上下都是肌肉!

  他的身體彷彿就像上面貼著薄薄皮膚的一大捆肌肉,但是又並非那種四肢發達、渾身肌肉的怪力猛男。而是均勻合度,經過充分鍛煉後才能練就的好體格。

  貝可妮亞不自覺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

  露出的雙手、雙腳,還有在上衣和裙子中間的腹部。

  從她第一次拿到木刀的那天開始,她從沒有一天停止鍛煉自己,但是即使每天這樣操練,她的肌肉還是隱藏在柔軟的皮肉下面。

  一股羞愧和羨慕交雜的情緒慢慢在她的心中開始沸騰。跟沙斬的體魄比起來,她的身體根本都是沒有用的脂肪。

  怎麼會這樣,貝可妮亞咬著嘴唇。

  到底……到底是怎麼修練才會變成那個樣子?

  要怎麼做才能跟他一樣?

  「所以呢?」

  他的聲音把她的神智喚了回來。

  「既然不是來回禮的,那你來幹嘛?」

  「就……就是……」

  她發現自己竟然下意識地在腰前把玩著手指,趕緊雙拳一收。

  「我想請你跟我們一起去。」

  「喂~~~」

  他苦笑地歎息著。

  「所以你們不打算聽我的忠告,是嗎?」

  「當然!濟弱除強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嗯哼。」

  他用鼻子哼了哼,接著雙喝一口酒。

  「唔,所以你家小姐也希望我一起去囉?」

  「沒有,小姐什麼話都沒說。」

  沙斬離開後,少女只向其他人打了聲招呼表示也要離席,回房間後就開始作出發的準備,接著貝可妮亞便藉口有事離開了房間。

  「這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們需要借用你的力量。」

  沙斬又飲了一口酒,說:

  「還是不要。」

  「無論如何都不要嗎?」

  「不管怎樣都不要。」

  「……我瞭解了。」

  「嗯,就是這樣。」

  「我還想說一件事。」

  「嗄?」

  「我說過不只是我,連小姐也會一起去。」

  「哦?」

  「我阻止過她,可是沒用。如果你願意跟我一起去的話,就能請你幫忙照顧小姐。」

  「是嗎。」

  「我不知道單憑我一人之力能不能保護得了小姐。」

  「這麼說也是啦。」

  其實她從進來房間前就一直掙扎著要不要開口。

  不過看樣子好像也沒別的辦法了。

  因為如此,所以……

  「你真的不願意幫忙嗎?」

  「我好像也沒欠你們人情呀!」

  「是嗎。」

  他就是這樣的男人。

  她明白了。

  就算擁有完美體魄的人,也不代表他擁有高尚的節操。

  「抱歉,打擾了。」

  正當貝可妮亞準備踏出房門時……

  「啊,對了對了!」

  他出聲喚住她。

  「什麼時候要走?」

  「半夜,月亮高懸的時候。」

  「是喔,那路上小心吧!」

  當女劍士要關上房門時,男人又開口了:

  「等結束以後記得把身體洗乾淨來找我嘿!」

  不知道為什麼,她心頭湧上了一股無奈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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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4-24 11:22 PM 編輯

  第三章   邪惡遺產

  1

  雖然緹瑪並沒有特別期待會受到多麼熱情的送別,不過她現在還是感到很失落。

  「連一個人也沒有。」

  路燈和火把將大街映照得燈火通明,少女站在空無一人的路上低喃著。她已經將原來的薄上衣換成皮衣,也穿上了膝上襪,本來的涼鞋也換成長靴。

  寬大的上衣衣襟,再搭上垂到裙緣的衣袖,衣擺彷彿花瓣一般展開,讓人完全想像不到這名裝扮美麗的少女,竟是要去面對這麼危險的任務。

  可是貝可妮亞心想:

  這才像小姐的作風。

  無論多麼難過,無論多麼痛苦,小姐永遠都會保持著小姐應有的姿態,這也是我之所以就算犧牲性命也要保護好小姐的原因。

  「果然還是因為我們是外人的關係。」

  緹瑪沉吟。

  「應該不是這樣。」整裝完畢的貝可妮亞回應著緹瑪。

  貝可妮亞的左胸口綁著護胸,左右兩邊的腰部也都戴著護腰,腰帶上方則用繩結纏得好好的。

  此外上衣外面還披著一件長大衣,袖口採用寬大的『振袖』樣式,這是她故鄉特有的打扮。以淡紫為底色,上面用白色染料勾勒出海浪的花紋,顯現出島國故鄉的氣息。

  而且大衣之外還戴著護肩,太刀則掛在腰前。

  但這些裝備都不是為了她自己穿的。

  全部都是為了能夠保護緹瑪。

  「你看那裡!」

  貝可妮亞指給她看。

  在她們身邊一棟兩層樓高的房子裡,雖然窗戶是關著的,可是裡面的窗簾卻小小地掀開了一角。

  似乎有人影晃過,看起來好像是母親和小孩。

  「真的耶。」

  「這邊也有。」

  她指向對面的房子,果然有人正窺視著這裡。

  「大家是因為害怕才不敢出來的吧!」

  「是喔。」

  她笑了。

  「那我們更要加油囉!」

  「小姐……」

  「怎麼了?」

  「你真的不能在旅館裡等著嗎?」

  「我一個人嗎?」

  「三樓有沙斬在,所以……」

  「不行啦,不能再讓他受牽連了。」

  「可是……」

  緹瑪蹙著眉頭,砰砰砰地用力踩著地面,並且朝著女劍士逼近。

  「貝可妮亞,難不成你覺得我會給你添麻煩嗎?」

  「不是,而是我認為這實在太危險了。」

  「你聽我說。」

  「是。」

  「我們離開家的時候,你說過的話難道是騙人的,都是隨便塘塞我的嗎?」

  「不是,絕對不可能的……」

  「還是你覺得因為是小孩子說的話,所以只要隨便聽聽,隨便同意就好了嗎?是這樣嗎?」

  「不是。」

  「你不是答應過,不管我說什麼,你都會好好地思考,然後認真看待嗎?」

  「是的。」

  「那你為什麼現在又說這種話?」

  「不是,所以我說……」

  女劍士開始絞盡腦汁尋找適當的辭彙。

  然後她決定還是把心裡想的開誠佈公地說出來。

  「小姐。」

  「怎麼了?」

  「我真的打從心底非常喜歡小姐。」

  「我也很喜歡貝可妮亞呀!」

  「而且我也真的想要徹底瞭解小姐的想法。」

  「謝謝你。」

  「所以我不會反對小姐的決定,可是這次的情況真的很危險。」

  「所以?」

  「所以我很擔心,如果小姐受到任何一點傷,我都沒有辦法原諒自己,絕對會後悔好久好久,也許還會當場切腹謝罪也說不定。」

  「是嗎?」

  「是的。」貝可妮亞小聲地說。

  「我懂了。」

  她點點頭。

  「那你告訴我,我除了待在旅館之外還能做些什麼?」

  「如果真的有什麼意外發生,請小姐務必乖乖地聽從在下的指示。」

  「嗯,可以。」

  「無論是小姐多麼不願意去做的事,都必須同意,可以嗎?」

  「好,我答應你。」

  緹瑪一臉乖巧地高舉右手,然後伸出食指和小指。

  貝可妮亞也同樣伸出兩指輕輕地碰一碰少女的指頭。

  「天空、海洋、大地,

  晝夜、陰陽、光影,

  幾度遞嬗,吾人皆歷,

  若離毋忘之誓不毀,

  則永世同濟。

  吾等定不違其約。」

  少女說道。

  「吾等不違其約。」

  女劍士回應著少女。

  緹瑪笑了笑,露出虎牙說:

  「那我們出發吧!」

  她如此宣佈。

  她們準備要離開小鎮時,貝可妮亞回過了頭,看到旅館三樓的窗戶是開著的。

  2

  酒瓶早就被擱在一邊。

  沙斬從床上起身,擺擺頭、動動手腕再扭扭腰。

  他裸著身下了床,拿起隨意拋在床上的輕薄皮製褲套上,扣起長靴的扣子,最後披上斗篷。

  鈕扣上的徽章是狄法歌王族的東西。

  那是他的戰利品。

  本來的持有者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是被他給殺死的。

  沙斬走出房間,壓低腳步聲來到二樓。他從走廊樓梯的扶手間窺探著樓下的餐廳。剛剛那桌異常豐盛的酒菜就在那裡。

  二十幾個男人還坐在桌緣。

  是鎮長庫蘭和剛剛站在他身後的眾人,每個人都是面紅耳赤。

  真是不對味。

  不管是那一個人他都看不順眼。

  接著他便掉頭往回走去。

  3

  這邊真的是『屍』橫遍野。

  一眼望去大概有五具還是六具……說不定是七具,也有可能是八具屍體。

  貝可妮亞之所以說不出個准數來,其實是有原因的。

  因為每一具都被弄得支離破碎。

  這裡是可以俯瞰整座城鎮的荒野。

  聽緹瑪說這裡是個圓形的台地,中間有塊巨岩,上面掛著一個大鐵鉤,周圍都是雜草和灌木,剩下的除了碎石以外什麼也沒有。

  而這片大地上,現在卻屍塊橫飛。

  貝可妮亞不知道這些屍體原來的樣子,不過其實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這些屍骸早就被破壞得面目全非。

  「這些究竟是……」

  貝可妮亞·扎查幾近呻吟地低問,而緹瑪·歐普萊姆答道:

  「應該是……機械怪……吧?」

  鎮長庫蘭是這麼說沒錯。

  不過,如果鎮長口中的機械怪跟現在眼前看到的真的是同一種東西的話……

  「唔……」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庫蘭說過,這些機械怪連用鐵炮攻擊都無效。既然如此,那又怎麼會像現在這樣被破壞得如此徹底呢?如果連槍都無用武之地,它們怎麼會被砍得四分五裂,如此體無完膚支離破碎?

  真的只能靠想像去揣測它們原來的模樣,看起來好像是用金屬棒、金屬管和金屬板勉強拼裝成人的形狀吧!莫非這真的就是所謂的機械怪……機械人偶?

  貝可妮亞拾起滾落在腳邊的金屬頭顱。

  沒有眼皮的眼睛深處,鑲著兩顆宛如黑水晶般的圓珠,上面還流出黑色、像眼淚般的液體,大開的嘴巴露出兩排好似野狼般的銀色獠牙。

  女劍士藉著月光仔細端詳頭顱的切口處,然後不自覺地逸出一聲低吟。



  「這是……」

  連斷面看起來都像是人頭,只不過裡頭用金屬取代。切開的斷面上,可以看到有金屬的管子、棒子以及超細的鋼絲塞在裡面。

  不過問題就是在這個切口。

  原則上刀子是有可能切斷金屬物品的。即使不是利用煉金技術冶煉出的刀劍,就算是普通的刀劍只要有一定的品質……例如像是貝可妮亞的太刀,要切斷金屬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這個切口又是另一回事。

  非常地整齊平滑,看起來就彷彿是專業的鐵匠努力磨平加工過的作品。『砍斷』應該是指用刀刃對準目標物砍入,切割再用力下壓,有點類似將鐵樁崁入石頭內的動作。

  然後被斷切的金屬則會如同岩石一樣,很容易因為無法承受砍入的力道而中途崩解或碎裂。

  但是這個切口並不是這樣。

  切口部分既不像崩裂也不像斷開也不像碎裂,反而非常地平整。

  「啊,這個,就是這個啦!」

  緹瑪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窺視著然後說:

  「就是這顆頭掉到我的腳邊。」

  「當時那傢伙手上有拿什麼武器嗎?」

  那傢伙當然就是指沙斬。

  「唔……有點不記得了,我看他好像沒有拿東西,又好像有,應該吧……」

  斷斷續續不連貫的答案,是緹瑪邊想事情邊說話的習慣。

  「反正我什麼都沒看到。」

  空手絕對不可能做得到。也就是說,他有一把能夠藏在斗篷裡面的刀刃,看起來應該是這樣沒錯。

  莫非是短劍嗎?

  怎麼可能!

  難道沙斬的肌肉真的強健到使用這種只能小幅度揮舉的短劍就能夠斷金劈鐵嗎?

  她心中的疑問又再次浮現。

  到底要經過多少次的修練才能……

  「我明白了。」

  貝可妮亞站了起來。

  不論他有多厲害,現在能保護緹瑪的也只有她而已。

  「我們走吧……」

  女劍士催起驥馬的韁繩。

  驥馬是由巨型馬種──巴拉克獸所配種改良而生的動物,從原生品種演化成目前的體型。

  驥馬的四肢又細又長,所以為了保持身體的平衡,脖子也因而變得纖長。馬首部分就像巴拉克馬的頭一般再稍微往前後拉長一點,同時也保留了馬科動物的特徵──鬃毛。

  驥馬的體型和駿馬最為類似。現在幾乎滅絕的駿馬大量生活在先古時代,而且似乎也有駿馬被當作騎乘馬的紀錄保留下來。

  騎乘用的驥馬跟勞役用馬和食用馬相比性子較野,它甚至還會選擇騎士。如果能夠輕鬆地駕馭驥馬,那就表示騎馬技術相當高明,是一種馬術卓越的象徵。

  而現在有兩頭驥馬在荒地上並行。

  騎士正是貝可妮亞與緹瑪。

  離開小鎮時所乘坐的馬車已經解開停在路邊了。

  如同鎮長庫蘭所說,離開小鎮後爬上台地的斜坡,再橫越荒野便能進入樹林。雖然林道的寬度足以容納馬車通過,但由於路上雜草從生,所以很明顯看得出來應該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被使用了。

  女劍士點起了火燈後,周圍的景色也清楚地映入眼簾。林道兩旁有幾株伐過的樹木,每株的斷面上都冒出了新芽,跟她想的一樣,這些樹木被砍至今應該也經過一段不短的日子。

  不過這塊地也不是完全被棄之不顧。

  因為雜草看起來有被踩踏過的痕跡。

  貝可妮亞判斷,這些應該不像是人類的腳印。

  步伐異常地寬大,大約是人類一步距離的兩到三倍那麼寬。

  莫非是機械怪?

  她用理智硬是壓下寒毛豎立的身體反應。

  步伐比人類寬上兩三倍?可是體型卻與普通的成年男人差不多?

  剛剛拿在手上的金屬頭顱頗沉,若由此推測全機身總重量,實在很難想像到底會有多重。

  身材體型普通,但是卻有那以上的沉重感,再加上步履又比人類寬上兩三倍……不對,應該是用跑的。

  手上抱著被捆綁住的少女在這個黑暗的林子奔跑……

  「唔……」

  前方突然視野大開。

  貝可妮亞拉拉韁繩,讓驥馬停下來。

  「看到了!」

  陰暗樹林的對面,一座森嚴的建築物靜靜佇立在那裡。

  「好像很恐怖。」

  貝可妮亞不由自主地點頭附和緹瑪的話。

  她也有同感。

  它就這樣盤據在荒野之丘上,一出樹林立即可見。

  那是一座巨大的房屋。

  是一位名為『塔斯庫利姆』的科學家所擁有。

  奇異的是,月亮並沒有隱藏在雲裡,但整棟大屋卻籠罩在一片巨大陰影中,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

  這是因為建築物全都漆成黑色的緣故。

  各種粗大的管路彎彎曲曲地沿著牆壁發展,宛如刀刃般尖銳的煙囪交錯縱橫,甚至有幾根尖塔彷彿刺槍前端般威嚇著夜空。

  整棟房子一片漆黑。

  而且連一個窗戶都沒有。

  出入口似乎只有在建築物最底層的一扇看起來似乎是玄關、往兩側打開的金屬巨門,看起來彷彿城門般壯觀。

  果然還是不應該帶小姐來的。

  竟然確實地應證父親所言,這座大屋的主人靈魂一定非常污穢。

  『見微知著』,這是扎查世家的教訓之一。並不是說只單看身上穿的衣服,而是藉由對方周圍的一切事物去辯認這個人的品質內涵。

  並非從外在的價格高低作為衡量標準。

  而是用什麼樣的心態去看待昂貴或者便宜的東西,這才是重點。

  如果只是因為東西貴才穿戴在身上,那麼即使再有錢,心靈其實跟乞丐沒什麼兩樣。若穿著破舊但卻是細心縫補的衣服,就算不富裕,他的心仍然是高潔的。

  這就是父親的教誨。

  人品其實就表現在一個人外在的氛圍中。

  即使再怎麼在外表上吹毛求疵,還是會讓人一眼就看穿。

  見微知著,事實就是如此。

  那麼這棟大屋的屋主他的心地又是如何呢?

  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

  那就是這傢伙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

  慢慢接近那扇巨大的鐵門後,更覺得它幾乎就跟城門沒什麼兩樣。

  巨大到甚至要抬頭仰望才行。

  就算是巴美拉獸到了陸地上,一定也能從這扇巨門中鑽出來。用鐵板拼組而成的巨門上,對角部分裝釘著補強用的細長鐵板,而用來連接固定鐵板的則是有成年人的頭那麼大的釘子。

  她們將驥馬栓在巨門旁邊的枯灌木上。

  「咦,從這裡進得去嗎?」

  貝可妮亞聞言一看,緹瑪自己站在巨門前,手指向其中一角。

  「小姐,請不要離開我。」

  「知道了,抱歉。」

  她跟著靠近,果真就如同少女說的一樣。

  「喏,就是這扇門。」

  巨門上的合葉旁,有個超大的門扉,上面一塊看起來像是裝貼上去的鐵板正朝裡面開著。

  「真是不小心。」

  「不對,不是這樣。」

  屋主絕對不是忘了鎖門。

  而是因為根本不需要。

  女劍士將背在背上的太刀拿下來,插進腰帶中。

  接著把火燈交給緹瑪,自己先潛入門內。本來以為會看到中庭的,但是竟然沒有。

  然後緹瑪也跟著走進來。

  「啊!」

  她尖叫。

  回音比想像中的還大聲,她一驚,連忙壓低聲音,問貝可妮亞眼前的物體是什麼。

  「應該是一個水槽。」

  貝可妮亞也放低了音量。

  「可是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她能確定眼前是一塊巨大的透明牆壁,裡面裝滿了混濁的水。可是左右到底有多寬,高度到底又有多高,就完全不曉得了。因為緹瑪手中火燈的光沒辦法一次照到盡頭。

  「不知道裡頭裝了什麼。」

  緹瑪的臉貼近玻璃,窺探著裡面。但只能看到混濁的水中,偶爾從底下冒出幾個小泡泡,其他便什麼也看不到了。

  不管怎樣,貝可妮亞望了望眼前的黑暗。

  「我們開始找那些女人吧!」

  「應該在下面吧!」

  緹瑪篤定地說。

  「為什麼?」

  「因為這邊不是有一個這麼大的水槽嗎,下面一定有房間之類的東西吧!」

  「也有可能在尖塔上啊。」

  「可是尖塔外面不是裝著很多管線,那些可能是機器吧。」

  原來如此,於是乎兩人決定先朝緹瑪所說的地下路線展開調查。

  「我明白了,那就去吧。」

  走在前面的不用說,當然是貝可妮亞。

  『科學』是從前先古時代的重要技術,就如同今日的『異學』一樣在當時盛行。『科學』不利用天然的異力,而是藉著機械去仿造出自然之力。

  而因為完全不使用異力的緣故,所以現今一般人認為『科學』的存在只是傳說。換句話說,它被看作是異學之前的『魔法』。

  但是也有人主張在海洋的對岸有著以科學為文明基礎的國家,甚至也有從那裡帶回一些科學機器作為證據的人。雖然事實上沒多久絕大部分的證據都被證實是騙人的,不過也有人說其實那些原理不明的機器到最後都被某些特權人士給湮滅了,也就是說目前所有的真相都被隱藏在檯面之下。

  另外還有一種說法,有證據指出在上古時代,科學其實就和目前的煉金學及胚胎學一樣盛行,並且讓文明獲得高度的發展。

  無論如何,一切都只是『傳說』罷了。

  貝可妮亞心想。

  至少目前是如此。

  「有了。」

  令人意外的,這個水槽竟然是圓筒的形狀,而且大小差不多跟家畜農舍一般。

  由於看不到盡頭,兩人只好沿著透明的牆緣慢慢走著。然後貝可妮亞在房子鐵門對面的水槽內側發現了『那個』──

  通往地下的入口。

  「真的有耶!」

  火燈的光源照亮了嵌在石頭地面的鐵板。握住把手一拉,竟然輕而易舉地拉開了。

  打開舖著石頭的地板,出現在眼前的是通往地底的黑暗洞穴。

  「小姐。」

  貝可妮亞轉身看向緹瑪。

  「你準備好了嗎?」

  「嗯。」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可以離開我的身邊。」

  「嗯,我知道。」

  「那麼……」

  女劍士邁開步伐,踏向通往地下的潮濕石頭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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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陡峭的石階向下轉了好幾次九十度的彎,不停地左邊蜿蜒迴旋,也就是說這個石梯呈現直角的螺旋狀。

  而且非常地深。

  不妙的是,兩人的足音不停地迴盪到遠處。

  階梯左側並沒有牆壁。

  這裡不僅深幽,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地下防空洞。

  貝可妮亞大概弄懂了這裡的基本結構。這是一個巨大、前後深長、四方形的地下室,石階彷彿貼靠著牆壁蜿蜒而下。莫非這棟房子挖空了整個丘陵,徹底地潛入地底下?

  空洞的左邊一片漆黑,遠方的黑暗處好像有東西偶爾一閃一閃發著光,似乎是對面潮濕的牆壁反射過來的火燈光芒。

  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見。

  ……不。

  看到了。

  好像快到底了,下面幽遠的黑暗中,有幾根管子整齊地排列在那裡。因為不知道確切的距離,所以只能用推測的,這些管子大小應該正好能容納一個人進入。

  這種東西大概有三十到四十……不對,恐怕有五十根以上排列在那裡。

  「什麼?那是……」

  貝可妮亞無法回答緹瑪的問題。

  因為她也是第一次看到那種東西。

  既不是石頭,也不是金屬,而是又粗又大的管子,而且內側看起來好像被什麼黑色的東西塞住的樣子。

  不對……錯了。

  不是被塞住。

  管子裡裝得滿滿的物體偶爾會搖晃,被火燈的光芒一照還會微微扭曲著。會有這種現象產生的東西,她知道是什麼了!

  「是水!」

  貝可妮亞的聲音,低沉地迴盪在四周。

  管子內充滿著不知道是水還是其他某種液體。

  「是水槽嗎?」

  終於明白了。這些是剛剛進門看到的水槽的縮小版。大概能夠勉強容納一個人站進去,形狀也跟上面看到的水槽不太一樣,又細又高。不過基本上同樣都是『水槽』。

  接著再往下走一點,她又更確定了。細長的水槽整齊地排列著,裡面的液體比在上面看到的還要清澈一點。雖然有火燈的光線,不過因為實在太黑暗了,依然看不到裡面的東西。

  而最後當她們走到底的時候才發現一件很重要的事。

  映入眼前的是兩排跟上面一樣的圓管狀水槽,除此之外似乎沒有其他東西反射著亮光,都是火燈的光所無法穿透的黑暗。

  她們站在石子地板上,呆愣地看著眼前異樣的畫面,然後少女突然開了口:

  「那些女人呢?」

  貝可妮亞整個人像是彈跳起來般轉過了身。

  「對了……嗯,應該是這樣,小姐。」

  大屋地面上的部分全部被巨大的水槽佔據了,然後尖塔內部全是機械,而地底下又是個大空洞,那麼那些女人究竟會在哪裡?

  兩個水槽就近在眼前,甚至不需要用燈去探照就知道裡面排列的都是水槽。

  緹瑪舉著燈,慢慢走向眼前的水槽。她用掌心擦了擦玻璃,將燈往前面湊了過去。

  凹凸不平的玻璃上只映照出自己變形的臉。

  怎麼可能,她心忖。

  結果小鎮上的人也沒提到他們到底交出了幾個女人,該不會跟她們現在所看到的兩排水槽的數量一樣多吧!

  似乎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幾乎可以確定一半了。

  然後她們下一秒便發現心中的猜測竟然是真的。

  忽然間,四周大放光明。

  並不是火燈或火把的光線,而是非常強烈、讓人聯想到炎夏太陽般刺目的直射光芒。

  是從上面照下來的!

  而這道光將這裡照得一清二楚。

  不能原諒!!

  緹瑪將尖叫聲硬是哽在嘴邊。

  糟了,貝可妮亞心想。

  果然還是不該帶她來的。

  不應該讓她看見這個……

  這情景實在太過慘烈了。

  這裡並非寬廣的地下室,而是一個地下洞窟,是一個巨型的立方體空間。剛才她們兩人進來的入口就在頭上,那個很高的天花板上的四方形洞穴。

  從天花板垂下來好幾根扭曲又匯流在一起的導管,一直延伸到地下洞窟的地上。然後這些管路又在地板上分成四路,連接到放在牆邊、銀色的、不知道作什麼用途的機械上。

  那是由齒輪、幫浦、透明導管,還有好幾根鋼筒組合而成,是從未看過的複雜機械。

  就連不太唸書的貝可妮亞也知道,那絕對不是異學機器。

  因為太過巨大,而且非常醜陋。

  那是科學機械!

  可是真正讓人作惡的不是這個。

  是水槽。

  它是透明的。

  呈圓柱狀。

  排成兩排。

  「太過分了!」

  少女的朱唇不住顫抖,貝可妮亞抱住她,咬緊牙關。

  「這個,到底是……」

  要尋找的女人們就在那邊。

  「到底是為什麼!」

  身上被剝至全裸的女人們,以站姿被放進水槽中。

  不對,應該是被硬塞進去的。

  每個女人的皮膚都異常地慘白,全部浸泡在透明的液體當中,即使從外面看起來,也知道她們絕對不可能還活著。

  水槽底部有好多條管子連接著女人們的腿部、手腕和胸部。仔細一看,管子的前端都裝有一根粗大的針,而這些針頭全部直接穿刺進女人們的身體裡面。

  她想起庫蘭鎮長說過的話。

  這個男人名叫塔斯庫利姆,是一名科學家。

  竟然是科學家!

  這如果是科學……這種東西如果可以稱之為科學的話……

  「去吃屎吧!」

  貝可妮亞咬著牙,從牙縫擠出聲音低咒著。

  卻有個聲音說道:

  「女人不應該說這種粗話。」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音調非常深沉。

  男人就站在剛剛她們兩個走過的階梯最下面的轉角處。

  確定緹瑪躲到了自己身後,貝可妮亞的右手探向左腰,抵住太刀的劍鍔。

  「你就是塔斯庫利姆?」

  「我是。」男子答道。他的樣子比想像中還要虛弱。

  「我是塔斯庫利姆·史達斯。繼承了科學,目前正在進行研究。」

  他是一名老人。

  他身上穿著一件看起來像是學者服,又好像斗篷的奇怪衣服。衣服的顏色是深紫色,厚重的料子表面則鋪著用細緻的金線繡成的刺繡。

  「唔,不過……」

  男人拄著金屬製的枴杖,一層一層地撐在雙腳前面,慢慢地走了下來。

  「……還真想不到有人會從那裡來到這邊,而且還是兩個人一起。」

  有個大戒指在他宛若枯樹般的指頭上閃耀著光芒。

  「因為機械人沒回來,我本來還打算明天晚上到小鎮去一趟。」

  「難不成又是要去強擄女人?」

  「沒錯。」

  塔斯庫利姆在地上站定。

  他的身高竟然比貝可妮亞還要高,看來他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巨漢。

  他皮膚上的皺紋就像老籐樹皮般深刻明顯,臉上也呈現毫無精氣的土黃色。只有兩片薄唇間的牙齒閃著奇異的光輝。

  不過最讓她在意的,還是他的眼睛。

  他正用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白、小得異常的瞳孔緊盯著這邊。

  男人笑了。

  「不過你們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還真多虧了你們,讓我省了不少事。」

  「混蛋!」

  貝可妮亞彎下了腰。

  她想要直接劈砍下去。

  只要一口氣衝向前縮短劍距,立刻就能摘了那傢伙的腦袋。

  可是……

  「太過分了……」

  雖然緹瑪的聲音有些微顫,但語氣卻仍然非常尖銳。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老人又笑了。他瞇起眼,露出看起來就像對著孫子微笑的祖父般慈祥的眼神。

  「是夢啊。」

  「夢……?」

  「是啊。」

  他衝著緹瑪露出一抹溫柔得令人發寒的笑容。如果不是在這種時刻、這種地方遇見他的話,貝可妮亞說不定根本不會覺得他有哪裡奇怪。

  「這是我多年的夢想,好久好久以來一直懷抱的夢想,多虧了她們我才能實現。」

  「就為了這種原因……」

  少女往前一步。

  不過緹瑪還是沒有超過貝可妮亞,並不是因為她害怕眼前的敵人,而是她想要遵守跟貝可妮亞的約定。

  貝可妮亞對她說過,如果當她的手放在太刀上的時候,就千萬不可以站到她的身前。

  如果不是為了這個約定的話,少女絕對會衝向那個男人吧!

  「……就為了這種原因,就為了自己,竟然做出這種事。」

  「我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這世界上所有的人!」

  突然間,塔斯庫利姆伸出了手。

  少女慌忙地躲到貝可妮亞背後,不過他的手並不是想要抓住她。

  「你看。」

  那是一隻垂老的手。

  「這就是人類的末路。出生、成長、衰老、死亡,也有人是因為生病或受傷而死亡。你們不覺得這樣很不合理嗎?如果最終都只有死路一條,那何必還要出生呢?難道你們真的不覺得這樣很不合理嗎?」

  「我呀……」說著說著,老人閉起了眼睛。

  「一直在追尋不會衰老、不會生病、不會死亡的方法。」

  「就算是……」

  緹瑪開了口:

  「就算是這樣,可是,怎麼可以濫殺無辜!」

  面目可憎的科學家雙眼圓睜。

  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充斥血紅的眼白。

  「哪有,我才沒有殺了她們。」

  什麼?

  「咦?」

  塔斯庫利姆用枴杖的尖端按壓身旁機器上面的一排按鈕。

  隆隆……低沉的機器聲響起。

  不過很快地又聽不見了。

  接續而來的是呻吟、悲喊、尖叫……各種聲音響徹整個地下洞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救我!救救我──!!」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

  「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住手──住手停下來、住手停下來!不要!停下來!」

  竟然是這個樣子!

  啊啊……這個畜牲竟然幹下這種事!

  她們竟然還活著!

  大家都還活著!

  不過很明顯的,她們都沒有呼吸。女人們的嘴巴和鼻子根本沒有冒泡,恐怕水槽裡面滿滿的液體並不是水。

  裝的應該是某種藥液。

  女人們在裡面尖叫著,淒厲的叫聲震動了液體,液體震動了水槽,然後這種詭異的聲音響遍了整個四方形地下洞窟。

  「她們其實都很感謝我。」

  瘋狂科學家露出憐愛的笑容,注視著水槽。

  「這樣一來她們才能擁有永恆的生命。她們既不會衰老,也不會生病,就這樣永遠活著。」

  「快放了她們!」

  緹瑪的悲喊聲顯得有點破碎。

  「快放了她們!讓她們回家!」

  可是老人卻笑了。

  「不可能。」

  「為什麼!」

  「一旦她們離開了水槽就必死無疑,身體會崩解,最後腐化。」

  「呀……」緹瑪的尖叫哽在嘴邊。

  貝可妮亞將牙根咬得嘎然作響。

  地獄。

  這簡直就是地獄。

  「唔嗚嗚~~!!」

  緹瑪發出低吼。

  少女雙拳顫抖,貝齒緊咬著下唇,目光直直地瞪向塔斯庫利姆。

  終於她的貝齒鬆開了紅唇……

  「砍!」

  她對貝可妮亞下達命令。

  「砍下去,砍碎他!這種傢伙給我砍了他,貝可妮亞!」

  「遵命。」

  她雙腳一踏,拔刀出鞘。

  不讓對手感到多餘的痛苦,一刀斬立決,這是她多年習劍裡最主要的精髓。

  但是現在,她有目標不是對方的項上人頭。

  而是身體!

  貝可妮亞有生以來第一次決定要背劍道精髓。她要在不傷到腸子的情況下,只切開他腹部的皮膚和肌肉,再掏空裡面所有的內臟。

  千萬別認為這種刀法會讓敵人乾乾脆脆地死去,這種手法只會讓人在強烈的痛苦與恐懼之下,緩緩地邁向死亡。

  她從刀鞘中揮出了一把大和民族特有的鋒利刀劍。

  刀身是用多層的鋼鐵熔合鑄造而成,而刀的整體造型設計讓使用者需要的不只是腕力,還必須配合特殊的劍術技巧,另外它也擁有和其他刀劍截然不同的刀鋒,是一柄非常特別的刀。

  絕對能夠切膚、割肉、斷骨。

  可是……

  「唔!」

  鏗鏘一聲,一種砍到硬物的手感,讓她刀身隨之一偏。

  不對,是被擋了下來。

  貝可妮亞似乎被彈了開來,她腳步往地上一蹬,向後跳躍了一步,這時她眼前出現的,是一抹銀灰色的人影。

  這不是人類。

  是機器。

  「機械怪?」

  難道是機械做的人類?

  如果這真的是仿造人類造型而作出來的,那麼這個發明者的心理也絕對是不正常的。而事實上也是如此。

  機械怪不停地發出唧嚦唧嚦……的金屬摩擦聲,兩隻手腕垂蕩在身前,長得十分怪異,就算身體是挺直的,不過拳頭似乎還是會碰到地板。而且看起來應該是脊椎骨的金屬支架,在軀幹中段的部位往前彎曲,所以頭部看起來就好像被迫固定在胸部上一樣。

  金屬板下掩蓋著人形臉,口中的獠牙閃著銀光。手和腳部分的金屬骨架間,交雜著導管和管線,似乎是勉勉強強拼湊出的形體。

  它一邊令人不舒服地搖晃著,一邊朝她們逼近。

  被金屬覆蓋住的胸部橫著一道一字型的傷痕,正是方才擋下貝可妮亞的刀所留下來的痕跡。

  是的,受到女劍士全力劃出的一擊,它鋼鐵製成的身軀卻只受到些微的刮傷罷了。

  可是──

  「小姐。」

  貝可妮亞·扎查卻沒有退縮。

  「請退到我後方。」

  話語方落,她自己便往前一步。

  「哦。」塔斯庫利姆眼睛一瞇,笑了。不過卻是個嘲笑。

  「我可是先提醒你,機械怪的外殼材質不只是堅硬,還具備高度的延展性,你的劍光是要劃傷表面就已經很勉強了。」

  貝可妮亞則是雙眼瞇得好像一條縫隙般……

  「我知道。」

  她膝蓋一屈,整個身體大幅度往下壓,太刀的刀柄在身前打橫一放,流暢彎曲的刀刃前端正準確地指向目標。

  銀灰色的機械人偶。

  機械怪行有了動作,因而發出嘎嘎的怪響。

  不過卻是貝可妮亞的速度比較快,後發制人。

  她單足點地,一瞬間便縮短了彼此的間距,然後用宛若鐵炮發射般的速度將刀鋒往前一刺。

  目標是金屬手腕與肩膀的連接處。若以人體來說,腋下內側正是藏有連接肋骨與肩甲骨的肌肉部位。因此她的銀刀便朝著機械怪胸部和手腕裝中間的空隙準確地一刺。

  瞬間她踏出前腳朝地面一蹬,隨及煞住去勢,迅速轉過身。

  貝可妮亞猛然從裝甲的空隙間抽回穿刺過去的刀身,然後在頭上劃了道銀色劍旋,接著又朝著機械怪另一隻手連續處猛攻而去。

  她一起一落間的動作,也連續伴隨著兩道像硬弓之弦斷裂的聲音。

  下一秒鐘,原本正伸向她們的兩條手臂,竟然都喀鏘兩聲掉落下來。

  「哦……」

  塔斯庫利姆對著再次逼近的貝可妮亞感歎了一聲。

  「竟然砍斷了驅動用的輸油管,真了不起!」

  貝可妮亞其實不太懂眼前這名自稱是科學家的男人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不過她大概抓到一個重點──

  機械怪的構造,大致上跟人類差不多。

  眼前的機械怪發出一陣齒輪空轉的聲音,喀啷喀啷……兩條被銀色金屬包覆的手臂無力地掉落,機械怪面無表情地不停看著左右肩膀。

  貝可妮亞所切斷的,正是可以從機械怪裝甲間的細縫間看到的內部構造。

  裡面好像則好幾條金屬線路和金屬棒連結而成的細長管路。太刀的斬勢瞬間依序切斷了機械怪的左右臂。

  「接下來是頭部!」

  貝可妮亞站在緹瑪身前,又架起同樣的姿勢,發出宣言。

  「不想再被攻擊的話就迅速退下!」

  機械怪仍舊筆直地往前逼近。

  於是……

  「原來如此。」

  塔斯庫利姆並沒有下達退下的命令。

  「不過才一個對手就已經讓你使盡全力,你們的前途還真是一片黯淡。」

  「什麼?」

  貝可妮亞咬著牙說道,而此時緹瑪大叫:

  「貝可妮亞!!」

  她的聲音聽來有些破碎。

  「啊!」

  喀鏘喀鏘的連續金屬碰撞聲響起。

  從四面八方傳來。

  出現在她們面前的是銀灰色的人形。

  而且還不止一隻。

  從水槽的陰影、牆壁的縫隙、天花板垂下的管路中,相同的機械人偶竟然陸陸續續地出現在她們面前。

  貝可妮亞邊以餘光應對,邊慢慢後退,連帶著也推著緹瑪往後移動。

  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被逼到牆邊。

  緹瑪的背抵到冰冷的石牆,再也無路可退,前方又是正在備戰中的貝可妮亞。

  不過勝負已經很明顯了。

  數一數包圍兩人的機械怪竟然有十幾隻。

  正如塔斯庫利姆所言,就算剛剛的攻擊有效,但是也沒辦法一次對付這麼多只。

  事到如今……

  也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那就是由她開一條血路,讓緹瑪先行逃走。

  「那麼,先從你開始好了。」

  塔斯庫利姆在鋼鐵大軍的外圍笑了笑。

  「真是不錯的身體,似乎能夠有點用處。」

  他來回打量的目光像是想把女劍士全身舔過一遍的樣子。

  「小姐。」

  貝可妮亞環視四周的敵人後,小聲地對緹瑪說:

  「等一下看到我的暗示,請馬上逃走!」

  「不行!」

  「如果只有小姐一個人,應該逃得掉!」

  「不行!只要可以製造出30秒的空隙,我應該就有辦法……」

  「不可能。」

  眼前的敵人數量過於龐大,加上普通的攻擊完全沒有效果,光是要引開敵人的注意力,讓緹瑪突破重圍,就已經是非常勉強了。

  這絕非她的退卻之詞。

  正因為她是身經百戰的女劍士,她才能依據戰況明確地作出判斷,因為這是一個『事實』!

  就算小姐再怎麼受到『異氣』的保護,可是在這種惡劣的戰況下,也不可能做到全身而退。

  不過貝可妮亞堅信一點,那就是只要一有機會,小姐絕對逃得掉。

  如果只有緹瑪的話。

  再怎麼說,她可是……

  塔斯庫利姆微微握緊他枯乾的手。

  「請務必要逃出去!」

  「不要,不行!」

  緹瑪的聲音帶著哭意。

  然後──

  就在此時……

  「嗨唷~!」

  笑聲響起。

  「好像來得剛剛好耶!」

  是一個年輕的男子聲音。

  兩人往有點耳熟的聲音來源看去。

  「哇~太厲害啦,太厲害啦!!這種狀況真是太強了!哇!!」

  過於興奮的聲音迴盪在這四方空間裡,很明顯是從遙遠的上方,地下洞窟『天花板』上的『地下室入口處』前面傳來的。

  一名男子正從石頭階梯俯視著這裡。

  「是誰!?」

  塔斯庫利姆快速抬頭往上看,其他的機器人好像也一起追隨著他的視線般,一邊發出金屬摩擦聲一邊轉過身去。

  緹瑪的小臉漾出開心的微笑。

  「沙斬!」

  「唷!」

  為什麼!

  這傢伙為什麼會在這裡!

  「貝可妮亞~你好像有說過拜託過我的話吧!」

  貝可妮亞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不,在場所有的人看起來也都嚇了一跳的樣子。

  於是貝可妮亞說:

  「拜託你!」

  而沙斬回答道:

  「嘿咻!包在我身上!」

  沙斬跳了起來。

  黑色斗篷宛如火焰般翻飛,他騰空一躍。

  這裡可不是普通的高,這個地下洞窟的高度並不多等於七層樓高。

  而他竟然就這麼一躍而下。

  那一剎那,沙斬的身影似乎就停格在空中一般。

  然後用令人無法置信的速度一口氣跳了下來。

  ……不,是掉了下來。

  落下的地方,正好是兩排水槽的中間。

  砰的一聲發出重物落地的聲響,震動了地板、牆壁,甚至水槽裡滿滿的水。

  沙斬的雙腿整個彎曲到一個極致,頭甚至已埋在膝蓋之中。

  然後動也不動。

  這是當然的!貝可妮亞心忖。

  這種情況還能維持人形就是一種奇跡了。

  藏在靴子裡面的腳恐怕已經四分五裂、血肉模糊了吧。而且大概不只腿骨,可能連腰骨都難逃粉碎的命運,脊椎也有可能斷裂然後當場斃命。

  機械人偶一邊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一邊朝著蹲在那裡動也不動的男人靠近。

  沙斬的靴子底下,滲出了紅黑色的液體,漸漸地擴散到地面上。

  是血。

  看吧,果然已經支離破碎了。

  她才這麼一想,結果……

  「嘿咻!可以了,混蛋!」

  他突然吼了一聲,然後站了起來。

  「怎麼可能……」

  貝可妮亞沙啞地呻吟著。

  「不可能吧!」

  他應該已經全身筋骨斷裂,粉身碎骨了呀!就算再怎麼能忍痛,也不可能站得起來。

  可是,男人卻直挺挺地站在那裡。

  甚至……

  「那麼,讓大家久等了!」

  他還狂放地笑著。

  「你是誰?」

  發話的是塔斯庫利姆。不知何時他已經站回原來的位置,就是沿著牆壁興建的石階最下面的平台。

  沙斬沒理他。

  他反而是開口說道:

  「小姐們,請再稍微忍耐一下就好。」

  貝可妮亞敏感地察覺到他的話並不是對她們說的。

  不知何時,原本從水槽傳出的震耳欲聾的悲鳴都停止了。

  「那麼,先從簡單的來。」

  說出這段話之後,男子向前跨了一步。

  然後……

  「要去了!好好看著!」

  話語方落,沙斬開始狂吼。

  「唔唔唔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麼而叫,可是下一秒鐘……

  喀啷!

  金屬碰撞聲音響起,兩把長刃從斗篷中飛了出來。

  而握持雙刃的手則藏在斗篷底下看不見,只看見兩道銀光從黑斗篷內探了出來。

  是頗為厚重的鐵刃。

  鐵刃的表面有著跟斗篷相同的刺繡,旋似煙狀的紅色紋路。

  可是銀光上面的色彩,不單單只有如此。

  有血!

  不知為什麼那把劍的表面,塗滿了鮮紅的血。

  「嘿咻~裝備完成!」

  沙斬姿勢一擺,開始動作前將兩把沾血的鐵刃交互碰了碰,發出鏗鏘的一聲。

  「要開始啦!!」

  這聲呼喊震醒的不只有貝可妮亞。

  「解決他!」

  塔斯庫利姆也下了命令。

  機械怪動了起來。

  首先跳起來的一架機械怪伸出了雙臂抓住沙斬的肩膀,然後扯住了斗篷。銳利的金屬爪子刺穿了厚重的黑衣,恐怕插進了肉裡。

  可是沙斬卻隨便地聳聳肩。

  「喔喔!」

  鋼鐵之爪應該已經撕裂了斗篷下的肉,但他卻仍然面不改色。

  然後他的下一個動作讓貝可妮亞不由得尖叫出聲。

  「喔!」

  從沙斬的斗篷中探出的銀刃,從機械怪的肩膀一口氣劈裂到腹部。

  剛才在荒野中看到的那些奇怪的切口,原來答案就在這裡。沙斬手上的劍劈裂了敵人覆蓋著金屬的身軀,就像拿熱刀切融奶油一般輕鬆自在。

  貝可妮亞用太刀奮力一擊也只能造成那麼一點小刮傷的那個金屬塊!

  「唔。」

  沙斬提起腳,朝已經不能動的機械怪身上踩了下去。

  他敏捷地躍過已經在地上躺平的機械怪,隨後又馬上有兩架機械怪朝他攻了過去。金屬製的臉好像斷裂了似的上下開闔,鐵鋸般的獠牙整個從口中爆出。

  沙斬輕巧地退後,用鐵刃擋住了它們的攻勢。

  一陣火花四散後,斷裂的竟是機械怪的獠牙。

  「嚇!」

  沙斬右手的劍直接貫穿機械怪的臉。

  機械怪接二連三從沙斬背後撲上,但他卻任由機械怪掐住他的肩,頭也不回地舉起左手,隨性地舉劍橫劈下去。

  機械怪的頭部吃了一刀,瞬間斷成兩半,甚至連後面的另一具也當場被攔腰砍成兩截。

  頃刻之間,便解決了三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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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24 11:23 PM|只看該作者
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機械人有沒有心,會不會感到恐懼,這些貝可妮亞不知道。不過現在,在三名『同伴』倒下的瞬間,機械怪的攻擊也停止了。

  它們緩慢地往後退,拉開雙方的距離。

  「什麼啊,已經要結束了嗎,這可不行!」

  沙斬露齒一笑。

  「你們還得陪我打到滿意為止哩!」

  他展開反擊。

  沙斬飛撲進鋼鐵軍團之中,開始瘋狂暴走。

  纏在身上的斗篷宛若黑色火焰的螺旋般,從中探出的銀色雙刃則漫天揮舞,閃爍著光芒。

  火花與沙斬的鮮血在空中飄散著。

  金屬折裂、彎曲、斷掉的聲音不斷地響起。

  機械怪揮舞著發動鐵爪攻擊的手腕、金屬獠牙閃著光正要咬下去,鋼腳朝地板蹬一下正準備撲上前,但它們一個個都被沙斬砍飛了。被攔腰劈斷的機械怪摔在地上不停痙攣,有的肚子中央還被開了一道,導致內部的構造全部都散落一地,還有頭被砍飛的機械怪則直挺挺地崩壞倒塌。

  可是──

  傷腦筋的是……

  「混蛋傢伙!」

  敵人的大軍數量實在太過龐大,將黑斗篷男緊緊地包圍起來,仔細一看機器陰影處和牆壁管路的空隙中,又出現了好多架機械怪。

  「太狡猾了!渾球!」

  沙斬從斗篷中探出雙刃,緩緩地退後。

  「不要慢吞吞地最後才一直出現!」

  「沙斬!」

  緹瑪大喊。

  「這邊!」

  不知何時,緹瑪手上握了一支筆。並且在地板上描繪了一個圓圈,裡面交錯著好多條複雜的線,原來是激化圖案。

  她利用了三十秒的空隙!

  少女一邊拉著貝可妮亞的手腕,一邊大喊。

  「快過來!」

  「喔!」

  沙斬應了一聲,便跳了過去。

  然後藉著躍下的力道,順便舉起左右兩劍朝著眼前機械怪的肩膀砍下去。

  「唷吼~」

  然後隨著跳躍和斬擊的反作用力,沙斬順勢頭下腳上倒翻躍起,在空中翻滾了一圈。

  剛好落在嚴密的鋼鐵包圍網外面。

  「快點。」

  沙斬回應著少女的叫喊,朝地板一蹬。下一瞬間,黑衣斗篷男的頭已經滑入兩人的腳邊。

  正好在緹瑪描繪的圖案正上方。

  「來這裡!」

  沙斬順著緹瑪的引導衝了過去,貝可妮亞也稍微退後。

  朝著牆邊的方向過去。

  來到地板上激化圖案的後方。

  機械怪大軍一邊發出吵雜的金屬碰撞音,一邊轉身。

  「要去囉!」

  話語一落,少女隨即跪在地板上開始振筆疾書。

  她加深了地上那個複雜圖案的最後一條線。

  瞬間,閃光飆出。

  異力被呼喚了出來。

  雖然還沒人能夠明確解釋存在於大氣中『異氣』的原理,人們唯一知道的就只是『異氣』會隨著『圖案』而產生反應,然後再配合『激化』去引導出異氣的力量,僅此而已。

  有的『圖案』會引起熱能,有的『圖案』會造成發光,還有的『圖案』會產生水波流動。接著再匯合所有的圖案,或是再次重整,就能夠自由地呼喚出大自然的力量……這種技能被稱之為『異學』,而引導它的力量則被稱為『異力』。

  而緹瑪最後加上的那一筆才真正完成了激化圖案。

  藉著激化圖案呼喚異氣,引發異力。

  少女所召喚的是閃電。

  它屬於放電現象。

  在圖案的正上方距離地面約一公尺的空間中,引發出一個電球,數千道電光瞬間由電球向外激射。

  電光朝著機械怪大軍的方向射去。

  是空氣急速加熱而膨脹爆發,引發出的巨大爆炸聲。

  然後下一秒鐘,一切都結束了。

  被水平方向落雷擊中的機械怪大軍,每個都變得僵硬、痙攣,並噴出火花和黑煙,然後徹底崩解。

  剩下的只有飄散在空氣中,從未聞過的怪異且刺激的惡臭。

  「好極了!」

  貝可妮亞一邊說著一邊還刀入鞘。

  「還好啦。」

  少女笑了。

  沙斬當場就坐了下來。

  「太讚了!」

  他咧嘴一笑,而少女則羞怯地回笑著。

  「很久沒看到這麼驚人的異力了!難度應該有四吧?」

  「是六啦!因為我不是用誘導,而是設定成自動追蹤目標物喔。」

  「你這妮子,到底幾歲了?」

  「你違規囉,竟然問女生的年紀……」

  話才說到這裡,她的聲音一變:

  「沙斬!你這邊還好吧!」

  因為她看到沙斬左肩膀上的斗篷已經裂開一道大縫,甚至看得到裡面。

  被紅色刺青覆蓋的肩膀居然有一道很大的裂傷,正如貝可妮亞猜測的,大概是被第一個機械怪攻擊時所傷到的。

  可是……

  「咦……?」

  緹瑪發出了疑惑的聲音,正在她背後窺探的貝可妮亞也有相同的困惑。

  肩膀的傷深可見骨,而問題就在於上臂骨與關節連接的部分。

  「沙斬,你……」

  貝可妮亞呻吟道:

  「這個是什麼?」

  沾染到本身血液而發著光的骨頭,竟然不是白色的!

  是銀色的。

  就像充分打磨後的金屬銀光。

  「啊,這個啊。」

  他就這麼坐著,刺青的男人用彷彿只是談論著跌倒造成的瘀青般不當一回事的聲音說道:

  「不是說過嗎?我被詛咒了。」

  「詛咒?」

  緹瑪也跟著在沙斬身邊蹲了下來。少女看著他的臉,而沙斬則很乾脆地回答:

  「嗯,詛咒。」

  他笑著說。

  「還是銀色的。」

  「是啊,就是從煉金術製造……」

  「不會吧,是那個輝精蟲?」

  「你知道的還真多。」

  「不久之前才讀過煉金學的書。」

  「嗯,不是真正的生物,而是擬生物。」

  換句話說,就是有生命的重金屬。

  微小到人類肉眼也看不見的人工蟲群。

  大家都說它呼吸大氣中的異氣,或者攝取礦物為食,不過幾乎沒有留下太詳細的紀錄,而且已經被現在的煉金學規定禁止使用。

  因為實在太危險了。

  「輝精蟲跑到我的身體裡面,不斷地增生繁殖,把我的骨頭吃干啃盡,所以我的骨頭最後就變成金屬啦!」

  「我的……」貝可妮亞插嘴道:

  「太刀砍到的就是那個嗎?」

  「嗯,普通的刀刃根本砍不動。」

  「可是……」

  說話的是緹瑪。

  「如果是輝精蟲的話,應該不會只有骨頭被啃光吧!?」

  這個貝可妮亞也知道。

  輝精蟲除了會把接觸到的所有有機生物全部啃食殆盡外,還會全部替換成同是輝精蟲的自體·比方說輝精蟲只要一進入人體,短短的幾分鐘內,那個人就會變成一尊金屬的雕像。

  所以如果輝精蟲真的流到體內,絕不可能只有骨頭被金屬化,所有的皮膚骨血、五臟六腑應該也全數會變成金屬,所以說沙斬應該會在數分內就當場死亡。

  「你的刺青是……」

  緹瑪開口。

  「該不會就是因為刺青吧?」

  沙斬點頭。

  「因為刺青抑制了輝精蟲的活動,所以讓它們啃食完我的骨頭之後就被固定在身體裡。」

  竟然還有這種事。

  不過少女卻伸出了手,碰了碰肩上的傷口。

  「如果某一部分的圖案破損了,那異力也會消失吧。」

  「我的刺青不是單一種圖案,而是由許多個圖案複雜交錯,相互配合。就算欠缺其中一部分,也會由其他部分進行該部位的修補。」

  所以他的手臂被砍了一刀並沒有斷,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骨頭也沒有碎裂。

  「我想問一件事。」

  貝可妮亞才一開口,沙斬便站了起來。

  「什麼?」

  沙斬笑了笑,臉上的刺青也跟著扭曲,貝可妮亞盯著他,不知為什麼竟然感到臉上一陣熱辣。

  「你是哪裡被詛咒了?」

  男人並沒有回答。

  他的笑容忽然消失在嘴角,朝著貝可妮亞背後走去。

  鏗啷的一聲金屬音響起,貝可妮亞注意到了。

  剛剛沙斬在作奇異的自白時,她有看到那兩把劍嗎?

  難道是消失了?

  他緊握的雙拳隱藏在斗篷裡看不見,不過那兩把劍應該跟手臂的長度差不多,難道在方才說話的時候,他刻意隱藏起來了?

  男子背向她們往前走去,這時,他的雙手又出現兩柄長劍。

  因為把手部分讓斗篷給遮住,所以實在看不出來是什麼樣的武器,兩柄劍只有刀身部分露在黑色斗篷的衣角之外。

  到底藏在哪裡?

  到底藏在哪裡?

  「難道……」

  不過沙斬仍然一語不發,獨自踩著機械怪的殘骸,默默地跨越過去。

  他在兩排水槽前停了下來。

  「沙斬……?」

  他並沒有理會緹瑪的呼喚。

  只是專注地凝視著眼前的水槽裡頭……渾身蒼白的女人。

  然後,他對著玻璃深處的對象低語:

  「你們都已經盡力了。」

  貝可妮亞看到了。

  在水槽裡漂搖的女人的臉。

  靜靜沉在不知名的液體裡,全身被刺穿,身上還讓無數管路束縛住的女人,正透過玻璃望著沙斬。

  他漾出一抹帶著悲傷但又讓人感到安心的微笑。

  「我現在就讓你們得到解脫。」

  語畢,他舉起右手的劍。

  難道說……

  不會吧!?

  「沙斬!」

  太遲了。

  男人的劍貫穿水槽,朝著女人的胸口刺了進去。

  「人在做什麼!!」

  貝可妮亞衝了過去,手上握著才收刀沒多久的太刀。正當她想要更靠近時……

  「唔!」

  千鈞一髮之際她收住了身子。

  因為沙斬左手的劍竟直直地對準正要從背後衝過來的貝可妮亞。他頭也不回,但劍就這麼準確地指著她的咽喉。

  「你……」

  而另一柄劍則持續戳刺著水槽。

  是怎麼樣的劍法才能讓劍在貫穿玻璃之後還無絲毫裂痕。他銀色的劍尖就這麼自然地滑入浸泡在液體中女人們的胸口。

  「沙斬,你被鮮血迷昏頭了嗎?」

  「嗯,或許吧,不過……」

  當沙斬將劍抽出來的瞬間,玻璃表面出現了細長菱形的缺口,接著以缺口為中心開始上下龜裂。

  然後透明的粘性液體開始從龜裂的地方噴散出來。

  「我這個人啊……」

  沙斬自嘲地笑了笑,低喃道:

  「最不會拒絕女士的請求了。」

  「沙斬……你!」

  貝可妮亞似乎又想說些什麼,不過被打斷了,但對方不是沙斬。

  「貝可妮亞。」

  緹瑪靜靜地說。

  「你看。」

  少女所指的正是水槽裡面那些女人的臉。

  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一般。

  一點也不痛苦,坦然地接受死亡的降臨,就這麼安詳地睡去了。

  旁邊水槽裡的女人也直直地望著沙斬。

  怎麼回事。

  她們的眼神中竟毫無責怪和恐懼。

  那是一種平穩又直率的視線。

  甚至嘴角上揚著……啊,怎麼可能……她們竟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我……」

  沙斬又開口:

  「我很明白那種生不如死的痛苦。」

  當他輕輕地舉起劍時,玻璃裡面的女人嘴角無聲地動了動。

  ……謝謝……

  貝可妮亞轉過身時,他又刺穿了兩個水槽。

  她終於……懂了。

  沙斬身上所背負的,確確實實是一種詛咒。

  女劍士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下意識做的動作。

  她握著刀柄的手指僵硬異常,竟然要用盡力氣才能稍稍鬆開。

 ✩✿✿✿✿✰✩✿✿✿✿✰

  5

  沙斬彎身坐在石階上,默默凝視著眼前兩排水槽。

  女人們全部都已化成灰燼。

  液體從水槽流了出來,當她們接觸到空氣的瞬間,竟宛如散沙般慢慢地灰飛煙滅。

  他解放了她們。

  他殺了她們。

  他讓她們迎接了死亡。

  對於這個諷刺的事情,沙斬沒有後悔,更沒有羨慕,只是默然地接受。

  「我呀……」

  聽到他說話,坐在一旁的少女抬起了頭。

  「是個殺人犯。」

  她坐在石階上,雙手抱膝,下顎頂著膝蓋,把頭轉了過來。

  「殺人?」

  「嗯。」

  貝可妮亞坐在他的另一側,正彎著腰幫他縫合肩上的傷口。

  「詛咒就是這麼來的。」

  「刺青嗎?」

  「嗯,那個和骨頭都是。」

  「這個也是嗎?」

  出聲的是貝可妮亞。

  貝可妮亞指的是當他們第一次見面時被她砍的那一刀,而且負責縫傷口的還是刀傷的始作俑者──她本人。

  可是現在刀傷卻不見了。

  幾個小時前才縫好的傷口現在卻連一點痕跡也沒有,徹底地消失了,只剩下縫補皮肉的線頭還存在,想必大概幾個小時後也會被新長的肉擠出,自然地掉落吧。

  「永生不死嗎?」

  女劍士幾近歎息似的低喃,而沙斬頷首。

  「是的,我殺了一千個人,所以被詛咒了。」

  「死不了?」

  「死不了。」

  只要受傷,從骨頭內流出的輝精蟲便會塞住傷口,讓它再生。

  無論被砍、被刺、被火燒,沙斬都不會死。每次一受傷都會感到劇痛難當,可是再怎麼痛苦卻還是殺不了他。

  「不能解除嗎?」

  「可以解,有種方法可以慢慢地解。」

  「怎麼解?」

  這樣一來就單純多了。

  但是單純與簡單是不一樣的。

  「殺了多少人就救回多少人,這樣就能夠死了。」

  貝可妮亞手中的動作瞬間一滯。

  「救回多少人?」

  緹瑪的聲音漸漸地失去溫度。

  「嗯,救回多少人。」

  「千人?」

  「嗯,千人。」

  「要花好幾十年吧。」

  「應該是好幾百年。」

  「對。」

  少女轉回視線,幾乎無聲地喃道:

  「剛剛你也救了我和貝可妮亞哦。」

  渾帳!他在心中狠狠咒罵著自己。

  是的,是這樣沒錯。

  他是救了兩個人。

  他救了正陷入苦戰的兩個人,而且出現的時機算得剛剛好。

  而且這絕對不是碰巧。

  他早就知道貝可妮亞的太刀對那群機械怪起不了作用,他當然也知道那些傢伙的動作太快,緹瑪的激化圖案根本來不及畫出來。

  是的。

  渾帳!

  這些其實他早就知道了。

  「弄好了。」

  貝可妮亞邊說邊用牙齒咬斷線頭。

  「可以的話之後最好消毒一下,因為這邊很髒,特別是腳傷的部分,如果還是一定要穿靴子的話,一定要給我消毒!」

  「知道了。」

  「最少早晚兩次,睡前也還要再消毒一次。」

  「嗯嗯。」

  沙斬一邊回應貝可妮亞不厭其煩的叮嚀,一邊重新套上靴子。

  就連腳上嚴重潰爛的傷口也讓貝可妮亞縫好了,她十分細心地縫了很多針,最後還用自己纏在腰上的繩結緊緊固定住。托她的福,看樣子至少不用擔心傷口會裂開。

  「傷口結痂要拆線的時候,只要切斷線頭抽出來就可以了,我特別縫的……」

  貝可妮亞的叮嚀似乎還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沙斬注意到了。

  兩人看起來應該都懂了。

  沙斬為什麼不一開始便跟著來。

  為什麼要等到千鈞一髮的時候才趕到。

  渾蛋。

  我真是個渾蛋。

  他等著貝可妮亞說到一個段落,沙斬立刻出聲答應,然後便站了起來。

  「緹瑪,你回小鎮上。」

  「咦?」

  「回去之後快點打包行李,早點離開。」

  「可是……」

  「如果他們問到這些女人的狀況,你就說我隔天早上之前會把她們帶回來。最糟的情形就是他們埋伏好正等著你們,不過,貝可妮亞,你應該有辦法吧!」

  「大概……吧,不過,你……」

  「我啊……」

  沙斬盯著階梯平台的牆面。

  「我會負責收拾那個老頭!」

  然後緹瑪和貝可妮亞兩人則時叫了出來。

  「什麼,你們忘啦?」

  兩人面面相覷,看起來真的完全拋在腦後了。

  「他早趁著我跟機械怪幹架的時候逃走啦!」

  逃向石階平台牆壁裡面,那邊有一扇暗門。

  「你戰鬥的時候竟然還能看到那邊去?」

  「不,與其說是看到,不如說是瞄到。」

  沙斬面向牆壁,背對著兩個人。

  「別擔心,我一定會幹掉那傢伙,解決以後再回到鎮上,也會跟他們好好解釋女人們的事情。所以……」

  完全看不到他的臉。

  「你們也趕快離開這裡吧!」

  沙斬知道貝可妮亞心裡想的是什麼,或許她還沒有想到要怎麼瞞住鎮民,不過她卻打算在此跟沙斬分道揚鑣了。

  所以她才會叨叨絮絮地交代傷口後續的處理方法。

  可是──

  「不要!」

  緹瑪卻不這麼想。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為什麼你總覺得都是自己的錯?」

  背後傳來的聲音竟然略帶哭意。

  他不自覺地回過身。

  「沙斬明明就已經有說叫我們不要跟鎮上的人扯上關係,我們自己不聽話還是來了。然後沙斬碰巧來了,我們也碰巧在這裡,就只是這樣而已呀!」

  「這跟那個沒關係吧。」

  「有關係,你還不明白我之前說過的我妹妹的事情嗎!」

  什麼?

  「都是我的錯!」

  「小姐!」

  貝可妮亞想出聲阻止,但還是來不及。

  「所以父親大人才會把我趕出家門。」

  「你說什麼?」

  「小姐……」

  貝可妮亞的手搭在緹瑪的後肩上,少女也舉起小手疊在上面,接著率直地看向沙斬。

  「我啊,我是異學的天才喔,一出生就是了。明明我從沒想過要這樣的,我只要說說話、動一動、只要活著,就能隨便地呼喚異氣。」

  什麼。

  「有這種事……」

  「有的。」

  淚珠沿著少女白皙的臉簌簌而落。

  「我就跟你坦白說好了。異氣可以藉著激化圖案而被引導出來,這是異學的基礎,這種程度的原理大家都知道吧。」

  「嗯嗯。」

  「不過其實不是這樣的。事實上,異氣會對所有的『形』產生反應。」

  「形狀……」

  「激化圖案其實就是線條的『形』。例如色彩就是光的形,聲音就是空氣波動的形,這些都會引發異氣的活動,包含了人的聲音、身形姿勢、音樂、文字、語言、繪畫……還有像是人體的形、動植物的形、風景、風與水的聲音,其實只要存在於這個世上所有的形,都能引發異氣,進而產生異力。」

  真令人無法置信。

  「從來沒看過那種事。」

  「看不到的。因為突然出現的異力非常地微小,瞬間就會散失,所以人類是看不見的。」

  「那激化圖案難道是……」

  「是的。因為異力無所不在,而激化圖案是一種能將它去蕪存菁、純化增幅,最後讓它轉變成可以使用的『力』的裝置。」

  「這種事……」

  沙斬頓時喪失了言語能力。少女用指尖輕拭眼角的淚珠,微笑地看著他。



  「你一定不知道吧!」

  「嗯。」

  「我也從來沒對別人說過,這是獲得難度五以上資格的異學師才知道的事情。」

  「嗯……我知道了。」

  除了剛剛緹瑪違法說明,還有她被趕出家門的真正理由……

  「所以你……」

  「是的。」緹瑪微笑著。

  明明只是一個十幾歲花樣年華的少女,卻有這種令人想不到的哀傷。

  「我啊,甚至只要活著就能輕而易舉地引發出異氣,而且力道都比別人強,範圍也比別人大。」

  「怎麼說……」

  「幸運。」

  「幸運?」

  「是的,幸運。我會引發出連鎖性的偶然事件,為自己招來幸運,可是連帶的會讓週遭的人陷入不幸。因為身邊的幸運都被我呼喚過來,使得厄運便降臨到別人的身上了。」

  他終於懂了。

  在旅館時她曾說過的話。

  其實沙斬也是因為她的『幸運』而被牽扯進來的。

  「懂了嗎?」

  「懂了。」

  「小姐她……」

  貝可妮亞開了口。

  「正在尋找。」

  到底在尋找什麼,其實不用問也知道。

  「尋找著這世上的某個地方,可以勝過她自身的天賦,能夠呼喚幸運的土地。一定會有一個當地的自然環境和居民都會引出異氣召喚幸運的地方。一個不會輸給小姐的幸運、同樣也被異氣關照的土地,一定會有的!」

  可是,這樣一來,有個地方她是永遠回不去了。

  回到從小生長的家。

  她無法回到家族身邊。

  「緹瑪。」

  「什麼事?」

  「恐怕那傢伙才不是逃跑這麼簡單而已,我是不知道他要作什麼,可是他絕對不會放棄這裡這麼龐大的據點的。」

  「嗯。」

  「所以他一定會反擊。」

  「也對。」

  「很恐怖喔!」

  「嗯,不過剛剛就已經很恐怖了。」

  她還是面帶笑容。

  「再這麼坐下去我就不管你了。」

  「好嘛。」

  「貝可妮亞。」

  「嗯。」

  「攻擊的部分讓我來,你和小姑娘只要好好掩護我就可以了。」

  「瞭解。」

  「那走吧。」

  沙斬說道。

  「嗯。」

  「哦!」

  兩人同時應和。

  他朝著石子牆壁上其中一塊顏色不同的石頭敲了兩下,暗門便打開了。

 ✩✿✿✿✿✰✩✿✿✿✿✰

  6

  暗門內也點著燈。

  內室大概跟在卡納爾鎮上,緹瑪她們所住的房間一樣寬。房間中央有一台大機器,牆壁的另一邊也被科學儀器給佔據,因此實際上剩下的空間不到一半。

  位於中央的那一台機器看起來似乎是一張床。

  但又並非一般的床。床板是金屬製的,而床頭部份立了一個與人的身長差不多高度的金屬塔。中間關節的部分則由許多根細細的棒子、無數的管子和線路,以及齒輪、圓筒組裝拼接而成,全部都閃著銀色和金色的亮澤。

  一條粗大的管路從高塔底部伸了出來,沿著地板最後連接到牆邊的機器上。

  「緹瑪。」

  才一進門,沙斬便喚住走在他身後的少女。

  「什麼事?」

  「你怕屍體嗎?」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用喉嚨擠出乾澀的聲音問道:

  「有……流血嗎?」

  「嗯,有。」

  「會看得到肚子裡面嗎?」

  「不,不會那樣。」

  「那……我可以忍耐。」

  於是沙斬讓開一條路。

  床的上方躺著塔斯庫利姆的身體,而他的腳正對著這裡。

  不對,正確來說,應該是屍體。因為他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了。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因為知道自己再也逃不了所以自裁了嗎?」

  沙斬搖搖頭反駁貝可妮亞的推測。

  「不對,不是,你看看!」

  沙斬招招手。

  緹瑪仍然站在那動也不動,所以只有貝可妮亞低喃道:

  「他的頭到哪去了!」

  頸部以上整個被切掉,可是傷口非常平整,一點也不凌亂。

  「我可以說說我的想法嗎?」

  「嗯。」

  「這玩意應該是能自動進行手術的機器。」

  許多枝金屬棒從塔中伸出來,棒子的前端不外乎銳利的刀刃,或者是探抓物品形狀的東西,也有如針般尖銳的器具、平滑的刀……等,總之就是手術用的一些工具。

  而且上面都沾滿了血跡。

  「他自己就躺在這裡,然後讓機器自動運轉……」

  「看起來好像是這樣。」

  自從看過那些機械怪之後,現在再看到這台躺上去就會自動執行手術的機器,好像也不覺得有什麼大驚小怪了。

  「他竟然不會覺得害怕。」

  沙斬一邊說一邊觀察四周。

  眼前裝在牆上的儀器表面上,不論是數排的按鈕,還是用指尖輕撥即可操縱的細小操作棒,每樣東西都排列得井然有序。

  在儀器旁邊有一個四方形的箱子,上面有著用黑色玻璃鑲嵌而成的孔洞,無法看清裡面;箱子前面則放了一個長方形的板子,板子上整齊排列著三十個左右的四方形按鈕,每個按鈕上面都一一刻著從未見過的文字。

  緹瑪似乎想盡量不要看見屍體,她觀察著那台機器,然後低聲地說道:

  「這個應該是英文字母吧!」

  英文字母屬於於焦土世紀之前一個繁榮的上古文明。

  「那,這個是上古文明的機器嗎?」

  緹瑪回過頭,苦笑道:

  「因為是『科學』呀!」

  「喂!」

  是貝可妮亞的聲音。

  「看看這個。」

  她的手指著地面。看到地板上的一大灘血跡,緹瑪移開了視線。

  「怎麼了?」

  「血還在滴。」

  正如女劍士所言。

  血跡在床的下方,剛好是頭部切口的正下方。一道血痕從那灘血向一旁呈點狀分佈。

  彷彿是什麼東西正一邊滴著血一邊移動的樣子。

  不管那到底是『什麼』,其實不用想大概也能猜到。

  「怎麼回事?」

  「跟上去就知道了。」

  血痕朝著前方牆壁上大開的洞裡延伸。

  裡頭的高度大概連緹瑪都必須彎下腰才能通過,不過還能通行就是了。

  他們彎身繼續前行,不久便看到一座往上的石造螺旋階梯。

  「這是什麼?」

  「大概是逃生用的路吧。」

  「我也這麼覺得。」

  他們爬上了樓梯。

  首先是沙斬,再來是緹瑪,而貝可妮亞則在後面警戒著,然後再慢慢跟上。牆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嵌著一顆小型光球,應該是利用電力來照明的吧。

  順著樓梯一直走到快喘不過氣後,前方的路被賭住了,有一塊木板擋在頭上。

  沙斬推了推,竟然輕而易舉地就打開了。

  「喔,原來是這樣。」

  他們才從地板開了四方洞口哪邊走出來,結果來到了大屋的一樓,剛好就在那個大型水槽的旁邊。

  「果然是逃生門。」

  沙斬說。

  「貝可妮亞!」

  而回應著沙斬的是緹瑪略為破碎的尖叫聲。

  「那個!」

  她指著正立在眾人眼前的那個水槽上方。

  「啊!」

  貝可妮亞閃到緹瑪身前,手放在太刀上面。

  「那……是什麼?」

  沙斬不自覺地呻吟出聲,他抬頭往上一看,一個奇怪的銀色怪物正發著光。

  那是機器,或者應該說是一個巨大的蟲體。本體的部分用許多金屬製的零件組裝而成,六根以上有著關節的細長觸手從中伸了出來,每隻觸手大概都有一個人雙手環抱那麼粗。

  那傢伙正抱著離頭頂很遠的水槽,而它的六隻觸手則緊緊抓住水槽最上端。

  不過最奇怪的是嵌合在本體上透明的部分。

  圓筒形狀……難道又是水槽?

  『裡面』是……

  「呃,這是騙人的吧。」

  沙斬他們與水槽裡的物體四目相對。

  透明液體裡面,有一雙眼睛正直直地俯瞪著底下的三個人。

  裡頭竟然是交雜憤怒與憎惡眼神的──瘋狂老人的頭顱。

  「塔斯庫利姆……」

  那顆頭顱嘴巴大開,吼出不像人聲的咆哮。

  他在詛咒著。

  正覺得金屬大『蟲』好像要伸出爪子喀嚓喀嚓地抓向厚重的玻璃時,下一秒鐘,它竟然朝著玻璃的另一端而去……消失在巨大水槽中。

  接著傳來咚的一聲滴答的粘稠水聲。

  「不好了……」

  沙斬出現強烈的直覺。百年來顛沛流離的永恆歲月裡,他總置身在難以想像的艱險當中,這些經歷培養了他的直覺。

  「最好趕緊離開這裡。」

  水槽內粘厚的液體深處,傳來一陣聲響。

  喀嚓喀嚓,似乎是小金屬零件快速摩擦的聲音。

  「快走!」

  沙斬大喊。

  隨後傳來一陣振動。

  水槽咚咚地搖晃著。

  只要稍微晚了一步,溢出來的液體便會當頭落下,而且是大量的液體。

  轉過頭去的沙斬看到了。

  手掌。

  水槽裡面有一雙宛如浮屍般的蒼白手掌正敲擊著厚厚的玻璃。

  手掌的中指就跟沙斬身高差不多,非常地巨大。

  「別開玩笑了!」

  他反射性撈住緹瑪的腰,將她一把抱起,開始狂奔。

  貝可妮亞也緊跟在後。

  黑暗之中出現一道亮光,原來是從沙斬抱著的緹瑪掌心中發出的一團火焰。

  他們繞了圓筒型的大水槽跑了半圈後才看到入口。

  外頭的天空是藍色的,原來已經是早上了。

  「快點!」

  回應沙斬呼喚的既非緹瑪也不是貝可妮亞。

  「喀嘎嘎叭叭叭嘎嘎叭嘎叭叭嘎叭叭嘎叭叭嘎叭叭嘎嘎嘎波波波!」

  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怒吼。

  在粘液裡面。

  巨大野獸正咆哮著。

  連續振動的不只是水槽,連地板都開始搖了起來。

  「糟糕了。」

  巨大鐵門上只有一個小小的出口開著。沙斬腳步一停,先把緹瑪推出去。

  「快跑。」

  然後他把手伸向貝可妮亞。地板宛如地震般天搖地動站也站不穩,他好不容易才抓到女劍士的手。

  「嚇!」

  他用蠻力一甩,把她也弄出門外。

  就在此時……

  水槽突然破了。

  宛如房屋頂那麼大的透明玻璃破碎四散,接著大量的透明液體也以排山倒海之勢流落地面。

  而沙斬看到了,裡面的那個東西。

  一個巨大的陰影,正在光線無法傳透的闇黑當中蠢蠢欲動著。

  「那是什麼鬼東西……」

  巨大的咆哮回應著他的沉吟。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龐然大物。

  必須仰頭才能看清正面的巨大物體。

  沙斬的背脊感到一陣惡寒,但並不是因為它的巨大。

  而是他的樣貌。

  那不是怪物。

  也不是異形變種。

  是人的身體!

  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身體!

  而且竟然是一具完美神聖的肉體。

  它的身高,就算保守估計也絕對超過二十公尺!!

  「這是什麼東西……」

  下一秒──

  如同五雷轟頂般的巨大聲音炸了過來。

  沙斬直覺地提起腳尖朝地板一蹬往後面跳開。

  他的直覺沒有錯。

  因為地板居然裂開了。

  那『東西』將巨大的水槽摔個粉碎後,準備站起,然而再厚實的地板也不堪承載它的重量,於是宛若爆炸似的整個崩塌了。

  「喀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巨大的它發出撼動天地的嘯聲,接著就被捲了下去。

  它往下方墜落。

  掉進那個寬廣的地下洞窟。

  可是……

  「難不成……」

  沙斬目不轉睛地瞪視著它。

  令人不敢置信的龐然大物中,竟然有那張臉。

  那傢伙的臉。

  名叫塔斯庫利姆的那個老人的臉。

  在它被腳下的黑洞吸入之前,那雙眼與沙斬正眼相對,它正狠狠地瞪著他。

  帶著強烈的憤恨。

  一聲巨響從地底傳來。

  龐大的身體掉落在地下洞窟裡,發出撞擊地面的聲音。

  瞬間的震動,震撼了整棟大屋。雖然只有一下,但在強如地震的巨幅搖晃下,喪失地板的房子竟然沒有崩壞實在是個奇跡。

  接著是一陣靜默。

  沙斬窺視著眼前這個貫穿地板、有著巨大裂口的地下洞窟。

  好暗……不,這根本宛如通往地獄般的黑暗洞穴。

  裡頭一點聲音也沒有。

  感覺不到任何活物的氣息。

  沙斬站在洞口一會兒之後,終於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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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24 11:25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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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鐵刃

  1

  貝可妮亞騎著馬走在前面,保護似的讓緹瑪坐在自己胸前的位置,自己則手握韁繩。

  跟在後面的沙斬愣愣地盯著她們的背影,隨著驥馬晃動前行。

  兩匹驥馬前後而行。

  一點也不趕時間。

  「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

  緹瑪細聲地低喃著。

  「這個嘛……」

  後面的沙斬坐在馬背上,回答道:

  「不管是什麼,應該都是那傢伙口中說的不老不病不死的東西吧!」

  但卻是犧牲了這麼多女人後才造出來的非人怪物。

  到了最後,甚至還與瘋狂科學家一起墮進他親手打造的地獄中,自取滅亡。

  「卑鄙……」

  貝可妮亞道。

  沙斬聞言閉上眼,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他也這麼覺得。

  真是卑鄙。

  那個老頭竟然為了貪圖長生不死而草率地犧牲別人的生命。

  可是……

  那麼他自己又算什麼呢?

  為了要了斷自己永恆的生命……為了要讓自己從詛咒解放,自己不也利用了別人,那這又算了什麼?

  當別人陷入危機,自己明明能阻止卻不這麼做,能幫忙也絕對不行動,就只是等待時機,總是要等到別人生死一線、最後關鍵時刻才願意出手救人。

  這樣的行為又跟那傢伙差得了多少?

  「是啊。」

  緹瑪回答道,聲音中透著濃濃的疲倦。

  「不過,總覺得很悲哀……」

  她們橫越著晨光穿透的樹林。

  隨著驥馬前後搖晃的貝可妮亞,以及被她護衛在身前跟著晃動肩膀的少女,沙斬就這麼愣愣地盯著她們,心中暗自琢磨著。

  緹瑪曾說她可以呼喚幸運。

  也因為這個緣故導致週遭的人的幸運都被她奪走,所以如果不是超級幸運的人,就會被不幸纏身。

  就像她妹妹一樣。

  所以之前,緹瑪才會以一個危在旦夕的祭品身份被他搭救,但也使他被鎮民追殺,甚至還讓貝可妮亞給砍了一刀。

  至於貝可妮亞也是這樣。既然她能夠跟緹瑪在一起,那應該也擁有相當水準的運氣,不過她還是難逃被關進監牢,被機械怪群攻擊的眾多厄運。

  再仔細想想,那些鎮民也因為跟緹瑪扯上關係,所以好幾個人都受傷了,如果緹瑪沒造訪而沙斬也沒有出現的話,他們也不會被搶走準備獻給機械怪的祭品。暫且不管這些人的行為有多卑劣,只要他們持續進貢祭品的話,至少可以維持小鎮的安穩。

  該不會……他心中暗忖著。

  說不定那個叫做塔斯庫利姆的老傢伙也是因為跟緹瑪扯上關係,所以才慘死的吧。

  但是同時他又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如果緹瑪真的會剝奪周圍的運氣又造成其他人的不幸,只讓自己一人獲得幸運,那她又怎麼會淪落到成為祭品的下場?

  為什麼沙斬除了緹瑪之外,連貝可妮亞也一併救下了呢?

  為什麼他們三人能活著離開那座大房子呢?

  真是矛盾。

  不過無論如何,為了避免緹瑪的異力再次讓周圍的人不幸,她都應該盡快離開那個小鎮。

  恐怕緹瑪與貝可妮亞也是這麼想。不對,應該是一開始就打算這麼做。

  所以她們才會一個小鎮接著一個小鎮,一個村莊接著一個村莊,四處旅行著。

  持續尋找不知道在何處的『幸運之地』。

  當他們穿過樹林時,太陽正好完全升起,晨光灑滿整個台地。

  來到斜坡後,卡納鎮便映入眼簾。

  「真奇怪。」

  貝可妮亞開口說道。她拉緊韁繩,讓驥馬停下來。

  在一旁的沙斬也注意到了。

  確實很奇怪,小鎮入口前站了好幾名男子。

  以現在這個距離看起來,那些人就像豆子般大,可是還是分辯得出來他們的動作,他們正指著這邊互相交談著。

  而且氣氛並不好。

  其中一個人跑回小鎮裡。看他慌慌張張的樣子,似乎也不像是要準備歡迎他們三個。

  「有種不好的預感。」

  緹瑪說。

  「嗯嗯。」

  「真的。」

  沙斬與貝可妮亞也贊同。

  當他們更靠近小鎮時,已經不是用『奇怪』和『不好的預感』就可以形容的了。沙斬腦中浮現的是昨晚抱著緹瑪第一次來這座小鎮時的畫面。

  就和昨天如出一轍。

  小鎮入口的幾十名男人就這麼站著,把路都擋了起來,比較不同的是他們手上都沒有拿武器。

  「吁!」

  他們在眾人面前勒緊韁繩,讓兩匹驥馬停了下來;而且就算他們想繼續前進,這些男人看起來好像也不會讓路的樣子。

  「這是怎麼回事?」

  貝可妮亞難掩憤怒地問道。

  沒人回答也就算了,甚至望向他們三人的眼神個個都不懷好意。讓人根本很難想像眼前這些人幾個小時前才聲淚俱下地懇求他們幫忙找回同伴。

  沙斬跳下馬,站在她們的正前方。

  「要是有狀況就先……」

  身後的貝可妮亞雙手緊握韁繩,準備一旦有什麼萬一就立刻逃離。

  黑衣斗篷男又往前踏了一步。

  「你們是要打架還是要好好談,最好快點給我說清楚!」

  眾人往後退了一步。

  「我們有話想問你們。」

  庫蘭鎮長一邊說一邊往前站了出來。

  「為什麼只有你們回來?那些被帶走的女人呢?」

  「都死了。」

  於是人群開始騷動。

  黑衣斗篷男後面又補了一句:

  「都被我殺了。」

  眾人立刻殺氣騰騰,之所以沒馬上撲上來不知道是因為鎮長出手制止,還是因為手上沒拿武器的關係。

  而且騷動慢慢擴大,裡頭還夾雜著悲吼聲。

  「這是真的嗎?」

  然而回答的卻是坐在驥馬上的貝可妮亞:

  「因為根本沒別的辦法。」

  「那些女人被囚禁在一個讓人生不如死的地獄裡,所以沙斬只能讓她們得到解脫。」

  「騙人!」

  有人尖叫著。

  「對,你們一定是逃跑了!」

  雖然貝可妮亞努力駁斥他們的話,不過仍是徒勞無功。

  「你們這些外來者!」

  「所以我才說不可以相信外面的人!」

  「對!」

  「吵死了!」

  不過沙斬的聲音更駭人。

  「你們就這麼怕那個老傢伙報復嗎?」

  他並沒有大聲怒吼,只是用他那只滿是刺青的手搔了搔脖子,隨口說道:

  「沒錯吧!你們根本沒有真正為那些女人想過。」

  才這麼一說,就讓眾人安靜了下來。

  「你們根本不是擔心那些女人!只是看我們沒把女人帶回來,所以就覺得我們一定是被那個老傢伙打得七零八落最後才逃回來,你們擔心的是這個吧!」

  沒人回答。

  但卻是一針見血。

  「對吧!反正你們的老婆或女兒根本不在裡面!」

  「什麼!」發出驚歎的不是那些鎮民。

  而是貝可妮亞。

  「這是真的嗎?」

  「嗯。」沙斬側肩回頭答道。

  鎮發們似乎已經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到剛剛為止一直瞪著他們三個的無數視線,現在居然一起瞥向別處。

  「昨晚的酒宴真是好吃,這座小鎮的廚師到底有幾個人?回答啊!」

  還是沒有人回答。

  「那這又是怎麼回事,這座小鎮的男人都碰巧那麼會作菜嗎!?」

  是的。

  事實愈來愈明顯了。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要做出那種豪華的料理,沒有幾十個人合力是不可能辦得到的,對吧!」

  數目多到讓人覺得可疑。

  「明明被搶走那麼多的女人,為什麼這裡的女人還這麼多!」

  沙斬緩緩向前。

  眾人又往後退了一步,只有庫蘭還站在前面。

  「我一開始就覺得很奇怪。你們明明知道女人待在這裡會被搶走,為什麼還不逃走?是因為這裡的環境真的很好嗎?讓你們寧可交出女人也不願意離開?不然的話原因就只有一個,就是你們已經想到不用交出女人就可以了事的方法。是吧!哼!」

  庫蘭仍然直直地瞪著沙斬,不過他的嘴唇微顫。

  雖然他們會選擇這麼做真的是萬不得已。

  可是對莫名其妙遭受攻擊的外來者而言,只會有一種感覺──

  屈辱!

  「這應該有很多外面來的商人吧!這些人當中一定也會有人帶著女人同行吧。」

  或者就像緹瑪跟貝可妮亞一樣單獨旅行的女人。

  「你們這些渾蛋先把她們抓來養在監牢,然後等那個大屋裡的老頭點菜時,再把抓來的女人拿來當替身。」

  沙斬的聲音帶著諷笑。

  「到底犧牲了幾個人呀?」

  不過他的眼神其實一點笑意也沒有。

  「你們這些渾蛋,為了幫自己的女人找替身,到底犧牲了多少人?」

  庫蘭無法回答。

  「被關在那棟大屋裡面的女人當中,究竟有幾個才是鎮上的人?有幾個?說啊!五個?三個?還是一個?」

  接著沙斬對著眾人大聲地怒吼著。

  從體內深處吼出,宛如野獸般的怒嘯。

  「幾個人啊!給我說說看!你們這些禽獸不如的渾蛋!」

  ……禽獸不如的渾蛋……

  他的怒吼聲,響徹了整個石造小鎮,回音繚繞。

  沙斬又開口說道:

  「這兩個人。」

  他的聲音異常冷咧。

  「完全相信你們這些渾蛋編織的謊言,拼了命的出戰。兩個女人,就這麼不顧一切地出發了,你們別說幫她們送行,甚至連酒也沒敬她們!你們這種渾蛋,還有臉在這裡隨便大小聲?」

  「沙斬……」

  緹瑪開口了。

  她用安靜又溫柔的聲音說道:

  「夠了。」

  然後她面對眾人說道:

  「請讓開,我們要走了。」

  眾人緩緩地向左右讓開一條路。

  只剩下一個人動也不動地佇立在那,是庫蘭鎮長。沙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便跳上馬鞍。

  接著有人尖聲大喊:

  「那是什麼!!」

  就在這個當下……

  「可惡!」

  沙斬回過頭,忍不住發出呻吟。

  竟然還沒結束。

  2

  祭台那邊的台地對面,正是他們剛才穿越的樹林。

  朝陽從後面照過來,樹木看起來像是點點的黑影,。

  無數的鳥兒同時飛起。

  隱隱約約中似乎還有數不盡的喊叫聲,聽起來像是悲鳴。

  貝可妮亞直覺感到──

  有什麼東西正要朝這兒過來。

  「是那傢伙。」

  沙斬低聲猜測著,而貝可妮亞也這麼認為。

  「那傢伙竟然還活著……」

  除了那個難道還有別的嗎?

  突然間,黑色的叢林中有個東西站了起來。

  它的形體又白又大。

  物體的大部分範圍隱藏在樹林裡無法看見,不過,那個動作遲緩的龐然大物到底是什麼東西,應該只有兩種可能。

  一個是那傢伙還活著。

  另一個則是……

  「要來了。」

  樹木喀啦喀啦斷裂的聲音傳了過來,鎮民又開始騷動起來。

  他們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只知道有很怪異的情況要發生了。

  騷動聲中聽得出來他們的不安和恐懼。

  「貝可妮亞。」

  少女盯著眼前慢慢膨脹的巨大影子開口說道:

  「我們快離開這裡。」

  「小姐……?」

  「我如果再待在這座小鎮的話,下場一定會很慘。」

  貝可妮亞在心裡嘖了一聲。不滿對象是有一秒鐘竟然也同意她的自己。

  不過另一方面,這也是個情非得已的事實。

  但是──

  「不對。」

  沙斬回應道。

  「她說的慘不是指你們,而是說這個小鎮。」

  「咦?」

  「小姑娘,你的想法錯了。貝可妮亞,你也是。」

  「什麼意思?」

  「我也是剛剛才注意到這件事情。小姑娘,你施展異力其實並不會呼喚災禍。」

  「想想看!」他又道:

  「你們至今為止有遇過這麼糟糕的事嗎?沒有吧!你們看也知道,像現在這麼大的災厄也是第一次出現,懂不懂!」

  莫非正如同他所言。不過若真是這樣,又怎麼會如此呢?

  「我來解釋一下。」

  沙斬對貝可妮亞回以戲謔的笑容。

  「不幸與災禍根本是兩回事。放著不管的話,災厄這種東西隨時都可能出現。如果碰巧幸運一點,就能從災禍當中脫困而出,甚至還能抑止它的發生。」

  「還是不懂。」

  「那~如果你真的會剝奪別人的幸運的話,又怎麼會落到變成祭品,還被機械怪攻擊的下場?」

  「那是因為災厄比我的幸運還要來得強大……」

  話才說到這裡,啊!緹瑪的眼睛瞬間睜大。

  「這樣就對了。運氣這種東西,就真的只是運氣,如此而已。」

  貝可妮亞這才終於懂了。

  「是敵人與防衛的關係嗎?」

  針對災厄這個敵人,運氣這個防衛網的堅固與薄弱,便是癥結所在。所以並不是說防衛網過於薄弱便會喚來敵人……沙斬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

  「原來是這樣。」

  「所以你想說的是,這是這個小鎮本來就會有的命運,是嗎?」

  「當然囉。你們也看見那個死老頭吧?鎮民的幸運,充其量也只是利用其他人先拖延時間罷了,而那個幸運卻被你這小姑娘給吸走了,所以蠢蠢欲動的災厄便一口氣地爆發,就是這樣而已。」

  「也就是說──」沙斬哼笑了一聲。

  「根本就是他們自作自受。」

  「沙斬……」

  沙斬坦然地回應著緹瑪直率的眼神。

  「你不是說過,不要什麼事情都當作是自己的錯嗎。」

  「謝謝你。」

  緹瑪終於可以釋懷了。

  「那,這麼一來……」

  沙斬大聲地說,視線朝向祭台對面的樹林望去。

  「要怎麼辦,你們有兩個選擇。」

  他仍然邊說邊笑,不過這次的笑容裡已不見嘲諷和侮蔑。

  「第一,丟下這些人不管自己逃走。」

  「不要。」

  「我想也是,那就第二個吧。」

  貝可妮亞終於弄懂了他笑容背後的意思。

  「留在這裡,一點好處也沒有地拚死拚活,然後一邊費力幫忙,一邊心裡想著幹嘛要幫那些根本不值得而且禽獸不如的傢伙。」

  「我選第二個。」

  「我也是。」

  「你們真是……」

  沙斬無奈道:

  「笨蛋。」

  貝可妮亞也有同感。

  「真的呢。」

  然後她們環視了眼前的眾人。

  鎮民們互相交談著,有的人用手指著樹林那頭的巨影,有的人在路上跑著呼喊其他人,有的人從家中窗戶探出頭努力想看清楚巨影到底是什麼,有的人反而把鐵窗緊緊關上。

  貝可妮亞看著眼前這片安靜但卻慢慢變得更混亂的狀況,她想起沙斬所說的話。

  若正如他所言,這片安靜的混亂,終於就要爆發了。

  而沙斬給的兩個建議,現在她和緹瑪已經選擇了其中一個。

  巨影仍在樹林當中。

  而那傢伙就快要過來了。

  沙斬盯著她們兩個。

  貝可妮亞點點頭。

  緹瑪也點了頭。

  沙斬的嘴角揚起一絲嘲諷的弧度,他將驥馬掉頭,面向身前不停騷動的眾人。

  「給我聽著!」

  從丹田吼出的聲音響徹整條石子路,漸漸地傳遍了小鎮,他的一句話便鎮住了鎮民們的不安私語。

  「敵人要來了。」

  他吼著。

  他的手指向背後那位於遙遠樹林裡面現在仍然遲緩搖晃的巨大物體。

  無數道視線盯著他看。

  就只是盯著他而已。

  不只是等待在鎮口的鎮民,還有站在裡頭小路上的、從家裡窗戶探視的、從門戶大開的玄關望過來的……無數的眼光……甚至是全鎮居民的視線,都緊盯著他,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貝可妮亞看穿了這些眼睛裡所透露出的期待訊息,她歎了一口氣。

  他們在等。

  『就全部交給我吧!』等著這一句話。

  可是沙斬卻沒有這麼說。

  「不想死的話就給我逃得愈遠愈好!」

  話才剛說完,又傳來好幾道樹木斷裂的聲音。

  看來那傢伙已經橫越了樹林。

  伴隨而來的是無數悲鳴和絕望的叫喊聲。

  3

  緹瑪·歐普萊姆此生中只看過兩次大海。

  第一次是在她四歲那年,家族旅行去的阿薩密海邊。

  第二次則是大約半年以前,在斯斯魯梅斯港口留宿的那一晚。

  四歲的時候是因為年紀太小,而斯斯梅魯斯那一次則是因為它只是港口,所以看不到沙灘,因此就算她知道有所謂潮汐這種東西,卻從未真正見過潮汐的更迭起落。

  她的老師曾經說過,海岸線可以在短短的幾分鐘內因為退潮而整個往後退。

  緹瑪心想,如果她真的看見了,感受大概會跟現在差不多吧。

  就像現在鎮上的人們一樣。

  原本為了堵他們三個而守在鎮口前的數十個人,現在竟然一溜煙地全部撤退不見蹤影了。

  有人躲在鎮上某處,有人逃回自己的家。

  就連庫蘭鎮長也不見人影。

  「在那傢伙來此之前,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緹瑪一邊讓人扶下馬,一邊開口問道。

  「我是指剛剛好到小鎮入口的時間。」

  「差不多快一個小時吧。」

  貝可妮亞回答。

  「可能會更早也說不定。從台地斜坡下來的時候,很難猜測速度會快上多少。」

  「話說回來,那傢伙到底是靠什麼移動的?」

  沙斬盯著活祭的台地,開口說道。

  那個龐然大物還在丘陵上。

  一個蒼白、巨大的肉塊。

  的確很難想像它是怎麼移動的,而且因為煙霧瀰漫的關係,所以幾乎看不到它的樣子。只能依稀從濃密的土色煙霧中,看見一個有點高度的小山狀黑影。

  至於它行動緩慢的原因,大概是因為體型過於龐大的緣故。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就是它確確實實地朝著小鎮的方向逐漸逼近。

  「不到一個小時嗎……」

  「沒差吧。」

  沙斬跨上馬。

  「反正在它來到小鎮之前就先把它給解決不就成了。」

  「它這麼大,要怎麼打。」

  「你忘啦,我是不會死的。」

  「就算不會死也不代表會贏吧?」

  她也沒多想就把話脫口而出。不過沙斬卻因為她的一句話而雙唇緊抿。

  「抱歉,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有,你只是說出了重點。」

  「這樣不行啦!我們要努力想想別的辦法。」

  「咦?」

  貝可妮亞接著道:

  「要怎麼做?」

  「貝可妮亞你覺得呢?」

  「本來是想要集結這裡的人力,擺出陣式應敵的……」

  她邊說眼睛邊瞄向大街。鎮上人來人往,大家都忙著準備逃亡的行囊。

  「不過好像也幫不上忙。」

  「這樣不就什麼辦法也沒有?」

  兩個人都沒回答。

  不然──

  「就交給我好了。」

  「什麼?」

  「嗄?」

  「我有一個想法。」

  緹瑪兩眼盯著腳下的石子路,一邊喃喃念道。

  雖然路面有點凹凸,但比想像中的平坦。

  「如果是因為我把大家的運氣都吸走才會變成這樣的話,我也想為他們做些什麼。」

  無關乎責任還是什麼補償心理。

  她純粹就只是想這樣做而已。

  「也讓我一起幫忙。」

  貝可妮亞答道,沙斬點了點頭。

  「嗯,幫她吧。」

  三個人一起跑向旅館的方向。

  小鎮的大街上已經陷入一團混亂。

  大家都想逃出去。

  有的人從二樓窗戶丟下財物行李讓別人搬上貨車,還有人正要把用繩子綁好的行李從玄關中拖出來。

  也有抱著小孩狂奔的母親,更有一堆人還在怒吼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而他們三人在人群中奔跑著。貝可妮亞手撫著太刀的刀柄,稍微跑在另外兩人的前面,因為將小姐交給沙斬保護,她便可以專注於確認前方的安全。

  「沙斬。」

  緹瑪對著配合她們腳程在跑的沙斬說:

  「謝謝!」

  「嗄?」

  「剛剛,你說那不是我的錯。」

  「我不是特別要安慰你才說的。」

  「嗯,不過還是謝謝你。」

  「喔。」

  之所以要回旅館,是要取回緹瑪的『工具箱』,那裡面塞滿一整組『異學』的學習道具,是她的專用旅行包,還有三支筆跟替換用的墨水,以及一大疊用來練習繪圖的紙。

  異學的教科書從初階到高階六級按難度總共分成了八本,全部放在裡面,另外還有筆記本也是。

  「就這些嗎?」

  「嗯。」

  「那好吧。」

  當她把工具箱交給沙斬並跑出房間時,緹瑪突然懂了。

  為什麼自己會有想要做些什麼、可以做些什麼的念頭,她注意到了。

  是沙斬。

  是他引導自己這麼想的。

  果然如此。

  謝謝。

  一樓的餐廳沒有任何人,沙斬口中所說的酒宴還隨意放在那裡,沒有人去收拾。當他們經過時,沙斬隨手抓了一塊帶骨肉排,嘎滋嘎滋地啃了起來。

  而正當貝可妮亞想要打開出口的門時──

  「唔?」

  她停下了腳步。

  旅館前面被一大群人給包圍住了。

  雖然沒有剛剛堵在鎮口的人那麼多,不過也有十幾個人,全部都是男人,而且這次每個人手上都握有武器。

  跟之前那個晚上一樣。

  「你們這些混蛋……」

  貝可妮亞手按著太刀正想衝出去,但卻被沙斬阻止了。

  「什麼事?」

  他將手上拿著的肉橫湊到嘴邊啃了一塊,然後便將骨頭架在肩膀上。

  「我可沒時間跟你們瞎混,再不閃當心我一個一個揍扁你們!」

  「你們……」

  庫蘭鎮長竟然也在人群當中。

  「要逃嗎?」

  「是又怎樣?」

  「那就沒什麼好談了。」

  「嗄?」

  「不過你們如果要作戰的話,請讓我們協助。」

  緹瑪馬上看向貝可妮亞,兩人面面相覷。女劍士甚至還張嘴發著愣。

  「我啊……」一個身上穿著滿是油污的圍裙的小胖男邊說邊站了出來。

  「太難的事情我是不懂啦,可是我每天都宰殺一些動物來作料理,也知道自己造了不少的孽。」

  他似乎感到不太好意思,還用他那根很像香腸的手指,忸忸怩怩不停地撥弄著身上的圍裙。

  「每天晚上工作一結束,我都會到教會祈禱,說我今天又殺生了,但是也因此我的小孩才能順利地健健康康生活到現在。請引導我所殺之物到您的身邊吧!我每天總要這樣禱告完才能安心入睡。」

  「我也是……」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子,他也曾經出現在緹瑪『臨時診療所』的隊伍當中。

  「雖然我也很想騙自己說我們完全是不得已的,但再怎麼說這都還是作孽。如果說現在是這個債要找上門的話,那我遲早都要償還……不然,我死了也沒辦法到上帝那裡去的。」

  頭髮斑白的庫蘭鎮長也點點頭。

  「這並不是所有鎮民的意思,也有很多人選擇逃走,可是如果真的是因為我們所犯下的罪孽,才變成這樣的話……」

  他直直地望著沙斬,然後是貝可妮亞,接著又看了看緹瑪。

  那雙眼睛透著悲壯的光芒,但卻是清澈的。

  「可以呀。」

  緹瑪從沙斬的手臂下鑽了出來,站到手持武器的眾人面前。

  「一起幫忙幹掉那傢伙吧!」

  好!底下一片愉悅的附和聲。

  「不過不需要武器。請你們支拿一些可以畫圖的工具過來,什麼東西都可以,只要能在石頭上畫線就行。要黑色的,明白嗎?」

  「明白!」「好!」「知道了!」眾人此起彼落的回答。

  「另外我需要繩子,還有類似釘子那類尖硬的東西。請帶著這些東西在小鎮入口集合,要快點!」

  人潮隨即散去。

  最後留在原地的是庫蘭,他朝他們三個深深鞠了一個躬,之後也轉身離去。

  當他們奔向小鎮入口後,緹瑪從沙斬手上接過皮包打開它。

  「糟糕,我們估錯時間了。」

  沙斬緊盯著台地的方向,不過她並沒有跟著看,反正就算看了也是更添緊張而已,不過她倒是問了一個問題:

  「還有多久時間?」

  「大概不到三十分鐘。」

  「我明白了。」

  快沒時間了。

  她將書本排在地板上一一翻開。

  初給難度,四章之二,雙重異力導引。

  難度三,二章之六,大幅增強異力的圖案。

  難度五,八章之三十二,減弱施展異力時需轉換媒介的作用。

  難度六,一章之九,避免召喚出預期之外的異力。

  「行得通。」

  並沒有任何書面資料能支持緹瑪的想法。

  但也沒有證據可以推翻她的理論。

  「沒關係,總會有辦法的。」

  緹瑪抽出一張繪圖練習用的紙,並且用旅行包當桌子,開始畫起激化圖案。



  這並不是老師教過的圖案。

  也不是自己學習時記憶中的圖案。

  這跟目前為止看到過的圖案都不一樣,並不是什麼特有的東西,而是少女自己創造的激化圖案。

  將她目前為止所見所學所聞全部結合在一起。

  就如同沙斬身上的刺青一樣,是由無數個互補圖案形成的集合體。

  複雜交錯的線條一下就填滿了整張紙,於是她又取了一張,兩張紙並排,繼續繪著圖,不過還是不夠,她又拿了另外一張。

  她一邊在腦袋中推演著需要引出的異力,進而描繪上需要的圖案。

  彷彿是異氣的迷宮一般。

  或許用其他更單純更簡易的圖案替換也是可以的,但是以緹瑪的知識而言,如果要引發出一定程度的異力就必須使用一定難度的圖案,因此圖案會愈來愈龐大,愈來愈複雜。

  不過沒關係。

  一定可以的!

  因為她不是一個人。

  當那群男人帶著『可以繪圖的工具』來集合時,緹瑪已經完成六張激化圖案的構圖,排好在那邊。

  至少理論上已經完成了。

  「全部的人都到齊了嗎?」沙斬問道。

  「是的。」回話的人是庫蘭鎮長。

  緹瑪站起身,環視著眾人。

  眾人手上拿的東西還真是五花八門。有的人提著裝有水溶性染料的水桶,也有人連小孩子畫圖的用具都帶來了,有人甚至拿著東方文化中的筆墨紙硯,上面還沾滿了灰塵,更別提拿著油漆桶的人,難不成是想要維修招牌嗎?另外也有肩上扛著一大卷繩子和手上抱著木工箱來的人。

  男人們注意到緹瑪展開在旅行包上已畫好的六張紙。

  「小姑娘,這是……?」

  一名滿臉鬍鬚的高個兒男人開口問道。

  「嗯,是激化圖案。」

  「真驚人,你是異學師嗎?」

  「不是,不過那是我的目標。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請大家幫忙畫激化圖案,而且請盡量畫得愈大愈好,所以……」

  她一邊說著一邊看向鎮門口,然後倒吸了一口氣。

  她看到了。

  看到那傢伙的樣子。

  正如同沙斬所言,恐怕剩下不到三十分鐘了。

  那傢伙已經走下台地的斜坡,正朝著通往小鎮的道路上而來。

  一個巨大的肉塊!

  有如厚實高大的白色小山。而且因為距離更靠近的緣故,已經通透過風沙層看見裡面怪異的樣子。

  所以她立刻就轉移了視線。

  「所以,所……以……」

  完全說不出話來。

  她的背後突然被拍了一下,原來是沙斬。

  見到他臉上的苦笑,緹瑪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好一陣子都忘了呼吸。

  她用力地吸了幾口氣,又大大地呼了出來。

  「所以請大家一起來幫忙。」

  「好!」男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雖然才十個人,但回答卻餘音不絕。

  4

  一名男子照著緹瑪的指示站在路中間,他手持繩子的兩端,把它拉得與路寬一樣長;另外一名鬍鬚男則繞著圈圈,並且用粗的釘子將繩結固定,然後在石子路上頭鑿下圓形的痕跡。

  接著緹瑪又在圓周上用釘子釘出一些洞,然後再從洞中拉出線,再釘出新的洞。

  她在打著草稿。

  當草稿大致完成後,緹瑪又將畫好的六張紙拿出來重新排過一次,仔細地檢查,然後──

  「好了!」

  她拿出那支粗粗的筆。

  沾了沾水桶裡的顏料,終於展開激化圖案的繪圖工作。

  沙斬和貝可妮亞則背向她,一起站在小鎮入口處。

  他們依緹瑪的指示站在那裡盯著漸漸靠近的『敵人』,因為緹瑪認為他們兩人的判斷會比鎮民更為敏銳。

  是他的錯,沙斬心想。

  在大屋的時候竟然沒在那怪物身上補它一刀。

  因為那個巨怪把地板踏坍了,跌落到地下洞窟之中,那時的撞擊力如此驚人,還以為它應該必死無疑才對。

  再加上他覺得緹瑪也在場,那怪物不可能比她還要好運。

  就算它還活著,也不可能從那個洞窟再爬上來。

  但是,這傢伙竟然還是出來了。

  而且不知道它是為了要報仇,還是有其他的目的,它就這樣朝著卡納爾鎮直撲而來。

  因為進入了較寬的道路,也因為地面比台地那邊還堅硬的關係,那傢伙移動時沒有再揚起塵土,所以它那怪異的模樣漸漸地可以看得愈來愈清楚。

  它一面發出宛如地震般的巨響,一面緩慢搖晃著朝他們靠近。而這個扭曲、崩壞得相當徹底的醜陋模樣,竟然就是塔斯庫利姆口中所說的『夢』的實現。

  那傢伙所追求的,就是這樣的東西。

  背棄衰老、拒絕病厄、逃避死亡,他要的就是這種東西。

  向上爬升的太陽從那歪曲的龐然大物身後照了過來。

  緩緩變長的黑影延伸到小鎮入口,落在緹瑪以及男人們的正上方。

  「不要著急,緹瑪!!現在還可以。」

  沙斬說道。

  「我明白了,謝謝!」

  緹瑪回答。

  從緹瑪跪在地上,一邊專注掃視地面的線條一邊加速不斷地繪圖就可以看得出來,其實她自己也知道根本剩沒多少時間了。

  而身旁的男人們則忙著抹去地板上自筆尖滴下的黑色髒墨,這些動作都是為了確保激化圖案的完整性,而其他的人則順著緹瑪的草稿,幫忙描繪著較為簡單的部分。

  突然間……

  「沙斬!」

  貝可妮亞開口道。

  「雖然很不好意思,可是我很討厭你。」

  她的眼睛仍持續盯著漸漸逼近的『敵人』。

  「嗄?你現在才說。」

  「我不能認同像你這樣,以一個強者的姿態去批判弱者的行為。」

  「是剛剛的事嗎?」

  「對,如果發現弱者的錯誤,也不應該多加追究,應該要默默地寬恕,這才是強者應該有的樣子。」

  「哪有,我又不強。」

  「我也討厭你這點,太過謙虛只會惹人討厭。」

  「嗄……」

  「你這傢伙──」

  貝可妮亞又低喃道:

  「你真的很強,請有點自覺。」

  「嗯,唔,我再努力看看。」

  「還有你這副總是把別人認真說的話當成開玩笑的樣子我也不喜歡。」

  他似乎徹底地被討厭了。

  沙斬聳聳肩。

  然後,當那個怪物已經臨近到他們必須抬頭看的時候,他才又把視線移回那尊巨影上。

  「等這件事情解決以後……」

  貝可妮亞說著。

  「我會跟你道謝。」

  「嗄?」

  「會跟你道謝。」

  「嗄,這傢伙它……」

  他想說的話又被她打斷了。

  「不用多說了,反正我就是想跟你道謝。」

  女劍士的側臉隱藏在一頭柔順的長髮之下,沙斬似乎看到了,她那略黑的肌膚上,透著若有似無的紅潮。

  「啊,不能踩那邊!」

  緹瑪的聲音傳了過來。

  「從那邊繞,對。啊,那個給我一下,不好意思,請把那邊擦掉。」

  眼前的少女處在畫滿整個道路的寬廣激化圖案的正中央,以幾乎整個身體都快要平貼在地上的姿勢,不停地揮動著手上的筆。她在周圍畫出的圖案,是一個圓形的迷宮。偶爾抬起頭來,對著手拿繩子、刷子、顏料、水桶的男人們一一下達指令。

  不論是少女還是男人們,每個人都滿頭大汗。

  已經沒時間了。

  「快到極限了。」

  沙斬說道。

  「嗯。」

  對著沙斬點頭的貝可妮亞,臉上的紅潮已不復見。

  沙斬緩緩地轉過身,開口道:

  「緹瑪,怎麼樣了?」

  「只要再一下下。」

  緹瑪回答,但仍沒有抬起頭,她又接著對男人們下達新的指示:

  「大家離開這個圖案!」

  男人們依著她的指示出去了。朝沙斬使了個眼色,貝可妮亞及男人們一起走到外面……並朝著大路裡面移動。

  男人們站在第一個路口,轉身看著他們。

  站在中間的是貝可妮亞。

  路的對面是還來不及逃走的鎮民,他們看到幾乎來到鎮口的『敵人』模樣,發出了驚叫聲。

  沙斬還是不動如山地站在小鎮入口。

  緹瑪正在鎮外與鎮內之間……仍然趴在地上揮汗如雨地進行繪圖的工作,沙斬看向她。

  沙斬的腳跟從後面往前踢了一步,揚起些微的塵土。

  他躬身前傾。

  眼睛盯著貝可妮亞。

  另一方面,女劍士則望著沙斬身後,遠遠的上頭。

  緹瑪仍舊沒有抬頭。

  她緊盯眼前的地面,香汗淋漓地舞動華麗衣袖,不斷地描繪著愈來愈大的激化圖案。

  「緹瑪!」

  「嗯,再一下下就好!!」

  快點!!

  從身後吹來的塵埃愈來愈濃厚。

  巨大肉塊摩擦地面發出聲響,地鳴聲也幾乎近在咫尺。

  貝可妮亞與沙斬一同躬身前傾,她緊緊握住太刀刀柄。

  「再一下下就好!!」

  她嘴邊應著,手上的動作仍然沒停。

  大筆一揮,畫下一道由左至右的美麗弧線。

  「完成了!」

  少女抬起頭。

  「快逃!」貝可妮亞大喊。

  接著……

  「嘿咻!」

  沙斬朝地板一蹬。

  他單手把少女撈到懷中,一口氣跳過圖案的一半,接著再蹬一次越過剩下的一半。

  而先前退到圖案之外的男人們已經左右分開一條空隙,在沙斬快要跌進去的時候,他將少女往外推出去,少女將要摔到石板路之際,剛好被貝可妮亞接個正著。

  然後,沙斬看到了。

  一隻巨腕破空砍下。

  就在緹瑪剛剛趴著的地方。

  宛如高級紙張般潔白的肌膚包覆的巨大手腕有著精健的肌理,簡直就如同神之手。

  而且會讓人聯想到布拉克愛格莎大神殿的殿柱那樣地巨大。上臂的肌肉之粗,或許五個大人一同環抱還不見得抱得住。

  不過也正因為它的巨大,反而救了沙斬和緹瑪。

  因為它的動作太遲緩了。

  它的手腕是由遠比人類身高還巨大的肌肉所組成。正是因為太過龐大,所以反而無法完全駕馭自己的重量。它勉強揮出的巨腕,緩慢地在空中畫了一道,沒打到他們兩人。

  而且不僅如此。

  從外而內揮出的手腕竟然沒停下來,就這麼斷了。

  並不只是手肘彎曲。

  而是從肩膀到手肘間,喀嚓地一聲骨折了。

  宛如巨木斷裂的聲響……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張碩大慘白的臉孔發出了悲鳴。

  是一張美麗年輕,彷彿神祇般的臉孔。

  端正的嘴唇扭曲、端正的眉毛糾結、端正的眼睛緊皺,張大的嘴巴則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聲。

  「那是……什麼?」

  少女仍被貝可妮亞抱在懷裡,她睜開了眼,半似呻吟道。

  「因為他太龐大了!」

  沙斬回答。

  「所以沒辦法承擔自己的重量。」

  宛如神祇般蒼白的身影,正醜惡地扭動著。

  頸子下面嚴重扭曲、彎折,連凹洞也接二連三地出現。

  胸腔部位異常地狹窄,連脊椎骨也呈現九十度的彎折。

  從上腹部冒出坑坑洞洞的肉突來看,十之八九內側的肋骨已經斷了。

  另外可以確定的是,它的肚子裡面似乎也塞了一些內臟以外的東西。

  手腕除了手肘以外也有好幾處骨折,腳的部分只有膝蓋以上,所以它每次前進時似乎是靠腹部內側來移動,或是使用嵌在身體的大腿部分。

  「這……正是那個科學家所說的夢想。」沙斬說道。

  不老、不病、不死的方法……

  「……再生。」

  沙斬點頭同意少女的話。

  這就是所謂的再生能力。

  「我們在地下室看見的手術室便是他犧牲女人們來製作不死之身的地方,他打算保留自己的腦,不停地替換身體,永遠活下去。」

  不老、不病、不死的身軀……

  那應該是足以媲美神明的,完美的身軀。

  不過他還是錯估了一件事情。

  人類的身體細胞會日復一日地不斷更新替換。老細胞死去,新細胞再生。

  「假如,沒有一個細胞死亡……又無止境地供應養分的話,會怎麼樣……」

  「就會變成現在這樣。」

  貝可妮亞回答。

  「是的,就是無限地變大。到時連飄在液體上都很困難,與重量無關,體積會變得愈來愈龐大。」

  像巴拉克獸是目前陸地最大的動物,而它進化前的祖先更為巨大,就是棲息在海裡面的巴美拉獸。

  它離開水域,移居到陸地,起身爬行,最後開始行走。

  不過當然不可能那麼順利。

  但是重點其實是另外一點。

  「巴拉克獸的腳之所以又粗又短,就是為了要承受自身的體重方便行走。因此從人類的體型看來,不可能變得那麼巨大。」

  所以它的腳斷了。

  所以它的手斷了。

  所以它的脊椎與肋骨都骨折了。

  所以才會切斷了肌肉,劃破了皮膚。但是所謂的再生能力,偶爾會連傷口也一併再生,再生出與原本形狀完全不同的斷折骨頭,再生出與原本形狀完全不同的繃斷肌肉、再生出與原本形狀不同的破裂肌膚。

  結果就變成了……

  「那個樣子。」

  醜陋的巨人。

  扭曲的神祇。

  「嘎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它痛苦憎恨地嘶吼著,而在它完美無缺的臉孔中央,竟然還有一張臉!

  就在眉頭之間。

  一張臉孔埋藏在眉與眉的中間,宛如腫瘤般高高突起著。

  「是那傢伙……」

  貝可妮亞呻吟道。

  怎麼可能。

  雙瞳中閃爍著憤恨的光芒,那是塔斯庫利姆·史達斯的臉。

  當龐大身軀踏破大屋的地板,墜落至地下空洞時,沙斬就看到了那張臉。

  原來他首先操作機械床將頭部切除,再利用像蟲一樣的機器運送,最後與不死身的軀體結合成為一體。

  一切都是為了復仇。

  為了要堅持自己的夢想。

  「緹瑪。」

  「嗯。」

  少女邊應著邊推開貝可妮亞的手。

  她從皮革上衣內側口袋中,掏出一支愛用的筆。

  「準備收拾它吧!」

  「嗯。」

  那張巨臉目不轉睛地睥睨著一個人走過來的少女。

  因為雙腿太短無法站立,所以它的巨腕就這麼撐在石子地上。

  枯木般斷裂的聲音不停從緩慢移動的龐大身體傳了過來。

  「嘎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雖然那雙飽含憤恨的雙眼仍持續瞪著她,但少女卻不打算看著它。

  她跪在地上。

  接著巨手朝著少女伸了過去。

  就在此時,那具已經扭曲變形的蒼白身軀,正好進入了緹瑪與男人們聯手繪出的激化圖案當中。

  於是少女手一抬,揮出激化圖案的最後一筆。

  大氣中的異氣,藉著圖案被激引而出。

  異力就此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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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24 11:26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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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異學是自然現象的模仿。

  這是貝可妮亞的認知。

  即使在空無一物之地看見了火炎,其實那只是空氣在燃燒著。

  即使在空無一物之地打起了雷,其實只是空氣中聚集著電氣。

  即使在空無一物之地喚出了水,其實只是空氣中水氣的凝結。

  因此即使藉由異力刮起風、讓物體飄浮、治療傷口,這些動作其實都擁有一定的自然法則,異力絕對不可能違背大自然。

  這是貝可妮亞的認知。

  至少在這一秒鐘之前是如此。

  但是,現在的這個,又是什麼?

  一道強烈的閃光爆出,緹瑪整個人被吹翻飛起。貝可妮亞反射性地衝去接住她,否則一旦跌撞到石子地,也許會骨折也說不定。

  「謝謝。」緹瑪說。

  「不會。」

  女劍士回答,然後她的眼睛便徹底地被眼前的景象給吸引住。

  這是什麼?

  到底發生什麼事!?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咕啊!!!!咭嘎!!嘰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狂吼聲從那具歪曲的龐大身軀傳來。

  因為痛苦而全身扭曲,不停地嘶吼,彎曲的四肢嚴重抽搐著。

  但它並沒有倒下,也沒有逃出去。

  不對,是因為它沒辦法。

  原來是描繪在石子路上的巨大激化圖案將這個扭曲的巨人捆綁住了。幾乎全是圓形的圖案噴出圓形線條般的螺旋光輝,而白色巨身就這麼被束縛在裡面。

  貝可妮亞抱起少女往後退。

  「是逆轉之力。」

  緹瑪的聲音略微顫抖,甚至還透著些微感傷。

  「我是想,既然『形』能激起異力,那如果逆轉了由『形』激起的異力,是不是就能進而去干涉『形』。」

  「那是……」

  咚,好像有什麼東西碰了碰她的背。

  是沙斬。

  「那傢伙到底怎麼了?小姑娘。」

  「原理很簡單。油燈點了火之後,因為燈油被燃燒,於是光、熱、煙便出現。燈油漸漸地被光、熱、煙給分解。這麼一來,好像只要再次聚集光、熱、煙,就能再次變回燈油,可是,這是行不通的。」

  「因為這是自然的法則。」少女說道。

  「只要一旦變得四分五裂,那就不可能再恢復原狀。已經發生的現象,是不可能再回到發生前的樣子,這就是大自然的運作方式,可是如果硬是要強迫它回到發生前的模樣的話……」

  就會變成現在眼前看到的樣子。

  異形的軀體在從下往上噴出的光旋中,崩解了。

  皮膚剝離、肉塊零落,全部往天空噴飛,宛如細砂般一顆顆被分解。

  一滴血也沒有。

  全部往上噴飛,往上狂捲、崩解,最後消失。

  「由這傢伙的形所激起的異力被我的激化圖案給逆轉了,因此讓它遭到重擊,藉由它的形體、聲音、動作,所有由形激發出的異力,全部都一起反噬它的形!」

  詳細的意思其實貝可妮亞並不是很瞭解。

  但是從逆轉自然之力的觀點來思考的話,她應該就明白了。

  所以,它崩滅了。

  所以,它消失了。

  既然逆轉了自然之力,也就是說,根本無法在自然之中生存。

  「咕啊啊啊啊啊!嘎!咕!咕啊啊!」

  它震耳欲聾的痛吼聲震撼著大地,幾乎讓小鎮也隨之動搖。

  貝可妮亞愣愣地望著上方發呆,手上甚至還抱著緹瑪。

  無論是沙斬、鎮民、甚至剛剛才逃跑的眾人大家都傻在那兒,呆呆地望著異形的崩毀。

  少女的眼睛裡閃著淚水。

  「小姐……」

  緹瑪微笑地點了點頭。

  「恐怖吧。」

  貝可妮亞不自覺地抱緊了少女的身體。

  沙斬忽然伸出了手,摸了摸緹瑪的頭。

  「所謂力量這種東西啊,無論是哪種力量,都很恐怖。」

  「嗯。」少女點點頭。

  這時,極為炫目的閃光突然地消失了。

  周圍一下子暗了下來。

  並不是緹瑪結束了激化儀式。

  藉由圖案而發動的異力,除非圖案毀損,或是多添了幾筆破壞線條,否則沒有其它方法能讓它中斷。而現在,緹瑪卻仍被貝可妮亞抱住。

  「結束了吧……」

  沙斬低吟。

  恐怕是正不停抽搐的巨人四肢某一部分弄壞了地面的激化圖案。

  但貝可妮亞覺得應該已經夠了。

  現在站在圖案上的『物體』,已經不能說是『扭曲的巨人』了。

  只剩下被掏空的內架和粘在上面的肉塊。

  而唯一還能看得出來它是『生物』的證據則是勉強殘存的頭部而已。其他部分甚至都已化成一具龐大的白骨。

  緩緩地,『那傢伙』倒下了。

  朝著他們的方向。

  那種聲音意外地乾澀,但是非常地大聲,它就這麼倒在地上。

  現場安靜了兩秒,接著全場歡聲雷動。

  「哇哇哇哇!」

  「太好了!」

  「太棒了!」

  「活該!」

  「幹掉它了!」

  「我們幹掉它了!!」

  緹瑪轉過頭,抬眼看向貝可妮亞,然後再看看站在後面的沙斬,淚珠依然掛在她的臉龐,但她的唇角卻勾起微笑。

  「小姐,您真厲害!」

  「太好了,小姑娘。」

  「嗯,完成了。」

  眾人又叫又跳、互相擁抱。

  貝可妮亞將緹瑪托給沙斬,自己則朝癱倒在地的巨怪靠近。

  她左手握鞘,頂住刀口,衣袖一揮右手拔刀而出。

  被削得只剩下半邊肉的巨大頭蓋骨前面部位,還有一個肉塊殘留在從左邊巨眼到額頭中間的地方,在那裡有著另一張臉。

  那是塔斯庫利姆·史達斯。

  身為科學家的那個人。

  沙斬稱之為死老頭的對象。

  因為這個軀體具有再生的能力,所以一定要趁現在刺下去,而由於緹瑪已經對鎮民宣誓會盡力幫忙的緣故,這個任務當然就由她這個隨從來執行。

  塔斯庫利姆的『臉』就像那些從水口浮起的人一樣,埋在這個巨大蒼白的肉塊之中,雙眼緊閉。

  貝可妮亞慢慢地繞了過去,站在老人頭頂的那一端,手上的太刀擺出了『上段』的架式。

  她打算一刀就將它給切下來。

  鎮民在一旁手舞足蹈,而站在前面的沙斬則緊盯著這裡,但緹瑪卻移開了視線。

  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眼前的目標。

  老人的眼竟然跟她四目相對。

  「什麼!?」

  「混蛋!」

  塔斯庫利姆突然大吼,然後巨大的頭蓋骨瞬間爆裂開來。

  似乎有什麼東西跳了出來,沉重的腳步就落在她前方兩公尺。

  「嚇!」

  貝可妮亞甚至還未看清敵人的模樣,便反射性地衝向前,揮出太刀。

  因為這是她本能的反應。

  與其先確認不如先揮刀。這是出身在刀劍世家的貝可妮亞,與生俱來的直覺。

  但是……

  鏗!異樣的手感傳來,她這才看清楚敵人的模樣。

  是塔斯庫利姆·史達斯。

  但他已不是人類。

  轉過來的頭雖然是個臉帶憤惡的老人臉孔,但是他用來擋住貝可妮亞的手掌卻披覆著玄黑的甲殼。而且異常厚實的胸口上也佈滿濃密的獸毛,還有他跪在地上的雙腳竟然鱗片橫生,簡直就像猛獸的後腿一樣。

  「什麼?這是……」

  呻吟才落,貝可妮亞的身子竟被狠狠地彈開了。因為塔斯庫利姆惡黑的手抓住她的刀身,用力一甩。

  女劍士五指緊握著愛刀,就這麼被拋向了天空。

  「砰!」

  隨後跌撞到石子地上。

  「嘎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那傢伙站起來轉過身,朝著天空大聲咆哮,那模樣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個瘋狂的老人了。

  是獸人。

  他來到頻頻尖叫,到處竄逃的眾人面前,怒吼道:

  「看到沒!就是這個!這個就是科學!」

  「只知沉迷在異學的愚蠢東西!居然嘲笑我發明的科學是沒用的垃圾!你們這些無知的愚蠢之輩!給我看清楚!看到沒有!這就是科學!」

  突然間,有人一把抓住貝可妮亞的手腕。

  原來是沙斬。

  「貝可妮亞!」

  緹瑪衝了過來。

  三個人同時瞪著眼前咆哮不止的獸人。

  「用異學解讀得出基因嗎!用異學推論得出內含子嗎!不行!!只有科學才可以!只有科學才能調整身體、重塑生命,抓住永恆。全部都是科學!我的身體就是科學勝利的證明!」

  貝可妮亞注意到了:

  緹瑪臉上的表情充滿恐懼與惶恐,想必她自己也是如此。

  但是沙斬卻完全不同。

  他的側臉竟無絲毫的恐懼或驚嚇。

  他雙唇緊抿,看起來似乎心情很差,不過倒是看不出來是不是在憤怒。

  她的推測沒有錯。

  「老頭!」

  「你犧牲少女們的生命創造了一個毫無價值的怪物,然後又犧牲那個怪物的軀殼去創造你自己的身體,沒錯吧?」

  沙斬邊說邊往前走。

  「這麼費盡心力,結果全部都只想到你自己,死老頭!」

  瘋狂科學家慢慢地回頭。

  沙斬步伐站定,他的左手從斗篷內伸出,轉了轉,掌心對著她們。從他在空中揮動的手勢來看,應該是要她們退下。

  「貝可妮亞……」

  接著女劍士對著滿臉不安的少女點了點頭,小小聲地說道:

  「就交給他吧!」

  她懂了。

  她多少也明白這已經不是她的太刀能夠對付的敵人。

  貝可妮亞還刀入鞘,並攬起緹瑪的肩,坦然地接受這個事實。她們回到了擠在大路第一個路口上正呆若木雞、傻愣觀望的眾人前面。

  對峙中的刺青男子與獸人,只相隔了幾公尺遠。

  「又是你,渾小子!」

  塔斯庫利姆皺起眉,表情看起來有點困惑。

  「你跟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嗎?」

  「不,談不上恨。」

  沙斬苦笑回答。

  「我只是討厭像你這樣的人!」

  「是嗎,我也討厭你。」

  「看來我們想法一樣。」

  「嗯,一樣。」

  他們的對話讓貝可妮亞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並不一樣。

  無論是哪一個。

  獸人笑了,咕嚨咕嚨的聲音從喉嚨深處傳出。

  「那麼,你想怎樣?渾小子。」

  「這個嘛……」

  沙斬脫下斗篷。光裸的上半身被激化圖案覆蓋,渾身的肌肉縮了縮,肌理繃然。

  「這麼一來,我們今天不打個你死我活,我看是分不出個高下。」

  「聽起來不錯,不過……」

  獸人張開雙臂,在雙手前端的並不是五指,而是又黑又粗的爪子。

  「我可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這點你大可不必擔心。」

  沙斬躬身應道。

  他垂放在腰側的兩手雙拳緊握。

  貝可妮亞看到他似乎痛苦難耐、緊咬牙關的模樣。

  下一秒鐘──

  天哪,到底怎麼回事!

  「噢啦!」

  鏗啷!

  一聲金屬音傳來,劍竟然從沙斬的雙拳冒了出來。

  銀色艷光一閃,刻著彷彿螺旋狀的血紋,然後又再度染上鮮血。

  原來並不是從哪裡取出來的。

  從拳頭正面……手指關節處裂成了一直線,閃著銀光的刀刃便從中而出。那正是她在大屋地下室曾見過的雙劍。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渾精蟲……」

  貝可妮亞低聲沉吟,這時緹瑪依她的手。

  就是這樣。

  每次戰鬥前都必須先染上自己的血,這就是他被降下的詛咒!

  「怎麼樣!」

  刺青男子狂妄地笑了。

  「我可是也有這麼帥的武器噢。」

  「那我們兩個都不用手下留情了。」

  獸人笑了笑。

  「廢話少說,煩死了!」

  刺青男子也笑了。

  兩人同時一躍進而起。

  6

  在沙斬身上形成骨頭的輝精蟲,是一群微小到肉眼幾乎看不見的煉金生物。

  宛如刺青佈滿全身的激化圖案則固定了骨骼的形狀,不過沙斬卻可以依自己的意思另作改變。

  那就是武裝變身。

  從他雙拳突出的劍,其實就是他的手骨,武裝變身時產生變形,融合形成刀刃,最後刺穿血肉皮膚,然後就這麼伸了出來。

  「唔喔喔喔啊!!」

  兩人的間距瞬間縮短。

  塔斯庫利姆用他粗裝且覆滿硬殼的雙腕從左右兩側夾擊,他的手掌前端是五根約與腳拇趾一樣粗的長爪。

  沙斬的兩手都被他給封住了。

  直達肩膀的衝擊令雙手的骨頭發出了悲鳴。

  從沙斬的體形來看,手上的觸感似乎異常沉實。若是普通人的話,雙臂應該早就被掐個粉碎,而且頭顱也會一起從兩側被夾爛。

  眼前的老人臉上掛著笑。

  「原來如此,是骨頭呀!」

  「就是這樣!」

  話還沒說完,沙斬便用力揮開對方的手,同時揮下雙劍。本想一口氣劈斷對方的手腕,但劍卻揮了個空。塔斯庫利姆用令人難以置信的爆發力俐落地縱身一躍,雙手撐地,翻了個觔斗。

  獸人安然著地,稍微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不過……」塔斯庫利姆笑了。

  「肉體好像就不怎麼樣了。」

  沙斬上臂早就整個充血,逐漸變成了紅黑色。畢竟骨頭是被敵人用幾乎跟女人腰肢一樣粗的手臂狠狠壓住,因此數十根血管同時爆裂而大量出血。

  由輝精蟲群組成的骨頭牢牢地支撐著沙斬的身體,可以算是體內的武裝,但也同時是從他體內給予痛苦的鋼鐵刑具。

  「嗯……可是哪……」

  沙斬將雙拳之劍交叉在面前。

  不要緊,還能動。就算血管爆裂,肉體也不會因此毀壞。

  「爛肉也可以很堅固的!」

  他縱身一躍。

  瞬間衝向對方,目標是敵人腹部正中央。

  「噠啦啊啊啊啊啊!」

  刀刃破空刺去──

  「呼!」

  但獸腕卻由上方揮下,將他的攻擊格擋開了。

  不過一切都在沙斬的預料之內。

  「嘿咻!」

  他趁著手劍落下之勢將手揮至身後,然後使勁一躍,朝前打了個轉,接著單膝點地再身體一彈,瞬間來到獸人的腳下。

  「唔!」

  獸人隨即想要退後。

  「太遲了!」

  來不及了。

  劍鋒由下往上一閃。揮斬的左劍從獸人的腹部往胸口劃了一道,接著人下顎中心往頭部右側狠狠劈過。

  獸人的動作停止了。

  接著,一道沉沉和重物落地之音響起,原來是被砍飛的半顆頭顱掉在石子地上的聲音。

  但是──

  「好痛。」

  出聲的並不是沙斬,而是瞬間被砍飛半顆腦袋的獸臉。

  呼~覆滿甲殼的黑手破空襲來。

  紮實的勁道刺穿了沙斬的腹部。

  「唔!」

  刺青男子被拋向了天際。

  然後跌落在石子地上,螺旋般噴出的鮮血染紅了他身後。

  「渾帳!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他強忍劇痛,整個跪在地上。

  響著金屬音的鐵刃自他雙拳斂去。因為與維持武裝變身相比,輝精蟲更重視宿主生命的維持。

  四道深刻的爪痕烙在他的左腹部,血肉幾乎被削了下來。

  鮮血一滴一滴地從嚴重出血的傷口流出,血灘愈來愈大,看樣子恐怕連體內的幾個臟器都有所損傷。

  不過即使如此,他仍然不會死。

  「原來如此。渾小子,你也是不死之身呀!」

  「王八蛋……」

  只剩下半顆頭的獸臉又開口說道:

  「你……該不會是認為我不會備份我重要的頭部吧!」

  「備份……什麼?」

  「就是預備品。既然好不容易能自由改造肉體,我當然要好好利用!」

  他一邊說一邊聳聳右肩。

  已經粉碎的頭部竟慢慢消去,肉塊緩緩地從中隆起。

  「別開玩笑了,喂!」

  沙斬呆愣地看著眼前的畫面。

  肉塊逐漸往上凸起,底部慢慢變細。黑色的東西從上方冒出,仔細一看,其中的半面竟然是新生的毛髮。

  「真的假的!」

  剛開始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而現在雖然已經大概知道狀況,可是仍舊令人難以置信。

  隆出的肉塊上出現三道水平的裂縫。然後驀地張開了,果然跟他相的一樣。

  兩隻眼睛和一張嘴巴。

  「正好我也覺得以前的臉……」

  說話的仍是之前缺了半邊臉的老人。

  「……跟身體不是很合……」

  而現在說話的竟是那張新的『臉孔』。

  一張年輕男人的臉。

  塔斯庫利姆·史達斯……!

  那半張老臉像樹葉枯萎般從男人肩上滑落。

  「那麼……」

  男人轉動肩膀,咯咯地笑了。

  「你的身體特徵我已經可以大略掌握了,這樣你就沒有勝算了。」

  年輕男人笑咧了嘴,露出牙齒。

  「那麼……再繼續吧!」

  「樂意之至。」

  沙斬雖然嘴裡這麼應著,卻站不起身來。

  他的喉頭一熱,吐出一團紅黑色的血塊。

  這傢伙……

  糟糕了!

  武裝變身造成的傷口幾乎瞬間就好了,那是因為體內輝精蟲會同時治療傷處的緣故。但如果是外力所造成的傷則沒辦法,外部的損傷需要一定的時間和體力才能慢慢復原。

  「沙斬!」

  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傳到他耳際。

  「沙斬,振作點!」

  他單膝撐著想要站起,而這時映入眼前的是一個金髮少女。

  「沙斬!沙斬!」

  「有!」他本想回答。

  但還未出聲,一股紅黑色的血泉就噴了出來。

  不知道是誰抓住了他的手,還架住他的肩膀,想要撐著他站起來。

  映入眼前的是一片淡褐色的薄布,布面上還有用白色染料染成的一道道海浪模樣的花紋。

  是貝可妮亞。

  「站得起來嗎?」

  「嗯。」

  他膝蓋一屈,用手撐著微彎的雙腿,但一用力喉頭立刻又感到一暖,他身子就這麼靠在女劍士的肩上吐了出來。混雜著胃液的酸臭與腥甜的血味,味道十分嗆鼻。

  沙斬拚命想站起,卻發現一雙纖細的手正扶著他的腰。

  是緹瑪。

  「快逃!」女劍士說道。

  她的視線仍直直地盯著眼前的『敵人』。

  「這裡交給我處理!」

  交給她?

  怎麼可能!

  沙斬將手放在正扶著他腰的緹瑪肩上。

  輕輕地推開。

  「沙斬?」

  少女不安地看著他,但是沙斬卻笑了。

  「謝啦!」

  這次沒吐血了。

  「不礙事。只是不小心才會讓他擺了一道。」

  他腳步有一點點虛浮,可惡,只有一點點而已。

  「沙斬!」

  「有,你們快把鎮上的人都帶走吧。」

  貝可妮亞心一驚連忙轉過頭看他,沙斬邊說邊從她肩下掙脫。

  「沙斬,你……」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

  塔斯庫利姆並沒有再攻過來,只是悠哉地看著他們,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

  「現在才正要變得有趣,就讓我痛快地干到最後吧!」

  話一出口,沙斬便露出苦笑。

  竟然說什麼最後?

  兩個都是不死之身,不死之身跟不死之身相鬥,會有什麼最後?

  哪有什麼最後?

  ……不對。

  有。

  只有一個。

  至少我有。

  如果不能徹底地阻止他,那就是『最後』。

  那傢伙是來報仇的,如果真的是那樣,就表示我『輸』了。當那傢伙的骯髒魔爪刺穿緹瑪、貝可妮亞和鎮民的瞬間……這就是屬於我的『最後』。

  「我竟然也變得這麼可愛了。」

  皮膚上的黥紋歪了歪,他的臉上浮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怎麼回事。

  到目前為止我為了脫離這個不死之身,努力地想要救滿一千個人。為了這個目的,我一面尋找別人的困境,偶爾也引誘別人陷入麻煩,然後如果遇到自己應付不來的麻煩就撒手不管。

  這是當然的。

  我可不是真的要幫助或拯救別人。

  我全都是為了自己。

  可是……

  可是我現在到底在幹嘛?

  就為了拯救這群不到一百人個,竟然想要浴血奮戰?

  還真是不太妙。

  「竟然被這麼麻煩的事給纏上了。」

  沙斬吐了一口深黑色的口水,朝敵人的方向走過去。

  「大家退後!」

  貝可妮亞大喊著。

  「快逃!快!」

  這次換成緹瑪。

  而回應她們的卻是一陣騷動。

  「話講完了嗎?」

  塔斯庫利姆嘲諷道。

  「喔,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沙斬搖搖晃晃地邁開腳步。

  「那麼,我們繼續吧!」

  他邊說邊彎下腰,雙手握拳。

  沙斬驅使全身的輝精蟲,一起進行武裝變身。

  「沙斬!!」

  緹瑪的叫聲迴盪在整條大街上。

  「揍扁他!揍扁這傢伙!把他揍個稀巴爛!」

  少女邊哭邊喊。

  不,不是只有她一個人。

  「對!幹掉他!」

  「殺死他!」

  「打倒他!」

  「別輸了!」

  「撲上去!」

  沙斬不用回頭也知道背後的狀況。

  鎮民全部面向沙斬的背,鼓起雙拳為他大聲加油。

  這是怎麼回事。

  這樣不就跟英雄沒兩樣了。

  到目前為止,他也曾浴血奮戰過好幾次。

  但是像現在這樣,背後傳來這麼多人的加油鼓勵聲,這還是第一次。

  「唉呀呀!」

  沙斬揚起沾著自己血污的唇角,笑了。

  「這種感覺還滿不賴的嘛!」

  並不是為了自己。

  而是為了別人握緊雙拳。

  就在此時……

  亮光一閃。

  「……什麼!?」

  發光的竟然是沙斬自己的……身體。

  刻印在沙斬全身的激化圖案,同時一起開始發出了紅色的光芒。刺青下透著些許朦朧,但卻又十分清楚地光芒,簡直就像在肌肉部分點火照明一樣。

  「這是什麼……」

  塔斯庫利姆驚訝道,而沙斬的回答更讓人摸不著頭緒。

  「這個嘛……」

  不知道。

  但是,有一件事他倒是可以確定。

  「激化現象……」

  是的。

  這個正是所謂的激化現象。

  激化現象原本應該只是為了要控制體內的煉金生物而刻印上去的,可是現在,它卻產生另一種的激化。

  身體中樞升起了異樣的灼熱。

  逐漸蔓延至四肢百骸。

  沙斬騰身而起,雙拳緊握。

  喉頭湧出一股腥稠的粘液,他朝地上一吐。紅黑色的血團在地上散開,而肚子的劇痛竟也消失了。

  「真是愈來愈有趣了。」

  他說完,便呼喚全身的輝精蟲。

  武裝變身!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劇痛瀰漫全身。

  啪滋啪滋的聲音不斷響起,變形的骨頭刺穿肌肉,劃破皮膚,和著鮮血冒了出來。這次冒出的不是刀刃,而是微張的稜角、粗粗的大刺。

  他的全身佈滿了則冒出的銀色粗角。

  額角兩邊,就在眉毛正上方,也突出兩根彎曲的銀角。

  耳朵上也有兩根銀角從發中竄出,另外後腦勺也冒出兩根平行的銀角。

  銀角從雙肩到上臂排滿一列,手臂上則長了兩排數十根的銀牙。

  手肘部分探出一根長度及肩的角,還有肩膀側邊竟也各長出一根往兩側伸展的粗長銀角。

  背部則穿出由肩胛骨變形的兩塊平滑刀刃,而後背正中央一列宛如背鰭的銀牙則是脊椎骨的變形。

  另外他的雙膝都各冒出一根粗短的銀角,穿破皮革褲戳刺而出。

  「嘿咻!」

  銀角與銀角不斷鏗鏘摩擦著。當沙斬將架式擺好之時,塔斯庫利姆嘴角的微笑也逐漸隱去。

  「你可千萬不要客氣,塔斯庫利姆!」

  「你憑那個就想贏我!?」

  塔斯庫利姆一回應完也開始變身。全身的皮膚裂成一道一道,並且逐漸地被黑色鱗片所覆蓋。

  獸毛不知不覺中已全部脫落,而他的肩膀及胸部也逐漸變黑,最後變成一個巨大的甲蟲外殼。他的頭部一直到臉頰的地方,也被黑色的甲殼所覆蓋。

  背後則冒出一對令人聯想到飛禽生物的巨大翅膀。

  「來吧,渾小子!」

  「噢!」

  沙斬率先縱身一跳。

  他快速衝向前,拳頭往上一揮。

  長出銀角的拳頭一揮,卻讓被黑殼覆蓋住的手腕給擋了下來。火花四散,甲殼也龜裂了。

  「唔!」

  這次反擊的是防護之外的另一隻黑甲。塔斯庫利姆利用兩人的身高差,幾乎從頭部正上方揮拳而下,但是卻被沙斬給看穿了。

  「噢啦!」

  沙斬的上身先是往右上方一旋,然後揮出左拳抵擋,他重擊敵人的拳頭側面,將敵人的拳頭隔開,再藉著揮出左腕的力道,用銀牙斬向對方的手臂甲殼,頓時間火花四射。

  瞬間,塔斯庫利姆揮出的右腕與伸出來抵擋的沙斬左腕剛好形成並排。刺青男子手肘突出的銀角尖端,直直地伸向獸人的胸口。

  「嘶!」

  沙斬手肘的銀角朝著敵人的臉面刺去,還可稱得上端正的塔斯庫利姆的臉僥倖地避過。

  不過這是個假動作。

  沙斬的右拳銀牙閃爍著光芒。

  「嘿咻!」

  一舉戳進了塔斯庫利姆的左腹部。

  「咯嗚!」

  塔斯庫利姆喉嚨一緊,擠出一道呻吟,然後他立刻跳了起來。他腹腔的鱗片已經剝落,還被開了個跟拳頭一般大的血洞,幾條粗大的血管紛紛露了出來。

  哇喔!鎮民的歡聲連連。

  不過沙斬卻仍未停止攻擊。

  他朝著不斷退後的塔斯庫利姆步步進逼,連環猛攻。

  獸人被打得只能頻頻防守,黑色甲殼則火花四散。

  跟他想的一樣,幾秒前才被捅了一個洞的腹部,竟然已經慢慢地填平。而剝落的鱗片則逐漸長了回來,還有龜裂的甲殼也在慢慢地復原中。

  「別小看我!」

  解除防守的粗壯黑腕攻向頭顱兩側。

  沙斬身子一躍避開了攻擊。

  好輕。

  身體好輕盈。

  塔斯庫利姆的以手啪的一聲拍在空氣中,沙斬則把他的黑腕當支點一蹬,又騰空躍了起來。

  他的身子在空中打了個旋,沙斬突然懂了。

  是銀角。

  其實並不是他的身體變輕了,而是突出身體之外的大大小小的銀角轉移了他身體的重心。手臂與雙腳的重量維持剛剛好的平衡,因此變成了他身體活動的輔助。

  這叫做重量精算,就如同在劍柄的地方酌量增加些許的重量,反而容易揮使,原理是一樣的。

  沙斬落在塔斯庫利姆的身後,然後用右腕的銀角直直劈向獸人的背心。

  「嘎嗚!」

  一道血泉從兩片厚重的翅膀間噴了出來。

  「渾小子!」

  塔斯庫利姆轉身反擊的黑爪撲了個空,沙斬卻早已不在原地。

  「我在這!」

  就在塔斯庫利姆揮空的黑腕之下。

  「喔啦!」

  沙斬將全身重心集中在腰上,朝著覆滿黑鱗的背心狠狠一踹,使出奮力的一記迴旋踢。

  渾身漆黑的獸人幾乎是呈水平飛過地面,激烈地撞向房子的牆壁。

  石壁搖了搖,轟的一聲塌在塔斯庫利姆的身上。頓時滿天都是粉塵飄飛,宛如雨珠般降下,將獸人的身體給埋了起來。

  鎮民群起歡騰。

  但是沙斬仍未解除戒備。

  還沒結束。

  下一擊才是關鍵!

  他視線的一角瞄向大街對面由一票鎮民形成的人牆。正中心站著的是手持太刀一直盯著這裡的貝可妮亞,緹瑪則完全躲在她的身後。

  歡聲漸歇,大概是眾人知道了『下一擊』才是真正決定勝負的關鍵。

  沙塵慢慢停止了。

  出現在眼前的是被撞破一個大洞的民房和前面堆積的石頭山。

  沒有動靜。

  沒有聲音。

  沙斬勉強調整呼吸,勉強壓下急如擂鼓的心跳。

  喀隆,一個小小的聲音響起,原來是一顆小石子從石堆上滾落的聲音。

  要來了!

  突然,石堆爆裂開來。

  有如兩個拳頭般大小的石塊朝著四面八方飛散而去。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黑翼在空中振舞,伴著狂嘯,黑色獸人又站了起來。

  他雙手高舉著一個好像是房子裡面的東西,原來是一張厚重的木頭桌子。

  「去死吧,臭小子!」

  他一邊怒吼著,一邊將桌子朝著沙斬的頭頂正上方丟了過去,呼的一聲,劃破空氣。



  令人屏息的藍空中,頓時多出一張桌子遮蔽視線,此時已不見塔斯庫利姆的蹤跡。

  然而沙斬卻沒有躲開。

  他彎腰側手,右拳一揮,銀角朝前刺去。

  「嘿!」

  一拳擊出。

  肩膀及頭頂傳來轟的一聲,木頭桌子應聲而碎。

  沙斬立刻轉向身後。

  「什麼?」

  出聲的是塔斯庫利姆。

  塔斯庫利姆在後方,背對著沙斬單膝跪地,雙爪戳進石子地上。好幾根粗爪就這麼穿刺進地板,弄出好幾個大窟窿。

  他轉過被鱗片覆蓋的臉,一副無法置信的樣子。

  「你太天真了,科學家先生。」

  其實這原本是塔斯庫利姆故意虛晃的一招。他料定了沙斬看到桌子朝他砸來,絕對會為了閃避而往後跳。

  但是沙斬卻沒有逃開。

  反而留在原地正面迎擊,還將木桌擊了粉碎。

  於是塔斯庫利姆才會衝到沙斬應該會跳去的位置……不過現在並沒有人的地方,虛擊了一招。

  等他注意到要轉身時,已經太遲了。

  塔斯庫利姆的臉正好在比沙斬的頭還低的位置。

  恰巧就在劍距之內。

  「現在不是朝拜的時候吧!」

  「唔喔!」

  塔斯庫利姆發出怪聲,張開翅膀,看來是想飛往空中逃走。

  但是一切都為時已晚。

  「噠!」

  沙斬的拳頭已將塔斯庫利姆的頭擊個粉碎。

  頭的上半部之所以會炸裂,是由於從外部瞬間襲來的勁力,讓顱內壓力急速上升,因而超過了頭蓋骨的硬度。

  鼻子以上的頭部都不見了,鮮血從中不斷湧出。

  包覆著鱗片和甲殼的龐大身軀歪歪扭扭地整個垮了下來。

  渾黑的四肢不斷地抽搐。

  巨大羽翼依然啪噠啪噠地拍打著石地。

  不過沙斬仍然沒有解除警戒。

  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等待下一瞬間的攻擊,眼神緊盯著正痛苦掙扎著的敵人。

  當群眾激情歡騰的聲音大聲傳來時,沙斬立刻感到不妙。

  他自然地回頭一看,心頭陡然一寒。那些鎮民,竟朝這裡走了過來。

  「別過來!」

  沙斬大叫。

  但是鎮民卻沒有停下來。

  「還沒!還沒結束!別過來!」

  「不行!別過去!」

  他的呼喊貝可妮亞聽懂了,但是卻已經無法阻止開始群起歡呼的人們。

  「跟你們說不要過去!」

  緹瑪的呼喊也阻止不了他們。沙斬朝著正要過來的鎮民衝了過去。

  「不要過來!你們這些笨蛋!」

  走在前頭的鎮民終於慢慢地停下腳步。

  不過並非因為聽到沙斬的呼喚。

  「唔!」

  沙斬的右腹下方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渾蛋!」

  長滿粗牙的嘴正緊緊地咬著他,肋骨下到腰骨上,一直到肚臍旁,狠狠地被咬住。

  他連轉身的時間都沒有,就這麼被咬掉一大塊。

  在腹部正中央。

  好像有一個硬硬的東西撞到額頭,等聽到緹瑪高分貝的尖叫聲傳到耳邊,他才意識到原來是自己往前趴倒,頭部重重地撞在石地上的觸感。

  中招了。

  敵人還會攻來,他明明是知道的。

  混帳!

  塔斯庫利姆說過,他的腦袋有備用品,好像是備份之類的東西。

  但是不管怎麼想,一個身體裡面都不太可能多準備兩個或三個的腦。頂多軀動身體的一個腦袋再加上碰到特別情況時用的另外一個腦。所以他打算先破壞頭部,等預備的頭探出之後再迎頭痛擊。

  是的。

  他本來是這麼打算的。

  但是卻失敗了。

  該死的混帳。

  啊,緹瑪在哭。

  貝可妮亞舉著太刀站在她前面,鎮民也開始慢慢後退。

  沙斬被壓在地上,一塊有如人頭般大小的肉片被吐在他面前。腥紅柔軟的肉塊上,還粘著一片像鱈魚似的皮。

  是他自己腹部的內臟。

  漸漸蔓延開來的血灘,被太陽光一照,閃著銀色的光輝。

  「你這傢伙的想法……」

  沙斬躺在地上,一道熟悉的聲音彷彿摩擦著他的臉,在他耳邊響起。他抬眼一看──

  「以為我不知道嗎!」

  是塔斯庫利姆。

  剛剛奇怪的再生動作又重演了一遍,被劈爛的頭好像枯萎一般地掉落。

  新生的頭顱從胸口長了出來,包覆著黑鱗的長長頭顱從胸口慢慢生出,宛如小型的龍頭一樣。

  開口說話的則是嘴角沾滿了鮮血的那顆龍頭。

  長長的舌頭舔了舔嘴巴四周的鮮血,然後和著唾液呸的一聲,吐在地上。

  「就算是不死之身,現在也動不了了。」

  他緩緩地朝著這裡走了過來。

  頭部尾端慢慢地滑到胸口之上,最後停在兩肩中央。

  這個傢伙!

  難道他真能這麼為所欲為?

  走過來的塔斯庫利姆用長出腳爪的腳跨過沙斬。沙斬伸手抓住石子地板,咬緊牙關。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鮮血和內臟從肚子被咬開的大洞中流了出來。

  身體上的銀角又都縮回了體內。輝精蟲放棄武裝,優先選擇修復傷口。而等到這種傷勢痊癒,還不知道要花上幾個星期的時間。

  沙斬很勉強才抬起頭來說道:

  「喂,老頭!」

  沙斬從下往上看去,敵人的臉上浮出微笑。

  「不如放棄報仇吧,怎麼樣!」

  塔斯庫利姆渾濁的黃色眼珠中,瞳孔瞬間變得尖細。

  「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這樣應該已經夠了吧!」

  他接著一陣劇咳。鮮血大量湧出,沿著臉頰流到了地面。

  「就這麼一筆勾消,怎麼樣?」

  但塔斯庫利姆卻回答:「別開玩笑了!」

  「你這小子怎麼懂我的心情。不斷被輕視、被糟蹋、總是孤獨地活著,我的心情你怎麼可能會明白!」

  「塔斯庫利姆……」

  「吵死了!」

  吼~他嘶吼著。那是一聲有如野獸般的咆哮。

  「你以為我自己也喜歡這樣的身體嗎!我只是要讓我的心願、我的希望……都是你們讓我變成這個樣子!渾小子,我要讓所有曾經蔑視我、糟蹋我的人都付出代價!」

  他露出醜惡的獠牙,塔斯庫利姆·史達斯陰側側地笑了。

  「我要殺光所有的人,你就倒在那裡等著看吧!」

  「是嗎。」

  沙斬慢慢地伸出手腕。

  「這樣的話就沒辦法了。」

  他的左腕就這麼直直地伸向塔斯庫利姆的胸口。

  「我要殺了你。」

  話還沒說完,沙斬的手掌突然爆出銀牙。

  細細的。

  長長的。

  跟姆指一樣粗的銀角宛如尖銳的刺槍般插進塔斯庫利姆的胸膛,貫穿背部。

  「你還不懂嗎?」

  那道銀牙卻被塔斯庫利姆的黑手給抓住了。

  「這種東西殺不了我,你這小子絕對不可能殺得了我。」

  「嗯嗯,我也這麼覺得,不過……」

  沙斬露出一抹笑容。

  那是一抹勝利在望的笑容。

  「我倒是可以叫蟲子出來。」

  「什麼?」

  「貝可妮亞!」

  沙斬呼喊著。

  「劈斷它!」

  一道清脆堅硬的聲音回應了沙斬的要求。

  那是貝可妮亞的厚木靴底踏在石頭地板上的聲音。

  那一瞬間,貝可妮亞的內心一片空白。

  什麼都無法思考。

  純粹反射性地跳了出來。

  但是她卻知道應該做什麼事。

  她只得去做!

  「嘿!」

  她一口氣奔向的目標是那根銀角。

  當她瞬間靠近,拔刀出鞘的同時,貝可妮亞·扎查又再往前踏了一步。

  兩道金屬斷裂的聲音響起。

  一個是大和民族的鋒猛太刀。

  另外一個則是──

  「啊唔!!」

  沙斬那支貫穿獸人胸膛的銀色之角。

  貝可妮亞的太刀無法砍傷機械怪,可是竟然可以將輕而易舉就將能夠劈裂機械怪的沙斬的『劍』給砍成了兩段。

  「咕喔!」

  塔斯庫利姆的身體打了個旋被拋向後方。

  斷掉的銀角還插在他的胸前。

  貝可妮亞似乎用盡全力地維持著*殘心,而她看見了。(譯註:劍道中攻擊完敵人後,尚未解除戒備,仍保留鬥志,以便隨時因應敵人的突發攻擊。)

  「這……這是!?」

  塔斯庫利姆好像正奮力地扭動身體想要把銀角拔出來,在他的甲殼與鱗片下,甚至可以看到粗健的肌肉因極度用力而鼓起。

  努力了一陣還是拔不掉。

  而且甚至連抓住銀角的手都無法放開。

  「渾小子!你!!」

  沙斬倒在貝可妮亞的懷中,扯開滿是鮮血的口,露郵狂妄的笑容。

  「呵,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混帳!混帳啊!!」

  塔斯庫利姆不停地大叫、狂吼、扭動著身體,然後他的身體以被刺穿的胸口和握住銀角的手為中心,漸漸地變成銀色,整體速度相當驚人。

  就好像墨水滴落在粗糙的紙上,又宛如黑色墨水在白紙上擴散一樣,包覆著鱗片與甲殼的黑色身體,正逐漸閃爍著銀色的光輝。

  輝精蟲!

  沙斬的骨頭中棲息著名為輝精蟲的煉金生物。只要一入侵到有機體當中,就會立刻增生繁殖,並瞬間將之替換成自己的群體,是一種很可怕的類生物體。

  然而,烙印於沙斬全身的刺青圖案則能完全控制它們。

  但是如果其中一部分離開沙斬的身體……只要離開了如刺青般被烙印上去的激化圖案的作用範圍之外……

  例如,敵人的身體……

  「咕啊啊啊啊啊!!」

  黑色的身軀已變成銀色,那些些微小的生物群正侵蝕著塔斯庫利姆的身體,腹部、胸部、手臂,全部變成剛磨光的銀色。

  「可惡啊!混帳!!」

  那張新生的臉瞪著憎恨的眼神,狂叫著。

  而這就是最後……

  伴隨著怨恨的悲鳴,獸人踏向毀滅一途。

  他的眼睛仍瞪著這裡,張大的嘴巴裡面也漸漸被銀色給佔據,然後銀色從口內蔓延到牙齒、到嘴唇,最後染上了整張臉。

  當他的雙眸變成銀色之前,仍透著令人膽寒的光芒。

  替換完成。

  塔斯庫利姆·史達斯的異形身體,完全變成銀色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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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24 11:29 PM|只看該作者
  終 章

  1

  不論再怎麼辛苦的事情,最終總是會習慣。

  一直習慣下去後,就容易大意。

  所以,緹瑪大意了。

  就是這樣。

  沙斬借的那間房間裡面,多放了一張床。

  結果變成浴缸外的兩張床之間,只剩下一點點的空隙。雖然這樣一來,貝可妮亞每天幫沙斬換傷口時會變得比較麻煩,不過緹瑪卻感到很滿足。

  自從鎮上又恢復平和的日子以後,緹瑪便一直跟沙斬在一起。

  緹瑪不是讓他服下貝可妮亞親手調配的藥,使沙斬陷入沉睡,然後再幫他擦汗,不然就是餵他喝湯。剛開始的前幾天甚至每隔兩個小時就要幫他換一次冰枕。

  但是下半身的照顧她就真的沒辦法了。

  不過無論如何,緹瑪覺得能夠報答恩情就已經很滿足了。

  然後她再一次向他道謝,這麼一來,他們應該就能夠成為朋友了吧。

  這天晚上,她照常睡在隔壁的床上,看著沙斬的睡臉,自己也打起了盹。他已經不會痛苦的呻吟了,而且也不會突然就發起燒來,今晚也沒有餵他吃貝可妮亞的藥,大概明早就會醒了吧。

  不過暫時還是會有點痛,也不能自由行動,所以她打算一直這樣照顧他,直到他能夠下床為止。

  可是。

  等她發現時隔壁的床位已經空了。

  她馬上跳了起來。

  夜還很深。

  她伸出手心探了探沙斬床上的床單。

  已經變冷了。

  她慌慌張張地也想要衝出房間,但是她深深呼了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冷靜……要冷靜……然後換好衣服。

  她慢慢地穿上衣服,拉上裙子,再套上靴子,也仔細地穿好背心,不過鍛帶就省略了,然後悄悄地走出房間。

  她沒有叫醒在樓下的貝可妮亞,因為是她自己開口說要照顧沙斬的,所以現在出紕漏了也不想麻煩她。

  她想要自己好好地解決以後再跟她報告。

  所以她躡手躡腳地走出旅館。

  從那天起,入夜以後大街上都是一片黑暗。

  靠著貳之月的月光,緹瑪走在石子大街上。

  她之所以會朝著教會的方向走去,並不是因為有什麼直覺,而是她害怕接近小鎮的入口處。

  因為輝精蟲而被變成雕像的塔斯庫利姆,只有用迅速搭好的木頭柵欄圍在四周,然後就被棄置在那裡。除了有刺青圖案防護的沙斬以外,沒有任何人敢觸碰。

  蒼白的月色之下,前面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棟白色的建築物,原來是教會。

  而建築物的對面,隱約有個黑影在晃動。

  是斗篷。

  是沙斬的。

  「沙斬!」

  她不由分說地奔了過去。

  「有!」沙斬應道。真的很久沒見到他的笑容了。

  「怎麼了,睡不著嗎?」

  「才不是,我是來找你的。」

  「喔喔。」

  「喔什麼啊,你在幹嘛?」

  沙斬將視線轉回正前方,他注視的是教堂的裡面。漆成白色的低矮圍欄另一側,有好多根與緹瑪身長差不多高的四方形木棒豎立在那裡。

  每根木棒上都另外釘著愛格莎十字架,下方有名字刻在上面。

  是墓碑。

  是教會裡的墓地。

  「好多的新墳。」

  緹瑪輕巧地靠了過去,站在他的身旁,點點頭。

  林立的陣舊墓碑當中,多了五十幾根嶄新的墓碑。新立的墓碑底部一片平坦,也聞不到土壤潮濕的氣味。

  「是那些女人的嗎?」

  「嗯。」

  沙斬靜靜地露出微笑。

  「這樣那些傢伙也算還清罪孽了。」

  緹瑪從這句話聽出了其他的意思。

  正是如此。

  他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而繼續活下去。

  永遠不會死去,一直活著……

  「貝可妮亞的刀怎麼樣了?」

  「斷掉的那把嗎?」

  「嗯嗯,還是多虧了它才得救。」

  「請鐵匠幫忙修好了,好像還費了一番心力呢!」

  「是嗎……」

  「那個……」

  「啊?」

  「傷怎麼樣了?」

  「嗯,謝啦!雖然還有點痛,不過明天早上應該就沒事了。」

  「太好了。」

  「是貝可妮亞弄的嗎?」

  「嗯。」緹瑪點點頭。

  「讓你們費心了,一定要跟你們道謝才行。」

  「貝可妮亞也很高興呢。」

  「過了幾天?」

  「十天。」

  「才十天?我還以為要花上五個禮拜。」

  這麼一來,貝可妮亞的判斷就是對的了。

  雖然有點亂來,但是很像是她會做出的事情。她反被咬斷的內臟和肉塊撿了起來,用酒精消毒過後,再縫上去。

  貝可妮亞弄得滿頭大汗就是為了要將厚厚的肉塊與皮膚縫合在一起。她說,這樣一來,輝精蟲應該能夠修復傷口的斷面。

  「原來如此。」

  「因為塔斯庫利姆帶走了一部分的輝精蟲,所以如果一個弄不好說不定會死人。」

  沙斬轉身看向她,雙眼瞠大。

  「會死,你是說我嗎?」

  「嗯。」

  雖然她也不是很瞭解,不過緹瑪還是開始說明:

  「沙斬的刺青會讓沙斬體內輝精蟲的數量維持一定的平衡。所以失去一部分的輝精蟲為了要回復之前的數量,一定會開始快速繁殖。」

  而且還不用忙著將其他的生物替換成自己的族群,只需要讓自己群體的數量增加就好。不過也很有可能因為集中力量在繁殖上,反而無暇去修復沙斬身上的傷。

  「而且甚至還會藉由削弱沙斬的身體來確保自己的能量也說不定。」

  沙斬聽了之後開口:

  「是嗎?」

  然後他又再次看向墓園。

  「原來說不定會死呀……」

  「給你造成困擾了嗎?」

  「沒有。」

  他緩緩地轉向她。

  「我至少還擁有選擇怎麼死的權利吧。」

  沙斬單膝跪著地,臉微微仰望著緹瑪。

  他伸出佈滿刺青的粗壯手臂,抱住緹瑪。

  「謝謝你,小姑娘。」

  在床上躺了整整十天的沙斬身上聞起來有點異味,不過少女的身體卻依偎了過去,還用纖細的手臂回抱住他。

  「貝可妮亞也是。」沙斬低喃道。

  「也幫我謝謝她。」

  「咦?」

  沙斬站起來,

  露出微笑,

  然後轉過身,

  走了。

  2

  貝可妮亞簡直是氣瘋了。隔天早上,緹瑪來到二樓的房間叫起她,話才說到一半,貝可妮亞就滿臉通紅怒道:

  「什麼!怎麼這麼沒禮貌!怎麼這樣!」

  雖然衣服穿好了,不過頭髮因為剛睡起來,看上去簡直是怒髮衝冠。

  「不只讓人家療傷,還讓小姐照料起居,然後呢?然後呢?」

  「不過他已經有好好地道謝了。」

  「不,可是、可是、可是我……」

  「貝可妮亞也跟他並肩作戰啦,這樣不就是對等的關係嗎?」

  「不,可是,不……」

  原本掄在面前的拳頭慢慢地放了下來,不過還是沒有鬆開。

  只剩下些微的呢喃聲。

  「……明明還沒有……向他道謝的說……」

  緹瑪偷偷地笑了。

  她們整理好行囊準備要離開旅館。

  旅館的老闆並沒有收她們住宿費,當然沙斬的份也沒有。因為老闆說:「怎麼好意思拿你們的錢。」

  不,不只有旅館老闆。

  等到她們走到大街上,路上來往的行人都朝著她們點頭致意,而四目相對時,則會對她們深深地彎腰行一個禮。

  當緹瑪等著貝可妮亞把馬車從旅館內牽出來的時候,令人驚訝的是,牽車的人竟然是庫蘭鎮長。

  從那天以後,就一直沒看到沙斬了。

  「您要出發了嗎?」

  「嗯。」緹瑪回答。

  「大屋不在了,科學家也不在了,應該沒關係了吧。」

  「真是非常謝謝你們,到底要怎樣答謝你們才好呢?本來應該更早一點來跟你們打聲招呼的……」

  少女從未見過他這麼自責的表情,那是一臉打從心底懺悔,但是又不知道該怎樣補償的無助表情。

  「沒關係,我想大家都已經盡力了。」

  而且到了最後,大家都明白了自己應該要去做的事。

  ……所以在最後一起並肩作戰過。

  緹瑪坐進貝可妮亞駕駛的車篷裡,貝可妮亞則坐在駕駛座的正中央,緊握韁繩,而緹瑪就坐在她旁邊。

  「喝!」

  女劍士晃了晃手裡的繩子。

  木輪在石子路上喀咑喀咑地走著。

  接下來要往那裡去呢?

  因為總是讓貝可妮亞決定,所以緹瑪總是不知道下一個目的地是哪裡。

  這是一段看不到盡頭的旅程。

  突然間,緹瑪注意到了──

  她們跟沙斬其實是一樣的。

  沙斬擁有不死之身,而不斷重複著能多『救』一個是一個的使命。

  唯一不同的就是沙斬追求的是麻煩,而緹瑪則正好相反。

  不過他們的命運是一樣的。

  這件事情不知沙斬注意到了沒。

  下次見面的時候再問問他好了。

  然後如果他沒注意到的話,一定要跟他好好地聊聊。

  一定會再見面的。

  「小姐。」

  貝可妮亞的聲音打斷了緹瑪的思緒。

  「怎麼了?」

  女劍士只是微笑地用手指著馬車後面。

  她回過頭便看見了。

  旅館前面的路上,鎮長的身後竟然站著好多好多的人。

  「哇!」

  應該全鎮的人都出來了吧,道路上擠著難以計數的人們。

  大家的頭都低了下來。

  朝著漸漸遠去的緹瑪她們的馬車深深地行著禮。

  還有好多小孩子不停揮舞著雙手。

  緹瑪也笑著朝他們揮揮手。

  3

  小鎮入口的銀色雕像消失了。

  地上有著殘留的拖行痕跡,離開小鎮一直延伸到庫蘭堤斷崖後便沒了蹤跡。

  ─全書完─

 ✩✿✿✿✿✰✩✿✿✿✿✰


  後記

  我的新作品《鐵刃沙斬》出爐了。

  如果你是在書店裡站著讀到此頁,有一件事要請你特別注意。

  這本書是關於『劍與魔法』的幻想故事。

  但是……

  這本書描述的並不是夢想與冒險,而是血腥與暴力。

  是一場撕肉碎骨、掏盡內臟、鮮血淋漓的戰鬥。

  不過……

  書中還是有著一線希望以及英雄人物的誕生。

  就在千絲萬縷的血絲化為烈焰燃燒的那一瞬間。

  完全不懂嗎?

  哎呀呀。

  那麼,就請你們好好地閱讀這個故事吧。

  然後一定會完全瞭解的。

  另外還想再補充一點。

  這本書也是關於拳頭與眼淚的物語。

  其實這個作品的原形,大約在兩年之前就已經寫好了。

  在上一本《人體戰艦》之前。

  我在思考《~戰艦》的腳本時,編輯部也為了到底要先讓『~沙斬』出版,還是先讓『~戰艦』出版討論了很久。

  正如同大家所知道的,編輯部最後決定暫時保留已經擬好草稿的『沙斬』,而先讓『~戰艦』出版。

  然後等到這次的《~戰艦》完成後,立刻開始本書的增刪修正,接著FBC華麗的插圖也順利地到手了。

  這是大迫純一的第一部異世界幻想物語。

  「那麼,難道大迫都專寫這種拳頭武力故事嗎?」

  曾經有一個作家朋友這麼問過。

  答對了。

  正是熱血沸騰的武力故事。

  其實我一直對『帶著龍族血統的主人公』或者『秘藏無窮的力量』這類的設定很沒轍。

  不是討厭,也不會特別排斥或拒寫,只是如果硬是被逼著寫的話,就會感到非常困擾。

  我想這就是身為作家的我的弱點。

  我覺得這可能跟以前自身的經驗有關吧。

  小時候,我患有小兒氣喘。

  聽母親說,我有三次差點小命不保。

  也因為從小就常被關在家裡的關係,因此日後無論作再多的肌力訓練,除了大胸肌、上臂二頭肌,還有腹肌之外的肌肉都不發達。

  而且支氣管也很虛弱,連屋內的灰塵都會讓我過敏,體力很差,到現在偶爾都還會突然感到呼吸困難。

  但是另一方面──

  也因為少年時代都是這樣過,所以小說家需要具備的資質,大部分(難道是全部?)都是從那個時候得到啟發。像是觀察、幻想、組織的一些技巧……或者習慣癖好。

  而且就算自己一個人獨處也不會感到痛苦,雖然也滿喜歡跟朋友胡鬧嘻笑,不過如果一段日子完全不跟任何人說話也不會覺得孤單,所以若需要好幾天關起門來一個人工作也沒問題。

  結果就是猛男沒當成,反而變成了一個作家。

  『什麼東西是與眾不同的?』我一直在想著這個問題。

  姑且不論是先天還是後天,如果有人要背負著一種『負擔』,然後與這種『負擔』正面迎戰,最後超越它的時候,我堅信一定可以從中得到些新的『什麼』。

  也就是說並不會有只要稍微「再多做一點就能夠得到什麼」的事情。或是不可能「只靠著不會帶來任何痛苦的『力量』就能夠成就『正義』」。這樣的設定不是更有意思嗎?

  而這部《鐵刃沙斬》正是這樣一個故事。

  另外……

  雖然我也覺得自己好像太多話了,不過既然後記的篇幅有六頁,所以沒辦法,請各位再陪我一下子。

  我想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跟某些人說聲謝謝。

  當初拿著這本還未出版的原稿給當時的HJ文庫總編輯,特別請他「評閱」,所以在此要大力地感謝他。

  雖然他已經辭去了這份工作,但是如果日後有機會,希望能再好好地聊聊。

  還有負責人K先生。

  非常感謝他願意接納之後的續集。

  還有一個人是絕對不能忘記的,那就是插畫家FBC先生。

  感謝他繪出這麼棒的作品。

  特別是主角沙斬,跟我的想像完全吻合,感謝他設計出這麼完美的造型。我腦袋瓜裡面的暴力男長得正是這個樣子。

  另外緹瑪的「隱約」(漫畫中要露不露的感覺)和貝可妮亞的「爆乳」都讓我很感動。

  然後最後當然也要感謝各位讀者。

  謝謝你們拿起這本書。

  如果你們現在不是站在書店,而是在自己的家裡、電車上或者是咖啡廳讀著這本書,那我更要對你們致上十二萬分的謝意。

  好了,終於結束了。

  順便預告一下。

  這個「後記」完成後,我決定要開始寫第二集。

  敬請期待。

  那麼,再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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